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41/476页


当然需要一方面靠头的重量、一方面靠后面双蹼拨水的助力。
  这螳螂的设计也一样。小小一只虫,要想出手重,即使身子不重,武器也得重。如同瘦
子舞大锤,瘦子虽瘦,靠甩动的力量,那大锤打到人,也能立刻脑浆四泻。
  当然舞动重武器的技术也很要紧,你若看人练螂拳,就知道,出拳的时候一定要缩颈。
真螳螂就是这样,一方面上身向后缩,防备敌人的反击,一方面以电光石火的速度,直攻对
方的要害。
  相反地,当它不向后“缩上身”而“出击”的时候,由于“钳子”重,立刻就会失去平
衡,向前摔倒。
  现在它就遭遇了这个问题。两个最能置人于死地的武器,成为最大的累赘。由于关节转
动不灵活,它只能任两支钳子向前伸着,上身失去了平衡,只好往前倾,随着它的武器,趴
在了地上。
  更可悲的,是除了被缴械之外,它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正常,七情六欲想必也都在。几天
不吃不喝,它一定又渴又饿,于是每当那大蚂蚁和蜜蜂,从它身边过的时候,它依然炯炯有
神地,转着头,盯着那“美食”看。
  英雄末路,所有的小丑都会跑出来羞辱它。那蚂蚁似乎故意地,一次又一次爬上它的身
子,它就浑身震颤地弹动,甚至以跳的方式,一下子窜到玻璃盒的另一边。直挺挺地伸着它
的武器,趴在地上喘气。
  “如果它再这样,不能自力更生,我晚上就要把它处死。”我对女儿说。
  “什么是处死?”
  “处死就是把它杀掉!”
  “为什么?为什么?”小女儿居然抱着盒子哭了起来。害得她妈妈都跑来了。
  “因为爱它。你不知道吗?一天到晚在报上登广告的保护动物协会,一年不知道处死多
少小动物。”我对女儿说:“最近香港公家盖的楼房,不准居民养小动物,我看电视上报
导,香港保护动物协会几乎变成了动物处死协会了。”
  “我听不懂!”小丫头大声喊着。
  “你要扔还不快扔了,拖什么?愈拖愈伤心。”妻说。
  “这个你不懂,这叫‘晚决’,就像是‘秋决’,在最肃杀的季节执行死刑,这是仁,
也是顺天。现在是中午,除了不江洋大盗,哪有在最盛的时辰明正典刑的?”
  吃完中饭,冒着大太阳,我就跑到院子里。倒不是为了找刑场,而是希望再找一只螳
螂。小孩养宠物的心理很妙,旧宠物死了,只要买只新宠物给他,就能立刻快乐起来。其实
大人也差不多,旧爱去了,如果能及时遇见新欢,那伤痛的情绪也容易平复。许多人失恋或
丧偶之后,跟着再嫁、再娶,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不是不再爱旧的,而是太爱旧的,为了爱
他太多、爱他太苦,为了忘掉他,也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只好另结新欢。
  中午大概不是抓螳螂的好时候,因为它们都怕热,又天生爱阴暗,喜欢在树叶的背面挂
着。当然,也可能那里是最佳的猎杀位置,如同猎人,绝不会等在醒目的地方,否则猎物看
到,怎么可能上网呢?
  所以我采取低姿势,弯着腰,从树的侧面看叶子的下方。螳螂多半是绿色的,再不然是
褐色的,又有许多是绿色的身子、褐色的翅膀,杂在树丛里,活像枯枝和朽叶,只怕“视而
不能见”。
  大概那就是“保护色”吧!我相信在枯叶多的地方,一定褐色的螳螂多些;在绿叶丛
中,又必定多半是绿色的螳螂。对我而言,那是它的保护色,免得被我抓到。但是相反地,
对那些被它猎杀的小虫而言,那保护色何尝不是保护这强权阶级,使那些升斗小民,能不知
不觉地被掠夺、被猎杀。
  所以白道经常也是黑道。如同白云也是黑云,从飞机上向下看,厚厚的,能够反射阳光
的,是白云;从地面看,同样一片云,却因为阳光无法穿透,而成了黑云。
  我们可能从生下来,一辈子,都扮演白云或黑云;也都自以为是白云或黑云。我们也可
能都是螳螂,吃弱的、躲强的。且用躲避强敌的本事(保护色),来欺侮弱小。如同学生时
代最会作弊的,当了老师,就最长于“抓弊”。当警察时最会抓黑道的,一朝入了黑道,也
就成为最会躲警察的。
  太难了!尤其在暗处,这个真理是非不明的地方,要抓那黑白不分的高手,我实在没有
办法。寻遍整个院子,自己吓自己地以为看到不少,却连一只螳螂也没找到。
  这就是我为什么希望台风来的缘故。时局小乱时,黑白虽然最不明显。时局真大乱,黑
白就都显露出来了。
  回到屋里,我做了一个决定,当新英雄未出现之前,旧英雄可以暂时不被杀。
  明天,我要三顾茅芦。



              第三章 杀手的困顿与挣扎


                     替身


                 九月三日

  今天我起得很早,而且直接走到院子里,因为昆虫书上说螳螂常在一早和傍晚觅食。这
话其实有点外行,据我看螳螂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觅食的。如同人,不是只有“白天才会
贪,只要有利可图,半夜把他叫起来,他也会“欣然就道”。
  或许螳螂爱在早上和黄昏走到叶子的正面吧!因为这时候阳光最弱。当然,我们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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