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兰陵》第79/85页
佗钵可汗身旁有不少人,均是达官显贵,纷纷指着顾欢大骂。齐军官兵自是不甘示弱,立刻戟指回骂过去。一边用突厥话,一边用汉话,而且都不是通用语,全是各地方言。双方都听得云里雾里,纯粹鸡同鸭讲。
顾欢第一次看到这种骂阵,实在忍不住,在马上捧腹大笑。高长恭也觉好笑,只是仍然端坐,风度仪容分毫不减。
双方你来我往,直骂了两刻的工夫,这才渐渐停歇。佗钵可汗看着顾欢,笑容可掬地说:“这位原来便是中原的巾帼英雄顾大将军,失敬,失敬。令尊坚守长城,让我们屡攻不下,虽然可恨,却也让人好生相敬。”
顾欢收敛笑容,肃然道:“可汗过奖了。家父保境安民,屡挫来犯之敌,实为将军本分。若不是突厥年年侵我国土,杀我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家父何至于终年镇守边关,我父女长久不得团圆?如此国仇家恨,自是要回报可汗的。”
佗钵可汗放声大笑,“顾小姐的回报本可汗很期待啊,不若顾小姐就嫁给我,聘礼好说。本可汗再将你父亲接来,你们不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团聚了?”
高长恭淡淡地道:“顾将军乃本王的王妃,可汗就不必痴心妄想了。”
“哦?”佗钵可汗一挑眉,“原来是夫唱妇随,倒让人好生羡慕。不过,世人都说郎才女貌,才是天生一对,你们却是倒过来了,女才男貌,不免让人笑掉大牙。”
高长恭微笑,“我们怎么样,用不着别人来操这份闲心。至于本王有没有才,相信可汗很快就会知道了。”说着,他忽然抬手,向后一挥。
本来站在河边的齐军立刻同时拨马向后,一阵风般驰入谷中。
高长恭对着河对岸一抱拳,朗声道:“可汗,劝降就不必了。我们会死战到底,绝不投降。”话音未落,他与顾欢同时回马,奔进谷口。
这时,谷中的大石已被那些勇士推到狭窄的入口处,堵在那里,只留下仅容一骑通过的缝隙。高长恭让顾欢先进去,自己随后驰入。守卫谷口的齐军士兵手握长戟,崖上的弓手拿着弓弩,全都指着对面。
高长恭下了马,轻声对顾欢说:“我们必须守到五天以上,你看能行吗?”
“只能尽力而为了。”顾欢低低地道,“不过,打阵地战,突厥人远远比不过我们,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优势。”
“嗯。”高长恭点头,“幸好箭矢够用,我们每人带着三百支,还有五十匹空马,驮了上万支。多亏你爹英明,又心疼女儿,把那天战场上收集来的突厥长箭分了不少给我们。”
“是啊。”顾欢也笑了,“靠这些箭,顶两三天是没问题的。省着点用,再搞些草船借箭之类的动作,或许可以撑到五天以后。突厥人每次作战基本上就是向前猛冲,没什么战术。这里地势狭窄,居高临下,就如一个瓶颈。他们即便有千军万马,一次也只能冲进两三百人,我们只管放箭就能挡住他们。如果突厥调整战法,我们再随机应变。”
“对。”高长恭赞同她的看法,“我瞧那个佗钵可汗的意思,似乎想要生擒你我,那至少一开始不会不顾一切地狂攻,总会留有余地,这就对我们更为有利。”
“是啊。”顾欢点头,随即笑道,“其实,他最初的目标只有你,后来看到了我,才临时起意,想连我一并擒住。”
“就先让他做梦吧,只怕很快就会变成他的噩梦。”高长恭拍拍她的肩,“那咱们就各自去做事,我管这里,你负责后援。”
“好。”顾欢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困惑地看向他,“你说,佗钵可汗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看这阵势,分明不是偶遇,而是蓄意,一定有人走漏消息给他。如果是这样,那他调集大批兵力过来,突厥廷帐便成了一座空城,很容易就会被周军攻破。你说,他这样做却是何意?难道擒住你我比他的江山社稷还重要?”
高长恭双眉微皱,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你说得对。据我推测,出卖我们的叛徒一定是齐国人。我们与周国同时进军,只有皇上、朝中的几位重臣和参与制订用兵方略的几位大将军知道。他们都很可靠,绝不会说出去。因此,普通官兵根本不知道周国也同时出兵讨伐突厥,齐国的百姓就更不清楚了。再加上周国一向与突厥交好,他们也不会往这方面去猜,肯定以为只是齐国孤军深入,而我是此次进军的统帅,如果擒住我或杀了我,咱们这次北伐就算失败了,齐国的脸面丢尽,皇上的尊严也荡然无存,以后只怕很多年都不可能再伐突厥,只能乖乖臣服于他。哼,佗钵可汗打的如意算盘原本不错,可惜他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到后来,他的脸上露出讥嘲的笑容。
“你说得对,定是如此。”顾欢点头,“佗钵可汗肯定还派了军队去阻截大哥,不过,大哥一定让他们讨不了好去。”
“是啊。”高长恭对她笑了笑,“大哥那边你尽管放心。只要我们能守住,大哥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我相信。”顾欢信心十足,便转身去做事了。
佗钵可汗并未下令进攻,却派了一队人马在谷口外叫阵。这些人大概久居边关,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字正腔圆,只是在措辞方面未能领会中原文化的精妙,有些不伦不类。
“兰陵王,我们可汗听说你英雄了得,这才不远万里,带着我们来领略你的风采,哪知一见面你便龟缩不出。你那张脸生得像个娘们儿,为人也像个娘们儿,一点也不痛快。”
“兰陵王,你若是条汉子,要么出来与我们可汗一战,要么就穿上我们可汗送你的衣服,带上女人用的首饰,弹弹琴,跳跳舞,承认自己就是个娘们儿吧。”
“正是,这是可汗的可贺敦送你的衣服首饰,你不如从了我们可汗,也可苟延残喘,苟且偷安,留下一条小命。”
“对啊,我们可汗一定会重重有赏。你生得花容月貌,何苦在这里丢了小命?”
说到后来,便尽是污言秽语。
高长恭守在谷口,懒洋洋地靠着大石,仿佛没有听见。其他士兵却都没那么好气量,个个恨得咬牙切齿,不断对他说:“元帅,打吧。”
高长恭淡淡地道:“三国时,诸葛亮北上伐魏,在五丈原围住司马懿。他急于与魏军决战,可司马懿却高挂免战牌。诸葛亮便派人去城下叫骂,还送女人的小衣给他。司马懿却稳坐钓鱼台,就是不出战。耗到最后,诸葛亮大败而归。这佗钵可汗不过是学了一点诸葛亮的皮毛,想用激将法把我骂出去,与他在外面决战。你们再英勇,能打得过百倍于我们的敌人吗?都耐心守着,不管他们做什么、说什么,别去理会,也不用回骂,何必费那个工夫?太阳这么好,不妨养养神,到时候好狠狠地痛打他们。”
那些士兵顿时心平气和,都笑着应道:“是,我们听元帅的。”
那些人骂了半天,还真有人骑了马过来,将一套女人衣服、两三样首饰以及一把龟兹琵琶放在谷口前的地上,满脸讥讽地对着谷中大笑几声,这才掉头离去。
高长恭探头看了看,对身旁的亲兵说:“去,把东西拿进来。”
那个年轻的士兵一怔,“元帅,他们是来辱你的,你真要拿啊?”
高长恭这才发现自己没说清楚,便笑道:“叫你拿那把琴,别的不要。”
“哦。”那士兵仍然不明白,但只要不拿女人的衣服首饰,那就行了。他立刻从大石间的缝隙穿出去,从地上捡起琴便跑了回来。
高长恭接过来看了看。这琴造型独特,梨形音箱,四弦四柱,曲项,是横抱着用拨子弹奏的西域琵琶,主要产自龟兹,后来被一些西域乐工带到中原,深受大家喜爱。
高长恭对那个士兵说:“你把琴拿进去,交给顾将军。”
“是。”那个小兵答应一声,飞奔而去。
顾欢正在与军中的伙夫盘算,按十日计算,每天控制消耗粮草的数量。看到士兵拿来的琵琶,听他说了此琴的来历,不由得微笑起来,轻轻地道:“谢谢。”
那个战士腼腆地说:“将军,不用客气。”便迅速往谷口跑去。
顾欢将琴拿到存放粮草的小山洞里,继续出来忙碌。
午时刚过,谷外响起了沉闷的牛角号,接着便传来喊杀声。在山谷里面的树林中休息待命的将士们都没动,仍然保持着或坐或躺的姿势,头却无一例外地转向谷口的方向。一时间,谷中鸦雀无声,似乎连空气都紧张得凝固起来。
所有官兵都很清楚,突厥人进攻了。
分别从栗水上游与下游渡河的突厥人有三千余人,从两边包抄过来,将谷口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堵得严严实实。等到吃完午饭,谷中仍未有动静,佗钵可汗便不再等待,下令进攻。
进入谷口的路很窄,最多只能容十人并骑。突厥人的前队纵马往谷中猛冲,后队则拉弓放箭,给予掩护。
充满野性的呐喊声在谷中回荡,守卫谷口的齐军却相当镇定,无一人慌乱。他们都有多次战斗经验,个个勇悍,从不畏惧。
高长恭冷静地在大石后面看着迅速冲来的突厥人,估算好距离,大喝一声:“放箭。”
立刻,崖上的齐军弓箭手同时放开弓弦,数十支箭如雨般射向敌人。为了节约,他们没有用弩,使的全是强弓,射出的箭势大力沉,只要射中人体,便会深深地钻进去。
只听痛哼声不断响起,最前面的十余个突厥人应弦而倒,尽皆人仰马翻,后面的人收势不住,也纷纷绊倒在地,滚作一团。
崖上的箭不断射向继续向前冲锋的突厥队伍,谷口的执戟长命令所有执戟手将长戟伸出去,就如一块人工钉板,直指欲扑上来的敌人。
不时有突厥人被急驰中突然绊倒的马远远摔出,向谷口直飞过来,却均被钉在那些长戟上。他们长声惨呼,浑身痉挛,很快便咽了气,看得后面的突厥人都有些胆战心惊。那些齐军战士随手抖落尸体,镇定地将长戟再次伸出,继续刺杀来犯之敌。
突厥人的箭不断射进谷口,飞上山崖,也有齐军士兵受伤或牺牲,但没有人为之悲伤恐惧,他们将死伤者挪开,便立刻有后续的人补上位置,继续战斗。
顾欢率领着临时组成的救护队将死伤官兵抬回谷中,死者妥善安放在一边,伤者立即予以救治。
一切都有条不紊,没有人慌乱,没有人泄气,更没有人退却。
从中午到傍晚,突厥人发动了十余次冲锋,前赴后继,异常勇悍。高长恭率领战士们顽强抵抗,浴血苦战,杀死敌军两千余人。从谷口到河边,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汩汩流出,汇成小溪,染红了栗水,在夕阳下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趁着突厥人退出,还未发动下一次进攻,打了半天仗的齐军战士撤下,换上来一批用完晚膳的生力军。
高长恭却没退下,仍然守在他的位置上。顾欢过去找到他,将吃食和水囊递到他手上,伸手替他脱下头上的盔胄,轻声说:“快吃吧。”
高长恭“嗯”了一声,倚着大石坐下,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
顾欢站到他原来的位置上,注意敌人的动静。
看着那些死去的人与马重重叠叠地堆在一起,顾欢面色凝重,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高长恭,便忍住了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高长恭咽下最后一口面饼,一边喝水一边站了起来。
顾欢正要跟他谈谈自己的看法,便听到谷外隐隐响起马蹄声,还有叱喝声与兵刃相击声。她咽下已到嘴边的话,轻笑道:“佗钵可汗还算厚道,至少给了你吃饭的时间。”
高长恭笑了笑,没吭声,凝目向外看去。
只见有七个身穿齐国军服的人出现在谷口,他们身上都是血迹斑斑,骑在马上摇摇欲坠,似乎人人都受伤不轻。一队突厥人紧紧追在他们身后,有的挥刀疾砍,有的开弓放箭。那几个人的处境相当危险,如果无人救援,必死无疑。
有人大声叫道:“元帅,元帅,我们回来了。”说的是正宗汉话,带着浓重的沧州口音,高长恭觉得有些耳熟,随即便想起来,他是自己派出去寻找韩子高的那个仁勇副尉关仲强。
谷口的战士都有些兴奋,执戟长带头想要出去接应。
“站住。”高长恭喝止了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新换上来的这位执戟长相当不解,“元帅,他是我们自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