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第19/226页
解忧被他瞧得毛骨悚然,匆匆扒拉了几口饭菜,吃不完的全都进了荧惑的肚子。
荧惑满足地舔舔爪子,抱着尾巴趴在地上消食。
“此狐甚懒。”剧连抖了抖眉,神秘兮兮地拉着解忧到他屋里去。
才进屋,解忧便觉到手心里被递上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
低头一瞅,右手掌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巴掌大小的机关弩。
弩,怒也,有执怒也。其柄曰臂,似人臂也。钩弦者曰牙,似齿牙也。牙外曰郭,为牙之规郭也。下曰县刀,其形然也。含括之口曰机,言如机之巧也,亦言如门户之枢机开阖有节也。
这是刘熙在《释名・释兵》中对于弩的描述。
弩与弓不同,发出用的乃是机括之力,对持有者的技术要求很低,对于解忧这样娇小的幼女来说,正是一件防身利器。
“闻吾妹以利匕护生灵,今无物赖以防身,因赠此物。”剧连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忽然刻意压低了声,“然,弩非仁器,亦非义器,吾妹不可用以伤黎庶禽鸟,亦不可为其他墨者所见。”
解忧一一应下,但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不可教其他墨者知道。
剧连喜欢木甲机关之术,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吗?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不过剧连说得很郑重,解忧不便再问,只是乖巧地点头答应。
弩身的主体部分俱是包了铜边的铁梨木所成,几处机括设在刚好能一手操控的地方,所配小箭共三支,箭身厚重,箭?①锋利,应当足以穿透甲胄。
弩非仁器,亦非义器。
解忧现在有些理解这句话了。
弩是兵器,用以伤人杀人,自然不是什么仁慈的东西。
但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任何一个稍经训练的人都可轻松使用弩,轻易射杀一个勤学苦练、身经百战的战将,此两者的付出与所得丝毫不成正比,所以弩不符合人们对于“义”的认定。
简言之,这是一种作弊的兵器。
不过好在,机关弩制作过程复杂,对制作者的技艺、制作材料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非良工良木不足以成就其令人胆寒的杀伤力,因此在历史的舞台上,弩并没得到机会大放异彩。
至于传说中秦皇地宫中可自动射杀入侵者的机弩矢,还有一弩十矢的诸葛连弩,也仅仅只是出现在传说中罢了,无人得以一睹其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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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石族】cu4音促,指箭头,因上古时期箭头最初用石制成,所以为石字旁。
第二十二章 巫山石
更新时间2015-10-18 20:03:40 字数:2205
小弩的填装并不费力,解忧跟着剧连练习了不多几日便能完全掌握技巧,在极短的时间内装好机括,准头也不错。
墨医也正式接纳了解忧,医缓念她年幼,将她排入午后的值日,那时患儿多半午睡沉沉,是所有时段中最为轻松的一班。
解忧大半时候都坐在阶下,百无聊赖地看着药汤一点点煮透,清澈的水慢慢染上棕黄的颜色,腾出袅袅药香。
荆芥和薄荷的独特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解忧在这股药香中悠然倚着身旁的火狐,研读铺在膝上的那册厚重竹卷。
这是解忧从医缓那里借来的,上面杂乱地记着些草药的生长使用特性和病症治疗方法,笔迹各不相同,年代亦有差异,显是集数位医者的经历而成。
她前世学过书法,认起篆字难度不大,不多一卷书简,在等药晾凉的片刻之间就已尽数读完。
解忧搁下竹片,一边黯然摇头,一边分装药汤。
那些断简所记不过零散的用药经验,很符合这个时代文献的特点――不成体系。
棕黄色的药汁滤入三个黑色的绳纹陶碗,解忧抹去碗口溅上的些许药沫,轻轻唤了声:“七叶。”
一个抓着双髻的女童从门内挪出,一双眼很大,却没有半分神采,小脸上漾着一抹令人费解的笑意。
不待解忧吩咐,她就拿起两碗药,笨手笨脚地走回屋子,连泼了些许在手上也不知道。
解忧眉尖微蹙,携了另一碗药进去。
那个唤作“七叶”的女孩,便是之前热陷心包的女童。
女童不知究竟是何人家的孩子,但约莫是士族,平日养得还挺娇贵,这一回怕她的病传染给别的孩子才忍痛将她抛于荒野。
总之,那女童十分娇气,喝药不愿喝完,夜间又只是哭闹不休,一点不肯好好休息。
一日再次着了风寒,入夜后诱发高热,几乎到了烫手的地步。
虽然连夜的救治将她性命保住,但一个原本伶俐的女孩子终究是烧成了如今这般痴傻的模样,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不过她虽是烧糊涂了,性子却变得异常乖巧,反而成了几个患儿中最早痊愈的孩子。
墨医怜她无所倚怙,心性又痴傻无明,便收留她在此,教她跟着婢子学些照料患者的事情,好为诸医打打下手。
解忧为她取名“七叶”,因七叶莲可退烧止惊,正是那一夜救了她性命的药物。
另外三个患儿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他们对七叶怀着一种莫名的抵触,三人争先恐后地坐起身去抢解忧手中的那碗药。
“……都是一般无二,何必?”解忧随手将陶碗放在几上,反身欲走。
“医女!”年长的孩童手脚利索,抢得了解忧那碗药汤一饮而尽,擦着嘴角苦透了的药汁,眉头拧得要打结。
解忧回转身子,静静瞅着他。
男孩被她瞧得发憷,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屋里头只能听到七叶咿咿呀呀的声音,听不清她在嘀咕什么东西,听来咒语一样诡异。
“何也?”解忧蹙蹙眉头,有些不耐烦,吞吞吐吐,尤其是男孩吞吞吐吐,这向来是她最不喜欢的性子。
“汾……”男孩继续吞吐不清,这几日解忧时常出入此处病室,同诸医探讨患儿病情,虽然她年纪不大,但在这些幼童眼中,她和几个年长的医者一样,都是令人敬畏的,因此他说话的时候,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男孩处于敬畏,连头也不敢抬,自然没能看到解忧面上那一点不耐烦的神色,仍是自顾自地吞吞吐吐,磨蹭着组织语言。
解忧无奈,从袖中取出那一枚孔雀蓝色的卵圆石头,这个唤作“封”的男童与死去的汾算是至交好友,这几日总磨着解忧询问,那枚石头可曾交付给吴洛。
可尽管已出动了不少墨侠暗中寻访,这个所谓的吴洛依然没有找到。
封瞧见她玉白的小手中托着的那枚卵石,失望地坐回矮榻上。
汾是他自幼相识的朋友,随着父母从北边逃难而来,途中失散,成了孤儿。
汾的心思比旁人玲珑,总是知道很多东西,摸鱼捉蟹,翻山爬树,全都不在话下,小小年纪就能凭借这一身本事养活自己。
听闻他染病前接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寻找一种神奇的石头,交给一个叫作吴洛的人。
汾并未向人说起吴洛究竟是谁,但封知道,普通的庶民是不会称姓的,这个吴洛既然有名有姓,定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七叶在一旁歪着头瞧了半晌,忽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一把拿过解忧手中的石块,手舞足蹈地转圈儿,口中还喃喃不休地嘀咕,“石头……石头……神女……”
“神女?”解忧抓住了其中关键,“巫山神女?”
起源于楚地,在之后两千余年的历史中传得云雾朦胧的那个巫山神女?这块样貌奇特的石头,能与她有何关系?
“巫山……”七叶学着她的样子努力读对这两个字,一双无神的大眼不知定睛在何处。
“忧,当归矣。”前来换班的医代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但论学识渊博,无人能够比过他――当然解忧这样有外挂支持的人不在此例。
“代,可识此物?”解忧觉得以医代博学的程度,若是再认不出此物,那她只能将这石头和汾一起葬了。
医代认真地瞧了一会儿,笃定点头,“此巫山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