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因缘》第55/82页
按说章保华先生遇刺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这老家伙一辈子不走正道儿,在异国他乡威了这么多年,得罪的人是多了去。踏踏实实活到五十多岁实属不易,全仗着这老特务一辈子做人机警、狡兔三窟、从来没有行动规律,让人想动也摸不到边。
据说到底他的性命是坏在了独生女儿身上。
阿玉传回的消息:小姐病重,先生每天必去夫人墓前祈祷。昨天不提防遭了冷枪!当场身亡。没证据查证凶手,初步怀疑来自基地内部的派系斗争。
陈国华神情复杂地看着章保华的照片。哦,现在应该说是遗像了。这个男人,和自己斗了一辈子的冤家对头,年过半百依然眉清目秀。他聪明本事却心思龌龊,一辈子丧心病狂地祸国殃民,愧对祖先、愧对血统……此人罪行罄竹难书,陈国华不吝惜把最恶毒的字眼加诸在他身上。从国家和民族的立场上看,章保华的确罪有应得,名至实归。能落这么个下场也是苍天有眼,哦,便宜他了。
重要的是……他终于死了。
陈国华看着这家伙:你到底大意了……或者你就是觉得为孩子祈祷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我明白:你也要失去孩子了,你想去跟伊娃念叨念叨?她没办法的。如果她不能保佑我的儿子,她为什么要保佑你的女儿?多漂亮的一对儿宝贝儿。
这个父亲苦涩地微笑着:伊娃看见儿子,准是想女儿了。送他们回去吧,好好的回到伊娃身边儿,不好么?你说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啊?这可好,你自己去了。你见到她了没有啊?
死去元知万事空。
陈国华长声叹息,心底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伊娃……她本是先认识我的啊……
章保华去世之后,秦井基地已经有一周没有发回任何消息。
突发变故,波蜮诡奇。
陈国华要求铁路开始做突入准备。
在巨大的办公室里,陈国华向铁路展开一张细致的地图,星星点点的各式坐标。地图仍然不完整,只差一个小小的角落。那是防备最严密的导弹发射井。然而够了,对于一只即将突入的队伍来说,这已足够。兵不血刃是书上的事,根据这张地图,铁路已经有把握在付出一定代价的情况下完全拨出这颗碍眼了二十年的钉子。
他们沉吟了一下,陈国华说:“吴哲同志的政审结论就快下来了。组织上初步认为,他是个可以信任的同志。由于他对这个基地相对熟悉,我们建议让他参加这次行动。”
铁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事情完了,就有结论了吧?”
陈国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铁路:“肯定有。”
于是不通音讯将近两年之后,吴哲再一次看到了夙夙的照片:披着重孝的娃娃。
雪白的灵堂、雪白的麻布衣裳、雪白的脸色,她木然地跪在一口乌黑的棺木前,表情滞涩呆板,全然抽去了灵魂一样的美丽人偶。过度悲痛惊骇的少女,连哭泣都会忘记。
吴哲看着这张照片,心里酸麻满溢。
已经认识她快四年了,吴哲对夙夙的感觉还是恍如初见,那个被自己绑回来的无措女孩儿。良好的生长环境塑造了吴哲那样善良的心肠,夙夙永远会让他觉得弱势。尽管他知道她拿起来狙击步枪也能当个丛林杀手,尽管他知道她家富甲一方算是当地的霸王。
可是吴哲没办法,就算被她父亲囚禁的时候,他也觉得夙夙是需要被自己保护的,而自己对她永远都有责任。很荒谬的想法,但是没办法纠正。
吴哲就是本能地喜欢她、可怜她、看见她受苦心头就会微微地痛。
他无声地叹息:我的小可怜儿。
吴哲说:“队长……我们去接她回来好不好?”
袁朗看着他:“吴哲!我得评估你的状态适不适合。你跟这个事儿太密了。”
吴哲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是!我明白。我会服从命令。”
袁朗觉得吴哲现在通情达理得让人毛骨悚然,他真是变了:坚强、理智、眼睛里多了些无坚不摧的东西。想想这次分组对抗,这小子带着他的小组打地神出鬼没。袁朗欣喜又辛酸地想:我的小南瓜不再是单纯的技术兵了!这小家伙儿已经能独当一面,像个指挥员一样思考了。他真的是……变了许多。
袁朗笑:“吴哲!我带你去。”
吴哲的黑眼睛忽然焕发出孩童样的光彩,他毫无预兆地猛扑上来,抱着袁朗狠狠地亲了一口:“队长!我就知道!你会带我去的!你是我队长啊!你是我队长!”
袁朗傻了一秒钟才明白自己被部下非礼,他摔膀子把吴哲推开,胡乱地擦脸:“你小子恶心不恶心?”吴哲那样地喜笑颜开,袁朗揪着他的脖子警告:“再亲一次老子打死你!哦!不许告诉袁野!否则我儿子吃醋!”
吴哲哈哈笑:“你带我去,我就不告诉。要不然我扭头就告诉嫂子。”
袁朗满办公室地追着打这个小混蛋,踢着、踹着,吴哲惨叫着。袁朗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还好,变了这么多他还是吴哲。
秦井基地
夙夙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阿玉在帮她梳头发,阿银在帮她上妆。
镜子里的夙夙华贵美丽:厚厚地脂粉让她看起来白皙又滋润;丹凤眼勾了细黑的眼线,明眸善睐;牡丹色的胭脂掩盖了苍白的脸颊;缺乏血色的唇染了潋滟的嫣红色。
穿上阿梅捧过来的朱红丝缎金线绣牡丹翔凤撒弄之后,阿玉给她带上正红的花开富贵金珠顶冠。阿玉的手很稳,夙夙的头冠戴地极端正,颗颗金线穿的珍珠颤巍巍闪着光彩。
阿梅摇晃了一下,她最近胖了些,而且容易累。
无论如何,夙夙是端庄秀丽的。朱红璀璨的靓妆女孩,肤若凝脂,目若点漆。
阿玉帮她带上全套的黄金饰:抹额、项圈、耳环、手镯还有脚环之后,夙夙已经精致到没有瑕疵。这样的人偶通常是送给神灵的牺牲。夙夙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阿玉跪在她眼前:“小姐,该出去了。”
夙夙软软地“嗯”了一声,要去换上彩凤木屐。
阿玉担心地问:“你可以么?”
夙夙说:“可以。”
阿松门也不敲就走进来,他不眨眼地盯着夙夙,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气。
他跪在她眼前,亲吻她的裙摆,呻吟样的语气:“我的美人……”
夙夙端庄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想一想,她伸出一只白皙的脚:“帮我穿鞋。”
阿松快乐地帮夙夙把木屐套好,顺便在她的莲足上轻薄地捏了一记。
夙夙冷冷地看着他。
阿松搂着夙夙站起来,看着她如同打量件艺术品。多么美丽,完美无瑕!
他说:“公主,您该去加冕了。”
夙夙迟疑一下儿,向他伸出手。
阿松得意地牵起夙夙就走。他的步子很大,夙夙穿着木屐踉跄地跟着。阿松头也不回,满意地听着夙夙身上的环佩狼狈地“叮当”响。
坐在雕花的紫檀木大椅上,夙夙俯视着大厅。
基地的所有人都在向她行礼。
今天是夙夙的大日子:她正式接替父亲的地位,成为秦井基地首领。
阿松特地把一切布置的好像公主加冕,哦,又像是夙夙出嫁。
夙夙淡漠地看着他。
头冠很重,虚弱的夙夙努力支撑着,她含糊地想:这把椅子硌的我背疼,如果加个垫子就好啦……
现在的夙夙无力提出这个要求,提出也不可能被允准。
夙夙是美丽的傀儡王,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