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皇冠》第2/44页



一些杂役和士兵走了过来,他们手上抬着巨大的刑具。这种可怕的东西就是为了折磨和羞辱犯人发明的。戴上枷锁后,人的手和脚就被困在同一块铁板上,无法站也无法躺,只能以单调的姿势坐着。而枷锁沉重的重量无情地压着犯人的肩头,不用一会,腰和背的肌肉就会痛得像有刀子在割一样。被裁决戴枷锁示众的犯人中,那些身体虚弱的往往无法坚持到行刑就一命呜呼。

十来双手一起帮忙,囚犯被套上了枷锁,然后丢回囚车。囚车就转了个头,向城市的刑场,那个架设着断头台和绞刑架的地方驶去。在车轮开始滚动后,先前因为悲伤和哭泣被扶到人群后方的男爵夫人重新来到第一列。她静静地看着囚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刑场是一个阴暗忧郁而诡异空洞的角落。死神就在这里安下了家,在断头台的闸刀下留下黑色的痕迹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每年重大节日的时候,这里的每一样刑具都会开动起来,用生命填充它们永远空虚的胃,用血来娱乐观众。晚上,这里空无一人――除了值勤的士兵。传说中阴魂和幽灵每个晚上都在刑场周围游荡。但在白天,这里永远是不缺乏观众的。

一群流民――用更合适的话来说,一群闲汉,在清晨就围在绞刑台的四周,看着台上被三个兵看守的囚犯。他们一开始只是沉默着打量高台上的囚犯,但随着人群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指点猜测这个犯人的身份。

告示牌上清楚地写着:“塞文・阿杰斯:臭名昭著的刺客。刺杀德高望重的柯文男爵的凶手。同时犯有多项谋杀罪名。示众两天。火刑。”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柯文男爵到底是谁。这个犯人是一个被抓住的刺客。对于观众来说,这一点就够了。人们开始对囚犯身上的累累伤痕指指点点。这些足以令人战栗的伤痕有新有旧,覆盖了囚犯身体的大部分。这将会成为他们闲谈的好材料。

囚犯对观众的指点漠然以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讨论指点的就是自己。这个傲慢的态度终于激怒了观众。仗着人多势众,一些石头和垃圾开始飞上刑台,砸在犯人的身体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从人群中飞起,恰巧命中了犯人的额头,把那个被马刺划破、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打破。血顺着伤口流出,黏在旁边的头发上。犯人愤怒地抬起头,扭曲的面容让人群一阵骚动。他的眼瞳深处燃烧着烈火,即使是此时此刻,这股憎恨和充满威胁的目光依然可以让这群闲汉望而生畏。

“谁丢的石头?”犯人沉声地问道。人群一片骚动和混乱,却没有人站出来承担这个责任。犯人只能瞪着这群虚弱而怯懦的人。不再有东西丢上来。人们都默默地看着高台上被束缚的囚犯,仿佛此刻困在枷锁里的是来自深渊炼狱的恶魔。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中午,另外一队士兵来到刑场,和原来值勤的士兵交换了岗位。因为上午的事情,围观的人群在这个炎热的午时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来接班的士兵中间的一个人拿出黄油、面包还有大蒜,靠在刑台的阴影里大吃起来。他很快发现犯人正在看着自己。

“没你的份。”他看着犯人,炫耀似的晃了一下自己的午餐,“你明天晚上就要上火刑架了,吃了也是白吃。”

“我想要点水。”

士兵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开玩笑的好机会,于是走到刑台前端,面对脚下的众多围观者。

“大家听到了没有,这个家伙想要喝水!谁愿意拿水来给他喝?愿意的人自己上来吧!”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夹杂着谩骂的嘲笑声。不知道谁高叫了一声:“嘿,你自己选吧。如果你认识谁就叫谁来帮你!现在是证明你的为人的时候!”随着这句话,更响的哄笑声爆发出来。

犯人凝神看向人群。他们中没有一个看起来愿意主动帮助此刻的他。“雷特,”他看着人群前列的某人,用一种不响,但却每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还记得你,我曾用我的剑为你的儿子报过仇。就是被一伙拦路打劫的强盗杀掉的那个儿子,而急于升官的治安官甚至不允许这种案件上报。”

包括刑台上的士兵,所有的人一起看向犯人说话的对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慌乱地钻进人堆里,一下就看不见了。

“还有你,阿特尔。我帮你杀掉了那个企图用阴谋和高利贷逼迫你破产的商人。”

那个被喊到名字的衣服华丽的中年人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但他尽力装出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气。他慢慢地转过身,用一种好像犯人认错了人般的神态讪讪一笑,然后挤出人群。

“莫菲。那个强暴了你妻子,然后利用身份逃脱惩罚的贵族就是死在我的剑下的。你绝不会忘记。”

“别胡说八道!你这个杂种!”那个被喊到的男人脸色大变。他一开始想和先前的人一样,否认自己的名字,然而人群里却有几个熟人。几秒迟疑后,他咬了咬牙,举起一块石头丢过来。石头落在犯人身边的木台上,发出响亮的钝声,“再胡说我就砸烂你的头!”

犯人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搜索。几个站在前列的人纷纷后退,钻进人堆以逃避犯人的目光。犯人反复来回地观看,但在人群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曾经相识的面孔。他低下了头,承认自己的努力失败。

刚才还有些紧张而显得沉默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水没有,尿要多少有多少!”人们轻松地嘲笑着刑台上那个垂头不语的犯人。那个提出建议的士兵也很得意这种情况。他一边大嚼自己的午餐一边看着囚犯面无表情的脸。

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人们纷纷让开,一个捧着木碗的女孩从人群中努力走了出来。她慢慢地走上高台,经过那个因为惊讶而呆住的士兵身边,一直走到囚犯的面前。她把碗递到囚犯面前。碗里是干净的饮用水。

犯人抬头看着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十四五岁,身上穿着缝补过多次的旧衣裙,满脸雀斑,一头红色头发扎成两条十分简单的辫子。她微笑地看着犯人,把碗送到犯人嘴前。

犯人低下头,把满是裂口的干枯的嘴唇埋到水里,开始大口地喝水。虽然那个女孩很小心地捧着碗,但还是有很多水因为犯人过于激烈的动作洒了出来。

“对不起,阿杰斯先生,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等犯人喝完水后,那个女孩轻声说道,“我不会忘记你的,是你为我那个可怜的姐姐报了仇。那群浪荡公子劫持、轮奸然后杀害了她――只有你帮助了我。”

人群中一片默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股风暴正在酝酿――不是针对犯人的风暴,而是针对女孩的风暴。优越感的丧失加上挫折感,让人群产生了被侮辱的感觉和强烈的敌意。这个打破了规矩的女孩――她明显是个最下层的市民――就成了众矢之的。而这场风暴的源头,那个看守犯人的士兵,用同样恶狠狠的目光看着犯人和女孩。因为他刚才公开说过话,所以一时之间无法收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给囚犯喂水。他的另外两个同伴因为脱身事外,所以也没有插手的打算。他们就这样看着女孩给犯人喝完水。而女孩因为一直背对着观众,所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场风暴并没有变成事实。人群后方发出了一声喊叫,接着这些人像被鹰惊吓的飞鸟一样迅速散去。一整队的士兵出现在刑场上。几个身份高贵的法官――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在昨天傍晚和犯人见过面了――陪同着另外一位衣着华丽、神态傲慢的年轻人一起走在队伍的前面。他们向犯人所待的那个绞刑台走来。其他的人明白这个队伍来者不善。吃了一半午餐的士兵赶紧丢掉食物,笔挺地站直身体。那个送水的女孩也像头小鹿一样地跳下了高台。

犯人抬起头,屏息静气地看着从远处越走越近的人。在这个队列的后面,几名杂役拉着一辆车子――车上是火刑所需要的木柴。

那个年轻人走到高台上,一直走到距离犯人不足五步的位置。他略看了一下犯人的脸,立刻转过身,走到绞刑架的边缘,面向远方的人群。

“根据霍尔曼王子殿下的命令。明天是他的父亲,摄政王基利亚大人的忌日――所以明天不允许任何聚会活动。仁慈的王子殿下决定给予塞文・阿杰斯、刺杀柯文男爵的凶手减刑,减少他一天的示众刑期――今天就执行火刑!”

在台下,几个人开始架设一个火刑架。也就是竖立一根坚实的木桩,然后在木桩脚下堆上柴火。

准备工作完成后,那个男人再次走到犯人面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还有一阵时间,我是战神坦帕斯的牧师――如果你需要临终忏悔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服务。虽然我更相信你是谋杀之神的信徒。”

“等一下……阁下……”一个法官从侧面伸来一只手,想阻止这个男人的仁慈举动,他的下巴上有因撞击而产生的明显青痕,“这个凶手太危险了……”

“大人,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谁,都有忏悔他们罪过的权利。”牧师推开法官的手,“这一点,罪大或者罪小的人都是相同的。”他重新走向犯人,同时示意卫兵打开那个巨大的枷锁,“目光锐利,额头饱满,鼻口端正,手脚秀巧灵活而有力――毫无疑问,你有一个显赫的出身。真可惜,高贵的血脉沦落到这个地步。忏悔吧,阁下。这是你洗尽身上的罪孽,升上天堂的最后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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