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江南》第18/43页


那个万人瞩目的男子说:“下面,我给大家带来一首歌曲《上海,1943》。”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的脑海已经变成了真空状态。
泛黄的春联还残留在墙上
依稀可见几个字岁岁平安
在我没回去过的老家米缸
爷爷用楷书写一个满

黄金葛爬满了雕花的门窗
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砖墙
铺着榉木板的屋内还弥漫
姥姥当年酿的豆瓣酱

我对着黑白照片开始想像
爸和妈当年的模样
说着一口吴侬软语的姑娘缓缓走过外滩

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
在回忆的路上时间变好慢
老街坊小弄堂
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

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
回头看的片段有一些风霜
老唱盘旧皮箱
装满了明信片的铁盒里藏着一片玫瑰花瓣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一个梳着长发,穿着白棉布裙子的女孩子,突然蹲下身去痛哭失声。谁都不会知道,此刻站在舞台上的这个人,就是前生与她在上海生死纠缠的恋人。
恋之倾城。
谁也不知道,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



江阿离的歌/ 双瞳剪水.

  民国二十年,旧上海。
  斯时斯地,后人每每谈起,最爱用的字眼就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那年,她16岁,16岁的孩子并不懂得光明与黑暗,罪恶与救赎。繁华若锦的大上海惟一让她感觉不适的便是,这里的霓虹太过闪烁,她总也看不到天上的星光。
  她叫阿离,江阿离。家在一年前被洪水冲毁,一家人只活了她一个,趴在一口大木箱子里,在大水里漂了三天,被人救起,辗转到上海。
  她梳油黑发亮的麻花辫子,穿蓝底白碎花的粗布衣裤,背一只装满梨膏糖的箱子,走街串巷,唱着一首清清软软的沪上歌谣:梨膏糖,梨膏糖……
  虽然日日起早摸黑,风吹日晒,也赚不了几个子儿。可是她却仍有着最单纯和真实的快乐。赚的钱,缴了房租,买了粮食,剩下的便全部装进一个洋铁皮盒子。她想等攒够了钱,扯布做身新衣。弄堂口的布店她早早就看中了一块红底儿白花儿的布。梦里梦到,也会笑醒。
  清晨,背着箱子在行人络绎的弄堂口叫卖,被几个地痞流氓缠住讨要彩头。她一桩生意也没做,无钱给。不想竟惹恼了他们,三五个人,一拥而上,打砸了她的梨膏糖箱子,还不解气,又把她掼到路旁的一条小沟渠里,凶恨恨地骂句:不识相的小赤佬!狗皮倒灶!
  初春时节,风寒日冷,她湿漉漉地从沟中爬起,一身衣服也在撕扯中破了几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弄堂深处一个乞丐燃了火取暖,吸了吸鼻子,朝她招手道:过来烤烤罢。她凑到火边去,不再颤抖。乞丐有气无力地缩着肩,笼着袖坐在角落里,眉宇间有几分黯然忧伤。她说谢谢。他努力地摆摆手,表示不用,又对她笑笑,露一口白白的牙齿,然后剧烈地咳起嗽来。咳得惊天动地的,唬得旁边几个过路人,捂嘴掩鼻,飞快地跑开。她伸出手,探探他的额头,竟烫得吓人。
  先生,你病得不轻,发着烧呢,要看大夫啊!
  他仍旧笑笑,并不说话,转过脸去,佯装睡着。
  先生……她还想劝他,猛地想起,露宿街头的人又哪里来的钱来请大夫瞧病呢?
  她跑回家,从床下捞出洋铁皮盒。路过弄堂口那家布店,不敢转头去看,飞快地跑着,心被扯得生生地疼,泪便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二
  她就这样与命中大劫兜头撞上,连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整整半个月,她四处奔走,求医问药,煎水熬汤……等她将铁皮盒里的钱全部用完时,他的伤风总算好了。
  我要走了,还得重新置个糖箱子呢,你自己保重。她将敖好最后一次的汤药倒入缺了口的瓷碗里,端到他的手上。然后抱着空空的铁皮盒准备离去。他仰头将那药一口喝尽,从肮脏油渍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递过来。
  这个,送你罢。他把那纸包一层一层地打开,里头是一对精美的龙凤金镯子。
  不要!她瞥瞥嘴,不屑地说:在那儿偷的,趁早给人还回去吧!
  唉!你这孩子,也拿我当花子了?这镯子本是我买来送给婉仪的,她嫌不值钱。现在送你,你也不肯要,可见这镯子是个不祥之物。他说着有些激动,举起手要将镯子扔出去,却又面红耳赤,咳起嗽来。
  算了,算了,收了就是,你何苦发脾气。病刚好,小心又气着。她腼腆地接过纸包,低头看见自己的脚尖。一双布鞋破了几个洞,忽忽地灌着风。脚趾头也调皮地钻出来凑热闹。
  叹!可怜的人儿,他看着她,心疼地说:这样吧,你既然无父无母,又为着我花光了所有的钱,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去罢?
  回家?你家吗?她吓了一跳。
  是呀。他的眼安静真诚。金色的阳光直直地照进他的眼里来,一双眸子,深似沧海,让她瞬间跌入,即迷失。
  她竟然冲着那双幽幽的瞳,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三
  他叫吴楚越。细看竟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
  江南望族公子,恋上同窗学友,上海姚记绸缎庄的独生女儿。本是蜜意浓情山盟海誓的一对儿,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婉仪突然变心,恶言相向,将他羞辱一番。他一颗心迷茫无定,不甘独自离去,要问个究竟,却惹恼了姚家老爷,叫来小厮,将他毒打了一顿。他悲辱交加,病倒街边。众人见他衣衫褴褛,只以为是个乞丐,也无人来管。他惨遭情变,又遇毒打,满腔热情,焚成灰烬,只是一心一意地等死。不想竟碰到她……
  河水幽碧,杨柳垂条。船在水上走,人在画中行。他说给她听,这个故事。她调皮地点头,颇为神气地接嘴道:如此说来,我便是你的救命恩人喽?流浪街头的乞丐,竟是名门望族的公子?我可不是捡到宝吗?她大声地笑,语气揶揄。
  他也笑起来,一扯她的麻花辫,道:你这个鬼灵精呀!。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她低下头看见清灵灵的水里倒映出她和他的身影,她们并肩而立,挨得很近,有鱼儿成双成对地游过,欢快地跃出水面。
  他浅浅的笑容在脸上荡了一下,便消失了。抬起头去看湛蓝的天,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微蹙,满眼皆是隐藏不住深深伤痛。她知他所有的苦痛痴缠深情向往都与她无关,可是,她的心也跟着莫名地,沉重且痛惜起来。
  下船前,他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说,路过苏州时给你买的新衣新鞋,到舱里去换了吧。他微微地笑着,温柔的语气,让她觉得温暖。
  油纸包里的新衣衫,红底白花,高领窄袖,蝶形盘扣,一颗一颗,从领口到腰间。正是她日日梦里所见的样子。
  船靠了岸。远远地望见飞檐翘角黑瓦白墙的几间老旧的房子,错落有致地座落在远处一座青色的山坡底下。他伸出白暂的手,轻轻一指:那儿,就是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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