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醉》第230/289页


  一句话令妇人更加惶恐,梁怀澜仍然沉默以对。
  “从来只闻新人笑!不过再美的色相也有红颜老去的一天,色衰则爱弛。要不然,你也不会有这么多位妾室了,是不是?梁怀澜你可真够薄幸的啊。”我望着梁家一众家眷有些不屑地嘲笑。宇文宪等一众高官暗自咂舌。
  “下官的结发之妻从来唯有小洁一人。”梁怀澜突然如是说道,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结发之妻?”随即我冷笑,恐怕也是他唯一休弃的妻子吧!刚想出言反讥,梁靖延已气喘吁吁拖着一个樟木箱入内。我忙命人搭把手。
  梁靖延擦去额上的汗珠,打开箱盖,憨厚地对我笑道:“姨母大人请过目。父亲说这些都是母亲当年穿过的衣物,用过的器具,还有这本扎记,就连父亲看了,也不甚明白。”
  我走到箱边,微微弯腰,轻抚沈洁的遗物。当年她还是梁夫人的时候,初为人妻、初为人母的喜悦……紧接着离别的悲伤……承载了太多过往……粗略翻至箱底,惊见她竟还保留了当初带过来的……耳机、发圈、润唇膏、药盒、两卷绷带……甚至一支手电,都已陈旧不能再用……
  突然一件鲜血的嫁衣跃入眼帘,我毫不犹豫抽了出来,扔在地上,命道:“拿出去烧了!”要不是它改变了沈洁的命运轨迹,又怎么会……
  众人一片寒嘌。
  最后我拿起那本粗劣的手工线装、发黄发黑的扎记,轻轻翻开……看了几页,顿时明了……这是沈洁的日记,记录穿越过来的点点滴滴。她用的是简体,还夹杂了不少专业术语和外国字符,加上用不惯毛笔,所以字迹潦草凌乱,难怪他们看不懂……
  “……不知不觉,我已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了四十三天,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当一个又一个古人在我面前非正常地死去……我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恐惧和生命的无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辈子还有回去的可能吗?……”
  “以前总觉得家庭条件不好,没有社会地位。现在想来,父母的温暖,社会的保障,简直就是天堂。而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饥饿死去,为了一个包子,一块饼,杀人放火,打到头破血流的随处可见。有钱人凭借权势可以为所欲为,穷人则朝不保夕。就像我,不知道哪天走在路上,就会莫名身首异处,或者因为手中仅有的一点面粉被人劫杀在睡梦中……”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差事。也许是因为能走的都走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手,管家不嫌我笨手笨脚,冒着主人家的衣服被洗破的风险雇佣我。虽然薪酬比其她人低,但总算可以慢慢偿还隔壁二婶的接济,她一直赊货给我贩卖。尽管在我看来,全是些手工粗糙的廉价饰品,但在这里还是挺受不少小家姑娘的喜爱……”
  “……我失业了,大户也要放弃这片荒凉之地上京发展。眼见二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顾不暇,估计很快也接济不了我!如果千里迢迢穿过重重大气层而来,只为最终饿死在这,那真是史上最悲催的穿越……”
  “……今天一寺早,管家突然亲自跑来告诉我府中死了个杂役,如果我愿意跟着他们去长安,就顶替他。睡最下等的床铺,吃最差的食物,却要承担最多的劳役。为了生存,似乎别无选择!留在这里未必能回去,即将到来的寒冬,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长安毕竟是都城,谋生机会多些……”
  “……我已经四十天没有好好洗澡,要现在这副模样站在老妈面前,估计她都认不出自己亲闺女了!……”
  “……因为生活条件恶劣,古人特别怕死,所以几乎很少有人不惧怕尸体,而这恰恰是我的长处……为我带来新的曙光!……我正式成为狱婆,吃上公粮,虽然依旧很微薄,但从此不再受人颐指气使、拳脚相加,我觉得值!……”
  “原来他就是梁主薄!想必戏文里的古代书生就该是这样吧?儒雅温和,却没有一般文人的酸腐,没有一丝看不起我这种跟尸体打交道的人。他也是第一个对我说话客气彬彬有礼的人。他是官,待人接物需严谨肃穆不苟言笑,但他的眼睛就像星光一样灿烂……”
  “原来我也可以跟一个古人谈天说地,畅所欲言,这个古人叫梁怀澜!……每每跟他一起的时候,总能让我暂时忘却现实的残酷,能不能回去的烦恼,我甚至会把一直深藏不敢显露的现代知识拿出来与他分享……炫耀,只为搏得他的关注,哪怕一个诧异望着我的眼神,都让我雀跃,觉得好开心好满足……我想我恋爱了,只是我的身分……”
  “……一个腼腆守礼之人,竟然红着脸约我去看长安有名的皮影戏,看来他对我也不无好感。但我却坚决拒绝了,因为我是现代人,怎么能跟一个古人有结果?一旦回去,只会害人害己。可看到他失望寞落的样子……我的心好纠结好疼……比他难过百倍……裹在棉被里哭了半宿……”
  “刻意回避了半个月,梁怀澜竟然追着我说非我不娶,我很震惊,一个古人都可以这么义无反顾,我一个思想开明的现代人究竟在怕什么?就算回到现代,还能找到一个这样对我的男人吗?我怎能伤害一个如此重情对我执着至此的人?有这样一个男人相伴,我第一次觉得能不能回去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今天正式答应了梁怀澜的提亲,我不忍再看他为情所苦,同样这也遵从了自己的心愿,我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我换了身新衣,准备去见他的母亲!”
  ……
  “从没想到我结婚的时候,新郎不是开车来接我,而着骑马抬轿……幸福永远没有固定模式,重要的是我终于成为梁怀澜的妻子!生活虽然穷困简陋,幸福却将左右心房填得满满,笑脸,笑脸……”
  ……
  “我怀孕了,只是一向健康的我害喜症状特别严重。在这个落后的时代,我只有辞去外面的所有活计,安心在家养胎……家计的重担全部落在老公身上,看他每日操劳,我好心疼,却不敢妄动。只有为他生个健康的宝宝,才是最好的报答……”
  “亥时已过,老公还没回来,平时再忙,也从没晚到过这个时候,不会出什么事吧?担心,担心……”
  “……张捕头说要疏通……我把家里能卖能当的,甚至婆婆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了……老公,你要顶住,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
  “等了二十天,一点音信都没有,家里揭不开锅了。张捕头却说管事的去别的州府公干了。时代再不同,我也明白这是推托之词,这事恐怕黄了!不是人家看不上那点微薄的家当,就是老公得罪的人来头太大。张捕头只能尽力为我争取到一个探监的机会。我把仅剩的耳环当了,不值多少钱,却是老公送我的定情信物。只要老公能回来,就有赎回的一天……买了鸡鸭鱼肉,我要做一顿好的,慰劳怀澜。他一定吃了很多苦,人生在于希望,我不能让他看出事态变坏、丧失活下去的信心……”纸上泪迹斑斑。
  “原来有人跟我一样穿过来!兴奋,激动。皇榜上的字迹明显是医生的诊断书,越看越肯定,不管是谁,我都要谢谢这位大夫,老公有救了!我这就准备一切,明天一早进丞相府……”
  “……原来他们口中的神医竟然是沈大夫,偏偏我也姓沈,平时高高在上,想见一面都不可能的大人物对我恭恭敬敬只为爱子性命。幸亏沈大夫的医案详尽,又留下几片特效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我知道,老公很快就能放出来,我们的境遇也会大大不同。只是不知道沈大夫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我有很多话想跟他们说……”
  “……儿子折磨了我三个时辰,总算顺利出世,婆婆高兴,老公更是开心得发疯,为宝宝取名靖延。看着他们爷儿俩,我感到无比的满足,人生至此,夫得何求?哪怕出了月子还要每日去丞相府应卯!……宇文邕很调皮、顽劣,但心性不坏,每次只要搬出沈大夫,他就会安静下来,乖的像只兔子……但愿现世的岁月能一直这么安稳下去……”
  “花无百日红,人生果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不知道是因为生理成长的缘故,还是有人暗中作祟,宇文邕的病情突变,以往的用药全不见效……而沈大夫他们能诊症的医生一个都不在,让我怎么办?我只是个护士,乱用药会出人命的,到时我们全家都不够陪葬!”
  “……已经第五次发病了,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照料,终于退烧,我累得站立不稳,却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宇文泰越来越可怕的脸色。我知道他在瞪我,甚至不止一次想杀了我!我唯有再次抬出沈大夫。有意无意强调沈兰陵是我好姐妹,如果沈大夫知道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赶来相救。我们姐妹自小相依为命,她视我为宝,绝不让人欺负……编造了很多故事场景,连我自己都觉得无耻,我跟沈大夫并不熟稔,只是凑巧安排在一组出差。甚至之前还因为院里有关她倒追死缠宋医生的传闻,对她的人品一直有所保留……没想到,一再救我全家于水火的人,竟然是她!要不是仰仗她的威名,早就家破人亡……”
  “……一个月没看到儿子了,宇文泰外出巡察,半个月都不会回来。宇文邕特许我回家小聚。一进门,却看到一个年轻秀美女子……女人的知觉让我瞬间明白发生什么事。我殷切地看向怀澜,希望他亲口否认,告诉我他只爱我一个,今生只有我一个妻子……怀澜却亲手拉着女子来到我跟前生生告诉我,他纳妾了。一瞬只觉得天昏地暗,心像被剜去一样疼痛,不知所措……我全部的爱和付出竟换来……竟换来……”
  “啪”一声,我合上扎记,早已流泪满面,不忍再往下看。因为后面再无幸福可言,只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心碎。且沈洁长期不在府内,记载越来越少,直到被宇文护囚禁,彻底断了记录。
  我拿着扎记走到梁怀澜跟前指问:“你知不知道你多幸福?拥有一个女人完整的爱和全心全意的付出。你却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弃她不顾,推她去死!”
  “下官并非……”看到梁怀澜还想狡辩,顿时火冒三丈,从袖里取出一张纸狠狠砸在他脸上,“你亲笔写的休书,还记得吗?”
  梁怀澜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张纸展阅,泪水再次落下。
  “惺惺作态,真让人恶心!”我道:“知不知道沈洁有多爱你?她背井离乡,孤身一人,你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命。她甚至可以为你放弃返回家乡!嘴里念的,心里想的全部都是你!要不是为了救你,她怎么会招惹宇文氏,落得如今的下场?!要不是因为她爱你,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府衙小吏,凭什么跃居三品,良田千顷,妻妾成群,你凭什么啊?”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襟,“你知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她被宇文护长年凌虐体无完肤、双手双脚的指甲被生生拔尽,就连月华的尸骨也是她不要命地从虎嘴里夺下来的。她们母女受尽折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高床暖枕,娇妻美妾入怀,心安理得享受沈洁带给你的荣华富贵,一边还诬赖月华是宇文护的孩子,沈洁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不堪的人吗?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哪怕你能去看上她一眼,说一句相信她、依然爱她的话,她也会满怀希望地坚持下去,她天天盼着你,你知不知道?可你偏偏送来一封休书绝情绝义,伤口撒盐,无异在她支离破碎的心口亲手插入一把利刃,还要搅几下!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们可是结发夫妻!沈洁为了你,可以完全牺牲自己,而你竟然为了避祸,跟她划清界限?!你是不是男人,有没有人性?”我大声咕喊道,抬起手来就要狠狠抽他,腹部猛然又升起一股剧痛,最终只能狠狠推了他一下,身体向后倒去,被长恭及时扶住。
  “来人,上药!”韦孝宽也看出不妥,急忙命道。宇文邕至今还未研制出彻底解毒之方,御医们埋头苦干了数日,只找出小部分毒药的解方,暂时缓解、压制毒性的发作,并反复提醒,忌大喜大悲,任何事都有可能刺激毒发入心脉。
  和着温水缓缓吞下药丸,我靠在椅子上喘气平复,依旧恨恨看着梁怀澜……
  “何必如此周折?”宇文宪摇摇头,“实在气不过,本王就替你全部了解他们,何必气坏身子?”
  “你闭嘴!”我瞪过去,没好气道:“少给我添乱,我说了这事没有触犯律法,怎么能乱开杀戒?我在处理私事,你少给我们增添罪孽!还没到你出场,一边凉快去。”
  众人惊讶中,宇文宪灰溜溜地摸摸鼻子耸耸肩,当没事发生,不再作声。
  梁怀澜示意身旁的夫人,就是梁靖远的母亲让开,独自走到我跟前,再次单膝跪下,拱手向我呈情,神态却是前所未有的肃穆端正:“沈神医,小洁对下官情深意重,下官岂会不知结发情意无可替代?!不论神医相信与否,下官亦……痛心疾首?!……确因当日受到宇文护胁迫……迫不得已,才与小洁断情绝义,这许多年来,下官内心无时无刻不受煎熬噬嗑,悔不当初!一切都是下官的错,是下官无能懦弱,还请神医降罪!”直到此时,我才觉得梁怀澜终于有了一丝气概。
  “宇文护逼你纳妾了吗?……得成比翼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你要是有沈洁一半的坚定,再多理由都不是借口!这满堂的佳人、子嗣,就是你每日煎熬噬嗑的结果?梁怀澜,沈洁爱你,所以盲目看不清,你当我也是瞎的吗?”我一抬脚,踹向他左肩,将他踹翻在地。
  如今的梁夫人,梁靖远的母亲急忙将他扶起,终于忍不住微微抗议:“神医,若要治罪,便给个痛快,何苦一再凌辱折磨?请恕妾身斗胆,自打得知神医要来,全府上下皆知大限将至,不敢奢求苟活!但是神医应知,从来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么多年以来,夫君对沈夫人一直念念不忘,郁郁寡欢。但百善以孝行为先,婆婆在世时,一切都是婆婆主张,命夫君这么做的,舍一人,得保全府性命,何错之有?沈夫人子嗣单薄,终日奔波,婆婆希望开枝散叶,为梁家延绵子嗣又有何错?!”
  “大胆!”有人喝道,我摆摆手,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位夫人,目中刚毅,想必对梁怀澜也是情意不假。可错就错在,他们不应该那样对沈洁。
  “好一张利嘴,怪不得能教出同样伶俐的儿子!刚刚我已当众承诺不会以权压人,倒让你来了胆气!……何错之有?试问如果他还是当年区区一名府衙小吏,有能力养多少妻妾、子嗣?恐怕只会嫌多吧!今天你们这一大家所享受的一切要不是沈洁,就凭他自身努力,扪心自问,能升到七品已是祖坟冒青烟了吧?!真正有功之人被弃若敝屣,倒让你们鹊巢鸠占,这不是错反倒有理了是吗?如果当年被舍弃的人是你,你会认为理所当然、心甘情愿承受一切吗?别告诉我,这些年每当你看到梁怀澜一个又一个新妇不断娶进门,不但不伤心,还满怀欢喜!”
  夫人脸色微微一变,硬着头皮道:“自古……”
  “不要跟我说什么三从四德的废话,就问问自己内心的感觉,最诚实最直白!你以为抢了沈洁的位置,就能终身霸占这个男人吗?做梦!”
  “无论何错,妾身协助夫君,总算将沈夫人的孩子拉扯大,尽心尽力,梁府嫡子……”
  “啪……”终于还是没忍住,我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到了现在,还敢睁眼说瞎话,死不悔改!……别说什么善待、什么视如己出,你若真有一丝善心对待丈夫的孩子一视同仁,为什么靖延小小年纪数次离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找亲娘,你们会不知道?要么从来没人贴身照顾,要么你们刻意纵之,巴不得他永远回不来才好,你的儿子顺理成章成为嫡长子!……一个平时再放浪形骸、纨绔不羁之人,得知我要来,得知朝中一品大员要来看他,也懂分寸,收敛形容,就是装也会装得安份些才对。靖延却宿醉未醒,除非他是个傻子,才敢如此行径。可他是吗?夫人,你当大家都没你聪明好骗,还是以为沈洁不在了,我沈家就没人出头了?!”
  夫人终于知道怕了,瘫软在地上,最后口中强行为自己亲儿辩解:“众人皆见,他是自小愚笨,各方面皆不如靖远……”
  “你放屁,他不是笨,是善良。其实小孩子的天性都是善良纯真,就看周围的人如何教导!要不是你长年刻意区别对待,他怎会不及你儿子?!”想起当年的肃肃何尝不是如此。
  “不妨让我猜猜他今天为什么会双目痛红站在这里?”我径直道:“沈洁离开后,靖延表面上仍是嫡长子,就算你成了当家主母,就算你自认比沈洁对这个家尽心尽力更多,但你儿子却永远不能超越靖延的地位,试问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心里难免不平,每次看到靖延有怨也是人之常情。你对靖延也许谈不上狠毒,但若要你像亲生儿子一般呵护,也是绝不可能的事。于是你人前装模作样,私下千差万别,冷落他,隔离他,将他边缘化,不闻不问。但靖延遗传了他母亲的善良,一直未放在心上,对你敬重有加。昨天刚巧有一位多年不曾亲近的兄弟,突然主动找他道歉,拉拢感情。靖延自是发自内心感动万分,畅谈之余少不了兄弟共饮。靖延本无酒量,但捱不住兄弟情深相劝,终于饮至烂醉,睡过了头,便成了今天这副模样。而他那位好兄弟却没有丝毫影响,一早精神抖擞地站在我面前,向众位大人呈现最佳状态。……如果我再没猜错,这位好兄弟就是您儿子,千年老二,梁靖远是吧?!果然母子连心,‘手足情深’……啊!”
  梁怀澜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夫人,目光充满怨责,梁靖远的脸色也是一阵青白。
  我继续道:“如果真如你们所言宠他如宝,宠到无法无天,无人敢管的地步。那为什么他虽身穿华服,却满手薄茧?刚刚说要拿箱子来给我看,竟无一人供他驱使,他也未唤一人相助,亲力亲为,可见这个习惯已经养成多年,堂堂朝廷三品大员的嫡长子,会连个仆人都没有?还有,梁怀澜,你有没有注意刚才靖延擦汗的样子,跟你有什么不同?……你抹汗用的是宽袖口,标准的文人雅士,而他却是伸臂,直接用大臂上的衣袖来擦!贵公子会如此行径吗?……只有码头的苦力和最下等的杂役才会那样擦!你平时怎么教他、影响他的?从我见他到现在为止,不过一个时辰,所有呈现出来的表象,只能让我确定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你的确对他不问不闻,任由这个表面端庄大方的夫人欺凌、冷落他!你还敢说你心里有沈洁,你就是这么重视你们第一个孩子的吗?……你怕我追究,怕我为沈洁、为你这么多年来没有善待沈洁的儿子算账,所以联合起来故意把靖延塑造成纨绔子弟,让我看!甚至不惜动用多年不屑施舍的兄弟亲情去感动他,煽动他,骗他饮酒!你说你们是不是一群人渣、禽兽?……我今天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不管你其他儿子有多优秀,这位夫人多贤良淑德,都与我无关,我懒得多看一眼。我来,只为沈洁的儿子,就冲着这一声‘姨母’,哪怕靖延真是一摊烂泥,我也要扶他上墙,让他一生无忧。何况他根本不是,我更不会让他重蹈他母亲的覆辙,再受欺凌再受委屈,听明白了吗?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四周一片死寂,良久……直到……
  “姨……母……”颤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梁靖延双目更加红肿,只因感动……深深感动……以及从未有过的震撼……
  “不要害怕,我救不了你母亲,但这二十几年的公道,一定还你!告诉我,他们平时怎么对你的,你有没有学文习武,有没有订亲?”
  梁靖延抹了抹脸,微微哽咽:“禀姨母大人,其实……其实这些年来,虽不常见到父亲大人,但姨娘她们对我不算差……衣食无忧……”声音越来越低,估计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父亲不尚武学,所以……幼年时跟夫子学了几个字……”
  “几个字?以你的年纪,若有人悉心教导,早该满腹经纶。……哎!人生一世,如果只图温饱,没有思想没有一定追求的话……虚度年华,生命有何意义?你从小没有母爱,不知道真正被人疼爱的感受……靖远,你是不是很想学武?”我看出来了。
  梁靖延点点头,“自小我就想保护母亲,救母亲出来,奈何一直苦无门路……只在街边胡乱学了些把式……”
  “你过来!”我领着他走到韦孝宽跟前,韦孝宽也站了起来。我道:“韦大人,你我相识多年,我深知你为人忠肝义胆,胸怀广阔,学富五车。故人之子命运坎坷,所幸天良未泯,我恳请你看在我的面上,收他为徒。放眼满朝,我也觉得只有您文武兼备,可以教化他成才。还望韦大人不嫌不弃,应允我的要求!”说着深深一躬,被韦孝宽扶起。
  “沈医生严重了!患难之交,何需如此生疏?”韦孝宽一口答应,“沈医生之托,在下定当全力以赴。我亦觉此子天性纯良,至孝至善,可造之材。”
  “靖延,还不拜见师傅?!”我大喜。
  梁靖延立即跪下,“劣徒拜见师父,师父万安!”三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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