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色》第177/179页
舒三易在山月亭,看到一个身影远远而来。
很多年后,舒三易常想,倘若那一日,水婳没有到来,自己的人生,又会是怎生的光景?
也许他会沉浮于宦海,娶一位登对的大家小姐,生一双儿女,了此一生。
可偏偏,她还是来了,不早也不晚。
那一刹那,霞色清淡,暮烟浅浅,却比不得她傻笑里头,带着的一丁点慌张。
前几日,慕容婳伤了指尖,如今再抚七弦,只能单用一只左手。
琴音沉着,悠远绵长,袅袅响起,恍若得见岭色千重。
一曲罢,舒三易道:“公主此曲甚好,江南温婉,北地广袤,兼而有之。低徊处,似山间小草悄然青青。高昂处,又似东风忽来,花放千树。”
其实,一支手抚出的曲子,简洁明快,又能有几多深意?
舒三易听出如此心得。也不知是抚琴者有心,还是听琴者有意。
“你说的那些,我不太明白。但有一点,你却是说对了。这支曲子,是几年前,一个从大瑛而来的吹笛人吹给我听的。想必这曲风,也有一些大瑛朝的风味。”
顿了顿,慕容婳又垂眸。她抿了抿唇,有点儿赧然:“舒先生,你方才说,江南温婉,山间碧草青青,东风忽来花放千树。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倒也非然。”舒三易拱手,“在下……不,臣下原是大瑛沄州人。沄州江南,温婉怡人。市井轮回,犹在春来时,百花争妍。适才公主一曲,令臣下忆及故乡美景,遂有此言说。”
慕容婳眨了眨眼,点头道:“也是了,江南春,草长莺飞,阿瑟昨天才与我提过。”
“阿瑟?”
慕容婳高兴起来:“阿瑟是我前几天,新收的一个婢女。她是个马虎性子,不慎开罪了南俊国的使臣,六世子杜凉。世子虽不与她计较,但宇文哥哥非说要处置她。我见她颇有趣,又是大瑛朝的人,想必知道不少我没见过的东西,就把她留在身边了。”
“公主心善。”舒三易道。
“阿瑟很有意思。她与我说,江南水暖,北荒风长,这些景致,都是大瑛之最,有生之年,应当去看一次才是。”
“岂止这些。”舒三易起了兴致。他比出手指,逐一数起来,“还有永京沉箫之城,芸河入海滔滔,善州可口小食,以及旭州林野奇珍异兽,涭山迟茂峰天堑无涯……”
听着舒三易娓娓道来,慕容婳心向往之。
她吞了口唾沫,不由地问:“那……这些地方,舒先生你去过吗?”
舒三易愣住,顷刻,他又笑道:“大瑛朝,地大物博,许多地方,我还未来得及去。不过你说的对,有生之年,我定是要去一次的。”
“那……”慕容婳看他一眼,垂下头,“那你也、那你也带我去行么?”
舒三易怔住:“公主?”
慕容婳的脸浮起红晕:“我、我很想去,可没有人带我去。”
舒三易皱起眉头:“公主是北地慕容皇室之后,又是冒凉国的九王妃,倘若公主想看看这天地之大,只需……”
“不能。”慕容婳摇了摇头,“我不能。”
“我不是什么皇室的人。北地慕容王的朝政,在几百年前就灭亡了。我不过是,不过是……”
她不过是一个挂名公主,从出生到死亡,唯一的使命,便是守护联兵符的血统。
北地联兵符,玉石沾血而炼成。它象征着的是北方兵统最高的权力,但它也是禁锢北地公主世世代代的枷锁。
这些,舒三易其实是听说过的。
只不过,他起先听说,并无甚感觉。而今,这个被禁锢的公主,这样单纯老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了,他便无法容忍自己坐视不理。
“那你……哪里也不能去么?”
“嗯。”慕容婳道,“哪里也不能。”
慕容婳头一回说起自己的身世,不禁很是尴尬。她伸出手,不自在拂了拂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