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92/476页
又是哪一位慧心的人,在简犊、缣帛风行的时候,会想到以树皮、麻草这些平凡微贱的
材料,捶煮成人世间第一张纸呢?那初生的纸,会是多么地粗拙而丑陋,它必定有着不整齐
的边缘,高低起伏的表面,黄褐且带着灰砂的色彩。它或许只是在偶然间被创造,却为人类
文化开辟了一条宽敞的大道,载着世世代代的知识,驰向未来。
问题是:“当我们在阅读、在书写的时候,面对着莹洁加玉、吹弹有声的纸张时,又有
几人想到,经们曾是草茎树皮?因为大精细的机器制造过程,即使对着光线,也再难窥透它
们的骨骼。
因此,我钟爱传统的中国纸,喜欢轻拂它们的表面,感觉那粗细适中的质理,且用我的
笔墨心灵与它们共鸣。尤其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窗外的风从林野间吹过,飒飒的音响正如
同笔尖滑过纸上的声音。柔柔的毛笔尖是风,千丝万缕交织成的纸是林野,那音响交融为
一,非常非常地真实、自然而优美……。
砚情
“这种砚石非常珍贵,只有在广东端州的一条溪流里才找得到。为了顺着矿脉,挖掘出
最好的石头,采砚的工人,从溪边的岸壁凿进根深的洞,窄小的洞里,只能爬着前进,要想
转个身都不行。偏偏很多砚坑都距离水面不远,山里下雨时溪水暴涨,疾流一下子冲进砚
坑,使许多人丧生。所以在深入砚坑的时候,总是好几个人一组,遇到深的洞,则要十几个
人,大家前后相连地爬进坑里,把猪油灯放在胸口,仰着脸凿切石头,然后把切下的端石传
递到坑口,外面的人则一面负责收集成果,一面负责警戒,看到溪水暴涨,立刻大喊一声,
于是坑里的人,手拉手,由最外面的人用力拉,成串地退出来。尽管如此,那爬到最深处的
人,在拉出洞外时,常已经淹去了半条命。
你要知道,人到了生死交关的时候,常只顾自己逃命,溪水一下子淹进洞里,哪里还会
想到伸手等着下面的人来抓?所以这进坑采砚的事,都是一家人,通常做匀亲的在最前面寻
找矿脉,弟弟和孩子们则长幼有序地跟在后头,愈年轻的愈接近洞口,也愈安全,女人们则
在外面守着。
据说有一个采砚几十年的老人,带着一家儿孙下坑,老人突然挖到一块他从没见过的好
砚石,那虽然是块石头,但温润柔腻得如同婴儿的皮肤,摸起来好像有弹性、能呼吸一般,
砚工们管这种石头叫端溪石精,就像古灵精怪,是吸收天地寒泉千万年的灵气,才孕育出来
的,传说在矿坑里,只要一松手,这处石精就会不见了。当老人挖到这块多少砚工梦想一辈
子,也碰不到一次的石精时,兴奋地交给身边的兄弟,一个人、一个人地传出去,并叮瞩着
每个人绝不能松手。哪里知道,这时溪水突然暴涨:一下子冲进了狭窄的砚坑,靠近坑口不
远的一个初入坑的孩子,瞬间慌乱了,只记得祖父一路传话出来,这是百年难遇的石精,半
辈子可以不愁生活的无价之宝,正犹豫着,一只手已经被外面的人拉住,狠狠地拖了出去。
而当他脱离洞口时,另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抓住石精,只见如排山倒海般直泻而下的洪流,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