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126/476页


  至于仲秋菊花的季节,我的院子就更粉乱了!夹道的皱菊,年年及时而发,加上母亲在

春天撤下的百日草,此时也长得瘦瘦高高,一阵秋风苦雨,全倚斜倾倒了,走过园问的石板

道,仿佛行在菊花阵间,必须跳着前进。

  今年又多了藤蔓,这两棵年前由学生家里移来的植物,真是各展所长,完全不须施肥,

却繁生得令人吃惊。不但爬过了篱墙,扯断了铁丝网,而且将院里的一棵粉花树,也层层罩

了起来,春天花开时,原来的粉花成了团簇成串的紫藤。

  还有蔷微也是极猖狂的,斜斜探出的枝条,足有六、七尺长,带着尖尖的红刺,冷不防

地钩人衣裳。

  门前两棵梧桐,更到了早该管教的年岁,垂下的枝桠,挂着梧桐子,常拂人面,而且周

围数丈的草坪,完全失去了阳光,任是施肥,也无法长得齐整。

  所以每当邻人剪草,我就略感惶恐,觉得自己立身在众家齐整的庭院间,有些落拓不修

边幅之感。

  其实这些也是有意,全为我的个性使然,非仅发型不爱落入形式,院子中的花木,也愿

其适性。藤本当爬、菊本当蔓,蔷蔽本当舒展,梧桐本当飘摆,否则又如何尽得其间风流!

  最爱欧阳公和李易安的“庭院深深深几许”,那庭院之美,全在三个深字,让人读来便

觉得重重柳韵、层层松涛、积时成茸、阴满中庭,一眼望去不断,一迳行去不完,也只有懂

得造园艺术的中国人,能得其中神理。

  也最爱那种绕树而行,俯身而走,蹑脚而跳的感觉,万物自有其静,我且不去干扰,人

何必非要胜天,且看鸟栖深林,林藏鸟兽,彼此既是上,又是客,正如同人在林园穿梭,也

是林园的一部分,何必非要它来让我?相揖相敬,岂不更是融融而见天趣。

  也就因此:与邻人齐整的庭院相比,我的更见野逸之趣,而这种野逸并非放荡,如同

“大胆下笔、小心收拾”的写意山水,乍看之下,似下下墨淋漓、恣意挥洒,细究其间,却

有许多定静的工夫。

  且看那狂风后折断的花枝,有许多既加了支字的竹条,又细细地予以捆绑定位,使那断

枝处能够慢慢复原;且看那伸得过长的雏菊,在花盆的另一侧都加了石块,免得不均衡而倾

倒;且看草地的边缘、都做了防止土壤流失的工程。这高妙处,正是妙造自然,在无碍自然

发展之中,做了保育工作。

  所以每当环保人士大声疾呼的时候,我都暗自想:如果有一天把凡尔塞宫庭院搞得像是

五色大拼盘的设计师,能突然顿悟,而做出深深深几许的园林;机械文明陶铸出的人们,能

够知道自然的零乱,实在正是宇宙的齐整与均衡时,人人育物,而不碍物物;人人适己性,

而能不碍他人之性,从人定胜天的抱负,增向天人合一的境界时,问题就能解决了!

  今早,在院中写稿,几只小鸟站在不远的枝头朝着我叫,心喜鸟儿亲善,便也与之对

唱,却见引来群鸟,也都在不远处跳跃悦飞鸣,使我得意万分。直到有一只山雀耐不住地冲

上离我头顶不远的茱荑树梢;吃那初熟的果子。才发觉自己是扰人进餐的恶客:,只好即刻

收起稿本,让出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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