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黎斯特》第79/164页



如果伊兰妮和其他几位,曾经进来这个房间,他们会拿走这具琴吗?他们可知道这具琴的价值吗?

我放下蜡烛,小心翼翼地拿出提琴,紧一紧弓上的马鬃细线,正如尼克做过千百次的动作;然後,我一手携提琴,一手举蜡烛,走回舞台前。蹲下身子,我开始点起那一长串的蜡烛脚灯来。

卡布瑞无动於衷注视着,然後走过来帮忙,一根接一根,蜡烛点燃了;她又把厢侧的突出大烛台也点上火了。

尼克似乎动了一下,不过,那也可能只是烛光摇曳,致使他的侧影产生幻觉罢了。从舞台一直到黝暗的大厅,点燃的蜡烛散发出柔和迷人的光,小小的装饰镜子反射着火光,於是楼座包厢也全明亮起来。剧场每一个角落,骤然之间生气勃勃。

这个小小剧场,我们的小小剧场太富丽堂皇了。这原是我们进入凡人世界的巍巍大门,如今变成是进入地狱的大门啦!

我站在台前,眺望着发亮的栏杆,天花板上新装的烛架;眺望着拱顶两端,新绘的笑咪咪喜剧假面具,和哭啼啼的悲剧假面具;两个面具有如同一个脖子,生出两张脸一般。

房屋空荡荡的,看起来好像很小;我犹记得,当坐满观众时,我总认为,全巴黎再也找不到更大的剧场呢!

屋外是大道上轰然而来、轰然而去的车行声,小小的人类声音也此起彼落;一辆朝重的车一定刚刚经过,因为剧场里每样东西都轻轻抖动;烛影摇红,舞台的帷幕一左一右摇晃;那片画着花园、蓝天、白云的最新布景,也轻轻摆动,画布上景色似幻似真!

我走过尼克前面,他头连抬也没抬;我走向他背後的楼梯,手拿着提琴,直直向他走过去。

卡布瑞又站到厢侧後面,她小小的脸庞冰冷而显出耐心;她靠在旁边的柱子,姿态随便自在,有如一个长头发的陌生男人。

我把提琴轻轻滑过他的肩膀,然後放在他膝上。我感到他动了,好像在深深呼吸,他的背靠紧我。慢慢的,他伸抓着提琴的细长颈部,右手则举起琴弓来。

我蹲下身,双手放在他的肩膀,轻吻他的双颊。不再有人的气味,不再有人的温暖,我的尼古拉斯雕像。

「演奏呀!」我轻语:「就在这里为我们演奏吧!」

缓缓的,他的脸朝转向我,自从幽冥法术施行以来,他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眸。他发出细微的声音,声音是那麽绷紧,好像他已不会再说话,语言的器官已关闭了。渐渐的,他以舌头舔,动作缓慢之至,我终於听到他说:「这个魔鬼乐器!」

「是呀!」我应声道,如果你一定要这麽相信,那就这麽相信吧,只要你肯演奏就行。

他的手指轻轻拔弦,手指轻轻扣谭木头的琴盒。手发抖着,他在弦上调音,慢慢扭旋弦轴,好像平生第一次,全神贯注於在拉琴之前每一个细微的手上动作。

大道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孩子的嬉闹笑声,车子的木头轮子在石子路上嘎嘎滑响,这些间断破碎的声音,乖戾而刺耳,更使得室内的气氛紧绷起来。

他举起琴放在耳边一会儿,然後,身子动也不动,时光顿然停止了。过了很久很久,他终於慢慢站起身来,我松了一口气,走出乐队席座,进入观众席挺直站立,视线紧盯他映照在舞台灯前的侧影。

一如往常的,他把脸转向观众――只不过此刻是空荡的剧场,就像每回的幕间戏一样,是该他独奏的美妙时刻了。他轻轻把琴靠在下颌,弹指之间,仿佛电光石火一般,他已举起琴弓,琴弓飞速触弦而下。

第一个饱满的和弦之声穿透寂静,如弦加强延伸,声音恍如从琴盒底部擦刮出来;旋律扬高,宏亮、深沈却又尖锐,好像琴乃炼金术士炼制出来,是一个脆弱的金属盒;猛然间,一股激昂愤怒的音乐湍流,溢满了大厅。

湍流卷过我的身躯,流窜在我的每块骨头之间。

我看不见他的手指在移动,看不见琴弓在挥动,只看到他身躯的摆荡摇晃;有如音乐正在扭拧他,折磨他,使他不自禁地腰背忽倾忽仰,似痛不可忍。

琴声展翅如飞,越攀越陡,越窜越高,流出来的每个音符,每个旋律却完美华丽;而技巧自然一如行云流水,大师风范远逾凡人所能梦见。小提琴已不止在唱歌,它还在说话;小提琴正以极为坚持的姿态,滔滔不绝的在诉说一个故事。

这是一出哀悼之歌,悲怆中缠绕着未来可见的惊恐骇然,它带着催眠舞曲的韵律,使得尼克的摇摆更显狂野。他的头发映射着脚灯,纠结成闪亮的一团,血汗涔涔而流,血的气味已隐约可闻。

我承受的内心创痛更是加倍,悄悄离开他远一些,身子跌坐在椅子上,却恨不得就此畏缩逃避;就好像当初那些魂不附体的观众,也恨不得离我逃去。

我明白,完全感同身受的明白,这具小提琴正在娓娓诉说着,叙述发生在尼克身上的一切经过;那是黑天暗地的爆炸,黑天暗地的烧熔,美丽也者,只不过是不停闷烧的煤块所发出的火光罢了;而火光也只不过是照明,为了照出黑天暗地究竟有多麽恐怖於可怕罢了。

卡布瑞全身绷紧,似在抗拒音乐的袭击,她脸上表情窒息,双手抱头,星眸闭紧,如雄狮般的发鬃,松落散垂。

在洪水泛滥的乐声中,另外有声息传来;是他们,他们进入剧场,穿过两翼,对着我们走过来。

乐音的翅膀已飞抵不可能抵达的巅峰,乐句稍稍一顿,却又迅即昂扬而升;弦线於琴弓似乎就在最高的极限,徘徊逡巡流连;琴声竟似无极限的冉冉上升、上升。

几个幸存的可怜虫,从舞台的帷幕出现,最先是气派庄严的伊兰妮,跟着的是男孩劳伦特,最後是菲力和尤金,他们已改装成街头艺人,杂技艺人,穿的衣服也如假包换;男的是白色紧身连衣裤,罩披杂色的无袖上衣,女的是灯笼裤上套着皱褶衣衫,脚上还穿着舞鞋。白皙无瑕疵的脸颊,胭脂闪闪亮红,粗黑的眼圈,更强调出吸血鬼晶亮的眼珠。

他们滑向尼克那里,好像被磁铁吸过去一般;当身影进入舞台烛火的光圈,他们的发丝闪闪发光,动作轻灵似猫,脸上尽显心荡魂销之色,美丽的姿容如繁花盛开!

尼克身子痛苦扭动,脸庞渐渐转向他们;此时乐音一转而为狂乱的哀求,有如蹒跚摇晃地攀爬、呼号在旋律的崎岖小径。

伊兰妮双眼圆睁,即似惊骇又似眩惑;她以夸张的姿势,慢慢举伸手臂过头部,身躯拉长,脖子拉长,显得十分优雅;另一个女鬼一脚支独立,另一脚曲膝微举,脚尖向下,做出欲舞的姿态;高个儿更猛然被尼克的音乐所牵引,他的头歪向一边,手臂於腿开始转动;好像他是一具巨大的木偶,被檐上的四条绳线所操控,正在依令举手投足哩!

叁个都目不转睛,他们全看过大道上的木头戏;菲力如此一来,引得大家全加入机械动作的行列,他们的动作有如猛然间的发作,脸如木头刻削出来,彻彻底底的木然呆滞。

宛如一阵愉快喜悦的凉风习习吹来,在乐曲的炙热烧烤之下,我突然可以呼吸了;开怀的舒了一口气,我注视他们急速转向,五体投地後又四脚朝天;紧接着,又被见不到的绳线所拉牵,他们的身躯在台上滴溜溜旋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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