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醉》第231/289页
“还有这位……”宇文宪以为我要引荐他,却被我嫌碍事地挥开,“杨将军!生性豁达,亦是文武全才,你也要多听他的教导,遇事多向他请教……杨将军,你我交情虽不及韦大人深厚,但我与你父杨老将军曾在玉璧……也算共同御过敌,与你六年前在吕家村也有过患难之交,如果你不讨厌我这人觉得麻烦,也请你日后多加照拂故人之子,行吗?”
杨坚望着我,眼光诧异闪烁了下,郑重点头,低头取下腰间令牌递给梁靖远:“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无论何事,吾定当竭尽全力!”
“谢谢,谢谢!”我急忙道:“靖延,也给杨将军磕个头。记住,他的话不可违逆!”
“是!”梁靖延向杨坚叩拜,“多谢杨将军提点,梁靖延一定勤加努力!”
最后看着一脸怨妇样的宇文宪,我踢踢他,“到你了!”
“什么呀?我也能教好他,为什么不让他直接先拜我为师?”宇文宪幽怨道。
“你……”真想抽他,拜他为师绝对误人子弟,我根本没想过,但嘴上只能说:“天下谁人不知你乃堂堂御弟!日理万机,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何需为这种小事费心?!先让他们处理着,真摊上大事了你还怕他们不求你帮忙?”
“真的?”
“比金子还真!”我貌似诚恳保证,同时催促:“赶紧啦,天色不早了,后面还有事呢!”
宇文宪这才慢幽幽取出圣旨宣读。
所有人,包括我,全部跪下。
“壬辰年庚戌月甲寅日,周天和帝诏曰:逆贼宇文护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多年,今更作乱犯上,率兵谋反,沈氏舍身诛贼,以身殉国,功在千秋,特追封沈洁为三品忠勇侍中,晋伯武诰命夫人。其子梁靖延,赐封忠勇侯,食千户,爵位世袭延绵,莫不遵从,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
“这忠勇侯是几品啊?”我故意问给梁家人听。
“正一品。”宇文宪毫不犹豫答道。
“靖延,从现在起,你才是梁家真正的主人。谁敢对你不好,就是对皇上不敬,杀头大罪!你的爵位不用旁落,只传给你的后代。谁敢混水摸鱼,欺你年少,你师傅还有杨将军绝不会坐视!”
“扑咚”梁靖延又向我跪下,流着眼泪,“姨母疼爱、再造之恩,小侄永世不忘。……姨母是神医,恐不需小侄侍奉在侧……小侄只能日夜祝祷姨母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好,有这份心就够了,起来!”我将梁靖延拉起,低声道:“姨母只能为你做到这步!以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走!但姨母希望你保持善良禀性,谦厚待人,造福百姓。千万不可恃宠生骄,祸福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你母亲拼尽一切,无非希望你能有个平顺的人生,千万不要令她失望!”
“是!”
“好了,赶快整理一下仪容,跟我一起去送你母亲和妹妹最后一程!”
我再次冷眼打量梁氏夫妇,又命人取过一张纸丢给梁怀澜:“你写的休书,沈洁收下了。这是沈洁给你的休书,现在才算两清!从此你们再无夫妻情份,充其量你不过是她孩子的父亲而已。当初你不让沈洁进门,如今她的魂魄也不想再留作梁家妇,她的灵柩一直停放在外,绝不踏入你梁家半步!……来人,我们走!”
……风萧萧兮易水寒,故人一去不复返……这个季节的黄河大部分都已冰封,只有这一段还有水流……
典祀大夫率人将沈洁的遗体和月华的遗骸从棺材里启出,安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木筏之上,四周全是这个季节少有的鲜花环绕。我将沈洁的扎记放在她枕下,其它遗物则放在竹筏尾部,只留下两件罗裙给靖延做个念想……
经过悉心装敛,沈洁面容安详,而月华早成枯骨不宜见天,从头到脚红绫遮盖,紧紧依偎在沈洁身旁。她们母女终于团聚了……
梁靖延泣不成声,我强忍悲痛道:“过来再看看你的母亲……还有妹妹!记住她很爱你,从你一出生就恨不得每天陪伴……只是身不由己……但她对你的爱和牵挂从未减过半分……她们都是你的至亲,今日一别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梁靖延扑至船头,嚎啕大哭,“母亲……娘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我对沈洁说:“看到了吗,我帮你把儿子带来了!这么多年你无时无刻不想念他。他很好,跟你一样善良纯朴。我也尽我所能为他安排好了前程,不出意外的话,从此都会一帆风顺,不会再有人欺负他!……梁家的事我也替你了结了,你安心带着月华上路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一路好走,一路好走……靖延,点火解船缆!”
汹汹火光中,靖延长跪不起,望着竹筏越飘越远,飘向天际,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我们依旧站在河边,久久不能平复……沈洁最后的心愿,我替她完成了!……又走了一个,我们一起过来的六个人一个一个走了,下一个会是谁,会是我吗?
我转身看向始终矗立一旁的长恭……我能斗得过天,改变他的宿命吗?心中一片凄然……
“姨母!”梁靖延最后磕了三下,起身向我禀道:“小侄会为母亲立个衣冠冢!”
“你看着办吧!天快黑了,早些回去打点一切吧,切记以后不可再过度饮酒!新生活新开端,要好好适应,努力做人知道吗?”
“是,小侄谨记。”
悲伤的哭声依旧断断续续从不远处传来,是梁怀澜!他最终还是跟在大队后一起过来了,只是不敢靠近。我心里一丝安慰,想必沈洁在天之灵也能得到一丝宽慰。
于是我走了过去,“梁怀澜,你所享有的一切都是沈洁带来的,如今她走了,理应收回。不过我也知道你现在家大业大,真要一下收回所有,你们这一大家都得睡大街。所以,宅子可以照住,我也不会逼你休妻,我不希望世间任何女子有沈洁的经历,我想沈洁也不愿见到。但你的官位,我要收回,做回当初的府衙小吏吧,看看还有没有女人像沈洁当初那般对你不离不弃!”
梁怀澜颤抖双手,自行取下官帽:“下官早有此意,忏悔赎罪!多谢神医还顾念我家人,下官终于可以一行多年夙愿,回到当年迎娶小洁的地方,从此闭门谢客,日夜为她们母女祝祷!”
“大人……”我还没开口,众位女眷一听,大惊失色。梁靖远的母亲道:“大人,妾身愿与你相随相伴,至死不离。可是孩子们都已长大,你如此决定,让他们如何立世,前途尽毁啊……大人三思啊……”
梁怀澜却像铁了心般道:“你们如何决定,并无要紧!神医说了,府宅仍可寄身,如果生活有难,大可拉下颜面向延儿开口……你若随我前去,只能居于妾屋,我与小洁结发之地,无人可住!”说着毅然起身,挥袍向远走去,留下一众惊呼哭泣的家眷。
我长叹一声,对梁靖延说:“看来他真的后悔了,只是太晚了……但他毕竟是你生父,我相信你该知道如何处理?!”
“是,小侄不会丢下父亲不管,也不会欺凌姨娘、兄弟。小侄还像从前一般以礼相待,恪守本份。绝不会辜负母亲、姨母教诲。”
“好,好……去吧!”
望着梁靖延组织梁府家眷离去,我又长长叹了口气。
“沈医生勿忧,此子日后必成大器!”韦孝宽上前宽慰。
我摇摇头:“韦大人,我和他娘并不希望他出人头地。树大招风,尤其这个世道,太过凶险。我们只希望他能平顺过完一生。所以有可能的话,希望您只教他些为人处事之道,做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足矣,不必涉及政事、权力中心!”
韦孝宽不无感慨地点点头,“其实以沈医生的胸襟气度,教导此子足矣。沈医生却将他的终身托付我跟杨兄……这算是最委婉的决别吗?”
我不禁扯起嘴角,叹服:“韦大人果然是我的知己良朋,最知我心意!我一向厌恶勾心斗角地权力之争,如今宇文护已除,陛下再无顾虑,可以一展抱负。而沈洁一走,我也再无可恋!毕竟我夫是齐国的兰陵王,我应以他为重!……是时候离开了!……我也曾想过带走此子,但韦大人也应明了……自顾不暇!且除了周国,此子身份难容于他国,何况他已适应周国的生活,梁怀澜也在这里……此子命运坎坷,从小因为母亲的身份饱受离别苦楚,如今好不容易等来我为他挣得些许荣耀、改善生活,我不想陛下因为我的离开再次牵怒于他,所以只得仰仗韦大人、杨将军全力护航,说实在话,我也只相信韦大人能保全他不受我的离开影响!”说完又深深一鞠。
“沈医生快快请起!”韦孝宽望着我,突然道:“若不是当年玉璧一别,韦某不慎将你交托刘洪那个卑鄙小人照看,哪会发生这许多之事……如果当年韦某留在玉璧,或者带你一同上京,又岂会让你跌宕飘零至此……韦某每每想起,都自责不己……护花不利!”
花?韦孝宽竟将我比花?我一愣,这些话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是他埋藏心底多年的心声吗?难道他对我……也曾有过别样情愫……是我自作多情吧……
到了如今,还能说什么?我打哈哈:“韦大人说笑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花,最多一株狗尾巴草!……人生没有如果,就算当年不是刘洪……也难保不会发生其它事遇上其他歹人,所以韦大人根本不必自责,人生本就无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心应对就好!我对韦大人您从来只有感谢敬佩,没有一丝责怪怨怼!”
“若论生性坚韧,就算狗尾草亦胜百花千万倍。沈医生果然虚怀若谷,世间少有人能及。韦某眼中,世上最美的花也不及沈医生风采之万一!韦某有生之年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沈医生所托。”韦孝宽真诚道,可能他也感到此次一别,以后再难相见,所以把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
“韦大人的仁义善良天下皆知,自有福报……活到古稀之年,绝对不成问题!”我笃定道。
韦孝宽一愣,即扯起嘴角,“多谢神医吉言。”有些话不必挑明,他已明了。
“什么古稀,什么花啊草啊的?”宇文宪突然跑来打岔,“看你们聊得正欢,说什么走不走的,沈兰陵,你还是要去齐国?”
“关你什么事?”我白了他一眼。
“可不是我自赞花香啊!”宇文宪道:“齐国哪点比得上我大周?皇兄绝对比那个软弱无能的高纬强百倍。齐国有什么好?若说是为了兰陵王……你看看我……”突然话锋一转,我一愣,看什么?
“你不就想找个像兰陵王一样的世间无双的美男子吗?我也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从来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我差点没笑出来……看我不屑的眼神,他又拉过杨坚:“要不然你再看看咱们杨将军,清风朗月,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兰陵王虽容颜倾世,但我大周亦人杰地灵,想找十个八个能与之匹敌的美男绝不是难事,随你挑还不行吗?”
我点点头,心里十万分想看此刻的长恭是什么表情?“我承认宇文邕是个明君,治国有方。不过……说起这美男的标准吗……你也可以问问你皇兄。当年他背我,总是偷亲兰陵王,我怎么防都防不住啊。如今他若肯当众亲你们一口,我就承认你们比兰陵王美!”
啊?宇文宪张大嘴巴,傻眼,杨坚也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呵呵呵呵……”韦孝宽终于忍俊不住笑了出来,飘荡在这冰冷的河滩上,增添一丝微弱的暖意……
☆、第 103 章
“这是……”望着端呈在眼前的一粒褐色药丸,心中已隐隐有预感……抑制不住雀跃欣喜起来。
“正是解药,兰陵快快服下,从此不必再为剧毒所苦!”宇文邕也高兴地从上座走下来亲口证实。
“恭喜陛下,解药,终于制成了!”这下长恭他们都有救了。
“兰陵误会了……”宇文邕露出一丝尴尬,仍旧笑道:“说来惭愧,老贼研制此毒颇费心思,太医令至今……无解!此乃老贼府上所出,已经证实无误。兰陵可以放心服用!”
“那……那些侍卫的毒都解了吗?”我急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