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18/22页


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①
箫声刚落,便听内堂有人高笑,道:“萧兄又来讽刺在下了。”话未毕,帘子一挑,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来。青衫布履,玉貌金颜,双眉斜飞,顾盼有神,抬眼之间,颇有傲岸之色,与三哥倒似一时瑜亮,冲着三哥笑道:“本想请萧兄来舍下喝几杯水酒的,谁知家人去了贵府几次都说萧兄在宫中伴驾。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我正自懊恼无人煮酒赏雪呢,可巧萧兄就来了,看来老天终不负有心人哪。”三哥笑道:“娘娘这几日身子不爽,故而我进去给她看脉,不知道你已回来,失敬了。”向他引荐我和永璘。那人眼光颇为犀利,见了我们便道:“两位气度不凡,身带华贵,似乎不是平常人家。”三哥遮掩道:“我这妹夫祖上是封爵的,也颇有些家财,居移体,养颐气,自然不是平常人家。你不是说要请我喝酒么?就站这儿喝啊?”机灵地岔开话题。崔二公子崔秀真这才收回目光,道:“在下失礼了,几位这边请。”伸手引向内间,伙计挑开帘子,永璘扶我走过他身边时,他不由地又多看了我们两眼,眼中带着沉思之色。
崔家的后园很大,花园中树木山石上已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大约是为了赏雪,他并未让人扫去,故而连园中小径上也堆了雪,连一个足印也没有,乃是一幅完满的雪景图。
他带我们穿过回廊,走进面对园子的敞轩,一步入厅,便觉一股子热气从地上升上来,我不由低头,地砖似与平常所见不同,三哥解释:“这是西域的火龙砖,产于三藏法师西行途中火焰山附近,耐热耐寒,透气性又好。这地砖下筑有水道,灌以清水,与外间火房相通,火房以炭烧出热水,注入地龙之内,流至屋中,热气上扬,屋中便觉得其暖融融,反之,夏季以井水或冰水注之,则满室清凉,可以解暑。”我笑道:“此正所谓冬暖夏凉了,做生意的人真有法子,会享受。”永璘亦道:“崔公子奇思妙想,加上这番工程,只怕皇宫也没你这里舒服呢。”崔秀真笑道:“皇上以勤俭治国,心胸自非我们这些无知小民可比。商人赚了些钱,不过如刚才夫人所言享受二字罢了,王兄勿以粗俗怪之。”出语高雅,显非一般庸俗客商。难怪三哥与他结交。转头看见座中已有一个青年,在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宇间似有股抑郁之气。崔季真介绍:“这位白俊卿白兄乃是今年进京应试的士子,偶与在下相遇,幸乎有缘,在下便留他在京,好早晚请教学问。”原来是个清客,我心道。想是应试不第,所以才流落京城,崔家有有贝之财,士子有无贝之才,各取所需,一拍即合。这才碰在了一起。当下介绍了,各自落座。
因屋中甚暖,大家都宽去了大衣裳,我的身孕便益加突出,不由心中埋怨三哥多事,可也没别的办法,只靠着永璘坐着,不开口。永璘知我所想,安慰地拍拍我的手。
三哥问崔季真:“你这次北上,收获一定颇丰厚吧?”崔季真笑:“正如适才萧兄所言,营营而已,赚了一些钱,谈不上丰厚,养家糊口之余,添置些俗物罢了,怎比得了萧兄潇洒自在,不为物欲所缚?”三哥笑道:“在下和这位白兄一样,不过是陪伴皇上读书消遣罢了,之所以不需要营营,也不过是赖皇上洪福齐天。哪比得上崔兄之所谓俗物,全凭双手挣来,实是惭愧。”“萧兄不必过谦,”崔季真摆手道:“谁不知当今圣上博学多识,文武精熟,知古通今,晓音律,通夷语,精天文,识地理,又能骑善射,通晓兵法,是一位千古难得的雄主,萧兄能伴皇上至今且荣宠日重,才学自不用说的。”我很疑他已看出我们的身份,是以在这儿大拍永璘的马屁。看永璘时,他淡淡地笑着,并不在意。三哥呵呵笑道:“在下与皇上不过应了投缘二字,并不象崔兄说的有什么惊世才学,崔兄这么说,不过是让人笑话我了。”那个姓白的冷哼一声。道:“不错,是投缘,只怕是投了娘娘之缘吧。”显是讽刺三哥凭的是裙带关系,内廷之宠。我心中暗怒,素昧平生,又不干他的事,要他多什么嘴?酸叽叽的,一幅刻薄模样,难怪落弟。就凭这幅心胸,他也不配登榜入选。三哥似乎不以为意,仍是笑道:“白兄说的很是,我小妹受皇上宠爱,皇上对我萧家不免照拂一二,怎比得了白兄真才实学,靠自己满腹才学博取功名?”那姓白的脸色难看,指着三哥道:“你可是讽刺在下么?”崔季真忙道:“两位息怒,不过是说笑,何必当真?两位均才学过人,为在下所不及,在下都是很佩服的,请,请,喝酒,喝酒。”令人倒上酒来。岔开了话题。
注:①“庄周”句:李白,《古风九》,唐

82.在商言商寻旧友(下)
三哥对崔季真道:“大雪隔断道路,木炭,粮食,蔬菜的价格便会大涨,崔兄想必早已囤积了一批待市而沽吧?”崔季真笑道:“愚兄本就是干这一行的,买进卖出,若无这等眼光,也维持不了这么一份家业。”三哥点头,道:“季真兄精明干练,做买卖又素有诚信,难怪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小弟也想与季真兄做一笔买卖,不知季真兄可肯拉拔小弟发一笔小财聊充家用?”
崔季真笑道:“谁不知萧三公子乃是皇亲,还会愁没钱用么?莫非三公子又要取笑在下了?”三哥道:“崔兄有所不知,我大哥二哥虽是做官的,但谨尊家父遗命,除薪俸外,分文不取,他们官职小,所拿的俸禄够自己日常开销已经不错了,家里几十口人,靠的不过是皇上赐的几处皇庄,这种靠天吃饭的事儿,又能有几个出息?小弟自己有一处宅子,平时又爱结交朋友,朋友但有所需,宁愿倾囊相助,加上娘娘现在宫中,说是身为贵妃,其实每年皇上,太皇太后,各位太妃,及各位皇妃皇子公主过生辰都是要送礼的,除此之外,还要日常打赏宫人,指望皇庄那点出息,我岂不要喝西北风去?”
我心道:你就净着胡编吧,反正人家也查不到你头上。他的开销我不知道,我的开销都是永璘给的,为怕其他宫妃议论,他嘱我不要告诉别人,一应后宫妃嫔公主皇子及打赏的钱,都是他私下从大内库中拿了出来给我的。因知我素来轻财,他都是着平姑姑或上元宫总管太监去领取,也从不告诉我有多少。他与太皇太后的生日,我总是自己想办法备礼,也花不着他的钱。转眼看向永璘,见他若无其事的笑着,就知道这其中有鬼。崔季真笑道:“三公子素有玉孟尝的美誉,开销自然不小。但不知三公子想做哪些生意?”三哥看了一眼那姓白的清客,此人倒也识趣,起身对崔季真一揖,道:“在下尚有每日笔记未做,改日再来陪公子饮酒论诗。”崔季真也不甚留,道:“好,先生走好。”叫人送姓白的回屋休息。那姓白的也颇不省事,走时轻蔑地扫了我们一眼,哼了一声,招呼都不打,一点礼貌也没有。我对他的印象更差。没想到崔家也收留这样的人。
这边崔季真对三哥道:“崔兄放心,这儿的家人都是靠得住的,就是方才的白兄,也不过是读书人的清高,人品上还是信的过的。”三哥道:“我自是相信崔兄的话,小弟是想让崔兄弄一批西域玄铁粉,越多越好,还有硝石,玄铁什么的。”崔季真吃惊:“这可全是打造兵器用的,且西域对此控制得极严,除王公贵戚之外,其余百姓根本得不到,你要这些干嘛?”“这你就甭问那么多了,”三哥卖起了关子:“知道的越多对你越不好,玄铁粉虽难得,但小弟相信以崔兄的本事,做此事易如反掌尔。”崔季真沉吟:“我家虽号称首富,做的可都是合法的生意,如今你要的东西涉及用兵,我实是不敢承揽,除非你事先说清楚,不然这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我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永璘的主意,他要对西部用兵,当然要造兵器。三哥道:“原委我虽不能说,但有一点请崔兄放心,只要你能弄到这批货,就一定稳赚,决不会有杀身之祸,更别说株连九族了。我萧子风从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这你总该相信吧?”崔季真看看他,点点头:“你有皇上做靠山,又说这个话,我当然信得过你。不过这东西很难弄,且一次不能过多,所以这价格和期限上……”三哥道:“我决不会亏待崔兄便是。但你需先弄一些来让我看看样,若合适,我会先付三成定金,你分批给我好了。”“便这么定了。”崔季真与三哥击掌为誓。
永璘边喝酒边看着雪,似乎什么也没注意,什么也没听见,我更加肯定是他要的,否则以他的性子,纵不会开言阻止,也必好奇询问,如今却一言不发,显是与三哥商量好的,由三哥出面,他出钱,购买来冶炼兵器之用。崔季真也对我们的无动于衷颇为奇怪,疑惑地看着我们,问:“贵内娣……”“噢,”三哥道:“我这位表妹夫是个书呆子,成天就知道看书弹琴,闲时也不过闺中画眉为乐,不通事物得紧,不用理他。”他定是故意气永璘,永璘横了他一眼,没说话。我心中暗“恨”,却也不好开口驳他,以免泄露身份。正想找个话题好好回敬他几句,便听崔季真笑道:“听说宫中贵妃娘娘也有孕在身,若非三公子说明,愚兄便以为是皇上微服了呢。”我大惊,他果然看出来了。
三哥笑得更爽朗,道:“我那皇妃妹妹,从小就三从四德,自进宫侍奉了皇上,更是一句话儿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走,成天就知道照顾皇上,孝敬太后,双耳不闻窗外事,一问摇头三不知,宫规对有身的后妃又规定极严,象这种天,出了屋门都是要坐轿的,更别提出宫了,前几日娘娘吃了芙蓉糕有点积食,我白说了一句在宫院里走走,就给太皇太后好一顿数落,说大冷的天,又刮着风,不说好生照应娘娘,反窜掇着娘娘出去,万一扑了风着了寒气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差一点挨了她老人家的宫杖,就连皇上也扫进去了,说皇上也不提醒着点宫人,让娘娘少吃点不消化的糕点,反一个劲儿地叫娘娘多吃多睡,万一胎儿长得大,将来产难,太皇太后可是不会饶过皇上的呢。”崔季真听着也笑了。
三哥接着道:“其实也不能怪太皇太后老人家过于小心,皇上虽十四岁已置后宫,但子嗣上艰难,这次娘娘有孕,皇上看管得甚严,唯恐中途出了什么样差错,娘娘偏又是个胆小的人,你就是拉她出来她都不肯呢,哪比得了我这个表妹,从小任性,想到哪儿就是哪儿,偏偏嫁了一个妹夫,对她又是言听计从的,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这不,表妹说在家待久了闷得慌,表妹夫便巴巴儿地备好良马宝车,一路照应着四下观玩,虽都是妹子,待遇却如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的。”我哭笑不得,他编瞎话还真是一流,明明知道不是真的,可妙就妙在认真计较起来,又没一句话是错的,永璘虽没说到言听计从的地步,但一般说来,只要我开口,他都是肯应的。三哥的话一边夸着我一边还连带着损我,所以我虽恨的牙痒痒,却是驳不倒他,直想上去咬他一口方才解气。
永璘听不下去了,唯恐三哥说兴了头儿,再说出什么“好”话儿来,便岔开了话题问:“刚才那位白兄学问真的很好吗?”崔季真道:“学问是有的,只因缺少黄白之物,故此名落孙山,他本想回乡苦读,来年再试,又苦无盘缠,所以我便将他留在家里读书,闲时课教小儿识几个字,明年也少不得要资助他些,好歹考个功名出来,也不枉平生之志。”我甚是看不起那个人,闻言不以为然,道:“他许是有些学问,不过言语刻薄,心胸狭隘,目光浅显,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三哥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别多话,永璘举杯笑:“人各有志,朝廷做官的,也未必个个都是君子,只要能各尽其用也就是了。来,崔公子,我敬你一杯,为你这一园无双雪景。”自己先喝了,听他口气,仿佛要用这个姓白的呢,反正我是不喜欢这个人的。永璘是个精明人,看人极透澈,唯其如此,也就不怕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所以什么人都敢用。我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不愿与小人为伍。只这天下是他的,凡事又习惯了他做主,所以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我是不愿多见这个人的,以后召对大臣之时,须得跟永璘说清楚我不愿见,想来他也是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违拗我的。崔季真闻言笑了:“王兄见识高人一筹,更兼心胸过人,实令小弟佩服之至。”不愧是商人世间,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开口之间都是捧着人的。永璘听了也是一笑,想是也拿他没办法,他毕竟不同于三哥,有些话自是不能明白说的。
我道:“崔公子,你家是京城第一富户,生意自是做的极大,不知有没做到宫里去?”他道:“我家兄弟七人,大哥三弟四弟都是皇商,侍奉宫中一些衣物用品。”我奇怪:“那为何公子不贩些货与皇家呢?听说宫中的银子是最好赚的。”他呵呵笑了,道:“夫人说得有理,宫中的银子是不难赚,只是我这个人一向懒散,做事往往随着性子来,有一阵子没一阵子的,家母常说我是没尾巴的鸟,成不了大气候,给宫中送货,除了要货质上乘外,还要谨言慎行,赔尽小心,我自忖受不了那个约束,也做不来那份谨慎,所以就放任自己做个野鹤闲云了。”这倒投了三哥的性子,难怪他们能成为好朋友,我倒是挺喜欢他的直爽的。永璘也笑道:“这倒挺合我内兄的脾气的,怪道在家时内兄就提到过你,京城崔氏七兄弟,他可是对别人一个字也没说过。”原来他们早议论过崔季真,那便不奇怪了,说不定今天出来就是讲好的来谈这笔大生意,不然又怎么会这么巧,偏偏走到这里来呢?我不由瞅了永璘一眼,好呀,也不事先告诉我,让我蒙在鼓里,看我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他。永璘似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手在桌子底下轻轻一按,我本来小腹就有点胀,给他这么一按,登时内急起来,原想着忍一会儿,多探听一些这个姓崔的事情,无奈水火无情,加上肚子里的小东西们又不肯安份,用力踹了几下,更让我小肚子胀得要命,实是忍不得了,只好向三哥耳语。三哥点点头,对崔季真道:“舍妹想拜望一下贤嫂,不知是否方便?”崔季真客气地道:“只恐拙荆粗陋,怠慢了贵客。来人,告诉夫人,请她出来见见三公子的家人。”他是男人,不懂这个,错会了意。我又不便直说,只好忍着。
不多时,丫环仆人捧出一位衣着华丽的美丽女子出来。

83.闺阁之情说夫君
我便是一怔,只见这丽人浅笑盈盈,眉如远黛,目如点漆,唇若樱桃,齿如编贝,腰如丸素,指似春葱,顾盼之间,亲如家人。我实未想到商户之中也有这等绝色女子,一时看呆了眼。
只见她见了我们,盈盈下拜,声如莺啼,道:“贱妾见过各位公子夫人。”我们忙站起来,三哥向她笑道:“几月不见,嫂子越发年轻娇丽了。”跟着介绍我和永璘。我们皆回了礼,一边细细打量她,永璘在我耳边低声道:“她与你气质甚是相近,想必也识文断字,出身大家。”我暗暗点头,三哥向崔季真耳语几句,崔季真点点头,对夫人道:“有劳夫人陪同王夫人去内堂休息片刻,她有孕在身,夫人会须好生照应。”崔夫人终究是过来之人,目光在我身上一转,便即明白,启齿笑道:“相公放心,贱妾定会好生看顾。”令人过来扶我。我不由有点脸红。永璘因是陌生人,终有点不太放心,看着我道:“走路慢些儿,别磕碰着,知道么?”我冲他一笑,他方不好意思说了。崔夫人道:“王公子爱妻情深,实是令人好生感动,公子但请放心,贱妾亦是有儿女之人,必会仔细照顾尊夫人的。”永璘的脸一下子红了,道:“那么有劳崔夫人了。”我随崔夫人进了内堂。
待解了手,我轻松不少,来到房内,崔夫人已命人备了香花胰子给我净手。我洗净了手后,过来正式拜见崔夫人。她打量了我半天,笑道:“王夫人温文而雅,娴静雍容,落落大方,更兼娇容冠世,风华绝代,端的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令人好生爱慕。”我笑道:“夫人端庄华美,意态从容,未语先笑,令人如沐春风,才是一位绝色可人儿呢。夫人,小妹素来不喜这些俗礼,见夫人如此可亲,就造次叫夫人一声姐姐了,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小妹失礼之处。”向她行下礼去,她大喜,忙拉起我,道:“我也正想与你这么样说呢。”不由相视而笑,尤觉亲近。
她让我靠在她日常所用的贵妃榻上,我谦辞了几句便不再客气,靠着与她说话。问她姓名,出身,她说她叫皇甫倚云,年方二十二岁,本是皇甫世家的小姐。我自是有点吃惊,本朝虽风气开放,但等级森严,世家子弟虽多与商贾应酬往来,通婚却是极少的。世家名门一般看不起经营买卖的商人,故而不愿家中女儿嫁给商户,以免被人看轻。而世家子娶妻虽不乏商家之女,但多是偏房侍妾,或是续弦之类,娶为正妻少之又少。也是为了不同出身的缘故。崔夫人嫁给崔季真倒是有点奇怪。
听她言道是八年前春郊与崔季真偶遇,彼此心生爱慕之意,崔家遂派人提亲,慕容家自是不会答应。但她心意坚定,非崔季真不嫁,夜半买通仆人出逃,效红拂夜奔之举,与崔季真结为连理。在外住了三年,直到儿子已两岁,方回归京城。慕容家自然极为震怒,认为有辱门风,至今不肯认这个悖逆的女儿。所幸崔季真待妻子甚好,娶妻八年从不言置妾之事,且每次逢年过节或是生辰寿诞,对皇甫家都是多有孝敬,无论皇甫家是否收授,或是受皇甫氏何等侮辱,均笑而不惊。崔夫人贤惠,替丈夫置了两个偏房,以延续香火(她自生儿子后,因当时难产便不能再育),但崔季真并不在意这两个女人,每每是她将丈夫关在门外,逼他去时,他才去应付个一两天,平时仍是夫妻厮守,浓情蜜意。她有二子三女,除长子外,皆为庶出。结婚八年,仍如新婚时融融洽洽,夫唱妇随。听到此处,我对他们不禁羡慕不已,这样的生活本是我想要的。只是若易地而处,我未必有崔夫人的胸襟肯替夫纳妾,对她又佩又愧,自是多亲近了一层。
正说得投机。丫头笑着进来对崔夫人道:“王公子见王夫人久不出去,让奴婢进来问问夫人是否有何不适,等着回话呢。”我刹时脸红过耳,永璘也真是,自己喝酒就是了,管我干嘛。崔夫人望着我笑道:“我看王公子才是情深呢,妹妹要不要出去陪伴夫君,以免公子挂念?”我出去干嘛?他们说的我又不感兴趣,不如在这儿与崔夫人聊的开心,便转向丫环道:“你跟公子说,我很好,没什么不适,与崔夫人一见如故,聊的很是欢愉,就不出去打扰公子们的雅兴了。再跟他说,崔公子家的酒虽好,还望他勿失态多饮,保重身子为要。”“是——”那丫头故意拖长了声音,道:“奴婢定将夫人的话及情意带给公子。”说着笑而转身去了。
我更觉不好意思。崔夫人嗔怪地看着丫环的背影道:“这丫头,素日给我宠坏了,说话无礼,妹妹勿怪。”想必是她房中得宠的大丫头了。她转向我道:“妹妹与王公子才叫郎情妾意呢,真正叫人羡煞。”我忙解释:“姐姐不知,夫君好杯中之物,有斗升之量,只是不宜几种掺着喝,刚来之前在酒楼已饮过数杯杏花醪和茅台,我怕他再饮多了崔公子的佳酿,回去后不免闹酒,才提醒他一二。他这个人,高兴起来,不懂得爱惜自个儿身子的,妹妹最恨是便是他这一点。”她抿嘴笑:“虽恨而实爱,看来妹妹过的比姐姐还要惬意呢。”
一句话勾起往事,我轻轻叹口气,道:“妹妹自忖无姐姐的心胸度量,替夫置妾这一点上,是无法与姐姐相比的。”她笑道:“足见妹妹对王公子用情之深,唯情深才会妒忌,不过姐姐要劝妹妹几句,这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就算对你再好,心中也有别的事搁着,女子容颜再美,日子久了,多少也会看厌的。何况红颜易老,这是亘古不变之理,与其日后他心生别意,不如当下筹谋,一来自己看中的人给他置在房中多少心中有底,二来小别胜新婚,他隔些日子不来,才会心中念想,及至见了面,方时时有新鲜之感,不至于见弃,三来这么做也只有使他更感念你的好,妹妹认为呢?”我心中暗暗称是。见她问,便道:“姐姐果然智慧过人,令妹妹茅塞顿开,妹妹受教。”她笑道:“这也因人而异,未必男人皆如此。也许王公子不喜欢这样呢,妹妹还勿见怪。”我笑:“姐姐好意妹妹怎会不知?感激尚不及,何云见怪?姐姐这么说,便是将妹妹外道了,那妹妹可也不敢多留,以免姐姐厌憎。”
作势要走,她拉住我,笑道:“姐姐不过这么一说,妹妹也当真了,真是的。我与妹妹相见恨晚,正想与妹妹长谈请教呢,你若走了,姐姐岂非又要深闺寂寂了?姐姐不会说话,好歹妹妹担待一二吧。”我掩嘴笑道:“有了姐夫这样的多情郎君,姐姐也会深闺寂寂么?小妹可是不信呢。到时姐夫不嫌我碍事就不错了。”“你这个促狭的丫头,只会挑人的话眼子。”她脸红,用手指一戳我的额头,道:“难怪王公子对你恋恋不舍,有这副伶牙俐齿,让人爱还爱不过来呢。”说笑一回,仍是喁喁细语,说着闺中之事。她于带孩子颇有经验,当下也教了我不少这方面的事情。说到御夫之道,她竟将极私隐的春宫十二卷拿出来给我看,在耳边密相教授,听的我直是面红耳赤,也不免有眼界大开之叹。原来夫妻间还有此等之事,我听都未听说过。想是她的丈夫四海做生意,见识广博,私下授于她的,这等事她都告诉我,可见对我确是倾心相待,我不由暗暗感激。
谈得投契,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直到丫环进来说永璘三哥要回去,方发觉天色已全黑了,我实不想就此与倚云分开,若非宫规,便会求她留宿,作彻夜长谈了。但想到规矩,也只得同她告辞。她也颇为不舍,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道:“长夜恨晚,姐姐欲留而不得,只望妹妹异日有暇,再来寒舍一聚。”我点点头,改日一定求了太皇太后跟永璘,让我好歹能跟倚云住上一次,以完心愿。她叫来丫头,低声吩咐几句,一时丫头走到妆台前,取出一个珠光宝气的匣子,她道:“初见妹妹,也无甚表礼,这是我家相公自新罗重金觅得的鸽血石首饰一套,今送于妹妹添妆,聊表心意,望妹妹勿嫌简陋。”说着让人递给我,我见她是自妆台当眼处取来,知道是她平日深爱,便道:“妹妹怎好夺人之好?姐姐心意妹妹心领了,这个还是请姐姐……”她止住我道:“物贱情深,我自小儿好强,与自家姊妹也多心意不全,无甚多话,今日得遇妹妹这样的天人,又说了这么多话,也是从未有过之事,这是天赐的缘份,首饰虽贵重,怎比得上姐妹情重?望妹妹不嫌是姐姐用过的,万勿推辞,不然姐姐也不敢认这个妹妹了。”我无法再辞,只得收下,从头上拔下银簪,道:“妹妹出来的匆忙,也没料到会遇到姐姐这样知心的人,所以未带什么饰物。这是出嫁时母亲给的银簪,妹妹念及母女之情,一直带在身边。今日赠与姐姐,望姐姐不要嫌弃。”她欣然收下,道:“这可比那首饰值多了,尚带着妹妹的孝顺之情,那姐姐愧领了。”说着便叫丫环给她插入发中,她浑身珠光宝气,无一而非精品,这银簪与之相比,自是黯然失色,但她言笑甚欢,显是看重情义甚于此物所值,不由心中惭愧,回宫后倒是要好生去库中寻寻,找一份相应之礼回赠,方不负了她这份相待之情。
她拉着我的手,走出内堂,一路缓行,细细与我说话,直到见到了永璘,方将我交于他手,道:“妹妹禀性忠厚,固然贤德,只怕也易吃亏,但望妹妹多多保重,勿自伤,不然姐姐心中可是会难过的。”我道:“谢谢姐姐教导,姐姐也要多多保重,异日有暇,妹妹定还来请教。”崔季真过来搂住妻子,道:“你们姐儿俩聊得倒甚是投契,只怕三公子跟王公子回去晚了,家人悬念呢。”她方一笑,道:“相公说的是,那姐姐也不虚留你了,来日方长,总有相见之日,祝妹妹早得贵子,和睦平安。”我道:“多谢姐姐,妹妹也祝姐姐与崔公子恩爱如初,白头到老。”依依不舍地话别。

84.纵欢无意犯宵禁
出了崔家后,永璘方笑道:“瞧你们的样子,若不去叫你,只怕还不肯走呢。手里拿的是什么?”我打开,道:“是崔姐姐的送的见面之礼。”满眼宝光,端的是珍品,永璘道:“怪道你将你娘的簪子送了给她。”我道:“那银簪自是不能与之相比,不过因是娘所赐,取这点心意罢了,臣妾求皇上应允臣妾至大内库中取一两样相与之礼回赠崔姐姐,可行么?”他笑:“有什么不行?早就跟你说爱什么自己去拿,是你一直矫情不要的,朕内库之物虽多,只怕比起崔家来相形见拙,昔日石崇斗富,皇家可是败了下风呢。”我忙道:“崔家不是那样的,姐姐也不是炫耀,不过是相待之情罢了。”“朕知道,”他笑:“朕不过这么一说,你又急了,朕广有天下,还在乎这么一点点财物么?你也太小瞧朕了。”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他揽我入怀,用雪衣裹住我,我道:“臣妾不识皇上博大胸襟,皇上担戴臣妾的鼠目寸光吧。”“回回都这样,”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朕要是不担戴呢?”“那臣妾只好罚自己入冷宫待月了。”他哈哈大笑,在我耳边道:“朕怎么舍得?”忽听人喝:“什么人夜犯宵禁,当街喧笑?拿下!”却是巡街禁卫。
邱行恭忙挥手令羽林护住我们,三哥负手而立,站在永璘身边,满不在乎地笑着,雪夜下,直如玉树临风,甚是清贵。我笑嘻嘻地打量他,三哥实是人中之龙,当世少有人及。不说别的,单是这份外貌风度,已是令人倾倒不已。也难怪永璘会如此宠爱他。但凡人,都喜爱美丽的事物,皇上也不例外。我低低对永璘道:“哥哥真好看!”他嘘了一声,示意我好好听着。
邱行恭问:“是哪位将军巡禁?”“邱将军?!”一个人吃惊的声音,听得有人下马,跑过来道:“末将吴俊参见将军!”邱行恭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永璘,见他没发话,便道:“我与萧公子刚从朋友家饮宴归来,说笑中无意惊动了街卫,没什么大事,你继续巡街吧。”那人迟疑了一下,道:“是,那么请将军速速回府,以免小的们为难。”邱行恭点点头,吴俊一挥手,令兵士们让开了道。
永璘道:“即是宵禁森严,恐怕前途更有街卫,就麻烦吴将军送我们一程吧。”我知他定有用意,故慢慢站直了身子,离开他的怀,只垂手与他相握。“是。”邱行恭执礼。吴俊迟疑:“这位是……”永璘笑而不答。三哥低喝:“见了圣上,还不参拜?!”吴俊吓了一跳,忙跪地参见称罪。士兵也赶忙跪下,惶恐不安地参见。
“平身吧!”永璘道:“是朕犯了宵禁么,不怪你,你让士兵继续巡街,勿声张便是。你陪朕走走,朕有话问你。”将我轻轻推给三哥,三哥伸手揽过我。我见地上有水,生怕不小心滑倒,便伸手环住三哥的腰,拉紧了他拉衣服,小心行走。
永璘问:“窦凌苍将军(京城九门总都尉)在府里么?”吴俊答:“回皇上,昨夜大雪,窦将军接到京兆尹冯大人的手令,帮助官衙兵丁进行扫雪,赈济,治安等事务,因刚刚又下了雪,窦将军去运盐和稻草,帮着冯大人一起撒盐垫草消雪呢。”看来永璘选取的这一文一武两个京都大员,都是务实之辈。“守城兵士都去扫雪,京城戍卫不会有问题吧?”永璘问。吴俊道:“窦将军今早已上报兵部,请求兵部调京城周边兵士入城帮助维护治安。兵部已下发部令,令左右卫军的刘海东与萧子治两位将军协助京城戍卫,今夜兵也该到了。”听到二哥的名字,不免分神,脚下一滑,幸得三哥有备,及时拎住了我,才没滑倒。但就这一下,也吓着了自己,立定了脚平缓呼吸。永璘回过头,责备地看了我一眼。我欠疚地冲他笑笑,定了定神,重新扶了三哥缓缓前行。
永璘继续问:“这两天京畿治安如何?”吴俊答:“还好,除了几处民房被雪压塌,工部派员整修外,就是因雪摔倒的人十六名,醉者十名。”永璘问:“有没被房压伤的?冻馁而死的?”吴俊答:“这是京兆尹冯大人的差事,末将不清楚。听说有几个。”永璘停了一下,又问:“守城的卫兵的冬衣都发放了吗?”吴俊答:“每个士兵两件棉衣,两件披风,一件锦袍都已下发。冬至前就领到手了,士兵们都叩谢圣上恩德呢。”我忍不住道:“皇上,雪夜寒冷,臣妾求个恩典,下发一点御寒之酒给守城兵士,以体皇上圣恩。”永璘点点头,道:“公度回去后就去兵部说吧。”邱行恭应了。吴俊道:“末将代守城官兵谢皇上圣恩,娘娘懿德!”三哥笑道:“谢是谢了,别到时饮多了误事,自已醉了犯了宵禁军规,可就辜负了圣上娘娘的一份仁心了。”“末将不敢,”吴俊忙道:“回去一定转告窦将军三公子此意,断断不容此类事情发生。”“嗯,”永璘道:“也罢了,有这个心就好。”这些人中,也只有三哥有这个胆子敢说这些,不过也确是永璘的心中所想,他此刻心中多半开心得很呢。
我说话分了神,脚下又是一滑,永璘索性站了下来,皱着眉看看我,道:“你还是上轿去吧,再这么下去,不出事儿才怪。”我笑道:“皇上恕罪,臣妾一准儿加小心便是。此刻雪下的正好,皇上尚在走路,臣妾却稳坐轿中,也实在不成体统,求皇上开恩让臣妾步行跟随吧。”
他正要开口,忽的民房上飘过一道身影,疾行如电,眨眼间已消逝在雪中。三哥喝采:“好身法!”永璘走过来接住我,对他道:“你去吧。”三哥迟疑地看看我俩,永璘道:“大雪漫漫,别混了什么高手进来,给京城治安添乱,你去打探清楚了来回朕,顺便帮冯,窦二人维护一下城中轶序,看有没需要赈济的,一总来报朕。”三哥展颜一笑,抱拳:“谢圣上!”身形急拔而起,面对着永璘呈抱拳之姿,身形疾退,从屋檐上飘然而去。
吴俊忍不住道:“早听说萧三公子有一身好武艺,没想到竟高到这个地步,末将叹服!”其他士兵也一脸惊羡之色。我自是高兴,对永璘道:“这一去怕又要好几天不回来了呢,皇上下次可别由着他这性儿去会友了,这些个江湖之徒只会给京兆尹和圣上添麻烦,不如统抓起来省事。”永璘笑道:“这些江湖之徒的门人弟子众多,抓了他们,那些人闹起来更给朕添事,你呀,不懂就别瞎说,省得弄巧成拙。”我笑笑。邱行恭道:“皇上,这儿离皇宫还有好长一段呢,雪又越下越大,还是请皇上和娘娘早些上轿,回宫去吧。”永璘轻轻叹口气,道:“好吧。”知道哥走了,邱行恭怕出事,所以催请。我和永璘分别上了轿回到宫中。
平姑姑早等得急了,见了我们满头满身的雪,一边叫人烧热水给我们洗浴,一边埋怨个不停,我们相视而笑,既感有趣,又觉无奈。
洗完了浴躺在床上,我问永璘:“后来那两个新来的人是谁?远远看着你们谈得很欢的样子。”他道:“那也是两个落弟的士子,一个叫孙孟达,一个叫肖克亮——小月肖,因不肯受崔季真的接济,住在安国寺内读书,以卖字画维持生计,崔季真爱惜他们人才,每每叫人以买字画为名接济一二,所以他们与崔季真往来甚多,今日卖了几幅对联雪图,就沽酒买肉来与崔季真赏雪了。”我道:“这两人倒甚是高洁,三哥定然喜欢。”他笑道:“你三哥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人又倜傥风流,人家自然也想与他结纳,崔季真也好,虽富却仁,难怪与你三哥并列京城四公子之一,朕看着他也是不错的。”我翻过身,搂住他的脖子,道:“皇上,崔姐姐对臣妾很好,臣妾想下次回礼时亲自去一趟,以示诚意。”“又跟朕绕弯子说话了?”他捏捏我和鼻子笑道:“你是自己想去见见这位深闺知己吧?还托是心诚,小坏蛋!”我笑:“什么也瞒不过皇上法眼,那——行不行呢?”他道:“行——难得贵妃跟朕提个要求,朕还能不答应吗?”我亲亲他,道:“谢谢皇上!”“宁可你叫朕相公,”他笑:“听见崔夫人那么亲热地叫丈夫,朕都心痒了呢。”我脸红,道:“臣妾……臣妾这会儿叫不出来……”“下次再叫,”他笑道:“朕等着。”我将头埋进他胸口,羞得不敢开口。
他抚摸着我的头,叹道:“稚奴,朕知道在这深宫里,除了朕你也没个可说知心话的人,就是跟朕,也有能说的,也有不能说的,更有没法子说的,你忍耐力极好,朕每常看着,心里都疼得慌,又没法子劝你,难得你交了一个姐妹,又如此投缘,这要求若在平常人家,自是平常之极,只是宫规所宥,才让你如此谨慎为难,朕自是要成全你的,你三哥说崔家是皇商,以后你可借宫中用度招她进来聊聊,也可全了你的心愿。”我叹口气,道:“皇上想的何尝不周到?只是若知我为皇妃,恐怕见面之时再无这等自在无拘,臣妾宁可麻烦些,以王公子夫人身份去找她,也不愿她进宫正襟召对。皇上请恕臣妾冒犯。”他伸手搂住我道:“可怜的稚奴,是朕的身份累了你了……”我捂住他的嘴,笑道:“皇上千万别这么说。皇上待臣妾的情份,臣妾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何况,能入宫为妃,是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臣妾从未怨过,倒是臣妾身子骨儿不好,总累皇上为臣妾担心,是臣妾累了皇上,而不上皇上累了臣妾呢。”“稚奴——”他深情地唤,将我搂得紧紧的,似想将我融在他宽广的胸怀之中,我知他心襟动摇,为分他的心,轻轻笑道:“皇上,你压着皇儿了——”他方松开了手,让我转了个身,从身后抱住我,轻声道:“稚奴,朕——总不负你,相信朕!”我笑道:“臣妾一直相信的——不过不是皇上,是王公子!”他忍不住笑了。

85.荫祖德三家传喜(上)
大雪一连下了几天,宫里到处都积满了雪,公主玩得开心无比,永璘也陪了她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活象个大孩子,公主自上次挨打后,甚是怕我,总躲着我,我暗自伤心,永璘一个劲儿地安慰我,说道公主大了,懂事了自然就会明白我的苦心,我也只好这么安慰自己了。
因明年开始考试变为春秋两闱,永璘着人去安置在京过冬的贫寒士子,他因在崔家见过落弟举子,对吏部更为不满,只是一时不便撤换大批官员而已,不过,他几次召大哥入宫问话,显是打听阅卷内幕,大哥不肯说别人坏话,只是给出一些防止舞弊的方案供他选择而已。永璘夸大哥有宰相气度,我宽慰无比,家中终于有人可以承继父亲衣钵了。
永璘叫大哥代母亲叩请入宫探视我,为给我个惊喜,也未事先告知,所以我在看到母亲时惊异之极,母亲走近我,才醒悟过来。忙扶了平姑姑站起来,母亲行过礼,我要行礼,她拦着不让,拉我坐下来,道:“你歪着吧,娘儿俩还讲究这个?”我告了罪,仍半躺下来,让平姑姑带宫人退出房去,好方便与母亲叙话。
母亲看了我良久,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腹,道:“你大哥三哥说你行动不便,我只当你只是走路艰难而已,没想到起卧都如此费力,唉——娘心里既喜且忧。”我安慰:“娘放心,女儿自己觉得还好,只是旁人看着不免有点怕,其实也没什么的。”她压低了声音问:“真的是双胞胎?”我笑着点头:“娘觉着不象么?”“是比你姐姐大多了。”她开心地笑了:“我的女儿还有这个福分,百年不遇的事儿呢。”我摸着腹道:“是福是祸还很难说,稳婆摸过了,说有个胎儿姿势不太好,怕到时……”她捂住我的口,道:“稚奴别说了,娘听了心里怕,上次稚奴难产,险些儿唬死娘,但愿此次平安。”我拉下她的手,笑道:“娘别怕,皇上跟三哥什么都准备好了,不会有事的。”她道:“皇上行事沉稳,三郎医术又高,他们做事我是放心的,不过说他们不担心是不会的,你三哥那么洒脱的一个人,娘从来没见他愁过怕过,这几天也上了心事,问他,只说担心你,别的也不肯多说。皇上每常召见你大哥,都叫他跟家里说为你去庙里上香祈求平安,他素不信这个的,可见他的心情,你大哥说他脸上虽从未露过什么,可话里话外,是忧心的,你一向对自己个儿的事粗心大意,自是不会晓得他们的心思——这俩孩子的劲儿挺大的。”却是孩子醒了,正在踢动。我笑:“皇上总说象他呢。”娘迟疑一下,问:“别的宫妃没有怀孕?”我心中一动,这事原有些奇怪,虽说他在我这儿待得多,但也有幸其他宫妃的,可是除了我,这两年便没听说过别人有孕,照理不应该如此。只是这事不方便打听。
我和娘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娘才笑了:“无论怎样,皇上宠爱你是真的,连你三哥都说他是真心的,他的话应该不错的。”我笑笑,道:“总归是皇上,不象平常人家,他那性子好起来什么都好,一拗上来谁的话也不听的。太皇太后都得顺着他呢。”“男人么,还能没点脾气?”娘倒不在意的样子,笑道:“何况你大哥说他什么都懂,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怕是几百年才出的一个圣君呢。可惜你爹去世得早,不然他定是开心得很呢。”听她提到爹,我心中猛可地一痛。“稚奴,”她忙扶住我,问:“你怎么了?脸色一下子这么白?”我摆摆手,道:“没事儿,自怀孕后常感心痛,三哥说是怀双胎负担过重所致,一会儿就好,娘别担心。”娘端了杯水递给我,我喝了几口方缓缓好了些。
娘叹口气:“你这个身子啊,总是让家人担心。你大哥说上次见你生病,说着说着那眼圈儿就红了,他自小刚强,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呢。”我道:“叫大哥别担心,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女儿在宫里这么多人照应着,没事的。”娘点点头:“你自己个儿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老拿身子不当回事儿。你三哥说皇上每常提起这个都恨得要命脉,你要是有个差错,怕是他也受不了的呢。所以为了他,你也该好生保重。”我摸着腹道:“娘说的是,皇上在这上头是有点儿傻的,我跟他说了几次他也不听,说宁可不要孩儿也要保我的命,他脾气硬,我真怕他到时不管皇儿的死活,一心要救我,娘回去跟三哥说,算小妹求他一件事儿,无论如何都替小妹保住这两个皇儿……”“稚奴,”娘的泪流了下来:“你快别说了,娘的心都要碎了,娘回去便为你们母子点平安香请长命灯,保佑你们母子平平安安的。”我怕她伤心,便不再说下去,只将她的手放在腹上,让她体会孩儿的活动,一边告诉她:“皇上说这是大喜事儿,要过年去祭拜皇陵,告诉先祖们,叫女儿也去,说想让祖先们看看女儿跟双孙。”“那可不行,”娘忙道:“你都这样子了,可经不得路途颠簸,你答应他了?”我笑:“娘放心,这儿到皇陵也没多远,皇上怕女儿辛苦,还打算中途在皇庄休息两日,女儿已答应他了,因为知道他满心思要建立超越先皇的伟业,女儿既为他的妻子,自是不能不成全他这心愿儿。”“唉,他胆大,你也糊涂,”娘低低道:“这是能开玩笑的么?万一受了辛劳,在路上临产,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娘——”我笑着打断她:“不会的,照理儿还有两个多月呢,不会那么赶巧的,三哥说最近女儿跟孩子都很正常,没什么事的,再说三哥也随去的,有他照应着,娘就放心吧。”娘没法子,给我逗乐了,戳了一下铁额头道:“都做娘的人了,还这么撒娇儿,我瞧啊,皇上真正把你给宠坏了……”
“皇上,”外头有人高声请安,娘忙站起来,门推开,永璘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天未见的三哥。

86.荫祖德三家传喜(下)
母亲忙跪地请安,永璘亲手扶她起来,道:“萧老夫人请坐!”三哥再给娘请安,母亲不敢坐,只站着。永璘在我身边坐下,问:“今儿可好?”我笑:“好,都好,皇上放心,臣妾谢谢皇上让母亲进来探视,此刻身子不方便,日后容臣妾一并叩头谢恩。”他拍拍我的手,笑斥:“顽皮!”转向母亲,道:“萧夫人今儿就在贵妃这里用膳吧,朕已经吩咐厨房做了。”三哥脸上便有些不自在,娘在,他自是不敢放肆。平日随意惯的人,当然不愿意受拘束,娘道:“谢皇上恩典,本来老身不该辞,只是老身的长媳也有了身孕,老身须回去照料她,老身辜负皇恩,请皇上恕罪。”什么?大嫂也有了身孕?我高兴得一下子坐起来,问:“娘,是真的么?”永璘斥:“你慢点儿。”娘笑道:“是真的,方一个多月,不过已经有反应了。”“回去替我恭喜大哥,”我笑道:“也恭喜娘将得孙孙。”永璘也高兴,道:“昨日见萧子庭他也没说,刘全儿,去朕的御库房挑几样礼品代娘娘赏给萧夫人。”“谢皇上赏赐!”母亲叩头谢了恩,才道:“犬妇有身,不是什么大事儿,皇上召见臣下,是问对公务的,自不便以私情相告,望皇上恕罪。”永璘心情甚好,道:“贵妃娘娘,岑夫人,加上你的儿媳,萧氏三人有孕,那是老夫人积福所至,朕已经答应了稚奴,等岑夫人生子,朕要带了贵妃去萧府贺喜,接岑夫人过府一叙呢。现下萧子庭妻子有孕,生子时朕更是要去的。”“老身代犬子犬妇,长女叩谢皇上不世之恩!”“三郎,快扶你娘起来。”永璘道:“她年纪大了,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不须如此多礼。”三哥低身扶起母亲。
永璘道:“既是这样,朕倒不好强留你了,横竖过些日子就能再见的。你的儿子三郎朕要留他下来说话儿,顺便也跟老夫人打个招呼。再有,三郎有时虽性子冲动,便不失侠义之风,且为人嫉恶如仇,忠肝义胆,朕甚是赏识。朕在这里代他向老夫人讨个情儿,以后若有过失,朕来代老夫人教训他。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宜动气伤身。”母亲道:“是,多谢皇上对犬子的殷殷之情。”永璘便着人送她出宫。
我笑着看三哥道:“你这顶保护伞可够大的,连娘都不能管儿子了。”永璘笑:“你跟三郎两人朕亲自管,你娘的板子太狠,朕可是心疼的。”三哥笑着在屋中走了几步,道:“其实娘管的不错,她那几板子本也伤不了我,只是管的未必有效果。她若不是我娘,那几板子也打不到我身上的。”永璘笑斥:“你还说?未必有效果?难道你还想下次再来一回么?朕可告诉你,御史弹颏的奏折朕还留中未发呢,下次再出了这事儿,别来找朕,朕见了你,第一个送你去有司衙门办你擅杀之罪!”三哥笑道:“那下次我杀了人也别来找你了,自己先行脚底抹油,逃之夭夭,谅你也抓不住我。”永璘斜看着他,冷笑:“你不妨试试看,看朕能不能抓得住你!”三哥道:“我就不明白,你自己也说了,你若知此事,也是一个杀字,既同样是杀,又何必那么为难我?”永璘冷冷道:“因为朕是皇帝,朕说可杀,即此人无可杀之罪,他也必得死。怎么,莫非你还要跟朕较劲儿不成?”我担心永璘真的的生气,忙道:“三哥,快向皇上请罪!”三哥笑笑,道:“罪是不会请的,我不觉得自己有罪。不过皇上说的也是,你是皇上,自然无人可比,这点上我认栽,最多下次我剑下留情,割了他那玩意儿,送进宫来,交给皇上亲自处置便是。”我又气又羞又不能不笑,永璘正喝着茶,听他这么一说,一口茶立时喷出来,呛得直咳嗽,我拍着他的背,助他顺气。
他咳完了,笑指着三哥道:“亏你还是世家子,这种话也说得出来,朕真是错看你了。”三哥笑:“见到这等恶人,我就手痒,偏你又用纲常律法压着,我总不能委屈了自己成全了他呀,要不,皇上给我出个主意,既能让我出气又不违法乱纪的,我一准儿照着办。”永璘道:“朕叫你送他到衙门按律治罪,你干不干?”三哥摇头:“得了吧,你那些衙门我信不过,只怕你自己也未必全然信得过,与其让他们贪赃卖放,何如我担个罪名,除了这等祸害呢。”永璘拿他也没法子,只瞅着他打量个不停。我知三哥一向大胆惯了,无人能治,心中不免担心,对永璘道:“皇上,三哥的话虽有点过份,但也不是全无道理,他自小就这样子的,要他现下改也难。臣妾求皇上想个法子周全三哥些个,臣妾在此感激不尽。”欲起身行礼,他按住我肩,看了我俩半天,站起身来,提笔写了一张纸,取出随身小玺,端正盖了,递给我。我接过看时,上面写着:“着内庭一等御前侍卫萧子风替朕巡狩天下,凡萧子风到处,如朕亲临。如遇上下官员民众有不法情事,可从权便宜行事,钦此!”这无疑是一张护身符,三哥如再杀人,凭这道旨便可先斩后奏,免于加刑。我心中又惊又喜,又感激无比,道:“臣妾谢谢陛下!”再度起身要行礼谢恩,终是无力起来,永璘嗯了一声。我将旨意交给三哥,三哥笑着看完,道:“那在下可要谢谢皇上了。”只抬手一揖。却也不叩头下跪谢恩。永璘目光复杂,看了他半晌,缓缓道:“如你利用这道圣旨肆意妄为,到时也别怪朕手下无情。你纵本领再高,跑到天涯海角,朕也必拘你加来问罪!”我明白,这旨一下,等于天下官员的性命都交在了三哥手中,且三哥有极大的权力可以调动兵马布署,永璘不放心也情有可原的。
三哥却依然笑容不改,道:“我自然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若我胡作非为,我的母亲,哥哥妹子都在皇上手里,我又能逃到哪儿去?皇上尽管放心好了。”永璘又沉默了半天,道:“你明白就好。”两人各有所忌,一时都没开口。我突然明白,永璘之所以一直相信三哥,任其胡为,全在于三哥说的,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永璘手中攥着,三哥纵跑得了,我们却是跑不了的,一方面对三哥的聪明佩服不已,另一方面也对永璘的心计深为吃惊。虽然我一直知道他野心不小,可是对我和我的家人也如此用心,实在令我伤怀。我忍不住垂下泪来。永璘伸手握住我的手,我挣开,转过头去。他轻轻叹了口气。三哥道:“与天子为友,确是不易。天子权逾重,便逾是要慎重从事,以免因一念之差至流血漂杵。小妹,你别怪永璘,若换作我,只怕连这道旨也不会下的。”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叩了个头,道:“皇上胸襟气度,在下佩服之至!”他鲜少正经时,这样一弄,反倒令人觉得可笑。我便忍不住笑了一下,可一想到家人弄成这样,又不禁难过起来。永璘已趁我一笑时,伸手揽住我的肩,对三哥道:“起来吧。”三哥站起来后,又一幅嘻皮笑脸的样子。永璘一边给我拭泪,一边道:“朕给你这道旨,也不全为了你,也是为了稚奴,你的胆子比老四还大,稚奴每常提起,都担心不已。若你闯了大祸,朕恐怕也无法回护于你。那时稚奴岂非要难过?她自进宫来,侍奉朕和太皇太后一直恭顺孝敬,甚少求人,偏偏开口的几次朕都难以办到,对她不无愧疚,自是望在你萧氏门中有所回报。朕一直爱你才,惜你巧,感你忠义,所以对你所作所为从不加以苛责,只怕也是纵容了你。你虽是稚奴的哥哥,却比朕小,朕拿你同四弟一样看待,可惜朕治国有方,却不通家教,两个人都狂放妄行,不唯朕生气,稚奴也一直担心不已。你可明白长兄弱妹之心么?”三哥低头作揖,道:“在下明白。”
永璘点点头,继续道:“你的胆大不是一天了,你从不曾提到你过去有否杀过人此类之事,但以你的性格本事,朕断定是有的。而且恐怕还不少,但既无人提,朕也卖个糊涂,装不知道,无非年轻任性而已,如今你渐年长,又在朝中伴朕多时,当可明白,天下贪官是杀之不尽的,唯有利必有贪,霸道胡为之人也是杀不尽的,唯胆大方会霸道胡为。你又怎能以一人之力使世间无利,人改本性?朕夙夜勤政,为的也不过是减少上述之事的发生而已,终究也不能使其灭绝无迹。”我听得入神,早已渐渐止住了泪,听他道:“你什么地方都拔尖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若是入朝为官,搁哪儿都是头挑人才,唯性子过强这点太象朕,朕自奉行律己以严,待人以宽,可有时连自己人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又拿什么话来说你?就说了,怕你也不会心服的。但朕举出一人,只怕连你也不能不服!”三哥含笑静听许久,听永璘这么一说,便道:“请皇上指教!”永璘道:“朕说的这人便是稚奴!”

87.说君王内舅芥蒂
我大惊,怎么扯上我了?欲待分辩,他却按住我的肩头,不让我开口,接着道:“稚奴自进宫已有三年,这三年来,她步步谨慎,处处小心,甚得朕及太皇太后的宠爱,可是她从不恃宠而骄,无论对上对下,还是对朕的其他宫妃,她从来都一视同仁,决不因自己获宠而恣生骄妄之心,总是安安分分地守着朕,皇儿及太皇太后。虽有权进内库而分文不取,虽有权处置后宫却一概宽以待人,虽有权过问朝政却一直谨守后宫之训,从不插言论政。朕每常有些赏赐奖励,她都欣欣然怀感恩之心,从不将朕宠视之为当然,太皇太后给予后宫当断之权,她也必每事先行禀告,方才处置,朕赋于她专宠之利,她宁可自己心内委屈,也必劝朕于施雨露于宫人,朕以为人皆有欲,有贪渎放纵之念,有好利虚荣之心,但视各人如何克制,稚奴能克制己欲到此地步,朕心里是很敬重佩服的,太皇太后曾语于朕,言稚奴虽是女人,论到胸襟气度怕是连朕跟三郎也不及其十一,朕是很相信太皇太后的,她旁观者清。三郎,今天朕将太皇太后这句话告诉你,便是希望你能收敛一二分骄狂之心,以稚奴为志,时时提醒自己不可因一时冲动而犯下大错,你听明白了吗?”
三哥的神色本已渐渐严肃,听了他这最后一句,反倒又笑了起来,拱手道:“在下明白皇上之意,并多谢皇上告知此情,足见皇上拳拳眷爱之心,不过……”永璘问:“不过什么?”三哥道:“不过象我小妹这样的人,天下也不过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她若不那么好,皇上何必煞费苦心地将她弄进宫来,又步步护持至今?若她的长处如此易学,那皇上怕也必不会那么衷爱于她了吧?”说得永璘也不由笑了出来,斥道:“狡辩!”却也不再追究,必是知三哥性子,一点即明的。外头有人回禀:“禀皇上,萧子治将军奉旨求见!”“宣!”永璘道。我问:“皇上叫他来的么?”永璘笑道:“你娘是朕召来看看你的,他却是自己请旨的,说道久未见娘娘,请朕钦准他见上一见。二舅子既然有命,朕还敢不遵么?”我破涕为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坐着等二哥进来。
二哥穿的是朝服,他因野战加上训练骑兵有功,已升至从三品,那是比大哥还高的了。见了我们,便即跪下参拜,三哥避在一边,以示不能受他之礼,待他参过了,方行礼,叫了声:“二哥!”二哥嗯了一声,没理会他。却看着我,问:“娘娘有什么伤心之事?”想是刚才哭红了眼睛,一时回不过来,见他用颇为疑惑和不满的眼神扫向永璘,便忙道:“没有,刚才听三哥说了一些小时候之事,我一时感触才落了些泪,并没什么的。”“是么?”二哥将目光转向三哥,不悦地道:“没事你跟随娘娘说这些干嘛?尽惹娘娘伤心生气。”三哥眼一瞪,眼见得要吵起来了,永璘忙道:“朕要去御书房找些书,三郎,你跟朕一起去,帮朕找找,萧将军就留在这儿陪娘娘说说话吧。”冲三哥使了个眼色,三哥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跟在永璘身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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