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103/476页
至晚的阳光。瓜田之前种四季豆,最高不过一尺半,不足遮掩瓜架的日光;再前方,隔着田
埂种上三排青椒,再接十棵大男孩(BurpeeBig Boy Tomato)番茄,都是属于三尺左右的大
个儿,凑在一起,既无鹤立鸡群,也不至于有矮子吃亏的不公平。
此外,今年我更发奇想,其实也是穷则变、变则通的困而生智,创造了可以挪动的游牧
民族――草莓。把它们一棵棵移种到盆里,再衡情度势地,找那园中最有日照的地方安置,
于是田埂上、水泥地上,乃至前院的车库边缘,就都能见到那鲜嫩的果实了。
这妙点子,一方面使草莓获得了足够的阳光,利用了不能种的地方,也避免了草莓贴在
地上易腐和招虫子的弊端,高高地悬在花盆边,既是果实,又为点缀。岂不一举而数得?
所以每当我在园中小坐,便觉得自己十分伟大起来,想想一个只有菲薄固定收入的家
长,却能把这一“大家子”照顾得个个健康,且得展所长,获得十足的造就,岂不是一种成
就吗?
在这耕种的过程中,也确实可以享受做为生命主宰的感觉,那些无知的种子,若不是我
撒下去,它们有几棵能萌发成长?至于我种在什么地方,它既没有发言选择的权利,更无未
来自行移动的能力,从我种的那一刻,便决定了它的一生。
如果下面有块大石头,而我未察;如果那是最贫的黄土地,或没有阳光的死角,就算这
种于是最好的,又如何呢?当别人在阳光中茁壮,展开如盖的青绿、开花、结果的时候,它
却可能永远像侏儒一样瑟缩在角落,而后或是在怨骂声中,被拔除。或在一个寒流的夜晚,
悄悄地死亡。
这样想来,我就觉得自己更伟大了,因为在桃花开的时候,我会特别去摸摸每一朵花
蕊,帮助它们受孕;在紫藤攀爬时,我会帮着它们找正确的途径,将那贴在地面的升高,转
进铁丝栏的拉出来,使它们不致在往后的日子,因为环境的阻碍而影响了发展。
至于百合、郁金香,这些球根的花,我更在暮秋时,为它们分家,免得在地下不断繁
殖,因为挤在一起,而无法获得足够的营养。
当然施肥更是不可少的,想想这样“见缝扎针”,一作接着一作,一棵连着一棵,如果
没有足够的养分供应,怎么可能长得好呢?我的肥料来源从来不虞缺乏,因为一面除草,也
就一面积了肥。我在院角总是挖有一个大坑,将那清除的杂草、朽叶全往里倾,倒满了,则
盖上土,经常喷水,使草叶快速地分解,如此一坑一坑地替换,自然总有黑褐色的腐殖肥料
供应。有时甚至直接将花果种在这些坑上,长得更是茂盛。
每当我把那些肥料洒在田间时,总是嘀嘀咕咕他说:“来!用你兄弟们的尸骨滋养你
吧!”
至于将花果种在肥料坑上时,则讲:“在千人家上建立你的凯旋门吧!”
这时,似乎又觉得自己由这园中伟大的家长,一下子变成了有虐待狂的刽子手,青面撩
牙地发出阴阴的冷笑。看世间的繁荣与萧条、生育与杀戮、伟大与卑微,全成为自己导演的
一出戏,且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