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姝色》第72/78页


  可她这般失态,李绾却毫不惊讶。没问她怎么了,也没问为什么喝不得,她只是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抻出帕子给冬雪擦眼泪,低声劝慰:“好姑娘,不哭了。”
  冬雪使劲摇头,眼泪落得更多。
  是她太自私、太懦弱,只顾着自家姐妹情分,险些害了公主。若是大姐还在,定不会像她这样,是她错了。
  她拿吕夏当姐姐,人家却拿她当枪使。
  可公主呢,多年以来真心相待。无论是乘安县、谕恩候府、西山行宫、大邺皇宫、还是现如今的将军府,那么多的日夜相伴,欢声笑语,说句高攀的,公主远比吕夏更像是她姐姐。
  还有她腕上的紫玉镯。那镯子原是一对儿,她自己戴一只,另一只给了春蝉。后来春蝉不在了,镯子便戴在冬雪手上。
  冬雪日日夜夜不敢摘,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大姐不在了,以后公主得由她一人守着,她得眼明心亮护好了她。可她蠢笨,让猪油蒙了心,因自己的软和性子,险些害惨了公主。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公主,您打死我吧。菱夏起了害您的心思,我都没瞧出来。她不光胡乱攀扯驸马爷,那药里还......”
  可不就是胡乱攀扯么,还祥哥儿是宋怀秀的儿子?他们二人早就私定了终身?这话也就能吓人一跳,根本禁不起琢磨。宋怀秀对李绾的那份情,是个长眼的都能瞧出来。再说,放着天姿国色的公主他不喜欢,要与菱夏爱的死去活来?
  不是冬雪瞧不起自家人,那任谁看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李绾听了她的话,还是没有惊讶,拉着冬雪起身:“好了,我早就知道。”她吩咐门外:“去将人绑来吧。”
  又给冬雪指了绣墩,“擦擦眼泪,让小丫头们瞧见了,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都这时候了,我还有闲心管别人?爱笑便让她们笑去罢。”冬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捏着帕子擤鼻涕。
  李绾莞尔,理了理裙摆重新坐在贵妃榻上,拿起看了一半的话本子,又抿了口清茶,这才开口道:“你那姐姐,头一次见,我就看出她是个不安分的。这番瑞王府的人一撺掇,果不其然动了心思。”
  冬雪抬起头,“您早就知道?那您为何还纵着她?万一稍不留神没盯住,岂不要酿成大祸!”
  李绾低头看话本,漫不经心道:“傻姑娘,你以为府里只有明面上的这些人?到处有眼盯着呢,她又早早露了心思,在我眼皮子底下,翻不出天去。以往她倒腾东西往外卖,小打小闹,仨瓜俩枣的,我也不愿搭理。可这回不一样,打从她与瑞王的人接触上,一举一动便都被人盯紧了。往外拿了什么,往回拿了什么,统共见了几次,都在哪,自有人报给我听。包括刚才她支走了小丫鬟,终于动了手,还一通鬼话想哄你端那毒、药来给我喝。”李绾抬头看冬雪,“我都知晓。”
  冬雪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竟不知府里还有暗卫的存在。若是刚才,她鬼迷心窍听了菱夏挑唆,恐怕将药递给公主的那一刻,就是她的丧命之时。
  正后怕着,李绾牵唇笑了起来,“可我没有信错人。我当做妹子看的冬雪不会害我。”
  “这也是为什么,我肯将菱夏留在身边。第一次在茂叶胡同见到她,她眼里的算计和野心我看的一清二楚,可你见到她时,那份激动与欣喜,我看的更加分明。”
  “我已让你没了一个姐姐,难道还要一见面,就杀了菱夏、赶走菱夏,让你再失去第二个吗?就算咱俩是仇人,想也犯不上如此。”
  “要拿捏住毫无根基的她,对我而言轻而易举,那点子银钱更算不得什么。如果留着她,能让你心里有个安慰,那留着就留着。我对她的宽容,从来不仅仅是看在春蝉的面子上,也是为了你,春蝉伴我多年,难道你不是吗?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亲近之人,春蝉不在了,我便是你姐姐,我来照顾你。”
  一刹那,冬雪捂着脸泣不成声。自己那点隐秘的小心思,原来从没瞒过她。
  冬雪腼腆又内向,这样的人往往心思更加细腻。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大姐先跟在公主身边伺候,性子也比自己开朗,她们二人更亲近些,自己像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不敢深想,可隐约有过嫉妒。所以梳头绣花这些大姐不擅长的事儿,她就拼命苦练,她希望自己有用,能被李绾喜欢,而不只是春蝉的妹妹而已。
  后来大姐不在了,她伤心难过之时,在茂叶胡同遇见了菱夏。那是血肉至亲,她的二姐,自然有依赖有不舍,再加上冬雪是个软和性子,菱夏说想跟在公主身边,她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可扪心自问,她也曾有过一丝阴暗想法。
  二姐惰性大、不讨喜,但看在大姐的面子上,公主是绝不会亏待她的。将她带在身边,也就不会再有其他伶俐丫鬟挤上来。从此她就是公主身边最信任、最得用的人。
  人非圣贤,她有过私心,可李绾明知道她的私心,却不戳破,默默包容着她。宫人总道荣安公主娇纵,可要冬雪说,她们公主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以前春蝉活着时总念叨,‘咱们姐儿是仙女,我为她死了都是情愿的。’那时冬雪觉得她发傻,可今日才终于懂得了长姐话里的意思。
  李绾有好样貌,倾国倾城世无双。她更有好教养,身处高位,仍懂得顾及旁人感受。这般又美又善的人不是仙女又是什么?
  为她死了当真是情愿的。


第83章 兔爷
  冬雪捂着脸, 哭的失态, 李绾也由着她,直到见她抽噎着抹眼泪。
  这才叹道,“以往看在你和春蝉的面子上, 她做的那些偷鸡摸狗、与外男打情骂俏的破事, 我都可以不理。可如今你也瞧了,她不过听了别人两句撺掇, 就打算要我的命。这样的狠厉心思, 我若再由着她,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了。再说这事儿牵扯到宫里, 如今已不是保不保她的问题,她得进宫去回话,到时候父皇怎么处置,不是我能左右的, 但总归我不会让她带累你们......冬雪,你可会怨我?”
  怨她?怨她什么?怨她没被菱夏毒死, 还是怨她处处护着自己这个蠢笨奴婢?下毒谋害荣安公主,这事儿若是捅上去,依陛下的爱女之心,只怕老吕家要满门抄斩。可公主的意思是不怪罪,只归咎吕夏一人, 这已是天大的恩德了。
  冬雪从绣墩上起身,扑通跪了下去:“奴婢绝不敢有埋怨!事到如今,公主仁至义尽, 是吕夏她自己作死,咎由自取罢了!”
  李绾叫了起,“一会儿且先听听她怎么说。”
  复又垂下眼看书,可心里边儿着实无奈。事情发展到今日,她也没想到。
  那个叫菱夏的聪明外露,第一次见,就被她瞧出了心底的算计与野心,这样的人算不得真聪明。可她这般肆无忌惮,大抵是瞧不起自己的。以为皇家的娇贵公主,被养的天真善良,这倒是高看了她......
  天真与善良,在李绾看来都是绝对的褒义词,可善恶皆难,她自认也就是个庸碌人罢了。没胆量大奸大恶,也做不到至纯至善,为了自己的几分利益,有时也会在心底来回盘算,她活了两世,见过的人也大多如此。
  真说有谁不同,唯独生母白氏称得起这句天真善良。人活一世,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心中从无丁点儿算计,这点太难,你得骨子里有那份纯善才行。可菱夏却没那份看人的眼色,竟把李绾天长日久在宫中沉浸出的那份喜怒不形于色,当做了软弱可欺......实在令人无奈。
  这样自作聪明的呆傻人,留与不留李绾都无所谓,留着也是为了冬雪。可细琢磨才发现,自己竟又不知不觉起了收拢人心的心思!
  驭人对李绾而言,不是手段,只是一种习惯。她自小长在深宫,相处最久的不是亲人长辈,而是那些伺候她的宫人们。见的多了,相处的久了,自然知道,表面上的毕恭毕敬、忠心耿耿永远当不得真。
  可你又不能小瞧这些人。从前后宫多少妃嫔,瞧着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似得尊崇,最后轰然倒台、一败涂地,往往就在一瞬间。其中许多狠辣手笔,致命一刀,就来自她们身后信赖之人。可能是那个追随多年的大宫女,也可能是那个一脸忠厚的内侍。因为你对她没有防备,将一切都露给她看,所以那一刀她扎得比谁都准。
  要一个人忠心耿耿远没那么容易,生在皇家,有时驭人的手段比权谋心思更加重要。你要人心所向、绝无外心,无外乎恩与威,掌握好尺度恩威并施是一门深奥学问。学会看人只是皮毛,最后还得会用人能用人。
  若李绾一开始就不顾及冬雪,将她们姐妹分开。或索性将菱夏打杀发卖,赶得远远的,任冬雪再怎么忠心,心里能没埋怨?那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姐了。
  别瞧不起这一时的膈应,有时酝酿久了便成了恨,合适的机会合适的时间,磨成一把要人命的快刀也不是不可能。到底是该把一个已经看透了蠢笨人,放在眼前盯着,顺便借她施恩一把更好?还是在自己身边埋下一颗隐雷,不知何时有变更好?
  李绾想都不用想,便有了选择,今时今日换一种方式说来,又让冬雪感动了一把。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菱夏傻得没边儿,竟杀头灭九族的罪过都敢犯,这一点上,倒是失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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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冬雪眼泪未干,忽听‘砰’一声,门口扔进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正是菱夏。
  一道瘦瘦高高的黑影,扔下菱夏,在门边儿垂头打了个千,向上一窜便消失不见,那利落身形,比变戏法儿还要神奇些,冬雪满脸讶然,府里竟还有这般厉害人物,从前可是不知的。
  再去瞧菱夏,她满脸灰败之色,双手被锁紧了捆在身后。
  李绾从话本子上将眼移开,瞥她一眼道:“上前些回话。”
  可怜菱夏刚才正在小厨房里,做着亲王庶妃的美梦,忽被人从后一脚踹翻在地,她连人家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就被五花大绑捆了过来。
  如今见了李绾,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不知事情是怎么败露,但这回是真的完了。菱夏这人只会小心机、小手段,上不得台面,可她这人唯独有一个优点,就是不认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她低垂着脑袋,一双眼睛却迅速打量屋里。见冬雪眼眶通红,坐在一旁绣墩的上,那碗下了毒的药就摆在桌案。这境况,瞎子也看明白了。菱夏在心里暗恨,冬雪这蠢货为了讨赏,竟卖了亲姐,好啊,真是她主子的一条好狗!那也别怪她不顾姐妹情分了。
  菱夏双手被死死反绑在后,行动上有所不便。可一听李绾让她上前,便弓着背,膝行到屋子正中,眼含热泪一个长头狠狠磕在绒毯上:“奴婢叩见公主!”
  李绾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眼都没抬,对她道:“怎么回事,说说吧。”
  “奴婢、奴婢知情不报,还求公主责罚。”
  “知情不报?你知的是什么情?”
  菱夏泪眼婆娑:“奴婢的亲妹子冬雪,对驸马爷动了情,一时糊涂,竟起了毒害公主的心思,下毒时被我撞了个正着。可奴婢优柔寡断,念着骨肉亲情,竟没第一时间来回禀您,还请公主治我的罪!”
  这个时候为了保命,想也不想就反咬一口,倒像是菱夏的作风。李绾听她满口胡诌,丝毫不觉意外,只是摇了摇头,看向冬雪。
  冬雪心里边,最后那根名谓姐姐的弦儿终于断了。
  小时候家里穷,经常只一个馒头得给秋子一半,剩下的一半,才能让她们姐儿俩分。谁都吃不饱,可吕夏是姐姐,总把更大的那块让给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冬雪一直记得这份好。所以月例也好、首饰也罢,她处处让着菱夏。
  但在这一刻,她才终于看明白,或许长姐死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没有姐姐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想的只有荣华富贵,莫说心里没有姐妹之情,她怕是早就连心都没了。
  冬雪擦干净眼泪,也跪在地上,冷声道:“请公主不必容情。无论如何......冬雪不怨,吕家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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