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3/22页


那药自然是喝了就吐,平常的药都喝不下去,何况是这种“越浓越好”的药?这样上吐下泻地折腾了一宿,我昏睡过去。
能醒过来说明命是保住了。永璘高兴得要命,当即赏了陆天放从三品官。我道:“皇上福泽深厚,救了臣妾。”他抹了一下眼角的泪,道:“是。朕救了你,你的命自此后是朕的了。”我道:“臣妾从里到外早就是皇上的啊,皇上不知道吗?”他笑着摇头。为什么皇太后要害我?还是有人假借她的手要除去我?我没追问,我想有人不会不问的。
我好了之后,一切都象没发生似的平静。永璘忙着打仗,忙着查案,连今科殿试都压后了。我提醒他许多举子贫寒无依,未必付的起饭钱房费,他采纳了我的意见,让吏部官员统计在应变的应试举子,发放钱粮。我让他亲自去看看吏部官员已按旨办差。他发现我的提醒切中要害,吏部私吞钱粮款,于是整顿吏治的第一篇文章就从这里做起。他叫三哥帮他做事,联络举子,安抚他们,以民间的身份做一些朝廷的事。我甚为担心,一个是皇上,他可以无法无天,一个是“高人逸士”,他不在乎有法有天,可是国家有法令,朝廷有律制,他们会受到怎样的攻击与诘问,我想都不敢想。永璘嘲笑我胆小,他已决心铁腕统治,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
9.廷试
我的身边多了个宫女——彩玲儿,是皇上赐给我的,她没别的差事,唯一的差事是试食,所有入我口的东西,她都要先尝一口,我只能无奈地等她试完才吃。皇上抱着你愿意也得这样,不愿意也得这样的态度对待我,我就没了主意,他从来不是真正怕我,他只是让着我,不同我计较而已。我明白了这一点,而且要自己时时刻刻记着,以免触犯龙颜。
国家多事之秋,永璘取消了秋猎。天渐渐有点冷了。我怕冷,早早就缩在屋里不出去。永璘是很怕热的,所以我不打算这么早生炭火。
他故意的,有时叫人来训斥我守宫规,常常不踏入我的宫门半步(尽管会半夜偷偷来),那些宫人弄不清他到底是宠我还是不宠我,故而一直在骑墙观望。他对自己的这个恶作剧很得意,冷眼旁观那些势利的太监为难我,克扣我的用度,似乎也想看看我是否真的不计较。
我真的不计较!
我没那么无聊去想这些事,我通常很忙,看书,练字,抄佛经,跪佛,填诗作词不达意,跟平姑姑互相学做点心汤羹,刺绣,打络子,做龙袍,料理他的琐事,还要学习拉弓,骑射,跳舞,弹琴,吹箫,吹笛,弹琵琶……我怎么忙的过来?怎么有时间去理会他们的肮脏心思?这样反而在永璘那儿成了大度的美德——当然也要看皇上想用什么眼光看你:他看你是皇后,就是美德,他看你是妃子,就是不忠于王事,心生异志。我偏偏是一个不太在乎他怎么看,也不太在乎自己是妃是后的人,所以永璘就说我“情之于心,发乎自然,未曾稍加雕饰,故此反而大方从容。”我只是笑,永璘喜欢我的“憨态”,喜欢我的“质朴”,喜欢我的“纯净天然”,但恐怕他最喜欢我的,还是我对他的“死心塌地”!他曾叫我抄写“邹忌讽齐王纳谏”,我明白他是告诉我,这宫中和朝中的人,有的私他,有的有求于他,有的人媚他,有的人惧他,才顺着他。而我是爱他,我爱他,象爱父亲,爱兄长,爱夫婿,爱君主,我无求于他,所以我不惧他,我不在乎他给我什么,所以不用媚他。正因如此,他才信任我,愿意与我待在一起。我曾问他,姐姐怎么样?他说我的姐姐确关长得很美,可是我姐姐眉长入鬓,凤目含威,显然是一个内心很刚强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于平民之家是一种福气,于帝王之家却是一种灾祸,不是早夭便是夺权,因为她是不甘心于受人摆布的。他说自己不喜欢太好强的女人。他将三哥的“劝皇帝书”全文刻在了屏风上,好每日看见。我几次劝他撤下屏风,他都叫我别多话。我的二哥子治他已找到,让浏阳王出关时带上了他。他说二哥没事他就不会跟我说,一旦带来消息,必然是坏消息,所以我还是莫多问得好。我知他不想我知道了担心,但毕竟骨肉相连,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可凭我怎么问,他就是能忍住了不说,我也没了法子,他这个人,就是死硬的脾气,谁也拗不过他。
“贵主,歇一会儿,喝口茶吧。”平姑姑端了茶进来道。我放下笔,走过去,端起茶碗,揭开盖子,问:“这是什么茶?”平姑姑道:“就是前日皇上叫小顺子拿来的水芽。”我喝了一口,果然香气袭人。我放下碗,问:“皇上有几日没来了?”她笑道:“有十来日了。刘公公说这些日子皇上为大兵凯旋和殿试的事儿日夜忙碌,连奉乾殿都没回,食宿在承庆殿,估计得等到殿试结束后才能来呢。”他的确是辛苦得很。“贵主,”如花道:“陆太医来请平安脉。”平姑姑道:“叫他进来。”
陆天放进来,请了脉,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推到我面前,道:“贵主,这是令兄让臣交给贵主的——八宝丹。”我接过,问:“你去过我家?”陆天放道:“臣刚从贵主家出来。”噢?我问:“我娘好吗?”“老夫人安。”他道:“贵主放心,臣是陪着皇上去的。”永璘也去了?“是,”他道:“皇上让臣带给贵主一句话,说他想贵主的八珍野鸭汤了,晚上一定过来吃。”我叫平姑姑速去做。我问:“皇上最近身体还好吧?”“皇上自小习文练武,底子一直很好,”他道:“成年后又每日习练一两个时辰的骑射武艺,加之近几个月来圣心甚畅,故虽政务繁忙,身体却都一直甚是强健,贵主不必担心。”我放下心来。他神色有点奇异,我问:“陆太医还有什么话?”“噢,”他道:“贵主一直身子不佳,臣有一些滋补之药送给贵主,贵主每日服食一粒,用完了,臣再进上。”我接过来,看了看那些个小小的白色药丸,道:“劳你费心。既是滋补之药,以前为什么没递上来啊?”他道:“用药须视病人身体状况而定,否则滋补之药也会成虎狼之剂。贵主的身子原本虚弱,不宜一下子大补,恐承受不住反生祸害。现在贵主已渐渐康复,可以逐步进补,故而臣才呈上。”我笑笑:“好,我收下了,那你去吧。”他退出前又看了一眼那匣子,颇有犹疑之色,我只做未见。
我跟宫女们玩摸人的游戏,玩的不亦乐乎,连皇上进来也不知道,我正在捉人,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一摸之下立知不对,拉下遮眼布,一阵金光射入眼睛,我伸手遮住眼睛,他伸手抬起我下颏,笑着打量我,道:“嗯,似乎丰盈了一些。”我对宫人道:“你们下去吧。”他们退下后,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问:“皇上,今儿出去了?”他道:“唔——你有个表兄叫秦怀玉的?”我道:“大概有吧,母亲家里不大走动,臣妾也记不请了,怎么了?”他坐下来,我递上茶水,他喝了一口道:“他听说你在宫中得宠,带了五百金到你家跑官。”“噢?”我警惕起来,这种事历来为后妃所忌,我道:“家母最不能容忍此事,想来他要失望而回了?”他呵呵笑道:“他何止失望?简直是绝望之至!令三兄真是有胆有识,他收下了金子,却以你和朕之名尽数捐给了在京的贫寒举子,当面给了你那表兄一个干脆的拒绝。”我叹:“他呀,就总是那么得罪人。”“朕看很好嘛,”他道:“朝堂之上若有几个这种有勇有谋的臣子,朕可无忧矣。”我道:“你还夸他?他本来胆子就大,皇上再这么宠着他纵着他,以后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呢。皇上还是管管他吧,臣妾求你了。”他道:“有朕在,能出什么事?你们女人啊,就是见识短。”我只好不说了。他道:“朕忙于政事,有好久没来看你了,你不会怪朕吧?”我道:“皇上,臣妾当然要怪你。”他一怔:“怪朕什么?”我道:“怪皇上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不爱惜臣妾的情义。”他笑了,道:“你怪的是。朕同意,朕认罚,待会儿吃饭朕自罚三杯。陆天放来过了?”“是。”我道:“三哥的药也给了臣妾,他还给了臣妾一盒滋补的丸药,不过臣妾不打算用。”“噢?为什么?”他问。我道:“他素知我体弱,这滋补之药早不进上,却于此时才进,臣妾不敢用。”他道:“他一直给你看脉,是个靠的住的人。秋冬进补最是适宜,应该没错的。”我笑:“反正以前没吃也没死,皇上日夜辛劳,比臣妾用的上,臣妾孝敬了皇上吧。”“男女体质不同,怎么能混吃?”他斥:“朕命你吃!”我道:“皇上,这药不是有古怪吧?”他有点不自然,问:“有什么古怪?”我道:“皇上逼着臣妾吃,陆天放苦劝着臣妾吃,难道这是什么仙丹灵药不成?皇上不说个明白,臣妾不吃!”“你就是个任性!”他白眼我:“你三哥说你从小家贫,为了兄长母亲不挨饿,常常省下自己吃的给家人,以致亏了身子。若再不好生调养,恐怕……”我道:“皇上,你知道臣妾的三哥的,那是个什么话都说的出来的人,如何能信?”他道:“你三哥是个什么都敢说的人,可是不会说谎,何况涉及亲妹妹。你少跟朕找理由,朕说你要吃,你敢不吃?”我笑笑:“那臣妾当然不敢,就象皇上要臣妾生子,臣妾又岂敢不生?”他默然片刻,道:“你——知道了?”我道:“皇上,臣妾真的要……”他缓缓点头:“朕要,朕的江山也要,前两位皇子的母亲身份低贱,他们也姿质平常,朕希望有一个正统的嫡子,才好让江山永继。”我道:“那其他嫔妃……”他冷笑:“你是怎么了?这个位置朕留给了你,你居然推三阻四,你不想要就算了,偌大一个后宫,朕还怕没人要吗?”拿脚便走,我忙拉住他道:“臣妾错了,不明白皇上的苦心,皇上别怪臣妾了。”他冷冷道:“朕还有事,你好好歇息吧。”“皇上,”我急了:“臣妾不懂事,你千万别……”他踢开我,抬腿走了。我怔了半天,叫来平姑姑为我换上衣服,亲自去承庆殿谢罪。
刘公公走过来,道:“贵主儿,皇上今儿个要看折子,请贵主儿回去吧。”我道:“是,臣妾不敢惊动皇上。”跪着不动,他伸手扶我,道:“贵主儿,回去吧。”我挣开他的手,道:“臣妾言语无状,冒犯了皇上,心中惭愧无地,故而前来请罪。刘公公不必管臣妾,皇上不原谅臣妾,臣妾就不起来!”他叹了口气回到殿里。
夕阳下沉,刘公公再度走出来,道:“贵主儿,皇上说了不怪您了。他实在抽不开身,您先回宫吧。这儿天冷地凉,贵主儿身子要经不住的。”我道:“谢谢公公。请上复皇上,臣妾谢谢皇上,说臣妾已回宫就是了。”“这……”他有些着急,道:“这老奴不敢欺瞒皇上啊,贵主儿,老奴求求您,为了自个儿身子,回去吧。”我笑笑,不为所动,道:“请刘公公按刚才臣妾的话回皇上,拜托了。”“哎哟。”他忙跪下扶起我,道:“贵主儿,这叫老奴如何敢当?您别这样,老奴去回,老奴去回还不行吗?”叹着气起身,回进殿里去了。
平姑姑将披风披在我肩上,轻轻叹口气,道:“皇上看来是不会出来了,还是先回去吧,这儿风大,贵主儿哪经得起啊!”我道:“不妨事的,臣妾对不起皇上,在此思过方能稍觉安慰。”刘公公出来,看到我,惊奇地道:“贵主儿,您怎么还在这儿?这么冷的天儿……唉,您等着,老奴去回皇上……”“公公,”我忙道:“千万别惊动皇上,皇上正在处理政务,千头万绪的,已经够劳神的了,千万别叫他再为臣妾的事烦恼,臣妾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再跪一会儿就走了。你别再扰皇上。”他叹着气点点头,踏进殿里。
想通了事情,我正要起身,皇上从殿里走出来,边走边对刘公公道:“明儿殿试,政明殿那儿全收拾好了吧?”刘公公道:“回皇上,早上已全部收拾好了,老奴不放心,后半晌又亲自去看了一下,的确收拾的干干净净了。”“嗯。”永璘道:“明儿去内务府领一点提神醒脑的香,放在殿中四角——提防熏着人,不要太浓——天气凉了,恐怕墨迹干涩,备几个小炉火放在偏殿,预备着烤墨,笔也多备些,这些个书呆子,未必想的到这些。”“是。”刘公公道:“老奴这就去吩咐。”他们已走近,我不敢言声儿,低头不语。刘公公问:“皇上是去清音阁,还是回奉乾殿?”“去请贞……谁在那儿?”永璘喝:“大胆的奴才,作死么?”我只好道:“臣妾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贞儿!”他惊疑的口气:“你怎么在这儿……来人,掌大灯。”灯一下子亮起来,他走近我,道:“抬起头让朕看看。”我无奈抬头,他看了半晌,闷声问:“你一直跪在这儿?”我低下头。“起来。”他道。我要起身,无奈跪得久了,手脚麻木,一撑之下竟没起得来,一只手稳稳托住我的手臂,一用力,将我拉了起来,我立足不稳,跌入他的怀里,他伸左手抱住我,右手往我腿下一托,将我横抱起来,大步走向奉乾殿,我低低道:“放我下来,叫人看见不成话。”他没理,一路将我抱入奉乾殿。
放在床上后,他着人慢慢拉上我的衣裙,膝盖处全部青紫。他一边叫人敷药,一边派人去炖活血汤,叫来刘全骂:“贞贵嫔在殿外跪了那么久,怎么不来回禀?”刘全不慌不忙地道:“老奴回过皇上,皇上当时说‘别管她’,故而老奴遵了圣意。”永璘大约确是说过,气的也只能干瞪眼,不料刘全又道:“何况圣上旨意早已叫贵嫔回去,贵嫔私违圣旨,老奴怕这种事传到皇上耳中更让皇上生气,故而也不敢再回给皇上。贵嫔此举实有胁迫皇上之嫌,老奴……”“谁说她胁迫朕?”永璘怒道。话一出口即知不对,刘公公笑道:“原来皇上没这么想,那是老奴该死了,老奴自去领罚。”永璘挥挥手:“你去叫厨房炖点补品,拿到这儿来。”“是。”刘公公识趣地退下了。永璘这才转向我道:“哼,你们串通好了欺朕,他说的不错,你就是胁迫朕。”我忍住笑,道:“臣妾不敢!”忙乱了一阵子,我喝了汤,才平静下来。
永璘换了衣,靠在床上,将我搂到他的怀中,我试着问:“皇上明儿个要殿试?”“嗯。”他道:“二百一十五名进士,在政明殿东中西三个大殿同时开试,朕要亲自监考。”我吃惊:“这么多人?”往年只有一百多。“多么?”他从鼻子中笑出来:“朕还嫌少呢,这些人中只有一半能入选,然后分到各衙司历练,至少还要去掉一半的人能历练上来,到京做官,几年之后,能不被染黑的人有一成就不错了,朕的大小官员,朕的大小官员,六部主司官员有三百一十二员,要全部分批逐步换掉,你替朕算算得要多少年?”我想了想道:“恕臣妾直言,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在京官员似乎不必全部换掉,只消有几个清明正直能干的主部堂官也就可以办好差事了,况且……”“你说下去,朕听着呢。”他闭上眼,道。我道:“况且,甄选能员也似乎不必全从科举上来,平日里有举荐的上来的,只要考查后能用,就不必一步一步擢升。人是历练出来的,经的事多了,自然也就会做事了,书读的多了也未必会做事。”他拍着我的肩道:“你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哪。可惜朝中竟没有你这样的见识。”我道:“我瞎说的,皇上白听听就是。”他笑:“朕是白听听,更希望以后能常听听,这次我查吏部的试卷,才发现其中黑幕重重,许多华彩文章被弃一隅,选上的虽也好,却大多是捉刀之作。所以朕这次有意放宽一点,叫他们全部进来,当堂考核,朕连题目也没给他们,到时现出现做,看他们还怎么作弊!”我笑:“想来皇上几次微服都是去接触考查这些应试举子的啦?”他捏捏我的鼻子:“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小机灵鬼儿。说起这事,还得多亏你三哥,要不是他在外替朕张罗筛选引荐,朕哪能了解到这么多事儿?你的这个哥哥啊,真是个奇才,有孔明之谋,如晦之断,子建之才,渊明之志,不入朝实在可惜了,得空你劝劝他。”我道:“皇上都劝不了他,臣妾如保劝得了?我不去,没的挨骂。”他道:“你们是亲兄妹嘛,不象君臣,朕是爱惜他人才,不想强迫他,也好留个地步儿日后相见。朕不妨给你透个底儿,这个人朕是不会放他终老山林的。”我道:“那臣妾去试试,不过臣妾也有言进上。”“你说。”他道。我缓缓进言:“皇上,臣妾的三哥性情怪僻,吃软不吃硬,况且他懒散惯了,一时恐怕也受不了朝廷的拘束,皇上既然爱惜他,索性再做得大方些,让他在野参政议事,不要太过拘紧了他,只要他肯说愿说就行,不然纵使拘得他来,他要不开口,谁也拿他没办法,倒不好了,皇上说,是不是这样呢?”“唔——”他沉吟半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让朕再想想。”我笑:“皇上最圣明的,当知御人之道非止一条,对症下药才能妙手回春不是?”他捏捏我的脸颊,笑:“小促狭鬼,一边拍朕的马屁,一边为你三哥开脱,想一箭双雕呢。朕怎么遇上你这么个人?让朕想少疼你几分都不成。”低头吻我。我笑:“若皇上不是明君,臣妾敢说这些犯死的话么?主明则臣直,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他笑的更开心了:“朕恨不得吞你到肚里,叫你天天跟朕说这些‘好话儿’”。翻过身来,我哎哟一声,他问:“怎么了?”我道:“皇上压痛了臣妾的腿。”“活该!”他笑骂:“谁叫你自个儿罚自个儿跪的呢?疼也得忍着。”腿上还是放开了,我摸着他的脸道:“我不叫你玉郎,叫你——璘哥哥好不好?”他笑:“朕不要当你的哥哥。”“那叫三哥……哎哟,也不行,”我烦恼:“皇上那么挑剔,臣妾怎么办?”他在我耳边道:“民间妻子是怎么叫丈夫的?”我故意道:“叫外子。”他哈哈大笑:“你个鬼丫头,当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你敢这么叫朕就叫。”我凑在他耳边道:“夫君!”他笑:“这才对呢。”搂过我压在我身上,我轻轻闭上眼,他的吻狂暴地落下来。
他在殿试时,我正躺在清音阁里,平姑姑给我一点一点用药敷身上青紫的伤,一边低低咬着牙道:“怎么这么狠?这全身上下还有一点能看么?皇上也真是,下手没个轻重。”我笑着闭上眼,道:“他一忘形了就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他能拉五百石的强弓,手上力气当然了得。再说,他也不是有意的,很多时候他还是挺温柔疼人的。”平姑姑笑:“你从来都帮着他说话,我看你也把他给宠坏了。见到你就没个儿君主的样子,疯疯癫癫的,当着那么多太监宫女,大喇喇地抱着自己的妃子,这宫里从来没这样子的事。”我道:“我不想他在我面前还是个高高在上的皇上,我只愿他是王公子,是我的夫君,我与他同愁同喜,同乐同悲,那才是真正的夫妻。”她叹了口气,半晌道:“恕奴婢说句不知高低的话,这满宫的女人,只有您才这么想,除了太皇太后,也只有您最爱皇上最心疼皇上。”我叹息:“皇上也是人啊,他五岁失去了孝懿皇后(皇上的亲生母亲,他登基后被追封为皇后),十一岁时失去了先皇,这满宫里头,也只有太皇太后一个亲人。说起来,他的身世比我还要可怜。”平姑姑也叹:“谁说不是?我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自从孝懿皇后去世后,他就再也不怎么笑了。除了先皇去世,他从未掉过眼泪,小时候学骑马,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也没喊过一声疼,哭过一声,太皇太后心疼他,也为着他这副坚忍过人的性子。”我问:“皇上小时候皮吗?”她笑:“孩子哪有不皮的?皇上小时候啊,比其他皇子都皮,爬树上房,什么事儿都敢做。可自孝懿皇后去世后,皇上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大爱说话了,人也整个儿沉郁下来,什么都不争,什么都让着兄弟们。太皇太后心疼他这样子,才接到自己宫中教养的。”原来是这样。“说起来,也是贵主儿跟皇上的缘份,”她笑道:“那次皇上在宫中见到了贵主儿,就缠着太皇太后非要把贵主儿接进宫里来玩儿,后来听说贵主儿随父亲南迁,皇上还难过的好几天没吃饭,对着宫门发呆。太皇太后好说歹说答应日后调你父亲回京,他才开口吃饭。你说,是不是打小的缘份儿?”我心里甜甜的,原来他小时候便喜欢我了。“要说这从小到大,从王公到大臣的女儿,来宫中的也不少,长的齐整的,说话儿伶俐的也不是没有,可从没见皇上放在心上。皇上是极固执的性子,认准了一件事儿就非得做到不可。太皇太后有时也拿他没法子。”平姑姑道:“只一见了贵主儿,皇上啊,就象捋顺了毛儿的狮子,温存得很呢。”我脸红,啐了他一口,外头宫女叫:“贵主儿,皇上那儿的刘公公来了。”平姑姑帮我穿好衣服,我叫进他来,问:“刘公公,皇上考校完了?”他笑眯眯地道:“还没呢,皇上喝茶时想起贵主儿的腿伤,叫老奴回宫找狼皮护膝拿来给贵主儿,并叫老奴顺便告诉贵主儿一声,贵主儿的长兄萧子庭已经交了卷,皇上正在看呢。现在萧子庭在文华殿跟其他几个早交卷的举子喝茶休息,预备着下午的考试呢。请贵主儿放心。”我道:“回去替我谢谢皇上。”叫平姑姑拿了银了赏他,送他出去,隔着窗,看见平姑姑对他耳语,他瞅了我两眼,点点头才出去了。平姑姑进来什么也没说,我也装不知道,靠在椅子上看书。昨晚实在太累,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中午时分,皇上过来用膳,我陪着他吃了,问他那边考的怎样,他说还好,有些交了白卷,有的还没写完,下午这些人就要淘汰回家了。剩下的下午考一场,明天后天再各考一场也就完了。现在那些人正在文华殿吃饭休息。我笑问:“皇上不怕他们议论考题?”“考都考完了,议论着也没关碍。”他道:“叫他们议论着,说不定彼此还些启发呢,再说,朕的御前侍卫在那儿看着,他们纵议论也不会太出格儿。”我问:“那皇上出的什么题?”他微微冷笑,道:“论太宗朝官吏之治!”我知他必会出时论题,却没想到如此直率尖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偏偏问:“你觉得如何?”我搜索枯肠,道:“皇上出题犀利老辣,果然不同凡响。”“不是真心话吧?”他笑:“朕知道是犀利了些,但不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朕要的是干才,不是庸庸碌碌只会起启转合的老朽八股。看那些平日打太平拳的人怎么办?”我陪笑了几声,自己都觉得言不由衷。“行了,别假惺惺地笑了,”他笑斥:“朕的题目出完了,你也出一个。”我?他又来开玩笑。“朕说过这是现炒现卖,没人知道题目也就无人猜题替捉刀。”他道:“你随便说一个,朕要看看他们的本事。”我看他神色认真,只好道:“那好吧,说了皇上不准笑话。”“不笑,”他道:“说吧。”我想了一会儿,道:“牛山之木。”他眼睛转了一下,笑道:“朕说宽猛,你就说仁德,倒也相辅相成,刚柔并济,好,就用这个。”提笔写下这四个字,收入袖中,一把搂过我的腰,在我耳边问:“朕昨晚伤了你?”我低低笑:“伤没伤人,皇上自个儿不知道么?”他道:“朕自己都不记得了,你好,比那些木头样儿的嫔妃好。”我脸红,嗔道:“大白天儿的,皇上尽说这些不害躁的话。”他咬着我的耳垂道:“夫妻之间,害什么躁?也只有你能让朕这样。朕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了,偏是自己个儿心疼的女人偏就伤了她,连自个儿也控制不了自个儿。稚奴,你让朕觉得自己不是人,是头野兽。”我掩嘴笑道:“皇上自己知道就好。快过去躺一下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监考呢。”推开他,他整整衣服头发,靠在摇椅上,伸出手,我过去握住了,坐在他身边,轻轻推摇椅。他微闭了眼,仍用那股耳语似的声音,道:“稚奴,你进宫多久了?”我笑回:“有八九个月了吧,皇上怎么想起问这个?”他道:“朕仿佛觉得你住了很久了,住了一辈子。”我沉默。他道:“稚奴,你害怕皇宫么?”我老老实实道:“怕,我进宫前,娘跟我说,不求得宠,不求荣华,只要能在宫中平平安安,一辈子不出事儿就是福了。”他叹口气,道:“朕也怕,从小到大,除了太皇太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朕也不同意你母亲的话,要想平安就得掌握权力。”我笑:“臣妾的母亲是女人,想法自然跟皇上不一样。”他握住我的手,道:“现在你来了,有你陪着朕,朕就不孤单了。”我心里发酸,忍着难过强笑:“臣妾自然陪着皇上,皇上累了,歇一会儿吧。”“朕是累了。”他喃喃道:“从心底里累,还好有你,有稚奴陪着朕……”慢慢儿睡着了。我一动不动,任由他握着我的手,他英俊的脸庞上罩了一层淡淡的忧愁与疲惫,我的泪就一点一点落了下来。
连着三天考完,永璘开始阅卷,整日待在承庆殿里,谁也没召,连我也没空儿理。我自也不去打扰他。
太皇太后派人送来了鸽子汤,叫我送过去给永璘。我便提了盒子去承庆殿。
那里不止一个人,还有一个人让我吃惊无比——萧子风!我上前转呈太皇太后的意思,永璘笑着听完,我拿出汤放在他面前,他居然叫人分出一碗放到萧子风面前。我道:“臣妾告辞!”“你急什么?”他一拉我,道:“朕还没让你走呢,坐下来。”我板着脸道:“皇上这儿有外人,臣妾不方便。”“外人?”他笑着指着子风:“你说他是外人?”子风边喝汤边看着我俩笑。“你坐下吧!”他一用力,我跌坐在他身边,他顺手搂住我道:“朕也快看完了,正想叫人跟你去说呢,可巧你就来了。”我问:“皇上,萧子庭的卷子在不在这里头?”“自然在。”他道:“怎么了?”“皇上阅卷,又叫来萧子庭的亲弟弟一起看,纵无私也变成有私了。”我道:“皇上不会不明白这道理吧?”他道:“内举不避亲,他就是不来帮朕看卷子,朕也担着嫌疑,这还得怨你,谁让你是朕的宠姬呢?”赖皮!我白眼他,他一边低头喝汤,一边看卷子。我道:“最不高兴你这样,吃饭就吃饭,想事儿就想事儿,两件事搅和在一起,能不伤人吗?”“不相干。”他头也不抬地道:“你没看呢,真是好文章。”子风笑:“小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道学了?女人古板不讨喜,明白么?”永璘呵呵笑道:“说的是,她平时也不这样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啦。”看了我一眼,我怎么了?我是为三哥担心,宫闱重地,男人禁入,他无官无职,要是被人知道,参上一本,皇上都未必保的下。他怎么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呢?
“你是怕人多口吧?”永璘淡淡地道:“放心吧。前日几个太监宫女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吧?”我一寒,大半个月前,听宫里的太监讲有几个太监宫女犯了宫规,被皇太后拉了舌头,杖责而死,难道这事是永璘撺掇着太后干的?“去给朕和你三哥倒点茶。”他道。我起身倒了茶给他们,子风笑道:“多谢贵嫔娘娘。”我瞪他一眼,他怎么就不知道怕的呢?“你放心。”永璘道:“这事儿我告诉过了太皇太后了,她老人家见了你三哥,也很欢喜呢,你呀,就别操那份闲心了。”我的心放下了些,回身给他收拾卷子。“好!”三哥轻轻一拍桌子,永璘抬了一下眼,道:“一会儿拿来朕看。”又低下头去阅卷。
太阳西沉,宫中掌上了灯,两人都看完了,永璘叫传膳,我们三人吃完了,永璘叫刘全送三哥出宫。
永璘伸个懒腰,看看我,笑了:“操心的命!”我脸红。“明儿让吏部誊清了就可以放榜了。”他有些疲倦。我走到他身后,给他揉太阳穴,问:“皇上都看完了?可有一二才俊入的了皇上的眼?”“有是有的,”他道:“不多,大多数都答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动朝局,这胆子一小,再好的文章也写不出来,看来只能等下一科了。”我道:“皇上只要立定心思,广纳贤才,这消息一传开,下一次答卷的自然就不同了。”“唔,是这个理儿。”他道,拍拍我的手,道:“好了,别揉了,来到朕跟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我坐到他身边,他打量我半晌,在我额头轻轻一吻,道:“这几天清静了吧?伤养好了没?”我道:“好多了,皇上,萧……”想想还是没问,他会意地道:“他中了一榜第三名,朕这还是压后了一名呢,论文章他该是榜眼的。你这个哥哥啊,性子稳重,文采很好,颇有乃父之风,这等老成谋国之言,就是大臣也挑不出错儿来的。”我放下心来。“你的准姐夫也参考了,”他道:“落在二榜第十四名。这一放榜,你姐姐也可以风风光光嫁出去了。刚听你三哥说,你娘已经给你大哥定好了一门亲事,原是打算明年春后迎娶的,朕看不用了,就凑着这份热闹,一起办了吧。朕来赐婚,拣个现成的媒人当当。”我皱眉:“不好,太招摇了。”“不招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嘛,也不独你一家,不过赶巧就是了。”他笑道:“还有件喜事儿,你二哥快回来了。”“真的?”我高兴:“他就要回来了?”他点点头,道:“你二哥作战勇猛,又胸有韬略,老四很夸了他呢。举荐他做了校骑都尉,朕打算调他来京城右卫军里做。这样,也好侍奉你的母亲。”我欣喜道:“多谢皇上。”“我瞧老四看上了他,未必肯放。”永璘道:“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朕也乏了,你陪朕睡了吧。”我扶起他,他笑着看了看我,道:“这次朕一定斯文些,不让你旧伤添新痕——”他就这么没正形儿。
放榜后,皇上赐宴,特地叫刘公公带了我大哥和岑无忌来拜见我,算是见了一面,周围人多,也只能以“勤勉国事,以报天恩”此类场面话来应付。我看岑无忌斯斯文文的,,是个书香子弟,也就放了心。永璘却说怕以后会内痼独断,岑无忌有河东之疾呢。他就是不待见我姐姐。

10.军宴惊情
浏阳王凯旋,永璘亲出郊外迎接,晚上赐宴,然后大宴三天犒赏军士。第四日方设了小宴,单款待一些功高将领,浏阳王当然是第一个,我二哥也在,还有杜守义,钱高创,郑大贵,司马华,陈富贵,王渭吉等一批大将。因有意让我见见二哥,也叫我坐陪,我看着二哥,近一年不见,二哥黑了,壮了,原本白皙的脸上有了风尘之色,更有了军人的虎虎威气。大约面对过凶恶的沙场,见过尸骨如山的场面,他的气度沉稳了,似乎更超过了大哥,一双虎目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顾盼有神,娘一定很欣慰吧?
“萧子治,”永璘道:“贞嫔已升了贵嫔,你不该贺她一杯么?”“是,皇上。”二哥站起来,身上的锁子甲叮叮作响,他端了碗走过来,跪下,道:“臣恭贺娘娘荣升!”我的泪一下子冲出来,接过碗,道:“将军为国效力,劳苦功高!”喝了一口,因不善喝酒,咳了出来。身后一只手接过碗,道:“贞贵嫔不善饮酒,这一碗朕替了她。”抬手一饮而尽。我端起重新斟满酒的碗,举起,道:“诸位将军在战场拚杀,如今的功名都是一刀一枪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你们是大夏真正的勇士,是大夏的功臣!”“轰”他们齐刷刷站起来,高举酒碗,道:“谢贵嫔娘娘,臣等为国效力,万死不辞!”一齐饮下酒,我仍是喝了一口,余下的永璘代了,他仰脖喝完,抬手砸了酒碗,众将也纷纷掷去海碗,哈哈大笑,甚是雄壮,永璘道:“为了诸位的忠勇功勋,朕击鼓,贞贵嫔舞一曲破阵子。”“好!”这些人大叫,甚是雄壮。他是有几分酒意了,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我进去换了衣裳,出来,永璘也换了戎装,英姿勃发地站在鼓前。看见我,微一点头,我走到场中,听着他的鼓点声和乐声,开始起舞。
一曲舞毕,我已汗湿重衣,右手的金钏也不知掉哪儿去了。我不去管它,回殿换了衣服出来,他们居然在外面唱起了军歌,越唱越响,豪情震彻长空,我泪眼模糊,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能活着回来就是英雄!
永璘特意叫我去给浏阳王,杜守义,钱高创敬了酒,我才认识了那两个当初的“叛将”,杜守义三十来岁的年纪,个子不高,模样倒也平常,只是那双眼睛显出寒冷之气,这是个有机谋的人。钱高创一望而知是个血性男儿,大高个儿,说话声音很大,直来直去的性子,甚是豪爽,恭维人也只会一句“娘娘的舞跳得真好”,别有一股憨厚之气。
浏阳王是王族子弟,气质当然与他们不同。经历了战争,他变得成熟了,稳重了,原先的一丝浮躁之气已消失,代之以深沉内敛。但从外貌上看,他仍是一幅书生模样,斯文有礼,皮肤依然白净。他带了一幅白狼皮献给永璘,永璘笑道:“贞贵嫔怕冷,这狼皮朕替你转赠了她吧。”浏阳王眼中闪过一丝什么,隐隐地让我觉得有些不安。他逼视人时目光真象永璘,就是那种让人无法遁形的目光。我敬完了,匆匆回到座位上,永璘有点忘形,伸手搂住我,举碗示意各位将军饮尽各自的酒。
永璘第一次在我面前微醺,我也第一次看到他的酒量,若不是那些素来以酒当茶的将军,永璘不会醉,他有斗升之量。我扶他躺下,给她脱去衣服,鞋袜,让宫女点上香,移去花格,只留了一扇窗透气,他翻了个身,叫:“稚奴。”我没应,喝了点酒,反倒不想睡了,想着二哥,我好想跟他多聊会儿,问他是怎么投的军,又是怎样立的功,这些日子,他都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他的眼底会有那么一丝的忧伤与惆怅?这些兄弟姐妹中,他最苦……“稚奴。”永璘再叫,我回头看看他,这个叫皇上的人,内心里又在想什么?如果不成为帝王,他会不会也象二哥一样走上战场?他的心情从鼓声中可以窥破一二,或是象三哥一样野鹤闲云,胸怀天下却又不屑入朝为官?也许,他也会象大哥,走进考场,一博功名?我猜不透他,都象,又都不象。“稚奴——”他再叫,又翻了个身,似乎想挣扎,我应:“来了。”我吩咐了宫女太监,才脱去衣服,轻轻上床,靠在他身边,他一伸手便准确地搂住了我,呓语道:“好,稚奴,好,长歌一曲破阵子,渔阳偈鼓震天外。”我笑,这个胸藏豪情的男人,他要的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胜利吧?
喝了酒,头有点微微的痛。我第一次没起来为永璘换朝服。他一边让人换衣服,一边笑看着我。我侧躺在床上,头枕着臂望着他。“你不起来么?”他问。我轻轻摇头。“朕今日早朝,若没什么事,就去清音阁。”他道:“好久没同你下棋了。”我笑:“皇上也许久没时间有这个闲情了。”他道:“总算忙出点结果来了。”挥手令人退下,走近床边,低下头轻轻吻了我一下,我坐起来,帮他扶正发髻。他问:“你象有什么心事?”我笑笑。“说吧。”他道:“朕欠你良多,总要还一些。”我迟疑。“是不是又想娘了?”他道:“这几天她要带你大哥,姐夫进来谢恩的,到时多留片刻就是。”我摇摇头:“我是担心二哥,总觉得他心里象装着什么沉甸甸的事情。皇上,我想见见二哥。”他沉吟:“叫他来并不难办,他现在本来就是有官职的人,只是这里问话不方便,他也未必愿意说。”他说的对。“我想着在宫外找个地方,让你们好好聊聊。”他道:“你别急,让我想了妥当的法子出来。”“嗯。”我道。他又亲了我一下,道:“那朕走了。”我点点头,看他戴上朝冠,匆匆而去。
这个机会来的出乎意料的快,浏阳王校练时,坐下的马突然受惊,将毫无提防的永琮摔了下来,永璘派了太医去医治,下了朝,匆匆叫上我前去探视。
浏阳王是此次西征时的行军大总管,手下的将领听说主帅受伤,都纷纷前来慰问,二哥也是其中之一。我和永璘到王府时,将军们依例都要告辞,永璘单独留下了二哥,我问候了永琮几句,永璘就示意我去跟二哥说话。
我来到这个叫听竹院的小院落,走进屋子,二哥一见我,忙行礼,道:“贵嫔娘娘。”我苦笑,这就是入宫的无奈吧,家人也要向自己行礼。我扶起他:“二哥,你别这样,这不是宫里,我也不是什么贵嫔娘娘,我是稚奴,你的小妹,跟从前一样。”他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对待我才好,我坐下来,缓缓问他西征之事,他说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恢复了自然。
问的差不多时,我道:“二哥,那日我在宴上见你似有不乐之意,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妹可以为二哥做些什么?”他转过目光,看着窗外,道:“没有,臣没有心事。”“你骗我。”我道:“二哥向来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小妹看的出来。”他道:“嗯……我想起了战场上一起冲杀的兄弟,他们有的再也没能回来,是以有些伤感。”我道:“自古沙场无善兵,这些军人在上战场前就已明白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和平,我们的确不应该忘记他们。”他沉默下来,他没有说实话,我看得出来,我道:“二哥,还记得我小时候跟姐姐偷挖番薯给人追打的时候,你挺身而出救护我们的事情吗?”他目光有一点柔和,道:“记得。”我道:“你给打的满身是血可也把那些比你高比你大的孩子都打怕了。二哥,你一直卫护着我和姐姐不受人欺负,你说这是你的责任……”“有人欺负你了吗?是不是永璘?”他问。我吓得差点停止心跳,永璘?他竟这么直直地称呼皇上,他……他这是怎么了?他自知失言,低下了头。我定了定神,道:“他没有。皇上待我很好,一直很小心地保护着我。”“真的?”他不太信任的目光。“真的。”我认真地道:“我不会骗你。若是他待我不好,又怎会单独带我参加者将军们的赐宴?又怎么让我此刻单独见你叙话?”他不说话了,但眼中疑虑未消。“二哥,”我缓缓道:“你的想法让小妹奇怪,你为什么觉得小妹受到了欺负?”他哼了一声:“皇宫那个地方。”我道:“皇宫的确是个可怕的地方,我也不喜欢皇宫,我也想过要离开皇宫。”他问:“那你为什么还留在那里?是不是……”我止住他道:“不是的,你知道我的性子,若不是心甘情愿,宁死我也不会留在那里。”“这么说你——真的喜欢……皇上?”他问。我点点头:“当我知道王天授就是皇上时,我就决心留在皇宫,哪怕只为了他。我与皇上是真心相爱,并无人强迫。”他道:“自古君王无长爱,小妹,当初是哥哥们不好,压根儿就不该让你进宫。”我微笑:“如果当时不进宫,我一定会嫁给王天授,结果也是一样。”他道:“你此刻高兴自然这么说,一旦秋扇见捐,小妹,那时候你的想法就会不一样了。”我道:“那也是我的命数。其实,从我四岁开始,就已经注定是他的人了,虽然那时我没想到要嫁他,可是他却开口要娶我为妃,童言无忌,我相信他是真的。”得到的仍是一个冷哼,我问:“哥哥,为什么你对他会有那么多成见?”二哥道:“我不是对他有成见,我是不希望你嫁给皇上。如果他不是皇上,或许我也承认他能给你带来幸福。”我无奈,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他注定是皇上,我注定是他的女人。”二哥道:“你本来不应该是他的女人!”我怔住,他是什么意思?
二哥仿佛知道自己失言,闷闷坐下,垂下了头。我看看窗外,除了几根在寒风中摇动的树枝外,并无任何人。我问:“二哥,你把话说明白。”他转开头。“二哥,”我急道:“你这是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我?”我拉住他的胳膊:“二哥,你一定要告诉我。”他轻轻挣脱我的手,过了好久,象是下定决心似的道:“小妹,你知道么?在你入宫后,谁来求过亲?”谁?有人提过亲么?“浏阳王!”他缓缓道。他?我笑了,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认识他。“你是不认识他,可是他认识你。”二哥冷冰冰地道:“你有次去买绣线,在街上被他无意遇见,他就喜欢上了你,跟着你到了家门口,打听到了你的一切。因你在服孝,他便没有上门提亲,后来孝满第二日你便被选入宫,他过来时,你的轿子已经走远了。”我道:“真的?”他道:“你若不信,回去问问三弟四妹,他们都知道这件件事。”我沉默,他道:“在前线打仗时,他经常向我问起你,打听你小时候的事,他随身带着一张你的小像,只要有空他就会拿出来看,边看边微笑……”“够了!”我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他,神色严厉:“这件事以后永远不要再提。”他看看我,甚是不屑:“我当然不会提,可是我跟他打过仗,我要告诉你,他是一条真汉子,真男人!”站起身来,走了。我呆呆歇在屋里,阳光变得刺眼了。
“你怎么了?”永璘怪道:“从四弟府里回来你就一直郁郁不乐,是不是你的二哥有什么疑难?告诉朕,朕来想想法子。”我笑:“二哥只是为我担心,怕有朝一日失宠后下场不堪。”“噢——”他释然一笑:“你的二哥倒是真心疼你。”我道:“其实三个哥哥之中大哥最疼我,二哥最怕我受欺负,三哥最喜欢跟我下棋海聊。”他笑睇我一眼:“你还真受宠呢。”我道:“姐姐性子刚强,从小就甚有主见,哥哥们敬她怕她多过爱她。所以我就捡了个大便宜。”他垂下手捏住我的手道:“你二哥是大将,想要保护人也不奇怪,以后我多多关照他便是。日子久了,他也就放心了。”我叹口气:“恐怕不容易。他觉得我不该嫁给皇上。”“噢?是吗?”他呵呵笑起来,道:“朕有什么不好?”我道:“其实他不是觉得你不好,是觉得皇上这个位置不好,皇上很难固宠于一人,他不想我日后凄凉。他自己也说,若你不是皇上,只怕我会很幸福。”“皇上也会让你很幸福。”他道:“皇上也是个男人嘛。”我笑笑:“你不明白二哥的心。他觉得荣华富贵他可以用双手打下来给我们,而不应该是妹妹入宫换来的。”他笑:“他是自己打下来的,朕又没白给他。”“可有的人不这么想。”我道:“大哥二哥只怕都要在这个阴影下做官,比别人难的。”他无奈地笑:“那你让朕怎么办?不宠你升你?朕办不到。因你之故不用他们?朕一样办不到。自古以来,皇亲国戚做官的多了,也不是个个那么不成器。”我道:“所以三哥聪明,不入仕,与皇上布衣之交,反而能坦然相对。”他道:“你三哥是个异数,朕也从没跟人这么投缘。算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朕反正是立定主意做该做的事,由得他们嚼舌头去。”我笑道:“你要不是皇上,只怕与三哥也是一样的性情。”“所以朕说跟他投缘嘛。”他转过头看看我,道:“怎么朕觉着老四也有点喜欢你呢?”我的心跳停了一下,道:“怎么会呢?皇上瞎想。”“他明知道朕最怕热,狼皮又是个最暖的东西,怎么想到用这个来孝敬朕?”他道:“要孝敬也该孝敬太皇太后,皇太后这样的老人家。”我脸上笑着,心里却小心翼翼,道:“他得了好东西,自然第一个想到皇上,兄长,那是他的忠心,再说,他又怎么会想到皇上会转赐给我?都知皇上仁孝,若是转呈给两宫太后也不为奇。”他抬头想了一会儿,笑道:“是,朕多想了。朕也不是没想过给两宫太后,只是只有一张皮子,就只好给你了。”我道:“臣妾可是拣了个大便宜呢。”
“皇上……”一个声音娇娇地道。我抬头,是玉妃,我忙行礼。皇上淡淡的:“是你啊,怎么也出来溜弯儿?”“是。”玉妃小心翼翼的样子:“臣妾还没谢皇上赦免臣妾的恩典呢。”说着要拜,皇上挥挥手:“算了,以后谨言慎行就是了。”“是。”她讨好地道:“贞妹妹气色好多了,比以前更美了呢。”我忙道:“娘娘谬赞,全宫上下谁不知玉妃娘娘品貌无双?”永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臣妾刚才出门时叫人炖了雪蛤人参汤,”她对永璘道:“这儿离臣妾宫不愿,皇上要不要带贞妹妹一起去尝尝?”难为她,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来讨永璘喜欢,连他的口味也早准备好了。”“不用了。”永璘依然淡淡地笑:“朕还想跟贞贵嫔走会儿,谈点儿别的事。你没事早点回宫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道:“臣妾谢谢皇上关心。”委屈地看我一眼,我有点不忍心。她原来是多么风光骄傲的一个女人,一旦失宠,却是如此可怜。永璘拉起我的手从她身边走过,我忍不住回头,暮色里,她跪在地上,肩头微微抖动,显在哭泣。
永璘的心情也似乎沉郁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毕竟,他们有一个女儿,当初,他也是很喜欢她的吧?“你在想什么?”他问,脸上已恢复了淡笑。我道:“想玉妃,这么心高气傲的女人,如今却赔尽小心。”“你是在怨朕么?”他声音微冷,手放了开来。我抬起头,委屈:“臣妾不应该同情她,可怜她么?难道同情她可怜她就是在埋怨皇上?皇上,你不讲理!”他眉头一松,道:“朕不过随口说说,起来,天冷了,别动不动就跪在地上。”把我的手重新握在手里,道:“朕也不是不可怜她如今的样子,但是想到她那天气势汹汹的样子这心里就怎么也软和不下来。也许过一阵子吧。朕忙过了这一阵子就去看看她。”我问:“皇上……喜欢过她吗?”他沉默了好久,道:“喜欢过。”我问:“那……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她的?”“朕也不知道。”他道:“朕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太久了,就忽然没了情致。”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一抖。他道:“拿袍子来。”宫女递上锦袍,他轻轻披在我的肩上。我看看他,这个面前的温柔看着我的男人,会不会有一天他也因为太久了,对我没了情致?他微笑:“你看什么?不认得朕了吗?”我低下眼,道:“臣妾是怕皇上有一天不再认得臣妾。”他道:“看来你对你二哥的话不无介意啊。这样吧,朕明年不再选秀,以安你的心,可好?”我小声道:“皇上选不选不选秀那是皇上的事,臣妾的心安不安是臣妾的事。”“好了,好了,”他搂住我的肩道:“别使小性子啦,是朕的错,朕承认你二哥说的对,谁叫朕是皇帝呢?只好委屈你这个大将军的妹妹啦。”我破泣为笑。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无奈叹:“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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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君如炭
永璘去安慰别的受冷落的妃子,我的院子就冷清下来。天冷了,我缝制冬天的衣裳,平姑姑笑道:“这些都有针线上的人,贵主儿不必自己费神。”我笑笑,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娘带着我们姐妹自己缝制出来的,习惯了,总觉得自己缝的穿着暖。平姑姑道:“昨儿个刘公公说,刘美人不知怎的惹皇上老大不高兴,皇上许是这两天要过来,让咱们预备着点儿。”我停下针,想了想,问:“皇上有十来天没来了吧?”“哪止啊?”她打扫着床铺笑道:“整整二十三天!”嗯,是挺久的。我揉揉发酸的脖子,捶捶坐酸的腰,站起身来活泛了一下胳膊腿,道:“随他去吧。你去叫厨房弄几样精致小菜,再把骨牌儿拿出来,晚上咱们抹抹骨牌赌花样儿。谁输了叫谁给每人做一双绣花鞋面儿。”“这个主意好。”平姑姑笑:“好久没玩这个了。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吩咐了回来,道:“贵主怕麻烦人,不叫奴才们去拿炭,不过这天真的冷了,昨晚刮了一夜的北风,今儿我叫张大海去内务府要炭了,晚上拢点儿火,暖和了玩的也尽兴。”我点点头。“天冷,院子里光秃秃的也不好看,”平姑姑接着道:“不如叫内务府花房儿送点盆花盆草来,屋子里看起来也活泛。”我笑:“你知道我素来不讲究这些的,你既喜欢就只管去做吧。只是别放我睡觉的屋,我容易起疹子。”“知道——”她笑着答:“侍候了贵主儿那么久,这个都不晓得我也白活了。”说着走出房去,一时进来道:“小顺子来了。”我道:“叫他进来。”
小顺子走进来,请了安道:“这包衣服是贵主儿的姐姐差家里嬷嬷送来的,因在宫门争执,碰巧被我看见,便接了下来。”平姑姑接过包裹,我笑道:“麻烦你。”赏了他。他笑嘻嘻地道:“宫门侍卫不认得嬷嬷们,顶撞了贵主儿的家里人。下次有什么捎带,叫他们跟侍卫提我小顺子三个字就行了。”我笑,点点头道:“是。”平姑姑道:“小猴崽子,你当自个儿是什么啊?难不成你的面子比主子还大?”小顺子跟他们笑闹惯了,也不害怕,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道:“奴才说错了,主子别介意。”我笑:“你是为我好,我谢谢你还不及呢,介意什么?快去侍候皇上吧。”他叩了头,一溜烟地跑了。平姑姑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几件棉衣整整齐齐地折着,我鼻子一酸,姐姐竟还如此想着我。平姑姑翻了一下,道:“主子,还有一封信。”我接过,姐姐娟秀的字落入眼帘,我缓缓坐下,拆开。外头叫:“平姑姑,炭送来了。”平姑姑道:“快搬进来……怎么是这个炭,银炭呢?”“内务府说没有了。”小太监道:“这也是上好的。”“这帮黑心小子。”平姑姑咬牙:“见皇上不来就这么欺负人,我去把那些狗眼睛抠下来,看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这么看人下菜碟儿!”“算了。”我有点不耐烦:“能烧就行了,别多事了。你们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姐姐的信写了很长,先是告诉我翁姑都很好,待她不错,她嫁过去没多久就把原先岑无忌屋里的两个屋里人赶走了。她给岑无忌立的第一条规矩便是:不得她的同意,不能娶妾!那两个人是岑无忌的母亲给儿子放在屋里使唤的,因姐姐要守孝,她怕儿子一个人寂寞,就把身边的丫头指给儿子。姐姐当然不知道,也就没同意,她虽没写婆婆怎么看此事,但我想那个老人家定是不开心的,只是这个新来的媳妇:妹妹是宫中贵人,大哥刚中了探花,二哥是个都尉,三哥是皇上眼下的红人,也只好忍一口气了。她还在信中告诉我,娶亲那天,岑无忌的迎亲轿子到了门口,岑无忌下马进府,萧家三少爷却在院中舞剑(我很怀疑他是故意的,哪有在迎亲那天亲家舞剑的?),见了新姑爷,三少爷把剑一收,用另一只手拍着岑无忌的肩,笑着告诉他:“家里的另一个小姑爷比较忙,就不能来喝喜酒了,不过这位小姑爷托我带了个话,说他比较好管闲事,尤其是媳妇儿家里的事,比如修个房盖个屋什么的,还有就是家里的这些个小舅大姨的,若是听到家里有人受到了什么委屈,这位小姑爷的脾性可是不大好,搞不好就会出来打个抱不平儿,那时恐怕很多人的面子就不大好看了。”岑无忌听的傻了眼,他当然明白这位小姑爷是谁,得罪了他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命子问题。三哥还故意恶作剧地跟岑无忌说:这位小姑爷想必前些日子你也见过,还跟你打过招呼,问岑无忌还记不记得?可怜的岑无忌给这位大舅子吓的一身是汗,只剩下点头儿的份了。有了这个下马威,岑无忌当然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来。姐姐就这样很顺利地压倒了西风,掌了岑无忌的内权。我想岑无忌肯听她的主要还是由于姐姐的美貌和主见,她凡事思索极快,片刻间即会有主意,而且马上实行,决不拖延。岑无忌只是读书人,多少有点书呆子气,不通世事,自然比不了姐姐。以后自然是气焰一天不如一天。我不由得笑起来,姐姐嫁人了,脾气还是一点没改。看来岑家要换女主人了。
“看什么这么开心?”一个人笑着问,我抬头,永璘走了进来,穿着披风。我放下信,上前给他解下披风,见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箭衣,便知他刚射完箭回来,忙叫人生炭,一边让刘全去拿家常的衣服来换。“朕不冷,”他笑道:“刚射完箭回来,浑身是汗呢。倒是你,手凉的跟冰似的,也不知道叫人生个火。”我笑:“炭刚要来,还没来得及升呢。既然皇上热,就不用点了。”他将我的手捂在手里,道:“你怕冷,还是点上。回头咳嗽了又要传太医了——这炭烟气怎么这么大?拿来我看。”平姑姑拿了过来,永璘看了看,笑道:“怎么拿这个?你主子不懂你也不懂么?去换了雪银炭来。”拉着我道:“坐下,跟朕说说你的笑话儿。”我正要开口,平姑姑在身后道:“要换皇上自个儿去换,奴婢可没这么大脸子——不是那牌儿上的人。”永璘脸上的笑冻住了,转头看着她,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我忙道:“算了,拿出去吧,我也不冷。”平姑姑转身要走,永璘道:“内务府炭房是谁当差儿?叫一个过来。”“是。”平姑姑立马去叫人。我刚道:“算了……”他便抬手止住我,道:“这事你别管。有朕呢。”我无奈。他要较真儿谁也没办法。
不多时,一个太监跑进来跪下,道:“奴才吴良德叩见皇上,叩见贞贵嫔。”永璘喝了口茶,道:“吴良德,名字挺好,在内务府干了几年了?”“回皇上,奴才是从敬事房拨过去管炭房的,到今年已经五年。”“五年?”永璘含笑道:“那也是老人儿了。规矩想必都知道的?”“是。”他低着头道:“奴才都知道。”“那朕问问你,为什么给贞贵嫔这儿炭是寻常炭,不是雪银炭?有名份的嫔妃不是都有资格用雪银炭的吗?”他口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吴良德叩头道:“回皇上,规矩是这样。不过前些日子静娴太妃派人来传话,说今年上贡的雪银炭量少,都使了怕不够用,故而只预备着两宫太后和皇上的炭,其他各宫主位只能委屈点用寻常白炭了。”“是这样。”永璘点点头,喝了口茶,道:“那朕刚才路过玉华宫,那里仿佛用的也是银炭。”吴良德道:“皇太后说有公主皇子的主位因孩子年幼,怕薰坏了,故而命备的也是银炭。”“噢,”永璘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朕错怪你了。起来吧。”“谢皇上。”吴良德起了身,偷偷看着永璘。
永璘叫:“刘全。”刘全走进来,道:“皇上有何吩咐?”“你去跟吴总管跑一趟,”永璘淡淡地道:“把给朕的那份银炭送到这儿来给贞贵嫔。吴总管很忠心,办事也很勤谨,朕瞧着人很稳当,就叫他亲自搬吧。朕也放心。”我道:“皇上自己也要留着用的。”他道:“不用,全部拿来给贞贵嫔,朕在奉乾殿待的时候不多,你这儿比奉乾殿冷,用的着地儿。”刘公公道:“是!”带了吴良德要走,永璘道:“慢着,朕还没说完呢。”刘全忙回来跪下。永璘道:“朕事儿多,刘全你给朕好好记着:以后宫中用度,凡是别的嫔妃有的,贞贵嫔这儿不能差了一分半毫!要是有了别的什么缘故没分到的,就拿朕的那份给她!若是我再听见平姑姑抱怨一句不是的话,刘全,你先替朕把那些狗眼不识人的奴才打死,然后再到朕那儿去领自己的那份责罚。听明白了吗?”啪的一放茶碗,我吓了一跳,忙看他的手,幸好没事。“是,奴才遵旨!”刘全道:“皇上还有别的吩咐了吗?”永璘挥挥手,他带着变了脸色的吴良德出去。平姑姑笑:“谢谢皇上为奴婢出了口恶气。”我叹道:“只怕这么做又要得罪皇太后了。”永璘冷笑:“不相干,这也未必是皇太后的主意,不定是哪个太妃出的馊点子,闲着没事儿踩人玩呢——朕就最恨这个事!”我见他动了真火,只好不说了。
“是朕坏了你的兴致?”他道:“你还没告诉朕,谁来的信?”说着拿起来,我忙夺下,道:“家常话儿,没什么好看的。”我收起信,他道:“家常话才好,亲热儿,有趣儿。怎么,朕看不得?”他已起了疑心,看着我,我只好拿出来,道:“皇上看是看了,第一不许笑,第二不许外传。”“好,好,不笑,不传,”他笑着接过信,先道:“字挺不错,比你写的好。”又看了下去,边看边笑,看完了,递给我,道:“你这个姐姐不错,有大将之风,杀伐决断,毫不手软,朕看哪,比你强。”我赌气道:“那你让臣妾换姐姐进来吧,本来就该是她进宫的。”他搂住我的腰,笑道:“朕倒是想换,可惜已经晚了。她已嫁了人了,难不成朕还跟一个臣子抢老婆去?”我道:“这有什么?隋炀帝占了母妃,唐高宗娶了先帝的才人,唐玄宗抢了儿媳,历朝历代这样的事多了,只要皇上想,什么事儿做不到?臣妾的姐姐原比臣妾好,又同皇上一样明快决断,皇上接了她来辅佐朝廷,不是正合适?臣妾也可以得偿所愿,回家奉养母亲。”“得,朕不过说说笑话,你倒认真了。”他扭过我的脸道:“朕逗你呢,就算他舍得你姐姐,朕还舍不得你呢。”我推开他,道:“皇上不用那这些话哄臣妾,皇上爱同谁好那还不是皇上自个儿的事?谁又敢管皇上?”“是不是为了朕好些天没来,你生朕的气啦?”他转到我面前,问。我别过身子,道:“臣妾怎么敢生皇上的气?臣妾这个地方都是皇上赐的,皇上爱来便来,爱走便走,臣妾管的着么?”他握住我双肩,迫使我面对他,道:“你真生气啦?”我哼了一声,道:“臣妾不敢!”他道:“朕确实很忙,也跟你说了要去别个地方应个景儿,你还怪朕?”我不语。“好了,好了,朕这不是过来了嘛?”他顺手搂过我,搂在胸前,我的背靠在他的箭衣上,痒痒痛痛的,他道:“其实朕在别处也是想着你,看什么都别扭,不过,这也是没法儿的事。朕倒恨不能天天跟你厮守呢,可是由不自己啊。”我道:“皇上记得有多少天没来了吗?”他道:“二十三天。”我吃一惊,本来想难难他使个性子的,哪知他记得这么清楚。“怎么样,没记错吧?”他得意地道。我问:“这二十三天皇上都去哪儿玩啦?”他道:“玩儿?朕尚无那个福气玩儿呢,有十天在承庆殿,四天在奉乾殿自己个儿睡的——这个你可以问刘全,还剩的那几天就是去应了景儿,也都是完事儿就回的,并没过夜,你可以查敬事房记档。”我不语,他笑:“怎么样?还算对的起你吧?”我冷笑:“可是这二十三天臣妾都是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床上睡的!昨夜儿风刮了一夜,臣妾吓的一夜都没睡!”他默然片刻,道:“朕知道你昨夜儿会怕,本来在郑美人那儿应付了事儿要过来的,她偏偏拉着朕,气的朕骂了她。过来时见你这儿灯都灭了,想着你不容易睡着,怕吵了你,再加上心情不好,也怕连累了你不高兴,才折回奉乾殿。若是知道你没睡,朕也就进来了。”我道:“谁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道:“朕骗你做什么?即算朕夜夜春宵,那也是应当应份的事儿……”我大嗔:“皇上!”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道:“朕又说错了话,该死!”我拿绢子擦他额上的汗,道:“皇上说错话,该怎么罚?”他赔笑道:“你说吧,朕总领着便是。”“真的?”我故意问。“真的!”他认真地答。我将背靠在他身前,他伸臂搂住我,我道:“就罚你这样站一个时辰,不许动!”“说说话可以吧?”他问。“不可以!”我道。他嘟囔:“哪有这么霸道的……”我故意问:“皇上说什么?”他道:“朕说你做的对,罚的好,朕担着。”我心里暗笑,依然绷着脸道:“皇上可是一言九鼎的。说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现在开始算了!”“好——”他应着,手上紧了些,将下颏放在我头顶上,道:“内阃大于军令,朕领罚!”
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站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说一两句总行吧?不然多闷的慌?”我内心暗笑,嘴上却道:“不——行!”他嘀咕:“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差点笑出声,硬是撑着绷住了脸,道:“皇上再多一句,加罚一个时辰。”他马上乖乖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手又忍不住,缓缓上移,我喝:“不准动!”他的手停下来,又过了一会儿,道:“朕累了。”我不理他。他没了主意,隔了一会儿,道:“好稚奴,饶了朕吧,再这么下去,朕非憋出病来不可。”我忍不住笑了。他松口气,正要放手,我道:“手不许动,许你说说话儿,免得憋坏了你。”他轻轻叹口气:“好吧,不动便不动吧——稚奴,朕就没见过你这么难缠的。”我道:“那只好委屈皇上见见啦。谁叫皇上娶错了人呢。”他卟嗤笑了:“合着还是为了刚才的事儿,朕就知道你芥蒂,小心眼儿。”我嗔道:“臣妾才不小心眼儿呢,是皇上心不专,情不贞。又骗又抢地把臣妾弄进宫来,意思意思就丢开了手,让臣妾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又大又空的房子,这会儿还怨臣妾,皇上才叫霸道呢。”他笑:“朕对你就只是意思意思吗?没良心的小东西,你满宫里瞅瞅,朕还不够维护你的吗?”我要转身,他一用力挟住了我,道:“说了不准动的,谁也别想赖,站好喽。”我只好靠紧了他,他道:“你这屋里从不用花草,怎么身上总是有股花的香气?”我道:“哪有?是熏的香吧。”他嗅了一会儿,道:“断乎不是,这宫中没有这种熏香,这有点象清菊,不象莲花,又有点象芝兰……也不是,似乎夹杂着一点木樨,说不上来是什么,清清的,冷冷的,却又沁入心脾,令朕——有点儿忍不住了呢。”我笑:“偏皇上有那么多说道儿,什么清菊芙蓉的,臣妾是个俗人,不过是一点俗香罢了。”“是你家里带来的?”他问:“说,不然朕就派人去查了。”我笑不可支:“皇上只管去查好了,臣妾真的不知道。我从不爱用那些熏香的,纵有也不过熏熏屋子罢了。或者沾上一星半点儿的,也不出奇。”他想了一会儿,道:“这便怪了,朕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儿。”我道:“臣妾自小家贫,没吃的,饿了就偷偷上野地里摘果子摘花吃,许是与此有关吧?”他右手一用力,我忍不住哎呀一声,他忙放松了手:“对不住,朕的力气大了,没弄痛你吧?”我笑着摇摇头。“你小时候受苦了,”他叹道:“不比朕,虽然没爹没娘,但好歹也是锦衣玉食,那日初见你三哥,听他说你们兄妹小时候的事,连四弟这么刚强的性子也落泪了呢。你放心,只要有朕在,决不叫你再过那样的日子。”听他提到永琮,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子,有点不自在,道:“那些事儿过去了好久了,臣妾都记不得了,还提它干嘛?”“朕却记得,还得牢牢记得,时刻提醒着朕,治下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景。”他道。他倒真是个好皇帝,我道:“皇上能这么想,那是万民之福。”他道:“朕还是太安于庙堂了。这些事朕该多多知道,才能时刻警醒。”我道:“光是皇上知道了,臣子不知道恐怕也办不成办不好事儿,皇上不是借着这个又要微服了吧?”他哈哈笑道:“偏是你鬼机灵,朕还没想到呢,你先想到了。微服?是个好主意。改天叫上子风,一块儿出去走走。”我笑道:“皇上尽想着他——狐朋狗友!”他搂着我晃:“这个狗友难得啊,不为名不为利的,真正潇洒无碍。”“皇上别这么晃,臣妾有点头晕。”我道,心头微微烦恶。他停了下来,道:“你闭上眼就不晕了,放心,摔不了你。”我闭上了眼,果然好多了。“老四伤好的差不多了,”他道:“叫咱们有空去听戏呢。”我笑笑:“皇上想去?”他道:“他那儿好,大、空、静,朕去了还能散淡散淡,朕在宫中久了,女人多,难免有柔靡之心,他那儿全是兵器,朕倒喜欢。”“那臣妾不去了,臣妾怕兵器。”我道。他笑道:“没用!胆小!”
他拉了椅子坐下来,却不放手,让我坐在他腿上道:“朕小时候跟他一起习武骑马,他比朕还好强争胜,必得做到最好才罢手。自小儿好勇斗狠,却是急公好义,如今有人还称他‘侠王’呢。”我笑了笑道:“太好强了也不好,直则易折。”他点点头:“你说的是。他的性子是忒急躁了。”我道:“四王爷也不小了吧,皇上该给他寻门亲事,有人管着,只怕还好些。”他道:“谁说不是呢?上次回来,太皇太后还说要给他寻门亲事呢,他抵死不肯,说要……”说着忽然不说了,只是笑,我问:“皇上怎么不说了?臣妾还听着呢。”他笑了好久方道:“他说要学朕,寻一个可心可意,知疼知热的女人。”我心里更是不舒服,偏偏他一点没觉察,接着道:“也不知什么样的女人才合他心思,大半年前——也就是差不多你进宫前吧,他不知犯了哪门子的混,好好儿的,居然把家里侍寝的几个女人全打发走了。”我低低问:“这又是为什么?”“他自个儿说是太吵,不能静心习武,如今除了针线上的女人,满府都是太监兵丁,阳气甚重,太皇太后笑说他快成和尚王啦,你怎么了?”我勉强笑:“有点冷。”他搂紧了我,叫:“姑姑,拿件大毛儿衣服来。”平姑姑进来,拿了件银狐的披风轻轻盖在我身上,又走了出去,他包紧了我,道:“一会儿就好了。”我缩在衣服里,微合上眼,他道:“他是朕的亲弟弟,父皇母妃又都不在了,他又那么个性子,虽有朕护着,到底怕他出事,他跟你二哥关系不错,朕想着,叫你娘管着他一点儿,你娘甚是慈爱,又会教导人,说不定他能好些。”我道:“那哪儿成啊,他是王爷,我娘怎么配教导他啊。”“不妨事儿。”他笑道:“她把你们教的个个出色,显见是有些本事的,你既嫁给了朕,你的娘也相当于朕的娘了,也就是老四的娘,朕看行。再说,朕也不能常去你家,你哥哥显见得要出来做官了,朕也要避讳些,让他代朕跑跑腿,代你尽点孝,也宽了朕的心,就这样吧,改明儿我去跟四弟说。”我劝不得,也不敢多劝,心里却甚不愿意。
“还冷么?”他问。我道:“好多了,皇上热了吧?”他笑笑:“你不冷就行了。”我给他擦擦汗,将裘衣褪到下半身,紧紧靠着在他怀里。他道:“朕想着你家再买栋宅子,住着也宽敞,你大哥成了家,也要分开住的。”我道:“随他们吧,一家人住着和厚亲热,皇上别操心了。”他道:“朕也是有私心的。买块宅子,你三哥出来,让他那些朋友走动走动,有空,朕也去看看。说不定里头就有些个治国良臣。”我道:“说到底皇上是为了自己个儿,不过拉我三哥做个幌子,他的事儿我管不了,你自己同他商量去。皇上出钱还是他自己掏腰包,臣妾全不管,只当不知道。”他低低笑:“你倒撇清得紧。仿佛对这个三哥不太爱见呢。”我笑:“本来是挺爱见的,自皇上爱见了,臣妾就不敢爱见了。”“噢?为什么?”他直笑:“难道朕还不能爱见他了?”我道:“明摆着的事儿,一个胆大不怕,一个不怕大胆,两下里一凑合,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本来独木难成林,现在倒好,找到撑腰的了,不出事便罢,出了事就一定不会小。到时不是三哥掉脑袋就是皇上落责备,记臣妾怎么爱见得起来?”他微笑:“你说的很是,朕当小心些,也告诉这个给他,总不叫人挑出把柄来,连累你担心——你最近越发瘦了,听说吃饭也不香,陆太医没进来瞧么?”我道:“臣妾倒觉得挺好,睡觉也好些了,想是天冷了,犯困。他倒是挺尽心的,只是最近没什么不对,也就没叫他。皇上放心,臣妾自己料理着呢。”“你姐姐信中说你一向不知疼惜自己,”他埋怨:“朕看她说的没错儿。”“正是为这个,”我忙岔开话题:“今儿姐姐着人来送衣裳,因他们不知宫中规矩,与宫门侍卫有些争执,皇上勿罪。”“无妨,”他道:“日后有东西要送,叫她给你二哥或三哥,她丈夫还没封官职,暂时不能进宫来看你。你要真想她来,朕给个特旨便是。”我答应,他道:“朕想着立个制度,过个几年慢慢儿换掉朝中的官员,事情也就顺过来了,军队这块儿,老四把着,问题也不大。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该着让她松快松快,朕每年一次奉她老人家出去转转,也算替先皇尽了孝。”我道:“皇上想的周全,跟皇上在一起,臣妾便觉着心里踏实,有了依靠。”“唔——”他似叹似应。我伸手臂揽住他的颈,喃喃道:“皇上的衣裳搁着臣妾了。”他道:“那你还不放开让朕更衣?”我笑:“不放,好容易盼着皇上来了,真真难得的,臣妾还没闻够皇上的味儿呢。”他笑起来:“那朕天天来,让你闻个够。”就这么相拥相依的,一时谁也不说话,心里溢满了快乐。
“皇上,该传膳了。”刘公公在外头咳了一声,禀道。他推推我,我道:“待会儿再吃,臣妾想睡一会儿。”他抱起我。放到床上,给我脱了鞋,拉上被子盖好,道:“你先睡,朕饿了,吃点东西再来陪你。”走到外屋。
我起身,除去簪环首饰,让头发散下来,用几只发夹松松别好,换了家常衣裳,走出来,令侍候的人退下,从他身后抱住了他,他笑:“朕用膳呢——怎么不睡了?”“没有皇上,睡不着。”我闭上眼,满足地嗅他的气味。“别闹。”他低低笑斥:“你倒得等朕吃完啊。”我道:“皇上吃皇上的呗,臣妾又没跟您抢饭吃。”他卟嗤笑:“你的头发——让朕好痒,你先坐一会儿,朕真的饿了,你好歹让朕吃点儿啊。”我伸过头:“臣妾也要吃。”“耍赖。”他笑,伸筷子夹了点饭送进我嘴里,问:“还要什么?”“皇上给什么臣妾吃什么。”我道。他笑不可抑,又夹了虾肉放进我嘴里,我嚼着喂给他。“唔——”他皱眉:“你让朕——”又忍不住笑着咽了,道:“你倒是让不让朕安生吃顿饭?”“臣妾喂你。”我在他耳边道,将手伸进他的颈,他搁下碗筷,将我按在腿上,吻我。“皇上还想吃饭吗?”我问,他含含糊糊唔了一声。“秀色不可餐么?”我又问,他推开我,哈哈大笑,腰都直不起来。刘全、平姑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冲进来,傻呼呼地看着一边弯腰笑,一边拍桌子的皇帝,又看看站在一边“一脸无辜”的我,相视一笑,又默默退出去关上门,连门外的人也轰走了。
“你过来,”他那容易止住了笑,对我道。我道:“皇上不怪罪,臣妾才敢过去。”“不怪,”他道:“过来吧。”我走过去,他拉住我的手,一用力,我扑入他怀中。“坐好了,坐没坐相。”他故意板起脸,我故意问:“皇上,臣妾坐哪儿?”他拍拍腿,我侧坐下来,“罚你喂朕吃饭。”他道。我拿起碗筷,挟了饭菜给他吃,他空出的手在我身上缓缓抚摸,又玩弄我的头发,道:“稚奴。”“什么事儿,皇上?”“没事儿,白叫叫。”他道。我给他挟了一口菜。“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娇媚入骨的人儿?”他微叹:“朕总算明白从此君王不早朝这句话的意思了。”我笑:“皇上总把臣妾说的那么坏。既这么说,早些打发臣妾了吧,不然哪天皇上真误了朝政,臣妾可要背上千古骂名了。”“那是男人不好,不是女人,”他道:“女人就该这样,娇俏可人,朕还没糊涂到那份儿上呢,怨不着你,你也吃点,别尽顾了喂朕,饿了自己。”我问:“赵崇文那件事皇上查清了吗?”“嗯。”他目光一闪,似乎有着什么,低低道:“他的夫人孩子朕让四弟养在府里头了,朕也问过了,不是暴民,是杀手,只是目前还不能办,她得忍耐几年。”我笑:“皇上刚还说他府里没女人。”他笑:“你专挑朕的话,真正没见过这么大胆的。”顿了顿道:“他府里有兵,朕放心。”看来是朝中让他不放心。我喂他喝了一口汤,替他拭去嘴角的汤渍,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一惊,他的眼中跃着火:“稚奴——”“皇上,”我浅浅笑。“稚奴——”他声音渐低:“朕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什么不对?”“不知道。”他低下头想了半天,道:“想不起来。”我柔声道:“皇上太累了。”“也许是朕太累了。”他苦笑。我将一颗小樱桃放在舌尖,伸到他面前,他一口咬住,顺势吻住了我。
我依然没起来送他,他“吸”干了我的精血,变得神采奕奕,我躺在床上,半合着眼,周身痛得要裂开。“稚奴。”他走近床边。我睁开眼,道:“皇上,你想……臣妾死么?”他卟嗤一笑,坐到床边,挥手令人退下,慢慢拉开被子,我的肩上凉凉的。“朕……”他咬着唇,一幅做错了事的模样,象个孩子,我忍不住搂住他的颈,他方笑了。“今晚来么?”我问。他点点头,拉过被子裹住我。我柔声道:“那我等你。”他再点点头,问:“今天打算做什么?”“想皇上。”我道。他点点我的鼻子:“拍马屁!”“真的——只是——想皇上。”我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他不笑了,深深地看着我,道:“帮朕做两个荷包吧,上次答应过朕的。”我跳起身。“稚奴——”他吃惊地叫,怕什么?屋中只有他跟我两个人,再说我也穿着小衣呢。我打开柜子,翻出一个匣子,跳回床上,他忙用被子包住我,埋怨:“你做什么?看着了凉。”我打开匣子,道:“皇上尽挑吧。”他惊喜:“都是给朕的?”我笑:“皇上的名讳都绣上了,不是皇上的又是谁的?”他随手拿起一个,翻起来,一个篆体字的“璘”字正在当中。他手一紧,握住,叫“刘全”,我忙躺好,缩进被子。“替朕拿着这个。”他一指匣子,神色象一个刚刚得胜还朝的将军。刘全疑惑地捧好。我道:“皇上,还没装香呢。”他冲我笑笑:“不要紧,朕自己装。”拿脚走了,哼,温存话也不说一句,真是。
平姑姑走进来,撩起帐子,笑道:“皇上心情很好呢。”我轻轻道:“他心情好,朝中大臣就不会战战惊惊,他和颜悦色,大臣就敢说话,皇上心情好,是朝廷之福。”她笑:“奴婢没贵主想得远,可不是这样吗?贵主儿这会儿就起来,还是再歇息一会儿?”“再歇息一会儿。”我闭上眼,“贵主儿脸色很不好呢,”她道:“奴婢去回两宫,说贵主儿病了,请安免了吧。”我点点头,实在没力气。“那得叫陆太医来。”她道。我说:“别……”这种事儿怎么能说。“奴婢知道,”她笑道:“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奴婢会关照他的。”我合上眼,道:“姑姑,你让我想到娘。”她笑:“奴婢有这么老么?”“不是年纪,”我道:“是性情,我的娘也是这么关怀我……”“是奴婢不好,惹你伤心。”她坐到床边抹我的泪。“我想睡一会儿。”我道。“奴婢去点安魂香。”她起身。不多时,袅袅的香味弥散开来,我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长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直睡到午后,永璘都着了急,又不敢叫醒我,下了朝就过来守着我,我睁眼看见他,大为诧异,他这个时辰本应在承庆殿批奏折的。他长长松了口气,道:“你醒了,吓朕一跳。”我紧紧裹着被子笑:“吓什么啊?”“你瞧瞧时辰钟,”他站起来,理理衣服:“你睡了多久自个儿不记得么?”我道:“不记得,不过睡的好舒服。”“叫太医给你看脉。”他道:“朕去承庆殿,晚些过来。”我道:“臣妾没病。”“看平安朕。”他道:“还从没睡这么久的呢。”我道:“皇上。”轻轻招手。“什么事?”他颇有不耐之色,但还是走过来,坐到床边,我在他耳边道:“臣妾不想让太医道皇上跟臣妾的事。”他恍然,笑道:“好吧。”让人打发太医走了。我合上眼:“臣妾睡到皇上再来时。”他呵呵笑了,拍拍我道:“吃点点心再睡。”我道:“皇上去看奏折吧,别为臣妾耽搁了。”他道:“那朕去了。”走之前还要捏我一下,暴君!

12.刺蝶
没等到他来,我就找他了,正月十日是太皇太后的生日,寿礼可还没备,得问了他的旨才能做。
三哥在承庆殿里,我进去时,他动都没动。我路过他身边时,看见他正对一幅山河图志皱眉。
走到永璘跟前,我请了安,坐到他身边。他吩咐太监给我上了参汤,一边头都没抬的三哥道:“皇上,贵嫔体虚乃因血脉不继所至,不宜用参汤,红枣茶最有益。”永璘一笑,让人换了茶,两个人都不怕冷,一人一件单衣在做事,各不相扰。永璘垂下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翻折了批折子,间或喝茶,神情专注。我无聊,目光乱看,看到新进进士的分封册时,心中一动,伸手要去拿,永璘咳了一声,我忙收回手,看看他,他责备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皇上,”三哥道:“这山河图志谬误之处甚多,依在下之见,应当让人重新勘测山水,再制图志。”“嗯。”永璘随口应:“你看谁合适啊?”“在下以为,工部庄士达可担此任。”“庄士达?”永璘抬起头,想了一会儿,道:“朕没听说过此人啊。”三哥笑道:“庄士达乃一微末小吏,职在从七品,一直在衙内做着抄写的事务。”永璘趁此歇息一会儿,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来,问:“噢?说说看,为什么要用他?”“在下曾在皇上的吏部档案中见过此人档案,此人在工部任职十一年,因家贫且清廉一直得不到擢升,但其人秉性却极是认真,在十一年的抄写中,他将全国图志都详记于心,曾多次指出兵部图志的谬误。”听到兵部,永璘上了心,目光变的很亮。“在下以为无论将来用兵还是治国,这图志乃是根本,而此项事务非有锱珠必较的耿介人士不能任,所以在下认为他可以做这件事。”永璘喝了茶,问:“你见过他?”三哥答:“在下没见过。”永璘笑了:“吏部那么多档案,朕记得你没看几天。”三哥道:“在下有过目不忘之能。”我哼了一声,大言炎炎,就算有,也别在这儿说,皇上面前不是逞能的地方。永璘笑:“好吧,你先去探探他的人品才干,回来告诉朕,这事不是一人个办的来的,还需要各地州县一体配合。”三哥微笑提醒:“皇上不是刚点了一批进士么?”“好!”永璘真的高兴,放下茶碗道:“这个主意好,一来可看看各人的才能,二来也可知道各人品性,三来可以做成此事又不劳烦州县,子风,这些人你大都熟悉,你回去甄选一下,拟个折子来看。”三哥道:“皇上,此事在下不便插手。”永璘道:“请君入瓮!你提的建议自然自己来做,就这样吧。”活该!我看着他,他一脸平静:“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又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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