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40/476页


  为这小东西拆线不是件容易事,如同医生用电锯锯开病人打的石膏,稍不小心就会鲜血
四溅。十年前我老婆断腿,打了大半腿的石膏,我还在她的石膏腿上画了不少画,写了不少
打油诗,当医生锯开那厚厚的石膏时,我可真捏了一把冷汗。
  现在我要拆胶条了。先试着把相对黏合的胶条撕开。太难了!而且一动手,“它”就因
为腿的转助而扭着身子,搞不好,胶条没撕开,腿却齐根被扯了下来。
  改成用镊子,夹着胶条的这一侧,再小心剪开那一侧。剪刀是我在武汉买的,老共的精
蜜仪器很有名,这新式的手术剪刀也显然比传统的“张小泉剪刀”好用得多。
  第一条腿上的胶条被剪下了,果如我这神医所料,昨天又弯又软的伤腿,现在已经变硬
了。这脱皮大概就像生孩子,胎儿的头骨是锯齿状缝合的,经过“产道”的时候,那一片片
的头骨能略略相叠。所以刚生下的娃娃,头常被挤成尖尖的,过不多久,便舒展回来。
  螳螂也一样,在脱壳的时候,外面的“旧壳”是硬的,里面的身体是软的,只有软的身
体才能从硬的壳里脱出来。出来之后,风一吹,新的外皮(外骨骼)又变硬了。我相信,昨
天动手术的时间正好它脱壳出来不久,算它的造化,碰到我这位神医,及时把它从“难产”
的鬼门关里救了出来。
  当然,若不是我抓了它,又经放错了地方,不能抓树枝好好脱皮,它也不至遭遇这许
多。但是,错了就错了,如同母亲怀孕时吃错了药,生下畸形的孩子,道歉又有什么用?最
重要是生了他、养了他。而我,是先害了它,再救它。
  第二条腿的胶条也剪下了,现在轮到第三条腿,也是折得最惨的那条。多神妙啊!昨天
扁扁的折伤处,现在已经圆了,完全看不出受伤时的惨相。
  由于这片脱条靠近腹部,我把它翻过来动手,几条腿对着空中猛抓,使我不得不非常小
心地避免剪到它的腿。突然大拇指有点痛,这小子居然偷偷咬了我。
  想起一个故事――
  一只蝎子请青蛙带它过河。青蛙说:“你是蝎子,如果过河过到一半,你螫我一下,我
就完了。我不能带你。”蝎子说:“可是如果我螫了你,你沉下去,我也会淹死啊!”
  青蛙想想觉得有理。就让蝎子站在背上,带蝎子过河。游到河中间,青蛙突然觉得背上
一阵痛。回头喊:“什么?你居然螫了我!你不是说好不螫吗?”
  蝎子两手一摊:“是啊!可是,可是我没办法,谁让我是蝎子呢!”
  于是两个家伙一起沉了下去。
  现在,这家伙还在我手里,躺在我的手术台上,居然就开始咬我了。我有点气,也有些
高兴,气它的忘恩负义!高兴它毕竟是只螳螂。如同每个大吼:“不要对人吠”的狗主人,
没有不心中暗自得意的。本来嘛!养狗,就是要它对着外人吠。否则,何必养狗?
  螳螂不咬人,又何必养螳螂呢?

废功
            九月二日
  原来气象播报说今大会有大台风,但相反地,却是风和日丽。大台风先变成热带风暴,
由北卡罗莱纳向北走,又跟着转向东北,进入了大西洋。
  这令我很失望。。
  我居然盼着大风雨来,是有道理的。因为风雨会吹断许多大树的枝叶,在这些枝叶间最
容易找到螳螂。
  我不是已经有一只了吗?
  对!可是我猜它快死了。
  原本以为妙手回春,经过这一天的观察,才发现还是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后面四
条细细的腿,确实都恢复了,可以站、可以走,问题是前面的两肢,也就是螳螂最重要、最
厉害、也最有魅力的那两支武器,却失效了。
  外表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两臂举得起来,前面的“钩子”却不会动呢?这就好
比练“螳螂拳”的人,两只手却僵硬不能动一般。一个杀手失去了他的武器,就算还有一部
分武器在手上,也只是空握着刀柄,却没有了刀,只能成为一种讽刺。
  何况这武器是那么完美天成。“螳臂”毕竟是“螳臂”,它像叉、像锯,又像钳子;最
靠身体的那节,四围长满了刺,还像“狼牙棒”。至于那末梢的第五节,又分为五小趾,可
以洗它的脸,和作最温柔的触摸。这世上有什么武器能跟它比呢?有惩罚、有柔情。一边是
刀,可以置你于死地;一边是温柔,可能触摸你最敏感的地方。这才是最性感、最刺激的,
有着绑起手来做爱的恐惧与快感。
  可是,现在这最具有魔力的部分,却失了作用。
  我先猜想,它是因为脱皮时太累,而暂难恢复。后来又想,或许没有及时运动而造成血
液不流通。于是帮它前前后后地转动,希望能软化它的筋骨。
  只是动归动,在我的帮助下虽然可以转动,当它自己行走时,却完全派不上用场。这下
麻烦大了。表面看它靠后面四只脚走路,前面两支钳子只是用来猎杀。但是,当这两支武器
不动时,问题都出来了。
  首先,那两支钳子就像登山者用来攀爬的钩子。一只螳螂,有个那么大的身子,却只有
四条细细长长的腿,后腿又不像蝗虫那般粗壮,当它要攀登的时候,全得靠这两支钳子。所
以,它现在不再能攀高。
  其次,它连走路也出了问题。造物者很妙,它常创造些看来一点都不平衡的东西,譬如
“鱼狗”,身子不大,翅膀也小,尾巴更短,却有个特大的脑袋和又尖又长的“喙”,站在
树枝上,一副要往前摔下去的样子。
  譬如鸭子,头又大又圆,加上胸部和肚子又肥又圆,偏偏嘴特别大、腿特别短,还把腿
长得很靠后面,使鸭子游水的时候,不得不把头向后缩,只要头往前多移一点,就会因为头
重,而一头栽进水里。
  其实造物者是存心创造这种不平衡。鱼狗要随时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水里,就像只“飞
镖”,当然头要大,才够重;尾巴要小,才够快。鸭子随时要把头扎进水里,又要扎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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