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17/22页


从此后,永璘只在纯妃和我的宫中往来,并不去其他妃嫔处,我劝他,他只是微笑,道:“朕自有处置。”却是不理,弄得我也没折了。

76.妙手回春辨病因(上)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倒也太平无事。我的肚子越发的大了,自己都觉得很丑,跟永璘商量仍回上元宫住,他怎么都不肯,只说:“你就跟朕眼下,还常三差四错的,一个人过去,朕如何放心?朕最近忙,没时间天天跑上元宫,你就安份待在奉乾殿,才是分朕的忧。”我没办法,只得常催他去纯妃处,不想让他多见我臃肿的样子,他却笑着不以为意。
公主不知道我是怀孕,只知道那个东西拍着好玩,有次给永璘看见了,板着脸斥了她,公主几时见过永璘凶她?吓得大哭起来,永璘又不忍心了,抱着她哄了半天,逗笑了才罢。我不纵容她,一向对她比较严,她摔了跤也从不扶她,只叫她自己站起来,永璘从来听不得她哭,一哭必抱,故此公主跟他倒比跟我亲,对他也只叫爹爹,从来不喊父皇。永璘并不怪罪她,反倒很开心。我劝时,他道:“这宫中以后有的是人叫朕父皇,朕不差这一两声。公主亲朕,又是朕跟稚奴第一个孩子,自当有所区别。只要朕不怪罪,谁敢说她的不是?你别管了,这是朕跟公主的事儿。”倒气得我倒噎,索性不去管她。只要永璘在,随他们父女闹去,只当听不见也看不到。公主喜欢亲永璘的脸,每次都弄得他脸上全是口水沫子,我骂也无用,打也无用,也只好随她去,永璘却是高兴得很,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
这日下午,我正试着教公主念诗,永璘看折子看得烦了,顺道过来逗公主乐一下,开解烦闷。见我教她读诗,便笑:“她还小呢,以后再教不迟。”我沉下脸:“皇上是想亲自教么?那好,臣妾以后不管了。”他瞧瞧我脸色,知道自己不对,赔笑道:“朕不过顺口儿说说,你教吧,朕在一旁听着。”说着拿了书去一边看。
公主见了他,哪肯再学?蹒跚着扑向他,要他抱,他笑着放下书,正要抱女儿,我咳了一声,瞪着他,他讪讪地放下手,对公主道:“去母妃那儿,学完了朕再与你玩儿。”公主自是不肯,看看我直摇头,本来就玉雪可爱的,加上摇头晃脑的样子更是逗人笑,永璘忍不住呵呵笑了,牵了公主的手送过来,蹲下身,握着公主的小腰,耐心地道:“公主听话,先跟母妃学诗,学完了朕跟你玩好么?”公主笑着对他伸手:“爹爹,抱抱!爹爹,抱抱!”永璘偷看了一下我的脸色,道:“寿儿(永璘给她取的乳名),乖,先学诗再玩,爹爹疼你。”狠狠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将她交给我,转身回过去看书。公主撇撇小嘴儿,张口要哭,我瞪她:“你敢哭一声,就一个月都别见爹爹!”她是听得懂的,看看我,眼泪在眼中打转儿,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很是委屈。永璘刚叫了一声:“稚奴——”给我回瞪一眼,只好咽下话,改成:“好好教公主读书!”拿了书到外殿去了,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公主没了指望,只好跟着我学念诗。
小孩子毕竟没长性,学了一会儿就不想学了,我叫人拿了奶子来给她喝,她边喝边拿眼看我,象是很不服气,可又没办法。我缓缓蹲下身,跟她温言道:“宁寿乖,喝了奶子,再学一会儿,母妃就带你去见父皇好吗?”她一双溜圆乌黑的眼珠骨碌碌转动,煞是可爱,我忍不住笑了,凑过去亲亲她的脸,正要起身继续教她念诗,她忽然扔去小银碗,用力的推我,道:“母妃坏!”我猝不及防,身沉不稳,摔在地上。
旁边的宫女太监大吃一惊,忙叫“娘娘。”一起过来扶,公主早跑了,我本来蹲着,倒没怎么摔着,只是吃了惊吓,加上身子重,一时没爬得起来,永璘只在外间并没走远,听得不对,忙走进来,先伸手抱起公主,快步走近我,见我爬不起,便将公主交给乳娘,伸手将我抱起,放在榻上,急问:“怎么样?”我笑笑:“没事儿,没摔着。”永璘怒而回头,扫视宫人,问:“怎么回事儿?”宫女太监忙跪下,如花怯怯地道:“是公主……推了娘娘一下。”永璘立时转向公主,公主吓了一跳,本来笑得咯咯的,一下子停住了,眨着大眼楞楞看着永璘。我忙道:“皇上,不怪公主,是臣妾不小心。”“公主,下来!”永璘阴了脸,乳娘放下公主,公主自知闯祸,吓得缩在乳娘腿后,直往后躲。“过来!”永璘瞪着她,厉声喝。我想劝,但想着这也是个教训,免得公主日后恃宠而骄,无法无天,故忍着没开口。公主看看我,又看看周围宫人,知道这次是无望了,于是期期挨挨地走过来。
她一向伶俐,颇识人眼色,看到永璘不比往日,还没近前呢,已一脸委屈,眼泪叭嗒叭嗒地落下来。我看着永璘,见他的脸由阴转睛,又转向不忍,不由心中长叹,知道这一次的教育又要白费了。果然,永璘只是道:“快跟母妃道歉,求母妃原谅。”她瞅瞅永璘,乖乖走过来,道:“母妃……原谅……”竟一下子学会了这个词,之前并没人教过。永璘又是一阵欣喜表情,只是在我轻轻一声的咳嗽声中,才压住没表现出来,沉沉嗯了一声,拿眼看我,目中自是希望我对公主原谅。
我装没看见,对公主道:“本来你推我并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不知轻重,一时失手也不应严加怪责,只是你小小年纪,就投机取巧,看人眼色行事,今日若不管教于你,只怕你将来仗着父皇宠爱,恃宠而骄,移了性情,那便不可救了。来人,拿手板子来。”似玉应了一声,偷看永璘。我喝:“怎么还不去?!”她才急急去拿了手板子过来,呈给我。我喝:“公主,伸出手来!”她知道不好,忙把小手缩到背后,求救似的看着永璘,得不到回应便哇地大哭起来。永璘神色不忍,转过了头装没听见。我喝:“不许哭!”她吓的抽噎了一下,大约是呛着了,大声咳嗽起来。我狠下心不理,乳娘跟公主的宫人全跪了下来,叩头,叫:“娘娘,请饶了公主吧!”我冷冷道:“你们平时对公主失于约束,本宫不追究你们素日的失职之罪已是对你们宽容,若再阻拦本宫管教公主,本宫将加罚公主,并将你们全撵出公主宫,发去辛者库为奴!”他们才不敢作声了。我道:“平姑姑,将公主的手拿过来!”
平姑姑走上前,轻轻掰开公主的小手,推她过来,低低道:“娘娘仔细伤了胎气,公主虽该教训,娘娘也要保重身子。再说公主还小,手脚细嫩,若是打伤了,太皇太后,皇上跟娘娘也会心疼的。”我不理她,拿起公主的左掌,手中板子落下,“啪”的一声,公主立时惨哭起来。我眼角扫到永璘身子一抖,显是心痛之极,却仍是没开口。我问公主:“知道如何敬重父皇母妃了吗?”她见这次真的没人理了,哭了几声便收住了,忍着痛抽噎道:“知道!”我又是一下,问:“知道不可恃着宠爱,恣意妄为了吗?”她痛得小脸变了形,道:“知……道!”泪水早如珠子般落下,我心痛如绞,但咬牙拚命忍住泪,再次举板正要打下,突然腹中猛地被踹了一下,剧痛之下,手板子落在地上,身子前冲,永璘正在身边坐着,眼疾手快扶住我,急叫:“稚奴!”我一时说不出话,只吸着气摆摆手,示意没事,永璘急道:“送公主去慈宁宫,立即叫太医来给公主治伤——小心别碰痛了她的手!”乳娘宫女乱作一团,忙忙将公主抱走了。
永璘问:“稚奴,你怎么样?”我扶着他肩,喘气,腹中孩儿受了惊动,正大力踢动,我痛得说不出话来。“稚奴,躺下。”他扶我躺了下来,我抓着他的手,忍痛,他的手大而有力,给我不少安慰。

77.妙手回春辨病因(下)
过了许久,痛渐渐减轻。我呼出一口长气。他见了,神色也放松了,给我擦了擦汗,道:“公主小,你犯不着跟她生气,即或她真惹你不高兴了,朕来管教便是,为她一个小人儿伤了自个儿身子,值么?”我反问:“皇上下得去手么?”他沉默一下,道:“怎么说公主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她皮肉娇嫩,这么重的板子打下去,万一打伤了她,你就不心疼?”我道:“臣妾自然心痛,俗话说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里,但既然皇上忍不下心,只好臣妾做恶人了。强如将来惹不痛快呢。”他笑:“朕的女儿,又在宫中长大,就淘气些,又能淘到哪儿去?稚奴多虑了。”我恼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公主犯了错你不管,臣妾管了你又怨臣妾,这孩子还怎么教?”“你别生气,”他忙道:“是朕的错,稚奴管的有理,以后你管教孩子,朕再不拦着了,你千万别生气,看伤了身子。”我看他又急又无奈又委屈的样子,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嗔道:“你呀——就是会呕我生气。”他笑了:“稚奴管教孩子也真叫朕又佩又怕,又……心痛。”我笑:“你呀,疼公主疼的也太过份了……”“朕更疼稚奴,”他环过手臂搂住我:“刚才稚奴的样子可吓着朕了。”我靠在他怀中,笑道:“皇上又哄臣妾了。”他轻轻吻我,也不说话。
永璘去看折子后,我一直躺着休息,腹自上午那事儿后一直隐隐作痛,我就躺着没敢动弹。原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谁知用了膳后,胎儿有了力气,动得越来越厉害,我觉着不对,叫平姑姑让陆天放进来看看。
陆天放问了情形,诊了半晌,皱上了眉头,道:“娘娘脉息正常,怎会剧痛不止?臣实在不明白。”沉恩不语,平姑姑担心出事,叫人将永璘叫了过来。
永璘坐到床边,问了陆天放情况,也蹙眉不语,过了半晌方道:“若是没办法治,对娘娘和皇子有无影响?”陆天放道:“照脉象看应是无碍的,不过娘娘痛得久了,身子乏累,怕是会虚弱,影响龙胎。”永璘问:“就没一点儿因头?”陆天放道:“微臣惭愧。”我忍痛道:“皇上,不怪太医,臣妾……能忍得住。”永璘将我抱入怀中,对陆天放道:“你赶紧给朕设法,朕不想让稚奴如此痛苦!”陆天放尚未作答,忽听有人高声吟道:“翻手为云覆手雨,轻薄纷纷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今道中人弃如土!”我一喜:是三哥!
永璘怔了一下,笑容登时浮了上来,高声道:“三郎么?快给朕滚进来!”一个太监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回禀:“皇上,萧三公子……在……在外头……”看样子,三哥象是让宫人受了什么惊吓——后来才知,三哥骑鹤从天而降,宫监开始都疑为天人——“多日不见,皇上可好?”三哥朗朗的笑声,悠闲而空旷。“稚奴有难,还不快来相救?”永璘急道。“噢?”三哥惊诧的声音,随着这一声,白影一晃,三哥已持箫立于床前。见永璘并非玩笑,才收起笑容,过来搭脉。
永璘自他进屋,便一直盯着他瞧,问他:“你几时回京的,为什么不先来见朕?”三哥道:“我早上刚到,见过母亲就来了。”说着放下了手,道:“小妹脉象并无异常。”与陆天放说的一样。永璘对三哥说话从不客气,听到他这么说,怒上眉头道:“你没见她痛不可支么?这也叫与常无异?”三哥沉吟着问:“小妹这两天可遇到了什么事?比如磕碰,生气,劳神,摔倒之类?”永璘道:“今日上午与公主说话时,被公主不小心推了一下,稚奴摔倒在地,因本是蹲着的,没怎么摔着,便没在意。”三哥神色登时恍然,道:“小妹跌倒之时是否右身侧扑地?”永璘怪道:“是,你如何知晓?”三哥笑了,道:“我明白了,陆太医,你先下去吧。”陆太医看了看永璘,永璘点点头,他便退了下去。
三哥自怀中拿出一枚红色丸药,递给我道:“你先吞下去。”我接过放入口中,永璘递过水喂我喝下。“过会儿小寻或会吐出瘀血,此属正常现象,皇上勿惊。”三哥道。永璘更惊:“你是说公主那一下已致稚奴受伤?”三哥笑眯眯地望着他道:“令小妹受伤的并非公主,乃是皇上。皇上还记得去年雷霆之下的那一掌么?”永璘脸一下子红了,有点忸怩地道:“朕也是一时失手——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干嘛?”三哥道:“皇上当时一掌,小妹摔在地上,右身侧仆地,小妹便已受伤了,只是因胎水多,减缓了震荡,才令当时腹内的公主毫发无伤。太皇太后和小妹为替皇上掩饰,一直未对我言明伤在何处,伤逝如何。后小妹产下公主,腹渐平复,一直平安,便没引起我的注意,以为旧伤早已痊愈,此刻再度怀胎,胎儿在母体内长大,占据母体,便引发了旧伤。我想问问小妹,自怀孕以来,是否常隐隐感到右身侧有微微刺痛的感觉?初时不显,后越大痛感越强?”我点点头。“可见我的诊断没错,”三哥道:“我刚给小妹吃的丸药是江湖中常用的治疗内伤的内丹,已经我改良,小妹服之无害,服下两三个时辰后,小妹当吐出旧伤所瘀之备,或可替小妹稍减些痛楚。如要完全痊愈,须待产后再行治疗。”“嗯。”永璘看看我,脸有惭色,我冲他安慰地一笑。
转而问三哥:“你的事办完了?”他笑道:“办完了,真爽利。”转向道:“你得给我兜件事儿,我路过扬州时见到士绅沈从逸的儿子沈笑城强抢民女不成,居然杀了那女子的全家,我一怒之下拔剑杀了沈笑城,现扬州府衙正在悬赏通缉我。”他仍是满不在乎的笑。我却大惊,他杀了人居然还这么泰然自若,那可是杀头之罪!永璘也是又惊又气,道:“就算沈笑城该死,也当提交有司衙门,审结定案后再行处死,哪能动用私刑,自行格杀,你目中还有王法么?朕护不了你!”伸手要叫人进来,我忙紧紧抓住他衣袖,道:“皇上,臣妾求你救救三哥!”永璘怒道:“不是朕不救他,一来这是杀人大罪,二来你看看他那幅样子,有一点点知错改悔之色么?照这样下去,下次他只怕还会做同样的事,朕还能次次都回护于他么?”三哥确是过份,我一方面恨他不懂事,枉顾律法,另一方面也恨永璘平日纵容,到头到又见死不救,心情动荡之下,腹痛得越厉害,死死拉住永璘,瞪着他问:“你当真不救?”“朕……”他见到我的神色,只能改口:“救!”我方松了口气。
永璘板着脸,斥三哥:“朕这次救了你,下次可未必,你杀人前最好想想清楚,别动不动就拿那套江湖义气来做借口,天下之大,不平事甚多,你未必管得完,不然朕设那么多官员行省干嘛?”三哥笑着长揖:“谢皇上!”“你也少操心,”永璘跟着斥我:“嫌朕的烦心事还少啊?什么事儿都要管,自己身子偏又不争气,要朕操心了朝廷还要来操心你么?”我只好强笑:“皇上勿罪!”眼见得衣裙被腹内的孩子顶得东一个包西一个包,为了引开永璘注意力,忙道:“皇上,你的皇儿在打架,臣妾治不了了,快来帮帮臣妾。”逗得他破颜一笑,以为没事,哪知他旋即又紧紧皱上了眉头。
两个时辰后,我吐出了一堆浓浓的红得发黑的瘀血,累得睡着了。
过得几日,我渐渐恢复,三哥配了药给我吃,我的身体逐步有了力气,精神也见长。大哥在朝中任职,自是知道了三哥所做之事,虽经永璘设法回护,未予追究,反将扬州知府申斥一顿,便大哥还是告诉了母亲,母亲治家极严,当即叫了三哥去,让大哥监法,家人执杖,脊杖三哥,三哥身有功夫,也不在意,在家养了两天,便依然如无事人一般悠悠荡荡地进宫找永璘。永璘知道后又心痛又生气,一边叫太医进来给三哥治伤,一边结结实实把三哥臭骂了一通,三哥依旧笑嘻嘻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倒是我见了他身上的伤痕,暗自难过不已,又不能指责母亲,唯有暗暗吞泪罢了。
注:①“翻手”句:杜甫,《贫交行》,唐。作者最喜欢的诗词之一,因为的确现在的友谊复杂得多,并且许多美好的传统观念已是“今道之人弃如土”,如之奈何啊——

78.瑞雪初降赐华服
天渐凉了,我接到姐姐家书,说她行动日渐不便,已不大出房间。婆婆自她怀孕后对她也还不错,岑无忌只要不在官衙便镇日陪伴于她,她说陆天放已断出是男胎。我很为她高兴,有了这个儿子,在她夫家地位便巩固了,以她的性子,自是会接掌内政,婆婆对她也没奈何的。
永璘正批着折子,抬手要茶时抬眼望见我,笑问:“瞧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姐姐信中定是好消息,说给朕听听,也让朕开心一下。”我合上书信,缓缓说了。他笑道:“你姐姐甚是能干,朕听说她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仆从丫头见了她大气也不敢出呢。”我睨着他:“她可比臣妾厉害多了,臣妾便没这个本事。”他喝了茶,放下杯子,道:“自从你上次整治后,宫中确是好了很多,只是你是个没长性的,朕看你这些日子又懒下来了。”我缓缓靠向椅背上,道:“你看臣妾这些日子七病八灾的何曾停过?臣妾理不动了,皇上担待一二吧。”永璘一笑,转向窗外,轻声道:“下雪了,朕倒想起了去年中事,与稚奴闹别扭,虽是有酸楚,但如今想来,依旧是心内暖融融的,仿佛就在昨天一样。”我道:“臣妾也是。”与他目光相遇,均会然一笑。
我慢慢撑身坐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靠在他肩上,他伸手搂住,低下头继续看折子。我不去打扰他,只回思以往,忽笑忽恼,他忍不住笑斥:“痴丫头,自想自笑,喜怒无常的,弄的朕也不得静心批奏折。”推开折子,道:“好久没听你吹笛了,不如你吹一曲来听。朕也松快松快。”
话音未落呢,就见三哥走进来,一头抖身上头上的雪,一边笑道:“如此好雪,你们却闷在屋里,多没趣。”我看他穿了一件鹤氅,毛色炫烂,华彩无比,心中暗地惊异,笑问:“这件衣裳倒华贵好看,又是皇上赏的吧?”永璘笑而不语,三哥道:“那是他旧年许的诺,该当还我的。”看向永璘时却是暖暖的感激。
永璘上下打量着他,对我道:“一件锦鸡毛的给了老四,这件鹤顶毛的他穿了正合适,别人着了配不上。”我笑:“皇上自己该当留一件的。”他笑道:“朕不惯穿那么亮色儿的,白放着也可惜了的。”三哥道:“我刚从上林苑来,那母鹿前日已产下崽子,母子平安,我怕天冷冻坏了它们,叫上林苑的太监拢了火盆子,说是皇上的口谕。”永璘便笑斥:“这点子事也托了朕的口谕,朕的名声生生让你糟蹋了。”“皇上的话值钱。”三哥笑着坐下,也不叫人上茶,伸手拿过永璘的茶盅,揭开盖子便喝,一边道:“我怕自己说了没人听呢。”
永璘一点也没怪罪,笑嘻嘻地打量着他道:“没人敢吧?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萧三郎得朕眷爱,怕是要走你路子的人把门槛也踏平了吧?”三哥傲然道:“我不爱理那些俗人俗事儿,凭他们踏去,反正送钱来我就来者不拒,捐赠了给皇上用于赈灾,白得个好名声。”我担心:“你这样人家送钱的就不追究你啦?”“谁敢追究?原就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我又没答应过一定给办,谁叫他们钻营不走正道儿的?”我对永璘道:“皇上管管吧,这事做的大不妥当。”永璘笑道:“朕管不了,也不想管,反正他们钱多,朕不嫌少就是。”三哥道:“你还叫他管?他派的人坐在我家里做帐房先生,进出的帐目清清楚楚的,哪个月不递进宫档备皇上查核啊?”永璘斜了他一眼,笑:“你怎么知道他是朕的人?”“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会儿加了小妹知,”三哥懒洋洋地笑道:“你就别问了吧,说出来反没意思。”永璘笑笑,便不说了。我暗暗皱眉,三哥固然做法欠妥,永璘这事儿也做的忒不地道,怎么能往人家家里塞探子呢?“稚奴又要嫌朕的小人之行了。”永璘瞅了我一眼,笑道:“她最见不得这种事儿。”三哥却道:“王道行于天下,也要清明在心。这样两下省事,多方便。我都不在意她计较些什么?女人多事!”我啐了他一口。
三哥喝了一口茶,看看外头,道:“出去走走吧,老待在宫中,闷得慌。”永璘道:“这雪怕是要下大呢,天黑,道儿不好走,替朕省点儿事吧,稚奴也不宜出行。”三哥便对我道:“你也够烦的,有个公主还不知足,非得生什么皇子……”“是朕要的,”永璘打断他,白眼:“不关你的事,你少过问。”三哥笑笑,不说了。永璘其实也心痒,看看窗子,道:“今儿下了雪,明天该睛了,明天若是朝中没什么大事,便出去走走,朕也困得久了,闷得很。”我劝道:“白龙鱼服,你这爱微服的性儿总是让臣妾提心吊胆的,生怕再钻出个把刺客来……”“多虑!”他斥:“别说三郎在,就他不在,朕也没那么不济事儿。”我笑:“皇上神力,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没说完,已惹得他们大笑。永璘喜得直敲我的头。
永璘叫人去拿了紫金醇,与三哥在奉乾殿喝酒赏雪批折子,两个人兴致很高,联诗作对,饮到很晚,我撑不住自己先睡了。

79.珩珍弥贵胜黄金(上)
第二日早起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怕道儿上有雪扫不干净走了滑倒,叫平姑姑盯着我一步不能走动,出屋就坐轿,生怕我这粗心大意的性子摔坏了她的重双孙。宫人更是不敢大意了去。我本有心走走赏赏雪景的。这会儿也只好老老实实待在轿子里了。
走到半道儿上,小顺子急急跑来,道:“娘娘快回去吧,皇上都等好久了。”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急急叫人回宫。
永璘和三哥好好地在宫里说笑,见了我,三哥便避到外间,永璘叫人给我更衣。我边给宫人折腾着换衣边纳闷儿,问;“皇上这么着急要干什么?”“朕带你出宫去转转。”他诡秘地笑,颇象个逃学的顽童。我迟疑:“臣妾倒不怕,只皇上带什么人保驾?三哥一个人可不行。”他笑道:“朕知道你会担心这个,所以还带了邱行恭并几个羽林去,都是精选的好手,一个内监宫女不带,这可放心了吧?”我笑:“皇上想得周到。”换了衣出屋,大约三哥已同平姑姑说过,故平姑姑道:“路上有雪水,皇上多照应点儿娘娘,摔了不是玩的,道儿上若是人多,别带娘娘去挤,皇上早点回来,奴婢捏着干系,时间长了就怕惊动了太皇太后。”唠唠叨叨一大堆,永璘耐着性子听完,笑道:“姑姑放心,那是朕的龙子,朕不比谁更宝贝着?姑姑要再说下去,朕也别出去了,擎等着用午膳吧。”平姑姑方笑着住了口,又叫人去拿手炉,永璘道:“不用了,朕的手热,给稚奴焐着便是,有了那个反而累赘,走吧。”扶我上了轿,不再理平姑姑好心的罗嗦,径自带了我和三哥悄悄离开奉乾殿。
到了街上,轿子不方便,永璘方扶我下轿。
街上三三两两都是出来赏雪的人,有的三五朋友,有的夫妻同游,大夏风气开放,男女间原没那么多忌讳。永璘看着有这么多人出来游乐,自是高兴,那说明京城人人安居乐业,温饱不愁。
正缓缓在街面上走着,忽然冲出一队官兵,匆匆穿过街道,一时惊得行人四下闪避。永璘微微皱眉,展目一瞧,见是一个穿从三品的大员,便提了名字叫:“庄士达!”庄士达一怔,四下环顾了片刻,发现了我们,忙小跑过来,看清是永璘后,吓得忙要行礼,永璘一把拉住,低低道:“朕是王公子。”庄士达在朝中久了,知道永璘爱微服,一怔之下登时明白,便改拱手道:“王公子今儿也有兴致出来赏雪?”永璘点点头,看了看周围,见人多,便低低道:“随朕来!”
扶我走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方站住了道:“你这么匆匆忙忙地是去哪里?还带了那么多人?”语气中已微有责备之意。庄士达看看四周无陌生人,到底跪下叩了一个头才站起来回永璘的话:“臣是工部出身,象这种天,一夜的雪定会压塌民房,故早朝前就叫手下去访查,现正带人往西郊去帮着修房子,不想惊动了圣驾,臣有罪。”
“嗯。”永璘脸色放松下来,打量了他几眼道:“这个事你还亲自去?京兆尹呢?”庄士达赔笑道:“京兆尹范大人一早就让衙门的人上街扫雪去了,还要去查探商市行情,防止因雪断粮断菜,他事儿多,臣这做的也是份内之事,臣习惯了亲力亲为,那是当小吏时养成的毛病,叫皇上见笑了。”说着整理衣衫。永璘笑道:“你也是职责所在么,难得你还心系百姓。”“臣是本份,”他笑了笑,瞅了我一眼,道:“其实萧子庭大人一早就想到了,臣刚出门要上朝,他的家人已持书候着臣小半个时辰了,说的就是这档子事儿。”“噢?”永璘也看我:“他为什么托你做?”“他是吏部的,不是直接衙门,伸手这档子事易遭人议论。”庄士达道:“臣修撰图志时在淮阳待过两个月,那是萧大人还是淮阳的父母官,白日里理完衙内事务后,每每亲自陪了臣一处处勘察,又把历任的县图志找出来一一比对,供臣参考,萧大人虽是世家出身,却很务实,这点与臣气味相投,因此有了交情,回京后也时有往来,皇上恕罪则个。娘娘,臣说的是实话,并不在拍娘娘的马屁。”我忍不住捂嘴笑,这个人实在有意思。“好,那你去吧,修完屋子后递牌子进宫,告诉朕损失情况。”永璘道。“是。”庄士达躬身答应,正要走。三哥叫住了他,道:“东南郊的民舍也压倒了几间,那里都是些今年新迁来的外地人,官府怕是一时还没顾得上,你一起帮忙修整一下。”庄士达应:“是,臣忽略了,谢三公子提醒。”看永璘再无别的话方匆匆走了。
永璘扶住我,斜了一眼三哥,问:“昨晚自宫中出去后你又去逛了一圈儿?”三哥笑道:“茫茫天地,踏雪而行,亦人生一大快事也。”我想象着三哥身着鹤氅,御雪而行的情形不由神往。永璘笑着问:“你大哥的信该不会与你有关吧?”三哥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大哥庄敬有余,二哥勇武过人,我一向与他们不大合的得,自小见了面说话多不过三句,我才犯不着去提醒他呢。他做他的朝官,我做我的散人,井水不犯河水,你就疑也不该疑到这上头。”永璘有些欠疚地笑笑:“朕不过问问而已。没别的意思。”我岔开话题,道:“庄士达倒是个爱民重民的好官。”这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头:“他的确不错!”说完之后,互相怔了一下,笑容浮上脸,再无人介意刚才的话了。
我到底不惯走路,他们边走边说高兴得很,我可支持不住了,停了下来,叫:“公子。”永璘回过头,笑问:“做什么?”我道:“我累了,走不动了,我要歇歇。”“这才多远?”他笑:“再走一会儿,再找地方歇歇。”我死活不肯,再走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不出事儿。便道:“要走你们走吧,我就在这儿歇着,你们逛完了再回来接我。”永璘习惯了微服,出来时已不把“朕”字挂在嘴边。三哥道:“罢了,找个地方歇会儿吧,我也有点口渴了。”四下一顾,指着不远处的酒楼道:“去那儿坐坐吧。”永璘便回身扶了我,走进酒楼。
店小二马上迎上来,一见我们的服饰立即笑容更灿烂了,道:“几位老客楼上雅座请。”老客?我问永璘:“你常来吗?”他暗捏一下我的手,我才醒悟那是店家的招呼惯常话,忙闭上嘴,跟他们上了楼,三哥挑了顶后头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小二哥报了菜名,三哥也不在意,只问:“罢了,拣精致干净的上几样便是,有无好酒?”小二忙道:“有,有,小店有正宗的山西汾酒,老板就是杏花村的嫡派传人,不瞒几位老客,就连皇上也未必尝到这么正宗的杏花醪呢。”永璘听了便笑:“那便先上两斤这皇帝也尝不到的好汾酒,再——拿一斤茅台吧。”知道三哥不爱喝汾酒,是以多说了一句。三哥笑看他一眼,道:“好汾酒我也喝的。”“左右这么些个大男人,还担心喝不完三斤酒?”永璘心情甚好,道:“除了稚奴不会喝以外,其他人放开了喝,别醉就成了。”
小二一时布上菜,又拿了酒,当着我们的面,打开封口,立时酒香四溢,我轻轻喝采:“那酒!”虽不会饮,好酒却是闻得多了。永璘和三哥颇好杯中之物,大内秘藏的酒都是上等的贡品,两人常对饮小酌,我在一边侍候着,也听了不少酒的故事。小二给每人都斟上了,三哥挥挥手,令他退下,好让我们自得其乐,小二便告了罪,退了下去招呼别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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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珩珍弥贵胜黄金(下)
永璘跟三哥开始对酒,不一会儿已嫌杯小,要伙计换了碗来,继续豪饮。我素来不大会喝,自有身孕后,更是滴酒不沾,永璘也怕伤了他的龙子龙孙,严禁我饮酒。此时受了他们感染,忍不住偷偷拿了杯子,刚要喝,永璘便扫过目光,叫:“稚奴——”我吓得忙放下杯子,心想怪了,他不是在跟三哥说话么,也没见注意到我啊?他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不老实,公度(邱行恭的字),收了她的杯子。”邱将军冲我歉意地笑笑,伸手将我面前的杯子放过一边。
我嘟了嘴,吃菜,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拉拉他的衣袖,他问:“又干什么?”我低低道:“臣妾只喝一口成么?”他转眼打量我,又看三哥,三哥笑道:“少饮无妨。”永璘方把他的碗递到我口边,我喝了一小口,他便收回了碗,目光炯炯盯着我,似在看我的反应,我冲他笑笑,道:“挺香的!”他微露诧异之色,三哥笑道:“幼奴好饮矣!”扫一眼我的腹。永璘闪过恍然之色,再次将碗放在我口边,我又喝了一口,转过头冲他笑。他似想亲我,当着人又不大好意思,生生忍住了,将目光缓缓转到窗外,唇角含笑,将碗举到嘴角,一饮而尽,开怀地笑了。我轻轻拍着腹,低低道:“行了,不能再要了,不然爹爹生气了。”引的几人不住莞尔。永璘悄悄搂住我腰,在我耳边道:“类朕!”我笑着点头,他的儿子,不象他象谁呢?
吃完了饭,再度上街逛。永璘什么铺子都要问上几句,但并不买,我知道他在问民生,这是他御下的百姓,他们生活得好坏便是他政绩的好坏,他自是关心,我可不管这些,我要买胭脂水粉跟琴棋书画,三哥在一边道:“少买些,拿着累赘——家里又不是没有,比这好的多呢。”宫中自然有,也的确比这个好。只是买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是为了买的那份乐趣。他们哪里会懂?永璘只是笑看,也不管我,反正羽林们带多着银票,他不缺钱花,自是乐得让我高兴。
正买得开心,忽然一辆马车飞奔而来,永璘忙拉我靠边,用身子护住我,把我搂在胸前,三哥一探手,已牢牢牵住了马辔,生生拉住了马,才没让它冲出伤人,行人叫了声“好!”那马立定了,大力喷气,马上乘客也顾不上车,冲三哥一揖算是答谢,跳下车来,冲进街边一家门面很大的古董店,说话声便传了出来。
永璘先问我:“碰着没?”我摇摇头,他方扶了我走近那家店铺。我抬头,店额上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博雅轩”,原来这便是三哥说的京城最大的商家崔氏的商铺,三哥常在这儿买东西。我担心被人认出,便拉拉三哥跟永璘,道:“走吧。”两人都没动。三哥道:“无妨!”我只好靠着永璘,听那店伙什与刚才那坐马车的客人理论。
那客人道:“你说这是真的假的?”柜上一人身着长衫,看样子象是掌柜的,此时手上拿着一个荷包翻来覆去地看,边看边道:“虽不能说十成,也有个六七分象真的,这款式,这花色倒是象,可是这质地,这针脚……说不好……”摇摇头,一转眼正看见三哥,忙道:“哎,三公子,您来了?正好,您给看看,这是不是赝品?”三哥含笑上前,问:“怎么回事儿?”掌柜的先叫人给三哥上了杯茶,方道:“这位客官刚才急急冲进小店,拿着这个荷包,让小的给看看,是不是‘珩珍’,小的也判不准,您是大行家,您给看看呢?”递上荷包儿。三哥接过看。我奇怪,忍不住插问:“什么叫珩珍?”周围的伙计都笑了,显是觉得我问的太过外行。
掌柜的是个有见识的,忙问三哥:“这位贵人是……”三哥道:“噢,这是我远房表妹,刚从外地来京里玩儿的。真儿,见过刘掌柜。”我笑着致意:“刘掌柜的好。”掌柜的忙还礼,连称不敢当,又转向打量永璘。
三哥介绍道:“这是我表妹夫王天授。”永璘笑着冲刘掌柜点点头算是答礼,扶我走进店铺中,也问刘掌柜:“你刚才提到的珩珍是什么东西?”刘掌柜想是阅人无数,自是猜测得我们非富即贵,并未怠慢,先抱拳一揖为礼,然后方恭恭敬敬地道:“珩珍是当今贵妃娘娘亲手绣的绣品,因是娘娘所制,所以用珍字讳了绣字,不过也确是珍品。”我与永璘对望了一眼,均觉诧异。
听他道;“当今地娘娘是世家出身,诗礼传家,这位娘娘在闺中之时便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针织女红无所不精,更绣得一手好刺绣,常将诗词曲赋,名家字画绣于刺绣之上,因心灵手巧,又腹有诗书,她的刺绣便迥异于其他绣品,独树一帜,不落俗臼,翩然大家风范,所绣山水人物丝毫没有匠气,跟在纸上笔墨所画的一模一样,有的细微之处甚或犹有过之,娘娘信佛,她绣的佛像人物栩栩如生,有的更加了佛教典故在里面,所以所绣的绣品自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气,且没有一幅重样的,这才是最珍贵之处。这叫绝品。凡商家店铺中但有一幅,都视为店宝,销大幅点的绣品卖千金都不止呢。有的店家更是收为藏品,出天价亦不舍得卖出的。”我笑:“左不过是因为娘娘是皇妃,大家拍皇上娘娘的马屁罢了,表姐也给我一幅绣品,我觉得也甚是平常。”话音刚落,刘掌柜马上道:“夫人若不甚喜欢,那转卖于小店如何?只要夫人开价,小店决不还价便是。”“不行,”旁边那客人马上道:“这幅我要了,夫人开价多少,我付双倍,务必请夫人割爱转让。”跟着就深深一揖,我略略偏过身子,不受他的礼,心中自不免大为诧异,实是想不到平时打发时光绣着玩儿的东西竟值那么多钱。
“你们先别争,”三哥笑道:“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娘娘的绣品?”那客人道;“实不相瞒,我娘即将过六十大寿,她素来喜欢刺绣古玩,上次无间中得到一幅珩珍《观音图》,便爱不释手,拱如珍璧,平时都锁在柜中不让人看的。谁知恶奴可恨,竟盗走珩珍逃之夭夭,至今尚无下落,母亲一直郁郁寡欢,终日后悔收藏不密,所以我想买一幅送给母亲为寿礼。谁知偏又遇上了骗子,买了一幅假的,唉——”三哥道:“你倒甚有孝心,本来我家中倒有不少娘娘入宫前绣的绣样儿,可惜家人一向不大重视,随意抛置送人,现在也几乎没了。听说娘娘现在发了誓,再不妄动针线,看来这些绣品是要绝迹了呢,那便更不能给你了。”我白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废话特别多,说绣品就说绣品好了,扯什么停针不停针的,还当着这些陌生人的面,真不知他肚子里想什么鬼点子。刘掌柜点头道:“本来珩珍已是一品难求,就小幅荷包的已是一件百金,如今娘娘停针,只怕这价更要涨上去了。”又转向我:“在下刚才说的夫人可肯考虑一下?”永璘笑道:“既是我内兄这么说,想来娘娘是真的停针了,那我家那幅《百子献寿图》可是绝品了,就更不能给你了。”他也来凑热闹。我不忍见那客人的黯然之色,便看三哥,三哥笑道:“看来你是真的要孝敬母亲,娘娘也是个至孝之人,那我回去帮你找找看,若有是你的运气,没有你也别抱怨,算是无缘了吧。三天之后你仍来这儿,我定给你一个确切的回复。”那人大喜,深深一揖,道:“那可多谢三公子了。三天后我定携金前来。”转身上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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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在商言商寻旧友(上)
三哥这才转向刘掌柜,道:“你柜上不是有一幅《远山行僧图》么?怎不给他?反正都是赚钱,何如行个善举呢?”刘掌柜道:“那幅图被我们二公子的夫人看中了,收入了闺阁之中,自是不方便再拿出来卖的。”三哥喜动颜色,道:“噢?你们二公子回京啦?在哪儿?”刘掌柜道:“三日前刚刚回京,就在后面厢房中,一回来就念叨三公子您呢,不想您今儿个就来了,小的这就着人去请公子出来。”转头正要叫伙计去后面叫人。三哥连连摆手,道:“不必了。”环顾店内,大步走到珍玩架旁,伸手取下一只碧玉箫,放在唇边,轻轻吹奏:
“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
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乃知蓬莱远,复作清浅流。
青田种瓜人,旧日东陵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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