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33/476页


产生的种种联想,正因为是“随想”,所以谈天、说地,几乎没什么边际。我曾经在创作中
途,想读者会不会不耐烦这种题材,又会不会骂我瞎扯。但是我接着安慰自己:
  “不管怎样,我敢为一只螳螂,写成一本书,这‘试探’,就能算是成功。”
  在我过去二十五年的创作生涯中,每隔一阵,就会出版一本试探的“游戏之作”。从早
期的《萤窗随笔》、《真正的宁静》,到近期的《作个飞翔的美梦》,都是纪录我的心灵的
“私房书”。在出发点上,是“只求娱己,不为娱人”。
  也就在这“只求娱己”的想法下,我以连续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这十八万字。并因为
主题环绕着一只吞噬同类的螳螂,所以取名为《杀手正传》。
  在写作技巧上,我采取了反讽的手法,也就是正面的话,用反的方式说。我知道绝大多
数的读者是一眼就看得出,之所以在这儿提出来,是怕有些年龄较轻的朋友,一时不察,误
将我“反面的话”当作“正面的观点”,而弄拧了我的意思。此外,为了帮助读者抓住要
点,我又加了些“眉批”,当作一种“导读”。请程度高的朋友,只当“它不存在”。
  《杀手正传》可以称得上是我的“异色书”,里面有不少血淋淋的镜头,只是在那些镜
头的背面,我希望呈现真实的世界。既然这个世界是如此地凶险诡诈、危机四伏,我为什么
不能把其中的道理说出来?
  对的!我在这本书里真正谈的是个“理”,是相生相克的天理、优胜劣败的定则,也是
“生之无奈”。我觉得只有当一个人看透这些定则与无奈之后,才能泰然达观。相反地,不
去面对、不动接受,只会造成内心的不安。
  正因此,我把这本书放在我的“处世系列”中。许多在《冷眼看人生》或《我不是教你
诈》里,不易讨论的政治和人性的题材,都借着那只螳螂杀手表现出来。在此,我必须强
调,书中反讽的是整个历史与人性,而没有任何对现代人物的影射,请读者千万不要往牛角
尖里钻。
  一只螳螂的一生,与一个人的一生有什么不同?有生有死、有伤有杀、有爱有憎。本来
对这世间的种种,就应该“有喜有悲”又“无喜无悲”。前者可以说“生活是方的”,即然
“生”,就要面对许多有棱有角的困境;后者可以说“生命是圆的”,到头来,我们若不能
把一切离合悲观,看成一个“圆”,或一个周而复始的“生之定律”,就未免太苦了。
  “天生万物,天杀万物;万物生万物,万物杀万物。”这是我在整本书里表现的
“圆”。也为了画这个圆,我在未出版之前,先将版税五十万元,捐作慈善公益之用,希望
《杀手正传》带来的不是《杀》,而是“生”。
  这本书是我最新的试探,它可能深奥些、艰涩些,但我衷心地请求您:
  耐下心,慢慢阅读、慢慢咀嚼、慢慢回味、慢慢同情……



              第一章 少年杀手的出现

                   入 幕

          八月二十八日

  又到了“灰霉病”的季节,牡丹和芍药叶片上长了许多褐色的斑点,尤其是春天开花
时,把花剪掉的位置,好像开刀之后的伤口发了炎,最靠切口的地方是黑的,往下渐渐转为
咖啡色和白色,那“白色”就是一种霉。
  照园艺书上说,灰霉病是因为湿热造成,今年的夏天特别热,也特别多雨,怪不得病这
么重。书上又说必须把患病的叶片和枝子全剪掉,还强调,剪下来的叶子千万别掉在树下
面,因为会造成整株树都被感染。
  多妙啊!所谓“落叶归根”,居然有些叶子就不能归根,即使想归根,也得把它移开,
宁可施化肥,也不能让叶子去滋养它的“母株”。
  这种落叶大概就像所谓的异议分子,放逐海外,到老也不准回国,因为你回国带来的不
是养分,而是毒素。如此说来,最被欢迎落叶归根的应该是松杉之类了。有时候走进古老的
杉木林,脚底下一片软绵绵的,好像踩在厚厚的床褥子上,原来全是它掉下的针叶堆积而
成。针叶不大有水分,大概也没什么养分,虽然不太能滋润母株,却另外有个好处,就是杂
草不长、蚊蝇不生。据说连蚯蚓和吃蚯吲的鼹鼠都找不到。这么干净、安详、宁静的森林多
可爱啊!没有一点“杂音”,是真的“一言堂”。
  可惜我现在面对的是个充满异议分子的牡丹。它是标准的美国,花开得又大又香又漂
亮,叶子长得奇形怪状,是最复杂的“二回三出羽状复叶”,而且在那叶子之间容易得病。
炭疽病、灰霉病、疱肿线虫病,样样会造成感染。
  照中国和日本园艺的理论,要让牡丹长得健康,最好的方法,是在九月中旬,把整株树
的叶子摘光,既然没了能长虫的叶子,也就不容易得病。这跟某些国家的政治理论是很像
的,铲除一切可能散布毒素的异己,是维护国家安宁的最好方法。
  但是换成美国的园艺家,就会说,好好的牡丹,只是长几个黑斑算什么?早早把叶了摘
了,哪还像株树?要知道,生病的叶子总是叶子,它还照样行光和作用,也照样在秋天染上
一抹红。这灰霉、炭疽,说严重也不严重,大不了明年少开两朵花,何不留着?
  面对长了斑点的牡丹,我开始矛盾,最后要取折衷方案,先剪掉生病的叶子,再等中
秋,摘掉全株的叶片。
  我很小心地抓牢叶片,再由基部剪下去,只有这样才能确定,没有一个异议分子潜逃入
境。
  突然,叶子抖了一下,我左手食指上一痛、一紧,一片叶子的尖尖居然带个倒钩,钩住
了我的手,我自然反应地狠狠甩,把那叶子摔到草地上。
  叶子居然站了起来,而且摇来摆去的。原来不是叶子,是只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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