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芳》第64/117页


  “陛下怎就对自己下了那般狠劲呢,臣看了真是心惊不已。”
  太医们的口中,好似慕容曜所受之伤并不浅,那他当初到底是抱着多大的决心,有着怎样的坚毅,才如此果决地下手。
  相雪露抿了抿唇,放轻了脚步走进他的营帐,门口的紫衣卫见是她,并没有出手阻拦。
  她走了进去,见他已经进入了休息。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眼睫长长的,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上投下阴影。
  他的眉心有些轻微的褶皱,似是因某事而睡得不太安稳。唇色恢复了一些,但仍是淡粉偏白的颜色,失血造成的后遗症并没有好全。
  相雪露坐在了离慕容曜不远不近的地方,许是良心上的不安与亏欠,让她必须亲自待在此处,守着他,或许不会等到他醒来,但至少目前这段空隙,她是会在这里的。
  她撑颌看着他,心想着没人,便将凳子拉近了些。尔后,不知怎的,许是维持一个姿态,看久了,便有些困了。眼皮不知道何时有些沉重,渐渐地便撑不开了。
  她陷入了一个瑰丽奇异的梦境,她梦见,她赤足在海边漫步,看到了海滩上的一颗明珠,她见明珠色泽明丽莹润,便喜爱地将其捧在手心。
  偏偏正在这时,狂风大作,海浪翻涌,在海天相接的地方,腾起一条巨大的金龙,它朝她直直地腾飞过来,硕大威严的龙目与她对视,他说,她夺走了他的龙珠,便要以身相抵。
  她慌张地想将龙珠脱手,却发现那东西突然莹莹发起了光,黏在手上如何也扔不下来了。
  随后,金龙用巨大长长的龙身将她径直席卷而起,飞到了天上,带回了龙宫。龙宫里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华美宫殿,但她却无心欣赏,只因为这条恶龙成日里要用尾巴与她交.缠厮.磨,用它长长的温热的龙舌舔舐她纤细敏感的脖颈。恶龙告诉她,他不是恶龙,是血统尊贵的金龙出身,四海的帝王,万灵的君主,可她不信,那尊贵淡漠的龙界帝王,怎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后来有一天,恶龙告诉他,他这么多日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在她身体里种下了流着他骨血的孩子,没有枉费他一番辛苦。她吓得尖叫,拍打着自己的肚子,如何也不敢相信,还求他告诉她他只是在骗她。可他却只是在旁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看着她,说他从来没有逗人玩的爱好。
  先前那颗曾让她爱不释手的龙珠此时也朝她飞过来,最终化为一束亮光,没入了她的小腹之中。虽然那里奇异地变得暖融融的,但是却让她浑身冷汗战战。
  “啊——”她忍不住在梦中惊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醒了过来,当她发现这只是一场梦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方才在现实中或许也发出了声音,吵到了慕容曜。
  她赶紧将目光朝他投去,却见他俊容淡淡,仍是那般安静地睡着,仿佛方才除了她做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以外,整个世界都依旧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身体似乎不能很快适应这个环境,以致于营帐内的那一抹驱散不尽的血腥味以及药味传到她的鼻端时,令她下意识地掩唇干呕。


第45章 45 将它堕掉
  这股感觉来的太过突然却是如此浓烈, 让她一瞬间头脑昏沉,天旋地转,喉间的恶心之意竟是一时止不住了。
  相雪露以帕捂着嘴,直到半晌之后才得以停歇, 此时额间已是布满了细汗。
  恰巧前来观察慕容曜情况的太医这时过来, 她便顺势央他为她也诊一诊脉。
  太医悬丝吊腕, 沉吟片刻后, 瞳孔却突然剧烈收缩,眼中现出巨大的震惊。
  “王妃娘娘。”他声音都有些不稳,“还请您与老臣出来一趟。”
  相雪露看他的神情,心中一沉,莫非是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才令太医这般大惊失色。
  她心中惴惴, 默不作声地与太医出了营帐,两人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太医环顾四周后, 突然扑通一声在相雪露面前跪了下来。
  相雪露大惊:“您这是作何, 快快请起。”
  “请王妃先恕老臣无罪。”太医低声道, “待会的话语,或有不敬。”
  相雪露觑着他的脸色,心道,莫非真被她猜中了, 她得了什么绝症, 以至于让太医都束手无策。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您请直言。”
  “还请您不必有所顾忌,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臣自当将一切明白告诉王妃。”太医的声音深处都有些发抖,“请恕老臣无状,只是王妃您有孕, 已有近两月了。”
  话音既落,空气瞬间陷入了完完全全的寂静无声。这般死寂维持了很久,直到相雪露哆嗦着唇问:“您说什么?”
  “王妃,您已经有孕快两月了,胎儿目前很健康。”
  相雪露这一次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感觉眼前发黑,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脚步也是虚浮的,仿佛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快两月,那便是那次,也只能是那次,那个迷离的夜晚,带走了她的第一次。让她背负上了与小叔子一夜缠.绵的包袱。
  之前她就预料到了类似的情况,可是,怎么还是朝这个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而来了。
  明明,她服过避子汤了。怎还是春种萌芽,珠胎暗结。
  现下,已经发生了这种最坏的结果,还被太医知晓了,若是再被旁人知道。相雪露不敢想象,不到两个月的孕期,倒推回去,但反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必定不是慕容昀的。
  只能是她在亡夫死后不足一月,尸骨未寒之际,就与旁人有了苟且,这要是传出去,她恐怕会名声尽毁,遭天下人唾弃。
  种种难听的话她都已经想象出来了,譬如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不知廉耻云云。
  她空洞又茫然地望着前方的虚空,一时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
  半晌后,她方想起太医还在旁侧,于是转首过去,近乎哀求地对他道:“还请您莫要将此事生张。”她不敢透露出丝毫,关于这个孩子是慕容曜的讯息来,否则,太医定不会帮她隐瞒。
  太医垂首:“老臣定守口如瓶,绝不向外人透露分毫。”
  得到了太医的保证,她的心头却并没有放松多少。反而越是具体地细想,却是有一种未知的惶恐生出。
  这个孩子在她的肚子里,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她的肚子会慢慢地变大。迟早都会叫外人发觉。
  到了那时……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太后或许会质问她,这是哪里来的孽种,京城或许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就算没有这些,她也不可能将它生下来,先别说她从来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再者,它注定是个乱.伦的产物,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与慕容曜发生的事,永远也无法淡忘。
  便是她冒大不韪将它生了下来,以后它将如何自处,也是个很大的问题,慕容曜那般强势的人,定是不允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
  思及这里,她才忽然想到,她还没有考虑过是否将此事告知慕容曜。于情于理,他作为胎儿的父亲,理应知晓此事,但她不敢……她害怕被他知晓,害怕他因此做出的各种决定。
  这种畏惧与心慌,比让她独自承担此事还要令人窒息。
  既然留不住,便只能选择将它堕掉,但,一想到这个结果,相雪露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她虽不像姨母那般笃信佛陀,却也是有着不忍杀生之慈。平素里,她连一只小动物都未曾伤害过,如今,却要为了一己私欲,亲自堕掉自己的孩子。简直便是,在一夕间,打破了她为人十数载的观念道德。可若是留,又如何能留。
  一时间,相雪露便这般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只有深深的绝望。
  她茫然地,漫无目的地,不知不觉间,又步入了营帐,一偏首就看到了慕容曜的面容。
  高鼻狭目,长长的眼角,斜飞入鬓,色如流丹般的唇此刻略显黯淡,却丝毫不掩其昳丽光艳,反而凭添了一股微微的病态之美。这是在慕容曜身上很少见到的,他平日里总将自己强大而令人畏惧的一面显露在外面,几乎从未有人见他露出过脆弱之态。
  她望了他好一会儿,才醒神过来,眼前的这个人是嘉朝说一不二,强势独断的帝王,也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她忽然想到,若是她当真自作主张打掉了孩子,事后被他知晓,会不会勃然大怒,给她套一个戕害皇嗣的罪名在头上来。毕竟帝王如今年轻无子,或许会对第一个孩子额外重视。
  亦或许他并不在意,她上前问了他的意思,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他会冷冷地望着她的小腹,寒声说他不需要,她不能留。这远比她独自决定打掉孩子更难接受。注定它是一个不被父母期待的到来。
  但更多的可能是,他也许真的不在意,但帝王的自尊却不允许她擅自决定,那是他的皇嗣,他的皇子皇女,不允许任何人代替,越过他来做决定。
  相雪露本想快刀斩乱麻,违背自己的良心上的煎熬,将此事尽快私下里解决,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瞬间不寒而栗。
  事后被他知晓,所可能带来的结果,她不敢赌,因为赌注可能不单单是她的未来,更是卫国公府未来的处境。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的性格向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令人难以琢磨。
  但从慕容曜行事上的作风来看,他喜欢将一切都彻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不容许任何脱离控制的意外发生。这种风格,从他做太子之时,便已初初显见,登基以后,更是变本加厉。她不敢做那个意外,也不敢承担激怒他的后果。
  “皇嫂,是一直在这里吗?”一道略显虚弱的声音传来,相雪露浑身一震,才陡然发现,慕容曜已不知在何时醒了。
  他正用他那幽黑深邃的眼眸盯着她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相雪露不敢确定方才有多少神色落入了他的眼中,又是否被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掩饰自己面上的表情,细声回道:“臣妇见陛下受伤,护臣妇所致,心有不安,便在此守候。”
  “无妨。”他淡淡道,“小事而已,很快便好。”
  “只要皇嫂无什么事就好。”
  这或许是相雪露从未怀疑过慕容曜的原因,当初那一天,她喝了他给的避子汤,如今便是怀了孩子,她也并不认为是慕容曜主观上故意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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