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醉》第277/289页


  “无此宫制,怎可逾矩!”虽慑于高纬赋予我的地位,众嫔妃中还是有人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放肆!”我还没开口,高纬已道:“神医说担得起便是天命所归。从前没有的,不代表朕不可以初置。朕有神医庇护指引,自是千古明帝,大齐万世不衰。今朕就顺应天命册立冯小怜为淑妃,三日后举行册封大典。兰陵……理应留下观礼!”
  “呃……”
  “多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及回应,怜心已下跪谢恩。“陛下,神医身体不适,御医亦束手无策,急需回府调养,望陛下明鉴。神医无恙,方可佑我大齐万代江山。从今往后,妾身定当禀承神医教晦,忠心事君!”
  望着新人楚楚可怜娇羞的模样,高纬心情大好,连声道:“好,好,好!”我想他也害怕面对长恭,从进门开始,高纬总在回避长恭目光。
  “请陛下先回前堂,以国事为重。妾身替陛下恭送神医出宫,随后赶赴陛下身边侍奉!”怜心道。
  “好,好,好!”得此温柔解语花,高纬喜出往外,无不应允,率众人离去。
  我踢了踢仍瘫在地上,已无人问津的穆黄花,“皇后娘娘,您觉得妾身的手段如何?现在知道为何高家历代先皇对我敬重有加了吧?你以为跟着陆令萱就能长居此位吗?为了权势连亲娘都不顾的人,你凭什么呀?而且严格算来,你只是陆令萱身边的一条狗,别说我看不起你,这些毒计你想不出来,而她也只是把你当枪使。倘若有一分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就该知道我的厉害,就该知道出了事你会有什么下场!别又让我说中,从今往后,她会跟撇得远远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还会迫不及待地请陛下废了你,走着瞧!……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还有一个儿子,我可以暂时保住你的后位,但为了你儿子的安危,你要熄心反省,再敢生事害人的话……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后悔来世上这一遭。听明白了吗?”
  提到儿子,天下母亲无不投鼠忌器,穆黄花流着眼泪,不断点头。
  起身,我感激地望着怜心,拉着她的手慢慢向外走去,一路无言。
  直至黄门,我才开口:“就到这儿吧,怜……心,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们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不要顾虑我们,自己幸福就好!宫里的明争暗斗很可怕,随时会出人命,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会命人将你日常所用的细软收拾了送来……”
  “娘娘,奴婢一心只为报仇,不想……不想与昏君留下血脉……”
  我一愣,“知道了,活血悦颜的方子会一并送来。……珍重!”
  怜心含泪无比郑重点头,我不忍再看,埋起长恭怀中,不再停留,向外走去。泪水浸湿了前襟,长恭只是默默将我揽紧。
  刚出西华门,便听见后面有人唤道:“神医留步,陆太姬召见。”一个老太监匆忙追上,此情此景怎么如此熟悉?……又是阴谋?……
  长恭揽着我丝毫不做停留,冷冷道:“不见!”
  “大胆,放……”老太监的喝斥被长恭冷冷一瞥,生生咽了回去。
  “滚开!”长恭一拂袖,将老太监弹开数步。
  也罢,出了这档事,我也没心情再思考其它。陆令萱,且让你再得意几日!
  驱车回府,远远就见一鹤发童颜的飘逸老者率众站在大门口,……谢祖夫、宋文扬他们都来了!一团肥白正窝在老者怀中,拽拽长长的白胡子数着玩,老者虽不时挥手阻挡,却是满面的宠爱欢笑。
  佑佑一见到我们下车,圆碌碌的大眼中瞬时充满了水光,一下撑起身子,伸手要抱抱,“呜……哦~”嘴里叽叽咕咕的。
  我一把接过儿子,狠狠亲了几口,莫名的伤感和感动也浮现眼眶,“宝宝想娘了吧?娘也想宝宝了,想死了。宝宝最乖,最懂事,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拉臭臭?来亲亲……亲亲……想死娘了,咳、咳、咳……”
  “我来抱……”佑佑被接了过去,“呜~呜~”对着亲爹开始新一轮的委屈诉说,好像责怪我们丢下他两天……
  “兰陵……”长恭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带佑佑去玩吧,念了咱们两天了,怪不容易的。有王大爷他们,你大可放心!”我就知道是长恭预先通知了王昱他们我在宫中又发病!
  佑佑赖在长恭怀中一个劲儿地撒娇卖萌,长恭有些无奈看看我,最后点点头,带着儿子去玩耍。我则随王昱进醉兰阁诊脉。
  王昱沉默不语,向来诊脉都是这般严谨沉重的模样,我已习惯。只是闲来无事,忍不住对一旁的宋文扬感概:“一直以来,我认为人生就像一道多元方程式,既有生来就固定的常数条件,也有未知数,我们穷尽一生,不过想解出人生的答案!可没想到的是,未知数不止一个,未知数的解往往也不只一个。而有的未知数还无解!用尽方法,对一个无解的方程式来说,看似浪费时间,徒增烦恼。可我总觉得,老天既然安排了命题,总不可能闲到让所有方程式都是死循环,解题的过程有苦有甜,所以有时无解也是种结局!……人的能力有限,大都无法解出全部答案,但或多或少总能得到几个,或对或错也是选择,也是种圆满。而我,多了那么一点点贪心,就是希望在既定的解中,选择自己喜欢的,归避不要想的,这就已经是所谓的改变命运吧?!但我想不到的是,原来人生这道方程式这么难!经历的越多,我越来越发觉,别说选择答案,就是解出一个答案都很困难,人很难明了老天的思路,更别说选择命运,改变命运了……今天我突然发觉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蜉蝣与天地,根本不值一提,瞬间便可化为乌有,回归既定的轨迹。那我的努力还有什么用?我一直在白忙什么?……”
  “兰陵,你已经很棒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的坚韧是我从前看不到、也不敢想像的。”宋文扬由衷道,“至少你为兰陵王诞下子嗣,还不算改变命运吗?”
  我摇摇头,“仔细想想,《史书》中根本就没有说兰陵王无子,只是没有提到他的子嗣!这个动乱的时代记载本就不多,也是相隔百年后的人根据蛛丝马迹所推测!……所以我才迷惘……烦恼……”
  “碰”一个响指轻轻敲在我额前,王昱忍不住道:“沈兰陵,亏得你还有心思整天瞎琢磨这些没用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能静养,绝不可劳心费力。……你可知经络皆塞,脏腑不全,血气俱亏?要不是长恭每日用真气强行为你打通脉络,恐怕你早就……”
  “早就死了十八回了!”我直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很清楚,但又能如何?
  “有什么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老夫不懂你们那个世界什么方程式,什么未知数,什么解的。既然做不出来,何必强人所难,直接放弃命题岂不快哉?”
  “放弃……放弃人生命题?”我有些好笑,“……是要我直接去死吗?”
  活了这么大岁数,受万人敬仰,此刻王昱也顾不得礼仪地翻白眼,“沈兰陵,你就作吧!曲解老夫之意,有那么好笑吗?老夫是要你们放下尘世挂碍,随老夫回山隐居,从此不问世事,逍遥快活。”
  “高延宗的伤你有把握清除吗?你能保证我们一家不会遭齐帝天涯追杀?还是你有把握除掉所有杀手?”
  王昱再次无奈地翻翻眼皮,“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不试试怎知没机会,惟坐而待亡,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啊!”
  我也相信老天让我来,总有一番大事,所以以前遭遇危难,心里总有点底不会轻易死去。如今……我跟长恭已如愿相守,佑佑也平安出生,跟沈洁、何安妮甚至陆令萱一样,完成了人生大事,成了彻彻底底的北齐人,老天爷还留我做什么呢?……这就是让我最害怕的地方!如今支撑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破长恭被赐鸩酒、含恨而亡的结局。老天爷会遂了我这个愿望吗?以前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只要好好计划,好好执行,万事皆有可能,可在这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认命!人算不如天算……想想都不寒而栗。
  “首先要确保长恭弟兄的安全,我们才能安然离开,还要确保高纬不会追究……倘若纠缠不放,恐怕又要累及无辜,死伤无数!眼下最要紧的事……高延宗的毒当真无解?”
  王昱摇摇头,“成份过于复杂,不敢贸然用药,恐加速发作,回魂无术。”
  “哎……看来不管是高延宗的解药,还是我们能否全身而退,所有因果关键还是集中在皇宫内。……不得不再向虎山行,解决宿命的劫难啊!……王大爷,想请您帮个忙!”
  “但说无妨!”
  “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一定保全长恭还有我儿子!”
  秋风乍起,盛夏不再。为了留住夏日最后一抹灿烂和温暖,听说城里不少百姓举家带着孩子出门,城郊赏景。
  “哦~啊呜~哦~呜~”望着时不时从兰陵王府上空飘过的纸鸢,佑佑的小脑袋一整天都没放下来过,眼中充满了好奇和羡艳。
  于是我笑着让长恭带儿子出门转转。长恭自是不放心我一人在家,所幸有王昱的保证,这才准备妥当,抱着佑佑上了马车。出门前一再叮嘱我小心身体,他们一定尽快赶回。
  我无奈笑着点头,总觉得长恭比我越来越像妈!
  可惜,这次我食言了!望着车驾远离,我转身换了套衣服,也上了一辆马车,出门远去。
  一个时辰后,我带着元梦站在了嘉福殿中。
  “沈大夫果然守约重信,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不知是……怎样说服兰陵王的?”陆令萱语带好奇,但我不相信她真的想知道。
  于是扯起嘴角,“有什么不放心的,如今我已重获陛下亲口御封一品,比皇后尊贵,还有谁敢抗旨伤我?”直视陆令萱。果然见其敛去笑容,暖意不再。
  “你几次三番要见哀家,所谓何事?”
  “哀家?呵~你还真把自己当太后了?!”
  “废话少说,究竟何事?”
  “想念故人,前来探望,不行吗?”
  “是吗?看你形容枯槁,也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跑来怀旧?”放肆地嘲笑……
  “不可以吗?”我也有一搭没一搭调侃道:“年纪大了,就喜欢怀旧。……我怎么瞧你身边都是新面孔啊?哦……怪不得一直不肯见人,忙着里外大换血!以前那些……应该跟胡后那里一样,都是你的面首假扮的吧?”
  陆令萱一僵,命道:“你们都退下!”
  “怎么,害怕了?如果你没有同样豢养男宠的话,也不会容忍胡后这么久,早就揭发她了。也对,高纬对亲生母亲都不能容忍这种事,何况你?!所以胡后一出事,你如惊弓之鸟一般忙着清理……”我也对元梦吩咐,“你也出去等我,不会有事的!”
  望着我坚定的眼神,元梦退了出去,大门紧闭。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可以坦白说出目的了吧?”
  “你不是想回去吗?我就是特意来告诉你时空穿梭的方法!”
  “你会这么好心?不是一直不让我如愿的吗?”
  “没错,我讨厌你,痛恨你,所以才想让你回去!现在我想明白了,与其让你在这儿祸国殃民,算计我的家人,不如趁早送你回去,圆你重返青春的梦!”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反问。
  陆令萱又一愣,即道:“哀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该有的都有了,为什么还要贸然涉险?”
  “是吗?”我根本不信,“对一个女人来讲,江山和权利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女人生来就是虚荣的,不管八岁还是八十岁,追求的都是青春、美丽的容貌、以及男人的关注,一生不衰的宠爱。偏偏这些都是你所没有的!……你不想回去?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地挖个地洞?要我死,简单直接的方法多得是。如此迂回,不就是想看看我遭遇危难时还会不会发生奇迹吗?所以你模仿山崩地裂制造了那个地洞,就是想看看我摔下去后会不会消失!没有奇迹,要了我的命也不亏本,不是吗?”
  陆令萱笑了,“这么多年过去,沈大夫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过人!”
  “谢谢!”我当她在真心夸奖,“可惜啊!天意岂能那么容易被模仿?万丈悬崖跟人为的高度,天差地别。陆令萱,你对自己不够狠啊!你既怕回不去,又怕摔死,左思右想给自己留了后路……所以那个高度根本不足已见证奇迹!”
  陆令萱脸色变了变,“你的意思是……非要能摔的粉身碎骨的地方才行?”
  “现在还要否认……想回去吗?”我不答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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