《卿卿与我开太平》第74/150页
皇帝却说:“阿静,朕也不想。”
向来温柔无害的少年失望透顶,头一次深切地怨恨起自己的无能来。
他在宫殿的废墟外站了一夜,皮囊依旧美好纯净,内里却已经渐渐腐朽。
后来,这对少年君臣僵持了下来。
成静在殿外叩首,随即依圣命出宫办事,又被谢三郎截胡,去了谢府暂居。
皇帝派了人保护他,实则在行监视之事,他临行前,皇帝让大内管冯意问他:“阿静当初亲口立誓,要辅佐朕,我们做一世无双君臣,阿静可还记得?”
成静没有回答,他知道一个足够的聪明的臣子,此刻一定要向皇帝妥协。
但他没有。
后来,他便去了荆州。
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
可他没有死,三年之后,他回到洛阳后的第二日,皇帝让他喝了一壶酒。
从前,一杯酒足以让他醉倒,故而别人饮酒猜拳,他独独饮茶,为的是不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害死。
可那日,他醉眼朦胧地跪坐案前,其实神智清明,心中暗嘲。
他醉醺醺地告诉皇帝:“静如今亲人离散,只有陛下了,又怎么会背叛陛下呢?”
皇帝亲自扶他起来,感慨道:“没想到三年过去了,阿静还拿朕当挚友。”
成静垂下眼,遮住眼底讽刺的神情。
挚友?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魏凛那些将军下狱之时,皇帝是怒的,甚至对他迁怒。
因为他不曾达成皇帝的要求,他不是一把好使的刀。
可他还这样强撑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陛下:请相信臣,臣相信此事可以解决,臣还有用。
他就是皇帝拿来对付世族的刀罢了。
成静的目光掠过湖面,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此处是在后院,府中家奴入夜不可在后院中随意走动,除却府中少许守夜侍卫,无人可以来此处。
成静等了许久,也未曾见到侍卫踪迹。
他眼色微动,出于多年养成的直觉,快步往声源处走去。
高墙上,一个雪白的东西隐匿在海棠花枝后,影子在微微晃动。
成静眯眼细看,一只小手在月光下显得白皙光滑,那只手拨开一朵红色的海棠花,随即,小丫头从花枝密叶中探出头来。
她着一身雪缎白裙,黑发不束,就那样随意地散在肩头,鬓边两缕漆黑青丝遮得小脸尖削,只一双秋水明眸含了半分明媚春光。
像在暗夜中悄悄成精的海棠妖。
她攀着树枝,从高墙上往下望着,瞧见他时,眸子微微一亮,“静静,静静!”
成静眸子微眯,看清是谢映棠,不由得失笑道:“卿卿这是在做什么?”
她瞅着心上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躲我阿兄。”
“躲他作甚?”
“我阿兄忒坏,如今正带着侍卫满府搜查我,不许我见你。”她补充道:“也不许我嫁给你。”
成静看着她苍白的脸,心忽然被刺痛了一下。
她看着他,垂下眼睛,声音低低的,“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将我嫁入崔家。”
“我知道。”
“可是,我不想嫁给别人,我若想到有日我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很难受。”她攀着花枝,落寞地坐在墙头,伤心极了,“我喜欢你喜欢得这样明显,他们为什么都不能成全我呢?我已经别无办法了,我活着,或是死了,都阻碍不了我来证明自己的心意,否则,我便枉为自己。静静,我是不是逃不掉了?我阿耶若不允许,这世上谁能容下你我呢?我也不想拖累你啊。”
他看见她的眼泪,亦觉眸中刺痛,心底似被刀给划开,鲜血淋漓。
“可是我想嫁给你呀。”小姑娘抬手摸了一把眼泪,眼眶有丝丝泛红,“我老实告诉你吧,我回去之后,又被关到了阁楼之上,我病了许久,病到险些忘记你了,后来许净安便来了,她怂恿我逃跑,其实是想借机害我。可我偏偏遂了她的意,翻了阁楼上的窗子,用绳索偷偷溜出来了。我就想见你一面,今后不管我会如何,我都死而无憾了。”
成静越听越心疼,哑声道:“棠儿,有我在,事情并没有尘埃落定。”
她攀着海棠树枝,自顾自道:“我就来瞧你一眼,我要回去了,这面墙实在太高,我千辛万苦爬上来,却不敢下去,我以为我见不着你了,可如今却如愿以偿了。”
成静抿紧唇,“你下来,我接住你。”
谢映棠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带着哭腔道:“静静,我好喜欢你啊。”
她说完,便微微转过身子,企图跳下墙回去。
那墙太高。
谢映棠犹豫着,她怕疼,可她也怕牵连成静。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她攀附着的树枝忽然发出清脆一响,谢映棠身子不稳,惊叫一声,从墙头坠落下去。
雪白的衣袂当空一扬,映入他惊慌的眸中。
成静瞳孔一缩,冲了过去,抬手要接住她。
她稳稳砸进他的怀里。
他痛苦地闷哼一声,身子不稳,只下意识抬手抱紧她,与她一同滚落在地。
她身子一翻,下坠的力道虽被缓冲了些许,身子却狠狠磕上的泥土上坚硬的石子。
成静忍着肩头剧痛,撑手坐起,低头看着身下的少女。
他怕她出事,右手下意识拖住了她的后脑勺,手背被磨得有些破皮,却还好护住了她最重要的部位。
可她表情痛苦,冷汗淋淋而下,倒抽着丝丝冷气。
成静薄唇紧紧一抿,眉峰霎时聚拢,关切道:“哪里撞疼了?”
她躺在他臂弯里,眼泪夺眶而出,断断续续道:“……脚……还有后背……”
他眉心一跳,忙身子后退,果然发现她的脚腕被尖利的石子划破,鲜血渗出,染红了白色的绣鞋。
他心底寒意一聚,又小心翼翼地拖住她,将她轻轻翻了过来。
后背也被石头划破,甚至扎入了肉里。
她疼得浑身哆嗦,额上冷汗不止。
他心中霎时大恸,搂着她的手臂紧紧一收,第一次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眸底浸雾,唇瓣上的血色一点点彻底褪去,牙关却阻不了痛苦的呻|吟。
他眼底猩红,半跪着慢慢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自己的卧房。
成静连夜急召府中郎中。
谁也不知府上为何会多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还与他们成大人瞧着十分亲密的模样。只有子韶面露惊色,连忙去准备热水,甚至来不及回答子磐的疑问。
郎中先给谢映棠包扎好脚上伤口,又要动她后背,只是少不得要脱衣,郎中面露迟疑之色。
成静看他包扎伤口时,已大致知晓流程,便再问了问细节之处,便决定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