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江南》第5/43页


我出草庐后,白裙萎地,我抱着膝盖失声哭泣。
秋生说,承欢,你说过,江航好了,你便离开,如果明日,他的眼睛好起来,你跟我离开吧?从此,我不许任何人让你流泪!我给你天长地久!
我仰头望着秋生,却见江航摸索着走出,杵在门前。他嘴巴艰难的张开,却说不出任何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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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傍晚,为江航拆纱布,他眼睛明亮异常,对我笑,承欢,小丫头,这件湖蓝色绣裙真漂亮。我苦笑,原来,他与婉素这样默契。刚刚,婉素要就要我穿这绣裙裙,她说,你穿湖蓝绝美!
我想,我真该离开。
所以,那日,秋生将我抱上马背,扬鞭而去。他说,承欢,江湖就是相忘,关于江航,你最好忘记吧。
6
多年后。
一片梅花林里,草庐一间。
我学会了制作梅花糕,入口时的甘美,入口后的苦涩。一一具备。是不是尝过爱而不能得悲苦,谁都能做出这断肠的糕点?
秋生每年都来看我一次,他来吃梅花糕,也会给我带来江湖上的消息,让我感觉自己不被遗忘。
他同江航越来越像,有时候我看着他就会偷偷落泪。
很多年前,苏师兄带我和年少的秋生到水云庵,秋生总会给我折一枝最美的梅花枝头。那时的苏师兄,丰神俊逸。我一直在想,当婉素的剑刺入他心脏时,他一定是笑着的。爱一个人至深,便会万事心甘情愿。
就像我对江航,这么多年来,依旧甘心为他所伤。
那一天,当秋生的马带着我离开了江航的视线。我便从秋生的马上翻下。
血染罗裙。
秋生匆匆下马,抱起我,哭,承欢,这是何苦?
我一字一句在黄沙上写,秋生,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江航。你若有心待我,便将我带到一个山明水净的地方,然后离开。我前生为了江航受苦,今生,不愿意再步向任何人的万劫不复!
后来,秋生就将我带到江北一座明秀之地,然后每年来看我一次,吃梅花糕,讲江湖上的飘零,但他从不说起江航,我也不问。
因为江航一直生活在我的心里,一直那么美好的生活着。
7
直到菊花开败那年,秋生带来婉素的信。他说,对不起,其实我们离开不久,婉素就死去了,因为她身上中了很深的毒。她当时可能是太想留下江航陪她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日了吧。这封信……我本该早在几年前就给你,可是,我害怕你回到江南找江航。我以为岁月久了,你便会忘掉,可是每年来,吃下这梅花糕,才知道,有些人已经入骨入髓,终不会忘……

我匆匆赶回江南。

熟悉的水乡,熟悉的草庐,那双熟悉的眼啊!他靠在墙边,略略沧桑,正教一群小孩识字。他说,承欢。跟我念,承――欢――
哦,忘了说,婉素的信。她说,承欢,还记得那天早晨我同江航激烈的争吵吗?他说他要照顾你一辈子。所以,我心有不甘的害他失明!因为我不想失去他,我想在有生之日,让他多陪我一天。五年前那个黄昏的初见,陷入他那双眼睛里的不仅仅是你,承欢,还有我。还有,他从未复明过,是他求我,让他知道你穿的衣服,这样,他“复明”了,让你安心同秋生离开――他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不成全,你的地久天长?
我喉咙苦涩异常。
而此时的江航,正靠在店门前,教一群小孩识字。他说,承欢,小丫头,跟我念,承――欢――小――丫――头――
我流泪,走上前,想抱住他,紧紧抱住他,再也不要离开。告诉他,承欢小丫头走了好久,终于走到了,江航的地久天长。
这时,有个小男孩,问他,阿爸,为什么承欢是小丫头?
我的手重重抛空!小家伙转头,姑姑,有事吗?妈妈在里面的。
我看着江航,近在眼前的江航!眼泪滚滚。将那枚玉,放在小男孩手心。
转身。
江南,夏季午后,阳光洒在玉上,碎了一地,地久天长。



西泠 文/浙生一
等不到你来
――但是没关系,让我,在目送你离开的地方,静静地说一个故事。
这样,就可以了。

[ 西湖雨,阑珊意 ]
到北山街时,正是黄昏。
无端落起了雨,并没有多少人车走动,车窗摇下一半,转过脸去瞧车窗外,洇湿的光线里看得见沿街整洁的一排杨柳。
汽车顺着长街往西湖深处去,又折了几个弯,最后在一处空地停下,司机探过头来,说:“到了。”
我付好钱,收拾行李下车,车门开合,好心的司机又转过头来殷切地笑:“小兄弟,附近有旅店,住上一晚还能看明早的晴西湖,”笑容忽然别有所指,“西湖的姑娘,也是很美的哦!”
我微微一笑,目送他离去。
雨夜湿重,一座孤桥在西湖边伶仃地静立着,桥面上路牌青翠可见,我凑头去看,心里顿然一阵激越,这就是西泠桥了!
桥的右侧是个亭子,上写“慕才亭”,亭上题着一副楹联: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正是信中所留的两句诗。心下一惊,再往亭里走一些。亭不大,恰好可以遮蔽风雨,里头竟然还有一个墓穴,空荡荡地立在正中,墓碑上刻着“钱塘苏小小之墓”,笔锋间已有剥落的痕迹。
一字一句地读。
那一刻,心底忽如风过涟漪,有异样的东西轻触到心室的某个角落,微微的痛,但更多的是春风抚慰一般的熨心,楞楞坐在墓前的廊椅上,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天已经擦黑了,不远处灯火次第亮起,异乡的夜晚有些孤独,但不觉得饿,或许是下午坐了太久的飞机,目下有些昏沉晕眩,坐着坐着,竟觉得整个湖山都随柳枝轻轻晃动起来,一时间,脑海中酸酸胀胀的,只能闭着眼休憩。
[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
1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以为就要进入梦乡时,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就坐在这里睡觉呢?”
勉强睁开眼睛,雨完全停了,附近的旧房在夜色中朦胧可见,亭外的栏杆边站了一个女子。
我以为还在梦中,眼前的女子年轻秀丽,乌发挽成一个髻,半新的阴丹士林旗袍整片下摆都打湿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闺阁模样。她笑得眉目盈盈,仿佛我只是她一个晚归的故人,彼此并不陌生,说:“来,进屋子里去罢。”
我拼命眨着眼睛――莫非自己真是遇上了西湖姑娘,还是,时光已跌落到几十年前,我遇见了那时的人?

那女子没有问我的来处,也没有问我将在此停留多久,只是笑着说:“我是苏纨,夜深了,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她没有问我的名字,不过我还是告诉她:“我叫阮修洋,从台湾来。”
床铺素白整洁,殷切的关怀也恰到好处,我连声道谢,她看了久久,双手寂寞地停顿在胸口,最后叹了口气:“你瞧,这里还是原来的模样吧。”话语里那种淡淡的伤怀叫人费神。
夜晚,我睡得极好,仿佛漂泊的心到了安定的某处。
2
隔日醒来,看见房内白墙上一卷墨笔梅花,几上一盆兰,才觉得一切都是蹊跷。
心中渐渐感觉异样――她的样子,像是在等人。等我?还是,其他的旅人?而且,为什么这房中的摆设也似曾相识?……
确然是不认得她。
我来这里,是因为那封奇怪的信。信在某个清晨出现在台中郊区的家中,既无来处,也无投递的日期,收件人是我逝世已久的曾祖。泛黄的薛涛笺上,只用繁体的簪花小楷描了两句诗,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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