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时刻的大国领袖》第15/33页
罗斯福听到这样的恭维自然很得意,但是他也知道,让双方坐下来谈判是一回事,要谈成一项条约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存在着不少问题,例如在中国和朝鲜的势力范围,对于日本已攻占地区的控制权,俄国要付的战争赔款,等等,在这些问题上,双方立躇相去甚远。
美国总统最初建议双方在满洲或欧洲某地举行会谈,大概是因为他希望避免在万一谈判失败时承担责任。然而经过几个星期的折腾,双方只同意在美国谈判。在会谈之前,双方都摆出了极端强硬姿态,扬言在某些关键问题上没有谈判的余地。罗斯福尤其不信任俄国人,认为他们“腐败,无能,言而无信”,很容易把事情弄糟。
罗斯福知道,不论谈判是由于什么原因而失败,罪责都会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他请英国和法国帮忙,但均遭拒绝。他说过,“我完全明白,全世界都在看着我,而一旦会谈失败,对我的责备也将是全世界的。但只好如此了。”
当俄日双方代表团启程赴纽约时,许多观察家都认为只有和谈成功,才能防止一场全球冲突。历史学家亨利・亚当斯在一封致友人信中写道:“我不敢想像这次和谈结局会是如?┖巍?…我真是不寒而栗……现在一定会开始出现一场大灾难。”
1905年8月5日,在距纽约长岛罗斯福总统之家较近的奥伊斯特湾,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船舶。最引人注目的是总统的游轮“五月花号”,罗斯福要在这艘船上主持和谈的正式开幕式。(首都华盛顿此时酷热难当,不宜于开会。)总统莅临,受到21响礼炮欢迎。此后礼炮几乎响个不停,因为一些外国外交官以及美国内阁成员和文武官员陆续登船。总统派了两艘完全一样的快艇到纽约市迎接日俄两国的和谈代表团。和谈的开场非常关键,罗斯福将介绍日俄的代表头一次见面,并为和谈定下基调。此时万一出个差错,或是日俄任何一方感到受怠慢,都可能使和谈尚未开始即告流产。
日本人先到,他们乘坐的快艇顺着专门让开出来的航道驶近“五月花号”。日本代表团的团长是外相小村寿太郎。小村又瘦又矮,身高5英尺多一点,长相显得比他的48岁年龄更老一些。罗斯福倒是希望日本派来另一个人,因为他知道小村外相对和谈持苛刻条件。小村则担心万一他谈出来的和约对日本不利,他也许会丢脑袋。
俄国代表团随即到达,其团长登临“五月花号”时,在场的一些观察家不禁倒抽一口气,因为这位俄国代表跟日本代表形成的反差太大了。他留着胡子,又高又大,差不多有6英尺半高,似乎体现出俄国的疆域广袤。他名叫谢尔盖・维特,并不受沙皇尼古拉宠信,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反对跟日本开战。尼古拉本来先后物色过另外两个人选,但那两个人都借口有病而未受命,尼古拉才只好派出了维特。(维特则认为尼古拉比一个善心孩子强不了多少。)
维特对和谈不抱多大希望。沙皇给他规定了强硬方针。几天前,维特已对罗斯福说过,如果日本人不妥协,俄国就要“血战到底”。他还认为罗斯福没有足够的本领把这么重要的一场外交谈判引导到成功。当他乘坐的快艇驶向奥伊斯特湾时,他还嘀咕罗斯福“是个典型的美国人,没有外交经验,又不拘泥于礼节,会把整个事情弄糟……假若先给日本天皇祝酒再给我们沙皇祝酒,我是不会忍受的”。
俄国代表团登船,罗斯福总统介绍了俄日双方,接着请他们共进午餐。席位安排会惹出尊卑上下的麻烦,所以午餐采用了自助餐形式,坐椅是随便放在墙角,谁也说不出什么意见。
罗斯福习惯于高谈阔论,先声夺人,但他年轻时也在纽约市起居室里花了足够的时间潜心学习,学会了在必要时如何做到彬彬有礼。午餐在轻松随便的气氛中进行,他轻松地与双方代表闲聊,对俄国人讲法语,对日本人讲英语。大家进餐后,他才站起来致祝酒辞。维特竖起了耳朵,日本人也紧张地细听,都想听听他的祝酒将是谁先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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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和平斗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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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总统说:
≠杯祝今天在这艘船上会见的两国代表所代表的两个伟大国家的君主及其人民康健富强。我最真诚的希望和祝愿是……为了整个文明人类的利益,在他们之间将会迅速达成公正和持久的和平。
这样,双方又是无话可说。罗斯福让和谈有了一个成功的开幕式。一位俄国代表后来说美国总统对这头一次会晤的处理“完美得令人赞叹”。
西奥多・罗斯福并不想积极参与谈判,事实上他似乎希望躲得越远越好。他自己留在长岛家里,而把两国代表团送到了新罕布什尔州的朴次茅斯去进行实质性谈判。日俄双方在一系列问题上很快达成了协议,但在两个重大问题上争执不下:一是俄国是否应向日本赔款;一是萨哈林岛(库页岛)的归属问题,那是西伯利亚以东的一个狭长岛屿,当双方代表团向美国进发时,日本人从俄国人手里夺占了该岛。
沙皇指示维特不得放弃俄国一寸领土,可是日本人坚持霸占萨哈林岛。至于赔款,在东亚,战败的一方照例要向赢家交赔款。日本人认为俄国至少应付10亿日元赔款,但俄国断然予以拒绝。当年拿破仑打败俄国,甚至占领了莫斯科,俄国也未付赔款,如今也不给日本赔款。这一点是在罗斯福意料之中,他在和谈之前就给日本人说过别想要钱。
但是俄国人的顽固和不守规矩,使美国总统日益感到失望。谈判以来,沙皇的态度不但毫无松动,而且变得更加固执。维特令日本人生气,因为他本来已经非正式地同意将谈判情况保密,不向报界谈什么,可是会谈开始后,他却老是向记者谈情况。总统曾对人说:“俄国人比日本人坏十倍,既愚蠢又不说真话。”他倒是希望让沙皇和他手下的人坐到海岸上,“沿着陡坡滑到海里去”。
谈判已延续了两个星期,双方仍陷于僵局。俄国人看来已无谈判诚意。罗斯福曾对小村说,如果会谈看来要破裂,他会在适当时机帮一把。如今似乎到时候了,小村外相向美国总统派去了信使。
假若有人以为罗斯福此前只是袖手旁观,听任和谈失败,那就是太不了解他的为人了。西奥多・罗斯福一向是迎着困难上的。年轻时,他就到西部闯生活,以证明他能够自立,不依赖自己家族在纽约的贵族般的优裕条件。有一次出外打猎时,到了天黑,他和他的向导迷失于一片草原旷野上。9个小时之久,他们无水可喝,只得咽几把泥浆。夜深天寒,草原上找不到柴禾生篝火。他们还害怕印第安盗马贼,要是那些人来了,不但要抢走他们的马,还会剥下他们的头皮。拂晓前下雨了。向导醒来时,发现他们已泡在4英寸深的冰凉的水里,可是罗斯福却乐呵呵地说:“天哪,真有趣!”
西奥多・罗斯福在纽约市担任一个警察分局局长时,决心杜绝警察偷懒不坚守岗位的现象。他常在夜间巡逻,既要抓罪犯,也要抓违纪的警察。有时他一连工作40个小时不睡觉。有的脱岗的警察被罗斯福碰到,都羞惭万分。这位警察分局长成为市内一家通宵营业的餐馆的常客,常常在凌晨3点钟光临用餐,有时还在那里举行即兴记者招待会。
1912年,即日俄签订朴次茅斯和约之后7年,西奥多・罗斯福又作为第三党候选人参加总统竞选。在密尔沃基市,他走出旅馆要到群众集会发表演讲,突然有个人走过来,从6英尺远处向他胸口开枪。他的眼镜盒和折叠起来放进口袋的讲稿减缓了弹丸的冲力,但弹丸仍然打进了他的右肺。医生要他马上进医院,他却拒绝了:“我要演讲,否则就死,非此即彼。”演讲时,他把背心解开了,让听众看到他鲜血渗透的衬衫。这时他怒吼道:“要打死一头公麋可没有那么容易!”(公麋(BullMoose)是当时西奥多・罗斯福领导的进步党的党徽。――译注)
再回来说日俄谈判。日本信使向罗斯福报告说谈判即将破裂,罗斯福立刻行动起来。他给维特发电报,要他马上派人来奥伊斯特湾谈情况。维特当天午夜后读到电报,指示他的副手罗曼・罗申男爵来见美国总统。一名美国外交官于凌晨两点叫醒了罗申,罗申在5个小时后登上了从朴次茅斯开往纽约的火车。
罗申对他只充当传话人角色感到生气,脸色阴沉地来到奥伊斯特湾,却看见罗斯福正穿着一身法兰绒衣裤兴高采烈地打网球(据某些报道,他是一边继续打网球一边对罗申说话)。他告诉罗申,日本人毕竟已经占领萨哈林岛了,俄国就该把它让给日本。至于赔款问题,他建议把它提交一个仲裁机构,他说他相信仲裁机构将不会强迫俄国赔款。
罗申男爵向维特报告了罗斯福的意见,维特用电报呈报了沙皇,同时报告了维特自己想出的一个折中方案:俄国将萨哈林岛南半部分割让给日本,同时从日本人手里“买回”该岛北半部分。这笔“采购费”实际上是改头换面的战争赔款,但不叫做赔款,让日本拿到钱,俄国又保住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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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和平斗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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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福大概是信不过罗申,又直接发电报给沙皇尼古拉,电报中坦率指出,俄国已无法用武力收复萨哈林岛,而战争继续打下去,还可能丢失东西伯利亚。为了俄国和“整个人类”的利益,罗斯福要求沙皇采纳维特提出的折中方案。
这时,沙皇尼古拉已经指示维特停止和谈:“日本人迫切需要钱,我们就是不给……这种议而不决的局面再继续下去已毫无益处。”维特则借口美国总统已发电报,在沙皇考虑罗斯福的意见之前,不宜把事情做绝。
尼古拉终于让步了,但只是稍做让步。他会见美国驻俄大使时,表示同意放弃萨哈林岛南半部分,但赔款仍根本谈不上。这次谈话表明,沙皇含蓄地同意继续和谈。
与此同时,罗斯福也试图对日本人施加压力。小村说,不包括战争赔款的妥协方案,日本决不接受。罗斯福警告说,如果日本只为了钱而坚持继续战争,那将会受到全世界谴责。他直率地告诉日本人:“我觉得从道义上说,日本在这次危机中对世界负有义务。文明世界期盼日本媾和。”
8月25日,总统热心参加了一种新军事技术试验,登上海军的新式潜艇“潜水手号”,一直沉到长岛湾海底。朴次茅斯的那两国外交官大概都希望那潜艇再也浮不上来。罗斯福的“干涉”把维特和小村都惹恼了,日本人“尤其不喜欢”罗斯福的生硬忠告。罗斯福自己也感到伤脑筋。他在给他儿子克米特的信中说到日俄外交官让他头发变白了。
和谈在赔款问题上卡壳,濒于破裂,世界各国都担心会发生最坏的情形。有一次,小村和维特隔桌相望,只抽雪茄而一言不发,大眼瞪小眼对峙了8分钟。据维特后来说,他在旅馆里曾彻夜未眠,“抽泣和祷告”。沙皇给俄国代表团指示:“无论如何,明日结束谈判。我宁愿继续打仗,也不愿再盼日本方面做出像样的让步。”日本代表团仍坚决要求俄国赔款,还在等待东京指示。可是俄国人已在旅馆结账了。罗斯福已准备承认失败了。
在这最后关头,日本政府让步了。在大家认为已是最后的一次会晤中,小村要求与维特密谈。他告诉维特,日本将放弃赔款要求,只要得到萨哈林岛南半部分就行了。维特在这次会谈后出来宣布:“好啦,朋友们,和平。他们全都同意了。”
全世界都松了一口气。局势恢复稳定了,尽管为时不长。美国驻俄大使认为,朴次茅斯和约挽救了二三十万人的生命。罗斯福总统受到报界和公众热烈赞扬。法国一家报纸把他说成是“这侈人之战中的大赢家”。
西奥多・罗斯福知道,他得到这些赞誉,都只是因为和谈成功了,而促使和谈成功的因素大多是他个人所无法左右的。但他也承认,和平对俄国来说是件好事,对日本来说是很好的事,而“对我来说也是极大的好事!”1906年,他因此而荣获诺贝尔和平奖。
总统实践自己的诺言,把他在科罗拉多猎获的最大一头熊的熊皮送给了日本天皇。“天皇陛下非常喜欢这件礼品,因为它具有象征性的意义。”俄国人最终也很感激罗斯福。几年以后,原先因为被召到奥伊斯特湾当传话人而恼怒的罗申男爵,给他的孩子们读了西奥多・罗斯福书信集,对这位美国总统下的结论是:“真没法不爱这个人。”
附录
西奥多・罗斯福总统1905年9月2日
给他女儿艾丽斯的信
亲爱的艾丽斯:
我希望你的中国之行愉快。盼悉你在菲律宾的见闻。
这个夏天,我可是不得清闲,忙忙碌碌,但无悔无怨,因为现在看来,我们已经让日本和俄国媾和了。我跟两国的使节和政府打交道,什么滋味都尝过,最后还一次又一次给两国政府写信,写得很客气,但意见也尖锐,像个苛求的荷兰大叔一样。有趣的是日本人总是保持沉默,而每次我给沙皇写信,俄国人就把它张扬出去,几乎总是加以歪曲,可是外界对于我给日本人的信却一无所知。在谈判过程中,俄国生我的气,以为我只给他们去信。但谈判结束了,俄国人算是认真赔礼了,沙皇还给我发来了贺电,我觉得他还算不错。
他的电报说:“你付出了巨大努力使和谈得以成功结束,为此,请接受我的祝贺和最热忱的感谢。敝国将以感激之情怀念你在朴次茅斯和谈中所起的重大作用。”
这个夏天真累,因为我没有国务卿,所有外交事务都得我自己办,塔夫脱又不在,巴拿马的事也得我自己处理。三个月来,我办理的主要事情包括朴次茅斯和谈,巴拿马,委内瑞拉,还有圣多明各,处理过程中我得不到任何建议或帮助。
人们,不仅在我们国家,而且在别处也是一样,通常都是纯粹按照一个人做成了什么,来对他的工作给予评价,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假若我没有促成媾和,人们准会嘲笑我,谴责我。现在却又把我赞扬得过了分。说什么我脑袋长有远见,如此等等。其实,我最终采取立场,并非我情愿如此,而是形势使然;在那种形势下,我若是采取别的做法,我就会感到自己是逃避责任。去年冬天,我就曾几次建议俄国人别再打仗,可是他们不听。同样的话我也对日本人说过。无疑是因为日本人相信我会立场公正,所以在他们海军大捷之后主动请我促进和谈,但是别让对方知道是他们提出这一建议的――自然我不会说的。于是我着手工作,在我采取公开行动之前征得了两国政府的同意。这时,双方对和谈地点又谈不拢,一方想要的地点,对方都不同意。我希望在海牙,日本人又不同意。结果只好在我们美国谈判,这就把我推上了抛头露面的地位,这是我本来不想要,想尽量避免的――不过现在看来,若不是在我们这里谈判,他们大概永远也讲不了和的。和谈了,又陷入僵局,我不得不再次出面干预,直接跟两国政府联系。要是联系无效就只好散伙,但似乎是谈成了。我说“似乎”,是因为要等和约正式签字了,我才能放心。日本谈判的人远不如日本政府明智,因为我相信日本不要赔款才是最有利的。俄国人是不会给的,而日本人把战争再打下去,只会再耗费亿万款项而分文无收,只是浪费,比浪费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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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和平斗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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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你的同伴转达我的致意,尤其感谢格里斯科姆夫妇对你的招待。
爱你的父亲
1905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