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34/476页


  好极了!我喜出望外,多少年没见这小东西了。记得上次养螳螂还是十儿年前,儿子小
时候为他养的,养了两个月。更早的记忆则是我自己小时候,在纸盒里养螳螂,不记得活了
多久,只记得那灰黑色的螳螂屎。
  我赶紧冲进屋子找纸盒,车房里纸盒一大堆,但不是太大就是太小,真急死了。盒子可
以慢慢找,螳螂可先得抓到,我随手拿了一个麦当劳的纸袋往外跑。
  跑回院子,它居然还等在那儿,看到我,又恢复原来弯着两只上臂,作势要攻击的样
子。我把袋口撑开,成为一个圆形,慢慢向它靠近。准备在它冷不防的时候,狠狠罩下去。
  它还是没有躲,伸着三角头,盯着我的纸袋,上身高高抬起,好像一个拳击手要出拳的
样子。“真妙了!”我心想:“似乎不用我费力,它既然以为可以跟我的纸袋一战,而且十
分自信又自大的样子,当然也就不会潜逃,即然不会潜逃,也就犯不着我带手铐和脚镣去拘
捕它了。
  这螳螂就是“大哥”,大哥可以接受邀请进去谈谈,大哥也可以被捕,但是大哥要面
子,大哥绝不尿遁,也不鼠窜。
  它果然被我轻松地罩上了,袋子里发出啵啵出拳的声音,我把袋口往草地上压,再慢慢
缩紧,心里兴奋极了:“看!多棒!多走运,不但抓到一只螳螂,而且是只又狠又勇敢
的。”
  把纸袋放在桌子上,用镇纸压住袋口,开始为它找“家”。这家得够它住,所以要大;
但不能太大,太大不容易管理;送进小虫大盒子里飞来飞去,也不容易抓。这盒子最好完全
透明,只有透明才能看它在做什么。尤其是当它猫杀的时候,把一只活蹦乱跳的大虫,手到
擒来,一口一口地吃掉。再优优闲闲地洗个脸、唱首歌,这是多么惊险又刺激的事。
  正好老婆带女儿从图书馆回来,我立刻报告这大好的消息。
  “什么是螳螂?什么是螳螂?给我看!给我看!给我看!”女儿喊着往书房跑。赶紧把
她叫住:“小心!螳螂很凶的,会咬人,还会抓人,等爸爸找个盒子,把它装进去,再
看。”
  妻也很兴奋,我老婆从来不许我养小动物,美其名说怕我敏感,其实是怕麻烦。但对这
螳螂,她倒不排斥,大概想那么一只小东西,要麻烦能麻烦哪里去,而且由我去烦。
  现在麻烦已经开始,我翻东翻西,总算找到一个装巧克力的盒子,这盒子做得很漂亮,
不但透明,而且结实。
  为了让螳螂透气,我又找来老虎钳和铁钉,钳子夹住铁钉,再打开瓦斯炉把铁钉烧红。
女儿跟前跟后地看,正好来个机会教育:“过来!从这儿看,铁钉是不是变红了?铁钉用火
烧,很热很热就会变成红色。”
  把塑胶的巧克力盒放在料理台上,又叫女儿站远一点,我把烧红的铁钉对准盒盖的中心
点插下去,很轻松地就穿过了,发出一股臭味。
  再将那一点向四周扩张,呈放射状态地打,大约一次可以打四个洞。再烧红、再打,一
共打了十二个洞,“爸爸对得准吧!”我得意地对女儿说,又把每次铁钉拔出来时,拉出的
“一丝一丝”,递给女儿:“看!这就是一种人造纤维,你穿的衣服,有些就是这样拉出
丝,再织成的。”
  把塑胶盒放在书桌上,再拿起那装了螳螂的纸袋,纸袋里发出一阵啪啪的声音。想必它
已经挣扎很久了。将盒盖打开,先把盒底从上往下扣在纸袋口上,慢慢把袋口拉开,再翻过
来,果然清脆的一声,那螳螂落在了盒里。
  以最快的速度盖上盒盖,大喊一声:“来看哟!刘氏马戏团,正式开张啦!”
  马戏团既然要表演,就得有配合的演员。我到厨房拿出个透明的塑胶袋,冲到院子里招
幕演员,这演员必须是不大不小的,恰恰能让我的主角抓住,所以我不打算抓蝉:蝉太大,
螳螂还太小。这演员也一定要肥美而肉感,使我的主角能宜于入口,所以我不会抓金龟子,
金龟子太硬,这演员还必须有活力,有活力的演员,才能演出“对手戏”,所以我不会抓蚯
蚓和蜗牛,它们太慢。
  大地真是无尽藏,没一会儿,我就罩到一只蜜蜂,这真是再理想不过的演员了。
  我把蜜蜂挤到塑胶袋里的一角,小心地捉紧了,再将盒子拉开一个小缝,把这临时演员
塞了进去。
  盒子里立刻就热闹了,蜜蜂嗡嗡地飞着,如同一具小马达。我大声吆喝:“再不快来,
就看不到好戏了。”才喊一声,儿子就从楼上冲下来。这小子刚才不见人影,现在却一下来
就说要看螳螂吃蜜蜂,可见他一直都知道楼下发生的大事,只是等好戏开锣,才入场。
  “这不叫螳螂吃蜜蜂,叫螳螂蜜蜂世纪大对决。”我对儿子说。又教女儿靠近一点:
“你盯着看,当蜜蜂飞到螳螂身边,螳螂只要一下子,就能把蜜蜂抓住。你一不注意,就看
不到它抓的画面了。”
  于是一家人聚在盒子的四周,如同罗马的仁绅和淑女围在况技场的四周,看场内的血腥
杀戮。隔岸观火是最有意思的事,好比在防弹玻璃保护的屋子里,看外面的警匪枪战。自己
处的是绝对的安全,对方处的是绝对的不安全,于是那不安全更能对比自己的安全与满足。
对方的悲剧更可以凸显自己的喜剧。
  现在这盒子里的螳螂一定心想,是蜜蜂害它被关进来,蜜蜂也一定恨螳螂挡了路,小小
的盒子使冤家路窄,如同拥挤的城市,使人们更容易产生摩擦。我几乎可以看到,在那玻璃
盒中逐渐累的仇恨,冲突必定一触即发。
  看!蜜蜂飞近了,看!螳螂举起它的武器准备出击了。快!出手!奇怪,为什么到眼前
还不出手?等什么?快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那螳螂居然连一次也不曾出手。蜜蜂
也就好像看透了它,不但往它眼前飞,而且好几次落在它身上,把它吓得翻身掉在盒底。
  “它一定不饿。”女儿说。
  “这是一只烂螳螂,比我以前养的差多了。”儿子说。
  “大概刚才抓它的时候吓到了,一时不能恢复。”我说。
  你刚才抓它的时候,不是还说它力量好大,差点把你抓伤,为什么现在这么窝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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