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56/476页


(hypopharynx),还有两对可以咀嚼的贝齿(mandibles & maxillae)。她的嘴是那么灵
活,甚至你只要把食物让她咬住,不必用手帮忙,那食物就能转来转去,最后被咬成小片、
通过她细细的“香颈”,滋养她美丽的身体。
  她的头很小,远超过“国际模特儿”一与九的比例。
  但她不是“波霸”,甚至可以说没有“波”,因为她穿着厚厚的铠甲,但她有腰,纤细
得惹人怜。从她铠甲的胸前,伸出长长的手臂,那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如“机器战警
(Robot Cop)”一般,将世间最锐利的武器,长在她的双臂上。
  带着小刺的上臂,使敌人的刀剑即使砍过来,也无法滑动,也使她能借机会还击。
  她的拥抱能醉死人,她总是先用最温柔的手指(tarsus)逃挑,再以长长的指甲
(tibial spur)把你勾住,然后搂你入怀,偷偷把她下臂的两排钢刀,送进你的身体。
  她的腿是修长而挺直的。两条前腿,善于舞蹈;两条后腿,能够跳跃。
  她的臀围很大,是属于能生育的那种。当她生产时从不哭喊,当她做爱时也不叫床。她
是端庄的淑女,让人不由得想起中世纪宫廷穿着蓬蓬裙,摇着羽扇,微微倾身,与宾客寒暄
的贵妇。
  她甚至是会飞的天使。但不到必要,绝不展示。她是庄姜,《诗经》中最美的女子。高
高的个儿、宽宽的额、螓首蛾眉、美目盼兮。
  她也如庄姜一般“衣锦美衣”,里面穿着华丽的锦锻,外面罩件褐色的单袍。那锦锻裙
子穿在腰的位置,罩袍稍高一些,有时候还绲个绿边。当她把这四片薄如翅的衣衫扬起时,
有绿条、有红花,还有金粟,真是美极了。
  更美的,是当她“执行任务”时。褐绿色的罩袍,在树林中成为最佳的“迷彩衣”。她
凌波微步,一寸寸向目标接近。她的眼里没有柔情也没有仇恨;她的手稳得不会发出一点震
颤;她的心如平常一般跳动;她的呼吸依旧那么均匀。她冷冷地看着,不是看人、不是看
物、不是看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只是瞄准“目标”。
  对每个职业杀手而言,都只有“目标”,没有“人”。因为有了人,就有了情,有了
情,造成一点犹疑,就是杀手被毁灭的时刻。
  终老故乡的杀手不多。能够终老的都看来不再像杀手。而像慈眉善目的老人。杀手晚年
的平静,如同少年时扣扳机时的平静,像没有一丝波纹的湖水。
  所以杀手也是不易生皱纹的。没有哭、没有笑的脸,平平的、静静的,像是入定。
  入定的手最稳,能直指人心。
  入定的脸最年轻,所以派蒂虽然已经壮年,依然年轻得像是少女――无邪的少女,不必
设防。

斗智
            十月五日
  昨天我想“杀手”这个词,又想了一夜。
  这世界上有谁是真正的杀手?又有谁是被猎杀的对象呢?
  英文里也有所谓“掠夺者(predator)和“被扑食的动物(prey)”,这些词就更武断
了。最起码,那是只从一个角度来看事情。如果由整体看,这世上有哪个“杀手”不是被
“猎杀者”,又有哪个“被猎杀者”不是“杀手”呢?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说出了螳螂同时被黄雀猎杀的对象。所谓“大鱼吃小
鱼,小鱼吃虾”,也是同样的道理。
  整个宇宙就是个周而复始的东西,一个吃一个、一个养一个。谁知道我们不是被更高等
的某个主宰所养的小动物?且像“斗蛐蛐”一样,故意挑拨出一些纷争,洒点水、喷口气,
制造一些天灭;用天灭逼出人祸,然后看一群人打打杀杀、改朝换代。
  说不定我们只是被更高主宰者养在地球上的小东西。我们也被替换、被猎杀、被疼爱、
被遗弃或被拯救。
  每天在花园里,为派蒂的饮食奔劳。或趴在地上挖蟋蟀的洞,或翻开瓜叶找大黑蜂、或
爬到树上捕捉大黄蜂。我渐渐发现,别看这么一个小院子,里面也有许多争战、许多厮杀。
  所幸这厮杀也像人的世界,只是偶尔在某些地区发生。经过长期的斗争,弱者早被淘汰
了。剩下的,则各自划分势力范围,尽量保持“接触而不冲突”,或“各自表述”的状态。
  于是你可以看见同一朵大花,上面停了三种不同的蜂,各吃各的,谁也不咬谁。你也可
以看见一朵小花,里面停了一只蜜蜂,外面一只特大的虎头蜂飞来飞去,硬是耐心地等,等
小蜜蜂吃足了,再进去吃。
  要生存,就得知道“忍”、知道“让”。知道把“所有权”先放到一边,共同捕鱼、共
同开发。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独占,只有共同的所有。当每个人都想作“唯一的所有
者”时,纷争就会不断,到最后谁也不得安宁。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适者”不是最强的,而是最能适应者、最能妥协者。
  大概也因为这千年万代的妥协,每种昆虫的个性、食性和飞行的方法都不一样。当我刚
开始抓它们的时候,因为不了解,总是扑空。直到经过一个多月的练习,搞清每只虫的个性
之后,才变得易如反掌。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我在花丛上“罩到”一只蜜蜂,它一定是往上飞,飞进我的袋
子。相反地,如果我罩到一只苍蝇,它八成往下钻,从花的叶子间跑得无影无踪。
  我常想:蜜蜂就像马,马是逆风的动物,“马鸣风萧萧”,马总是迎风长嘶。至于苍
蝇,则像牛。牛是顺风的动物,“俯首甘为为孺子牛”,牛总是低着头、顺风走,任人牵,
任人骑。
  我想每个人都会愿意作“迎风长嘶”的马,而不愿作“顺风俯首”的牛。只是从捕捉蜜
蜂和苍蝇的经验中,我了解为什么那皮肤又软又没有武装、更不团结的苍蝇,能存活到今
天,而且比蜜蜂散布得更广。
  会钻洞的苍蝇,当然比只会向着光明高飞的蜜蜂,更能适应这个现实的世界。会吃粪的
小人,也当然比只吃蜜的蜜蜂,更能“多福、多寿、多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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