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兰陵》第80/85页
高长恭怒道:“退下,回你的位置。”
“是。”执戟长不敢硬顶,只得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高长恭问顾欢:“你怎么看?”
顾欢一直在注意观察,这时便简明扼要地说:“突厥人的刀挥出来很猛,准头却很差,连他们的衣服都没碰上,射出的箭就更不成样子了。”
“是啊,我也觉得蹊跷。”高长恭冷笑,“突厥人将这里围得如铁桶一般,他们是怎么冲过千军万马,进到这里的?”
那人见谷口里没有动静,又声嘶力竭地叫道:“元帅,元帅,我带着顾大将军给您的信。元帅……”
高长恭打断他的话,单刀直入,厉声问道:“仁勇副尉关仲强,你为什么要出卖我?究竟有什么好处,能让你投靠突厥,犯下这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背信弃义,叛国投敌,不顾家人安危,出卖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到底是为什么?你对得起你关家的列祖列宗吗?”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金石之声。关仲强猝不及防,脸上猛地出现惊诧之色,随后便知道已露破绽,这出戏再也演不下去,便停下舞刀的手,做了个手势。
那些追击他的突厥人果然全都住手。其他六个扮作齐军的人也都勒马站下,转头看向谷口。这下,齐军都看得很清楚,他们全是突厥人。
顿时,崖上崖下响起一片骂声。那个刚才想带着弟兄出去救他的执戟长更是激动,想着差点被他害死,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关仲强脸色惨淡,骑马踏在一片尸体上,久久不语。
高长恭与顾欢都没吭声,心里却已料到,只怕仁勇校尉和他们带出去的二十个战士全都被害了,消息自然传不到韩子高那里。佗钵可汗肯定是从关仲强那里得知自己的动向,这才来得如此之快。
等到骂声渐低,关仲强才道:“元帅,卑职出身低微,靠军功才一步步升做九品副尉,而仁勇校尉一向畏敌如虎,上阵时常常趁人不注意往后退,缩在自己人的阵营中。这样的人,就因为他娘是斛律光将军的长子斛律武都的乳母,一进军中就能坐到这个位子,而且骄横跋扈,欺凌下属。卑职被他多次辱骂,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出征前,卑职的妹子听到消息,赶来想见卑职一面,不想却被他用强凌辱。卑职的妹子本是要出嫁的人了,这时没脸回家,就……跳了河……”说到这里,他泣不成声。
齐军的骂声渐渐停了下来,谷口一片安静。
斛律光有五个儿子。次子斛律须达勇贯三军,已经战死沙场。三子斛律世雄和四子斛律恒伽现在都任职中护军、开府仪同三司,表现出色。小儿子斛律钟年纪尚幼,留在斛律夫人身边。唯有长子斛律武都十分不成气,现任开府仪同三司、梁二州刺史,长期以来却并无功绩,无论所到何处,都专事搜刮,鱼肉百姓,就连家中奴仆也成了恶霸。对此高长恭早有耳闻,只是碍于斛律光的情面,不便提起。没想到,就因为斛律武都的一个奴才,便造成今日的险恶局面,很可能他们这三千人马将全军覆没。
高长恭双手一撑,便攀上了大石。他挺立其上,缓缓地道:“关仲强,仁勇校尉强奸民女,便是犯了王法与军规,你为什么不向上禀报,将他军法从事?”
“禀报了。”关仲强一脸凄然,“他是斛律武都大人的人,长官也不敢动他。”
“那就越级向上禀报。”高长恭大怒,“如果他们都不理,你就来找我。不管他是谁的人,我也定斩不饶。”
关仲强苦笑,“元帅,您是好人,可您是堂堂王爷,卑职哪里有机会接近您?如今,卑职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事来,啥话也别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我一家老小的安全,你们都不能活着回去。对不起。”说完,他回马便走。
崖上的弓手全都义愤填膺,不等高长恭发令,便纷纷放箭,向他射去。
那关仲强果然骁勇,一手舞刀,将箭尽数挡开,已是纵马疾驰而去。那几个佯装齐军的突厥人没他反应那么快,全都中箭落马。扮作追兵的突厥人立刻返身撤退,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百忙中还张弓引箭,向大石上的高长恭射来。
高长恭一偏头,将箭矢一把握住,反手掷出。一个受伤的突厥人起身正想上马逃走,被那枝箭射中后心,立刻倒地毙命。
在崖上战士的喝彩声中,高长恭跳下来,重新隐蔽在大石后面。
顾欢看着外面尸横遍野的情景,凑到高长恭耳边,低低地道:“长恭,我们刚才的分析有误。我们计算了所有的外部条件,却忘了计算佗钵可汗的残忍与突厥人的虎狼之性。”
“是。”高长恭微微点头,声音很轻很轻,“明天他们如果再这么攻一天,尸体就可以垒到堵塞谷口的大石这么高。突厥人可以踩在他们同伴的尸首上,或者以这些死去的人马为掩护,长驱直入,攻进谷中。”
“对。”顾欢沉默片刻,缓缓地道,“我们最多只有明天了,后天很难再守住。”
高长恭侧过脸去,深深地看着她,“无论还能守多久,我们都将战斗到底。”
顾欢重重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同生共死。”
高长恭也笑了,紧握着她的手,坚定地点头,“同生共死。”
第三十九章获救
两人打到后来,已是苦苦支撑,身边的齐军也越来越少。顾欢仍然拼命护着高长恭,而高长恭也同样不要命地保着顾欢。
这一夜,依然星光灿烂。
突厥人并未止歇,轮番进攻,却都没有往谷口硬扑,似是旨在消耗齐军的箭矢。高长恭及时洞察了敌人的阴谋,命令崖上的弓箭手,等到敌人进来一段距离再放箭,尽可能不要浪费。
战士们分成三班,轮流守卫。高长恭在傍晚时先去睡了,午时醒来,将顾欢替换下来。待到黎明,顾欢立刻起身,高长恭却没有再去歇息。
整整一天,突厥人发起了二十余次冲锋。经过激烈的攻防战,突厥人马的尸体已经将谷前的平地抬升了七尺有余,谷口的大石已不再成为屏障,两边山崖也不再高不可攀。
到了傍晚,佗钵可汗下令收兵。过了一会儿,便有几个擅说汉语的人在谷外喊话。
“兰陵王,可汗敬你英雄盖世,不欲赶尽杀绝。只要你肯投降,可汗既往不咎,高官厚禄、金银财宝、骏马牛羊、美女宝刀,要什么给什么。你属下官兵,全都重重有赏。你们汉人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顽抗到底,必定死路一条,你又何必如此冥顽不灵?”
“齐军弟兄们听了,无论是谁,只要肯出来投降,都立刻封官,送你们草场牛羊美人珠宝。若是有人擒下兰陵王献给可汗,立即封王。你们汉人的俗话说得好,蝼蚁尚且偷生。众位齐军弟兄,想想你们的家人吧,他们还在等着你们回去。不要再跟着高长恭送死了,那是没有意义的行为。你们死在这里,就连尸骨都不能还乡。如果你们继续负隅顽抗,可汗定将你们挫骨扬灰,让你们死了也变成孤魂野鬼……”
高长恭放声长笑,朗声道:“你们这番话是谁教的啊?真是语无伦次,混乱不堪。你们还是回去好好学学咱们中原文化,再来啰唆吧。”
谷口的齐军战士都哄然笑了起来,边笑边骂,要他们快滚。
顾欢本在谷中察看伤员的治疗情况,听到谷口的动静,便走了过来。看着外面的情形,她已知明日很难幸免,忽然热血上涌,攀上了大石。高长恭一看到她的动作,立刻从身边的战士手中抓过一副弓和几支箭,也跟了上去。
这时,夕阳正落向地平线,金色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如一束追光,打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将他们渲染得如天神降世,带着耀眼的光辉。
顾欢心中豪情激荡,大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可汗,我们浴血奋战,不为高官厚禄,不为青史留名,只为上报君恩,下保黎民。为了让齐国百姓不再被你们屠杀,从此能过太平日子,我们死而无憾,绝不会向你们屈膝低头。人生谁无死,只分早与迟,若是今日我们先行一步,定会在阎罗殿上等你们可汗。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去的。”
高长恭听得心神激荡,哈哈大笑,“正是。”
突厥人中有箭疾射而出,向他们飞来。
高长恭眼疾手快,连发两箭,一箭准确地撞飞了那支射来的箭,另一箭如流星划过天际,直插进放箭那人的心窝。那人闷哼一声,倒撞下马,痉挛一下便不动了。
顾欢转身跳下大石。高长恭也跟着跃下,笑道:“你还欠我一支舞没跳呢。”
顾欢笑嘻嘻地说:“只怕得欠下去了。要不,我给你弹上一曲。那把龟兹琵琶我还没弹过呢。”
“好啊。”高长恭眉开眼笑,“这里交给我,你去弹吧。”
顾欢便进谷拿了琵琶,又吩咐战士们赶快吃饭。现在守不了十天了,她早就叫伙夫不必节省,让战士和马都吃得饱饱的,好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回到谷口,她坐到一块石头上,调试了一下音准,这才弹奏起来。
郑怀英研究过胡乐,她生性好奇,便缠着他学了一番。因为学弹琵琶要先学三弦、月琴等弹拨乐器,因此她对这把来自异域的乐器并不陌生。
琴声初起,便先声夺人。铿锵有力的节奏犹如扣人心弦的战鼓,激昂高亢的长音仿佛震撼山谷的号角,那激动人心的旋律令人振奋不已。接着,便是两军短兵相接声、鼓声、弓弩发射声、人马辟易声尽在其中。刀枪剑戟互相撞击,千军万马呐喊嘶鸣,刀光剑影,惊天动地。激烈地厮杀,迅猛地攻击,直到迎向最后的胜利。在仿若万众欢呼的一连串长音之后,琴声戛然而止,利落干净。
顾欢停止动作,默然良久,才缓缓抬头,轻声笑道:“这是我弹得最好的一次,若是东园在此,定会感到欣慰。”
高长恭如痴如醉,半晌才说:“这也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兰陵王入阵曲》。”
民间有许多人都听过这支曲子,齐军官兵们对此旋律也相当熟悉。不过,平时在坊间听人弹唱,大家都只觉得颇有豪气,令人耳目一新,不似那些靡靡之音。除了亲身参加过洛阳大战的人外,都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欣赏而已。此刻听来,却是人人与之产生共鸣,慷慨激昂的情绪油然而生,顿时精神大振,斗志高昂。
铮铮的琴音一直传出谷去,突厥营中也清晰可闻。佗钵可汗走出大帐,望向河对岸的狭小谷口,长声慨叹:“可惜,如此人才,竟不能为我所用。”
在他身旁,关仲强焦急地说:“可汗,顾愉将军还有一支大军未被歼灭,我们应速战速决,迟恐生变。”
佗钵可汗一向刚愎自用,怎么会听一个降将指手画脚?闻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在教我如何打仗?”
看到他那凶狠的眼神,关仲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低头道:“不敢。”心里已在盘算,要趁乱先逃,回中原带走自己的家人,躲到天涯海角去。
佗钵可汗招来旁边的一个亦都护,命令道:“今晚继续进攻,片刻不息,让黑民打头阵。最迟明天,一定要拿下来。至于兰陵王和顾欢,最好捉活的,如果实在不行,就杀了。”
“是。”那人立刻跑去安排。
当晚,在谷口前的方寸之地展开了更为激烈的战斗。
齐军仍然以弓箭与长戟阻杀敌人。现在已是要紧关头,不必再考虑节约,高长恭将所有的弩都送到崖上,命弓箭手使用。有的连机弩可一次发射五至十支箭,而且速度极快,在短距离内根本无法躲闪,给了突厥人以极大杀伤,让他们无法推进到谷口来。
外面的突厥人营帐中篝火熊熊,人声鼎沸。谷口处激战犹酣,谷里面却很安静,所有还能战斗的齐军官兵都握紧了武器,等待号令,拼死一搏。
快到黎明时,繁星渐渐消失,谷中顿时变得很暗。突厥人趁机偷袭,向谷口发动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齐军弓箭手视线不清,很难保证全部射中。高长恭便下令停止放箭,亲率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冲出去迎战。顾欢与他们一样,整夜未曾合眼,这时便守在谷口掠阵,随时准备接应。
高长恭身先士卒,头一个杀入敌阵。他挥舞长刀,犹如雷霆电闪,所到之处,方圆一丈之间便寸草不留。突厥兵最多挡上两招,要么被刀锋狠狠劈中,倒地毙命,要么被刀杆重重撞击,筋骨俱折。
齐军官兵在他的带领下越战越勇。他们全是步战,甚有章法。有人挥刀专砍敌人的马腿,有人守在一旁,当敌人从马上摔下,还没落地,便扬刀疾斩,将他剁翻在地。
黑暗中,突厥人不断倒毙。在外面指挥的亦都护却已知齐军出谷迎战,立刻督促士兵不断冲上去,企图打垮齐军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