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第83/84页


我们决定放手一搏!那阵子,静子因为要上医院换药,我们要见到她并不难。难的是让谁去跟她说,是老金单独跟她说,还是我和老金一起去跟她说。因为我对情况最了解,口才也比老金好,老金要求我跟他一起说。但这样我们有预谋的感觉太明显,怕引起静子多心。如果让我单独说,又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说的途径,去路上碰她?太巧了,容易叫她怀疑是老金安排的;给她写信,又怕落入他人之手,引火烧身。最后还是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方案,事后证明效果是不错的。

在我的方案中,老金扮演的是个不知情的角色,他先单独去医院守着,见到静子后请她到办公室去小坐。静子出来是看病的,在外面呆的时间不宜过长,喝茶、吃饭很容易被谢绝,去办公室坐一坐的时间是有的。老金一进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一堆我送上去的文件,即对静子说:“哟,我忽然想起来了,你那个林妹妹啊几次跟我说要见你,说她有重要事情要跟你通报,我问她什么事她还跟我保密,要不我叫她来见一见你?”静子推辞,但老金怎么都会说服她的。老金说:“我听她隐约说过,说你们幼儿园是个魔窟,藏着骇人听闻的罪恶,我在想会不会是腾村强暴你的事被她听说了?”一下点到静子的穴位,使她变得比老金还急切地想见我。

于是,我就被叫上楼去。

于是,我就一五一十把幼儿园的秘密毫无保留地端出来。包括我们窃听到的静子儿子新一也被当作试验品的事,全都告诉了静子。

静子听得目瞪口呆,老金却暴跳如雷,大骂腾村。骂够了腾村,老金又掉头骂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们必须阻止他!”我说:“第一,我也是才听说不久,第二,我想先跟静子说,让她帮我证实之后再跟你说也不迟。”老金说:“你撒谎,我怀疑你早知道了,没准就是那次腾村见你时他亲口对你说的。”我说:“胡扯!他在作恶怎么可能自己跟我说?”老金说:“因为他是个疯子,变态狂,他要跟你炫耀他的狗屁才华。”我说:“你少跟我废话!现在我们需要尽快证实他到底有没有在干这事,如果确有其事,说明他真是个疯子,我们要想法阻止他才是,你怎么还在跟我啰嗦这些。”他说:“我哕嗦是因为我不相信有这种事,这哪是人干的事,连孩子都要糟蹋!”我说:“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想问了静子后再向你汇报,现在静子就在面前,你可以问她。”他说:“你自己都说不清楚,让我问什么。”我说:“我刚才不是说了那么多,你可以问静子我说得对不对,以前是不是有个女孩突然死了,现在那些孩子是不是在分组吃一种糖果,还有,医院地下是不是有通往熹园的暗道,暗道里是不是有个地下工厂。”我们就这样,故意当着静子的面吵,唱双簧,目的是要把我们想对静子说的话巧妙地说给她听,让她表态。

静子表了态:以前确实有个女孩死了,现在那些孩子也确实在分组吃一种糖果。至于医院地下有没有通往熹园的暗道,暗道里有没有工厂,她表示不知道。老金听了静子这么说,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道:“这么说,看来确有其事。我的天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的人,对孩子也下得了手。腾村,你这个没人性的魔鬼,你糟蹋大人也罢了,怎么能把魔掌伸向孩子。静子,我相信你以前一定不知道这事,因为当中有你自己的孩子,但现在你知道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静子沉默一会,说:“我听你的。”

我连忙也对老金说:“我也听你的,为了救这些孩子,我甘愿赴汤蹈火。”

老金继续跟我演着,对我说:“你连门都进不了怎么赴汤蹈火,暂时我们还是要靠静子。我觉得先还是要以证实为主,刚才静子也说了,地下有没有暗道,暗道里有没有工厂,她不知道。那么到底有没有,这个必须要搞清楚,如果有,就不用怀疑了,说明腾村肯定在搞鬼名堂;如果没有——我希望没有,到时我们再来商量。”

我说:“肯定有。”

他说:“口说无凭,眼见为实。静子,这就拜托你了,你回去后去查一下,因为如果有,这也是我们下一步行动的主要目标。”

静子答应了。

老金说:“要快,因为你今后出来不容易,最好就在这几天,你去医院看病期间。”

静子又答应了。

从静子的态度看,我们没有理由怀疑她在敷衍我们。但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静子都没有出来,也没有联系我们。她的伤情肯定还没有好,但就是不出来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静子反悔了,还是出事了,她的行动被发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静子!静子!静子!我们在心里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白天黑夜都在幼儿园四周转溜,试图捕捉到一点信息,却是一无所获。就这样,绝望的阴影被时间拉长又拉长,一个星期过去了,依旧没有一点静子的信息,我们基本上绝望了。为此,我们决定冒险行动,紧急调来阿牛哥,准备远距离射杀腾村,同时安排赵叔叔去炸毁那个地下工厂。我们想只要阿牛哥干掉腾村,里面一定会乱套,赵叔叔也一定能得手。如果这不行,二哥准备硬拚,出动所有人去干一票,豁出去了。总之,我们决定孤注一掷,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任务!那几天,我们小组所有同志都天天在外面,密切注视敌人行踪,紧张配备武器弹药,准备行动,包括也准备好了逃跑路线。

到第九天,大清早,我刚起床,正在漱口,老金打来电话,让我迅速去单位。到了单位,我看到反特处屋前,几辆摩托开着引擎,反特处的官兵进进出出,都忙着整装出发,一副风声鹤唳的样子。我进了楼径直去老金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在朝人吼:“你的人怎么还没有出发?少啰嗦,快走!野夫都已经到场了,你不是找骂嘛!”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听说野夫出动了,想必是大事,我替老金着急。哪知道,老金挂了电话对我笑,“天上掉馅饼了,昨晚熹园着了大火,而且我要特别说明,是鬼子高级将领住的那片院子,据说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希望能烧死几个大家伙。”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我也不知道,这不,正准备去现场看嘛。”他让我在单位守着,静候佳音。

老金还没回来,我从反特处那边已经得到消息,昨晚大火烧死了十几个人。这么多人!真是上等的佳音啊。中午老金回来,给我带回更好的消息:着火的地方是老J发现的那个院子,就是我们怀疑跟幼儿园有暗道、地下有工厂的那片日式园林建筑。这不正是我们一心想捣毁的地方!老金说,现在完全成了一片废墟,住在里面的人有一半葬身火海,尸体都烧糊了。天哪,真是天大的喜讯啊!这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们首先想到可能是革老那边的人干的,毕竟重庆也曾经给他们下达过任务。去见革老,革老只字不提,问了也是三不知,足见这事跟他们无关。那么会不会是我们组织其他小组的同志呢?或者是重庆方面的其他小组呢?四方打听,也没有相关消息。照理,这么重大的任务,哪个小组完成了都一定会报上去,上面也会通报表彰。现在这事上无文,下无音,成了无头案,确实叫人费解。

很快,相继冒出两件怪事:一是野夫被调走了,据说是去了前线,明显是被罚了;二是我们保安局新来了一位局长,可以说老金也被罚了,因为这本是他“煮熟的鸭子”,现在飞了,成了别人的盘中餐。说来两人都跟静子有关:一为舅舅,一为情人,不禁使人猜测,这把火是静子放的,他俩在替她受过。但确切的消息一直没有,我们见不到静子,也见不到幼儿园任何其他人。火灾发生后,幼儿园彻底成了一片禁地,日军宪兵司令部直接接管了它,大门由持枪哨兵把守,以前孩子们还偶尔出来踏青、出游,现在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后来,慢慢地,消息一点点冒出来了,先是我们听说静子死了,就死在那场大火中;后来又听说腾村和医院的那个院长也死了;后来又听说院长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住在某个医院里。后来我们查到,住的是天皇友邦医院,我们去人侦察发现,他伤势非常重,一直昏迷不醒,随时都可能死。算他命大,经过半个多月抢救,他起死回生,醒了过来。醒过来就要接受调查,腾村之死是个大事,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他受命把事情经过写成材料,事隔两个月后这份资料被老金看到,至此我们才完全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时我已经怀胎十月,大腹便便,在家等着临产了。

根据院长提供的材料,加上我的猜测,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静子跟我们最后一次分手是领了任务回去的,回到幼儿园后她一定在四方寻找地下暗道。她可能没有马上找到,但后来还是找到了,并沿着暗道一直走到尽头,发现了那个地下工厂。不巧的是,静子返回途中正好被院长撞见。那个工厂是院长在管的,他经常要去现场指挥那些女犯干活。事情暴露了!腾村连夜对静子进行审问,审问不出结果开始折磨她,变本加厉地对她施行性虐,先是让院长用高压电棒击打她,把她击昏后用尖刀在她背上刻字,静子痛醒后,腾村又令院长强奸她。就在院长实施强奸时,静子抓起尖刀连刺院长,接着又刺腾村:一个是猝不及防,一个没脚的废物,都是该死的!之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但我想静子杀完人后一定是去放火烧了工厂。据说,静子的尸体是在暗道接近幼儿园的方向发现的,且身上没有烧伤痕迹,我猜测,她放火后可能还想回幼儿园带上儿子逃走,但火势迅速蔓延,加之暗道里通风条件差,烟雾迅速灌满通道,她因窒息而死。糖和糖纸都是油性的,一着火蔓延的速度是非常快的,所以才会烧死那么多人,他们当时都应该在睡觉吧。

可惜,没有烧死小野。

不过,无所谓了,工厂毁了,腾村死了,腾村疯狂的春蕾行动只有去阴间进行了……

外一章

那天下午,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找到我家时我和妻子刚午睡起床。

是十七年前,那时候,我在福州郊区洪山桥某部服役,我妻子颜丽是我的战友,我们在营区里有一套两室一厅的公房。福州是没有冬天的,部队上的生活又很单纯,一年四季我们都有午睡的习惯,也许是白天太长的缘故吧。我记得,他叩门的声音很轻,以至开始我听了好久也吃不准是不是在敲我家的门。那声音很缥缈,很不真实,也许更像是记忆中的声音,或者是在敲旁人的门。后来有一声敲得有些绝望的用力,我终于听清楚是在敲我家的门,便去开门,看见一位银发老人,穿一套毕挺的西服,头上戴一顶黑色的礼帽,手上还握着一根漆亮的拐杖,跟电影中的人物似的,有种我陌生的风度。我想他一定是敲错门了,因为我家的门从来没有被这样的人敲开过。但出于对老人的恭敬,我还是客气地问他找谁。他问这是谁家吗,问的正是我妻子的名字。

我说:“是的,我是她爱人。”

他说:“哦,你好,先生,请问她在家吗,你太太?”

我说在的,并专门为他敞开门,请他进屋。他似乎有些犹豫,慢吞吞地把鞋子在棕垫上擦了又擦,一边磨蹭一边又有些遗憾地说:“最好去我那里,我住在珍珠饭店,不远,但这天……突然下雨了……”他说话的口音很怪,既有江浙味,又带有港台腔。这时我妻子已从卧室出来,我一边把老人迎进屋,一边告诉妻子老人是来找她的。我妻子客气地上前,接过老人的手杖和帽子,安排他在藤椅上坐下。他坐在那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一句话不说,只是神秘地看着我妻子,好像有话难以启口,又好像脑子短路了,把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突然,他仿佛醒过来似的对我妻子说:“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我想他是在无话找话,因为我妻子和我岳母并不像,我岳母的长相有点冷漠又带点儿怨气,而我妻子人们都说她有张高高兴兴的脸,一对甜蜜的酒涡使她显得格外亲切,讨人欢喜。在生活中,说我妻子像她母亲的人很少,他是少有的一个。

我妻子问他:“您认识我母亲?”

他点点头,说的还是刚才那句话:“像,真像,简直跟她一模一样。”沉静一会又说道,自言自语地,“多少年了,我总是反复说要来看看你,现在总算来了,看到了你,啊,想不到……”他抬起头深情地望着我妻子,目光充满惊喜的光芒,抚摸着我妻子。后来,他突然又困难地摇摇头,感叹道:“唉,她要能见到你该会多高兴。”

我问:“谁?”

他说:“你妻子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岳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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