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第82/84页


他没同意,也不可能同意,因为考试还没有开始――万一我考输了,我就是垃圾,什么林怀靳、汪精卫都救不了我的,他怎么可能允许我跟他称兄道妹?事后我知道,当时他手里已经拿着我给静子的信,那是静子被我接走后断手佬去她屋里搜来的。他喊我来,当然不是要给我结识他的机会,而是要问我话,考我试:

“你接她去了哪里?”

“医院,陆军总医院内科217病房。”

“里面住着什么人?”

“是我们头,金副局长。”

“他们是什么关系?”

“好像是在谈恋爱。”

“他们谈恋爱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一个是我的长官嘛,一个是我认的姐姐。”

“据我所知,园长这几天身体不好,都在家休息,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见了她发现她有点病怏怏的,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说没有呢。”

“你为什么要来接她走?”

“是她打电话通知我的。”

“她怎么知道你的长官生病了?”

“是我告诉她的。”

“你怎么告诉她的?”

“嗯,我……托门卫给她……交了封信。”

其实,所有问题都是围绕我给静子的这封信出的,标准答案也是这封信。所以,当时我如果要回避这封信,我就完蛋了。事实上我是有点想回避这封信的,一则我不知道信已经在他手上,二则这封信中我把金深水对静子铭心刻骨的爱表达得太充分,我担心腾村知道这些后会迁怒于老金,对老金不利。所以没有回避,完全是一念之差,也许是因为一时慌张,也许是冥冥中阿宽给我的安排吧。当我承认有这封信后,我马上意识到,后面的话我再不能编造,只能按照信里的意思说实话,因为随后腾村时刻都可以去找静子要那封信来对质。

就这样,我反而得救了,对他的每一个问,我答得都跟他捏在手中的信里说的一模一样――我几乎得了个满分!奖品是一盒包装精美的糖,他说,这是送给我未来的孩子的。我不知道这糖里有没有含毒的,我曾想找人去化验一下,却苦于找不到人,一直放在我的书房里,不知道后来落到了谁手里。如果阿宽保佑我,让我还能有机会出去,还能让我找到这盒糖,我还要继续去找人化验它。我有种预感,这糖里一定是加了毒的,这个疯子,这个畜生,你别指望他会对谁发慈悲。

话说回来,静子见了金深水后,没有像二哥预料的一样,情不自禁地倒在老金怀里倾吐衷肠。老金告诉我,静子那天的表现虚弱又镇定,好像除了生病,她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老金说:“她进来后一直坐在病床前,握着我的手,面色苍白,但依然强行露出笑容,对我作了一番解释,意思是我误会了,她这些天不接我电话、不见我,只是因为生病了,没有别的原因。我问她是什么病,她说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支气管发炎,很厉害,发了几天高烧,现在还没有完全好。我想把她拉到身边来,她不愿意,说是病毒性感冒要传染的,我也在生病,很容易传染给我。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坐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这个结果,确实让我们有点意外又深感遗憾。

以后,静子开始正常上班,我和老金给她去电她也接,只是很难约她出来,一个月间,我印象老金只约她出来过一次,那还不完全是为老金,而是为了老金的养子山山。山山是老金以前军统的同志刘小颖和陈耀的孩子,一年前陈耀和刘小颖相继去世,山山成了孤儿,老金把他当儿子收养在身边,朝夕相处,感情很好。一个下午,山山突然发高烧,送到我们陆军医院看病,医生怀疑是得了急性脑膜炎,建议转到日方所属的东京友邦医院去看,那里有这方面的专家。可那医院我们平时没往来,人际不熟,人送去,住了院,医生迟迟不来会诊,把老金急坏了,向静子告急。就是这一回,静子叫了就赶来,来了就找人,通了关系,山山遂及时得到救治,转危为安。

山山病好出院后,我提议老金可以以感谢的名义请静子出来吃餐饭,借机聊聊。老金约了,静子也同意出来,但临时又没有赴约,说是生病了。我知情后,给静子打去电话想慰问她,照例是小美先接的电话,说静子这会儿在医院,无法接电话。我问静子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小美的回答让我十分意外:“园长没有生病,她在医院有事。”我问什么事,小美说:“我怎么知道,这你要问园长本人,反正是有事。我们医院事情多得很。”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医院是指她们内部医院,就是腾村的实验楼。挂电话前,小美又特别地申明:“以后你找园长别打这个电话,她以后不是我们园长了,她去医院工作了。”她怎么去医院工作了?放下电话,我回味小美的话,总觉得她话音里有话,令我多思。

这样又过去一个多月,保安局院子里,那三棵从东京移植来的樱花开了,又谢了,天气转眼间变热了,幼儿园里的女孩子们开始换上漂亮的花裙子了,但我们却没有静子的一点消息。一天深夜,我已经睡着了,二哥突然敲门叫醒我,让我去楼下客厅谈事。我起床,出门,下楼,从厅堂的穿衣镜前经过时,我从镜子里看见穿着睡衣的我明显隆起了腹部,颇有孕妇的样子。我走进客厅,看到金深水立在客厅中央,一脸神采,双眼亮得像刚从战场上凯旋归来,兴奋得坐不下去。我知道有好事,问他:“有什么好消息?”老金看看二哥,示意他说。二哥对我说:“老金见到静子了,他刚跟静子分手,静子把腾村强奸她的事跟他说了。”

“是吗?”太突然了!我疑惑地看着老金,迫切地问他。

“是的,”他说,“我见到她了。”紧接着感叹道,“终于见到她了,太巧了,太好了!她真的跟我说了那些事,我明显感觉得到她现在非常痛恨腾村,她甚至说恨不得要亲手宰了他。这下好了,太好了,我觉得下一步我们可以争取她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及时雨啊,雪中送炭啊。要知道,自老J牺牲后,这两个多月来,迎春行动完全陷入了困境中,我们有心无力,束手无策,前途茫茫然,甚至连静子这条线都几乎断了。这时候,静子突然出现,而且有这么大的变化,超出我们的期待!

6

很多事是后来静子告诉我的,她遭腾村强暴后,内心自是十分痛苦,甚至想一死了之,只因孩子新一这么小,她下不了狠心。死不起,躲得起,最后她决定带上孩子离开幼儿园,一走了之。腾村知情后,发话:大人可以走,孩子要留下。为了孩子,静子别无选择,只能忍辱苟活。

此时的腾村,研究上的事已经很少,药已经有了,只是个剂量问题。这也是个时间问题,三个月检测一次数据,其他时间都是空的。干吗?健身,喝茶,下棋,收藏陶瓷,总之,都是玩的事。俗话说,好吃不如茶泡饭,好玩不如人玩人。用腾村自己的话说,他天生好色,女人成了他其乐无穷的玩物。千惠,百惠,十惠,小惠,都是他的小绵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也许是太依顺了,不刺激,玩腻了,才盯上了静子。静子不是小绵羊,静子有小脾气,敢跟他闹别扭,反而更挑逗他,成了他的新宠。一时间,腾村几乎天天晚上把静子留在楼里,对她进行百般折磨。腾村不但玩的女人多,玩的名堂也多,他有一间专门做爱的房间,里面有各种配合做爱的工具、刑具。这畜生其实犯有施虐症。

那天金深水碰见静子,就是因为头天晚上静子被施虐,肩膀脱了臼,去医院看病,回去的路上,恰好被金深水撞见。这是一次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会面,它把我们每一个人的历史都改变了!老金说:“我没有想到在那儿碰到她,更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静子变得那么落魄、憔悴,埋着头,偻着腰,一只手被绑带套着,吊挂在胸前,脸上一点神采也没有,脸色黯然,目光畏缩,像个刚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哀兵。最让我没想到的是,静子一见我眼泪水就夺眶而出。”可以想象,这些日子静子受的伤害太深了,她心里积压着太多的悲伤和恨,急需一个出口,一个倾诉、发泄的机会。可谁能给她这个机会?幼儿园里的同事都是腾村的奴才,舅舅野夫一心想往上爬,几乎成了腾村的走狗,孩子太小,更不可能,老金嘛,迫于腾村的淫威又不敢相见了。腾村把她害得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举目无亲,苦海深重,生不如死。恰在这时老金从天而降,不期而遇,一声声亲切又喜悦的呼喊,一道道带着体温和温情的目光,把静子的内心一下戳破了。

老金说:“说实在的,我还没开始正式问她什么,只是顺便问了一句你的手怎么了,她便断断续续地跟我讲起了她的遭遇和近况。”转述了静子的遭遇和对腾村的恨后,老金言之凿凿地对我们说,“我觉得机会来了,现在我们可以跟她摊牌,把腾村的罪恶给她摊出来看,让她更加认清腾村这个魔鬼的真面目。”

二哥说:“光认清没用,关键是要帮助我们。”

老金说:“能不能帮我们现在我不敢说,但我相信她绝对不会揭发我们。”

二哥说:“如果这能保证当然可以说,毕竟她孩子也是受害者,说了只会加深她对腾村的恨。”

老金说:“我可以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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