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4/22页


“怎么样?朕这个布衣之交还算有点用吧?”永璘看着我道。我道:“猷言乱政!”“胡说八道!”永璘笑斥:“你懂什么?去,回你的宫里去,朕一会儿就来。”我偏不,我问:“皇上派了我大哥什么差使?”“你这才是乱政。”他笑斥。我道:“我知道,新进地士大多分到州县,从县令做起,我不过想问问大哥分在哪个县。”永璘还没说呢,三哥已道:“皇上,嫔妃不可干预朝政。”要他多事,永璘笑着搂住我,道:“你哥哥说的是,这事朕自有分寸,你别问了。”我伸出手,放在那一叠奏章之上,合上眼。“做什么?”永璘笑斥。我睁开眼:“皇上将大哥放在淮阳?”他立马坐直了身体,直视着我:“你看过奏折?还是什么人告诉你的?”冷冷地扫了一眼殿中的太监。我淡淡道:“臣妾不过是猜测而已。”三哥抬头望着我,隐有忧色。我站起,正式磕下头,道:“臣妾请皇上收回成命。”他并不扶我,道:“朕说过了,此事你不要插手。”语气冰冷。“臣妾望皇上垂怜,”我泣道:“家母年迈,嫂嫂新婚,大哥为人忠直朴纳,不谙官场险恶,此去若为宵小所害,让臣妾如何面对高堂老母,新婚嫂嫂?求皇上看在臣妾伏侍皇上尚算勤谨的份上,求皇上答允臣妾所请,臣妾感激不尽。”我再次叩下头去。“贞贵嫔,”永璘语气温和:“朕知你心意,但若换他人去,又焉知别人没有高堂娇妻手足?若换去之人一样为宵小所害,这些高堂娇妻手足便不伤怀么?”我语塞,抬头看看他,他目光温暖,却不容置疑。我知他不会变改,止不住又哭了起来,永璘现出不忍之色,挥挥手,我叩头谢了恩,起身回宫。
我坐在树下,静静吹萧。一件羽衣落在肩上,我停下来,他轻轻问:“你怨朕么?”我转开头,道:“臣妾知道皇上的心思,臣妾不怨皇上。”他伸指替我抹去泪,将我搂在怀里,轻叹:“朕最见不得你的眼泪,象落在朕的心里。你从未开口向朕求过一件事,第一次开口就被朕所拒,朕——对不住你。”我道:“皇上在殿中所言甚是,臣妾——是有私心的。”他的手紧了紧,道:“稚奴,你要让朕心痛到几时?朕宁可你怨朕,骂朕,也好过看此刻稚奴的伤心。”我低低问:“皇上,若臣妾不是皇上的爱妃,皇上还会让臣妾的大哥去淮阳吗?”他默然半晌,道:“朕也不知。”我含笑,没有一刻比此刻的我更憎恨自己是他的宠姬。“稚奴,”他叫,我微微蹲身,道:“臣妾累了,皇上请早安置吧。”
回到房中,平姑姑帮我除下羽衣,道:“贵主儿与皇上争执了?”我轻轻摇头,任由她帮我除去外衣,首饰,躺倒在床上。平姑姑道:“贵主儿,皇上还站在院子里呢?这大冷的天儿。”我道:“姑姑,将我的描金箱里最上头那件衣服拿出来,给皇上送去,请皇上早些回宫安歇吧。”她答应,找出衣服,有点吃惊:“贵主儿,这件掐金线龙袍你不是要给皇上做万寿之礼的吗?”“拿去吧。”我道。她迟疑了片刻,取衣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道:“贵主儿,皇上已经走了。”我合上眼。
我回避着永璘,不是怨他,是怨自己,不仅无能,除了给家人带来无尽的麻烦之外,没有给过任何助益。红颜祸水,一点也不错。
刘公公来传永璘的话,萧子治封右卫军校骑都尉,按例家里是要摆酒庆贺的。大哥也要赴任,就一同请了。永璘已经赏了东西,但碍于君臣之礼不能去,让我悄悄回去看看家人,也算为长兄辞行。我谢了恩,站起来。刘公公道:“贵主儿,老奴多一句嘴,皇上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心里也难受啊,今儿的事也算是皇上给了一个台阶下,你就软和些吧,到底也是皇上啊。”我轻轻叹口气:“刘公公,您从小就照顾着皇上,皇上也常提起你,我心里从没将公公当成外人。说实在的,我并不怨皇上,皇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况且,我也知道那是为了我哥哥好。我是在怪我自己,不能为皇上分忧反而添乱,不能相助哥哥反而为他添祸。皇上越是对我好,我心底越是觉得对不住他,实在无脸见皇上。请公公时常劝劝皇上,不要以我为念,我实在不值得皇上如此相待。”他点点头:“得空儿老奴会将这些话带给皇上。贵主儿这么想确是难得,难怪皇上一直说贵主儿贤德。得了,老奴该传的也传到了,这就得回去侍候皇上,贵主儿保重。”行过礼走了,我待到天黑,方悄悄出宫。
府中热闹无比。二哥的好友多是武将,大哥的同僚多是同科地士,我从侧门进去,悄悄走到后堂,穿过庭院时,看见院子里摆得满面满的,喧哗四起。我怕惊动了人,站着看了一会儿哥哥们,便不言声地走了过去。
母亲同嫂嫂,姐姐在后堂说着话,我进去后,她们忙跪下行礼,我一一扶起她们,道:“娘,嫂嫂,姐姐别多礼,皇上殊恩,叫我以女儿的身份回家看看,娘们自在些好了。”
扶母亲坐好,我给她叩头行礼,祝哥哥们荣升。她扶起我,点点头:“日后总算可以对你九泉之下的父亲有个交代,娘也有脸去见萧氏祖宗了。”我心下伤感,嫂嫂道:“娘怎么这么说?娘身康体健,准能长命百岁。”看来,她甚是孝顺知礼。“你们也去招待客人吧。”娘对她们道:“我跟稚奴说几句话。”她们行礼后退了出去。
母亲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道:“你跪下!”我跪了下来。“你是不是跟皇上求情改放你大哥的淮阳令?”她问。我答:“是!”“嫔妃不得干预朝政,你不知道么?”“知道。”我低下头:“女儿错了。”她哼了一声:“莫说是朝廷,就算在萧家,你父亲当年朝中的事我也从不过问。男主外,女主内,难道娘从来没教过你吗?”我道:“是女儿不好,忘了娘的教讳,女儿错了。”她道:“你嘴上说错了,心里恐怕还不知错在哪里呢。”我道:“请娘训教。”她道:“我知道你读的书比娘多,又天性聪敏,这原是好事,读书原可修身养性,但是你却倚仗着自己多识得了几个字就得意忘形,妄议朝政。朝中之事,上有君主,下有众臣,那是你一个小女子议得的吗?你当过几年官,知道多少事?皇上目前宠着你,不来怪罪你,那是天恩浩荡漾,皇上宽仁,你就以为皇上好性儿,听说你还跟皇上治上了气,是不是?”我道:“女儿不敢!”“你不敢?”她冷笑:“别欺娘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你三哥这几日在承庆殿侍驾,皇上的情形儿瞧的清清楚楚,别说那是皇上,就是自己的夫君,你能这么任性使气吗?”我磕下头去:“娘说的是,孩儿知错了。”娘道:“后宫本来就是个是非窝,你以一个嫔妃之身入承庆殿已是大大的不对,况且还在殿中跟皇上议论朝政,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别的嫔妃借此告你擅入政殿,非议国是之罪吗?”我冷汗淋漓,娘的确一针见血。“你从小温柔懂事,体贴家人。我还以为你是个知礼守节的人,一直对你放心得很。谁知你入宫后竟变得如此胆大,不成体统,你叫我这个当娘的如何放心的下?”娘痛心地道:“须知你若闯了祸,一个人死是小,全家都得跟着你受累,你就不明白这个理儿?”我说不出话,娘说的句句在理。“你虽不在娘跟前,但总也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是娘一手一手辛苦养大。你入宫是没法子的事儿,娘跟你说了,不盼你荣华富贵,只望你平平安安,就算娘一辈子见不着你,知道你好好活着已经心里欢喜。你如今这么招摇,若有一日君颜大怒,招致杀身之祸,就算皇上开恩不牵连萧家,但你叫为娘这心里如何舍的下?当真要为娘这把年纪了,还白发人送黑发人么?”我膝行到母亲跟前,抱住她腿,哭道:“娘,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非礼越权,求娘不要生气。娘要是气出个好歹,女儿万死莫赎。”她拍着我的背也是老泪纵横:“你不懂事啊,你知道为娘的心么?”“孩儿不该让娘操心。”我哭:“娘千万不要为不孝的孩儿动气,只要娘顺心,孩儿愿领娘的责罚。”抱着痛哭。
好容易止住泪,娘道:“你跪好。”“是。”我退后跪伏在地。“儿是娘心头肉,”她道:“娘本心不忍罚你,你是嫔妃,娘本也不该罚你,只是娘怕你他日忘记今日之事,犯下大错,那时便悔之晚矣,因此娘不能不罚你,你可心服?”我道:“孩儿心服口服,孩儿进得这个门就是萧家之女,萧家自有家规,孩儿当遵行不谬。”她道:“好孩子。”我伏在地上,她道:“按萧家家规,你当挨板子,念及你还要侍候皇上,就改为三杖,你跪好!”我低下头,娘执拐杖打了我背上三下。我忍住痛,道:“谢娘手下留情。”“伸出手来。”她道。我伸出了手。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子,道:“蝴蝶生时极美,娇媚妖形,虽领一时之盛,终不得见四时之景,夭而不寿,是你当记取之教训。”将簪子在烛火上烤红了,烙在我手臂上,我咬住牙忍痛,娘的泪成串成串地落下来,我怕待久了让她更伤心,叩了头:“女儿离宫不宜为久,娘的教诲女儿谨记在心,女儿这就去了,望娘勿以女儿为念,善自珍重,则女儿在宫亦是欣慰欢心。”站起来,娘伏在桌上哭泣,我狠狠心,转身离开。
平姑姑在檐廊下等候我,我带了她匆匆离开,悄悄回了宫。
刚进了清音阁的院子,就看见永璘站在檐下来回踱步,我走上前,他迎上几步,问:“见到你大哥了吗?”我点点头。“你……哭过了?”他问。我道:“回屋再说。”他伸手习惯地拉我的手,我下意识一缩,他似乎早已料到,手腕一转已握在我左臂上,笑道:“看你往哪儿逃?”我痛呼一声,他忙放开手。我的汗渗了出来,咬紧牙走进屋里,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疼痛让我失去力气。
他匆匆跟进来,拉过我的左臂,轻轻挽上袖子,看到那个烙伤后,脸一下子白了,抬头看着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笑:“夭而不寿!”“什么?”他没听明白。我道:“蝴蝶娇媚妖形,虽得一时之盛,而终不得见四时之景。臣妾当以此为鉴!”“这是……”他声音微颤:“你娘……烙的?”我微笑:“你就这么看着臣妾的伤而不救?”他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跳起身叫人拿伤药。
裹好了伤后,他默坐无语,我坐到他身边,叫:“皇上!”他看看我,勉强一笑:“朕本是好意,想让你回去看看兄长,与他辞个行,并不要你回去受你娘的责罚。”我道:“臣妾知道,这事不怨皇上。”他道:“朕素闻她治家甚严,只是没想到会对亲生女儿也下这般的狠手……”“皇上。”我捂他的口,道:“娘是为了我好,娘也心痛,臣妾离开时,娘还在哭呢。”“你是朕的妃子,你不好自有朕管教,你既已出嫁,她便不应这么对待你。”他道:“她纵是你的母亲,也不能不念及朕……”“皇上。”我道:“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臣妾的错,你别生气,让臣妾从头至尾说给你听。”拉了他站起来,走到床边,为他解开衣衫。他开始尚有愤愤之色,后来方渐渐平息了下去。
第二日,我听闻兄长来向皇上辞行赴任时,母亲也来谢恩请罪,皇上并未责怪,反而温言抚慰,皇太后、太皇太后又叫我的母亲进宫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走时反赐了不少东西。
皇上晚上叫刘公公来传我,我到奉乾殿时,他正在写字,听得我的脚步声,就道:“稚奴,过来看看,朕写的怎样?”我抿嘴一笑,走上前去,只见长桌铺着纸,写着“忠烈家风”,每个字都有斗大,墨犹未干,遒劲有力,我道:“好!”他放下笔,擦了擦手,道:“这是赐给你母亲的,明天就送过去。”我道:“那我可得谢谢皇上。”他道:“太皇太后很爱见你母亲,叫她常来宫里陪她说话。”我道:“那是太皇太后的恩典,皇上的仁德。”他道:“朕挺佩服她的,嘿嘿,连朕的妃子也敢打,这恐怕在当朝也是绝无仅有的事。”太皇太后出面,算是维护了娘,不然只怕娘要受参。“不过朕也有言在先,只此一回,”他道:“稚奴不好,自有朕打得骂得,出嫁从夫嘛。”我笑道:“是。就怕皇上眼睁眼闭,纵容了臣妾呢。”“你有这个心,就不会犯错。”他令人收了字,拉我到东暖阁,里面暖暖,一室皆春,他宽外头的衣裳,只穿一件薄的常衣,道:“朕今晚要先读点书。”我道:“那臣妾就红袖添香了。”他笑着点头,坐到炕上,我点亮了灯,燃了香,移上茶碗,帮他理好衣服下襟,准备了笔纸放在一旁,然后坐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捶背,看他读书。
早起侍候他更衣时问:“皇上,太皇太后的万寿节,臣妾该送什么礼?”他想了想道:“百寿图吧,吉利,也不出挑,免落是非。”“是。”我接过宫女递上的冠子,他微微低头,我给他小心戴上,系好,端详了一下,道:“好了。”“朕去了。”他道。带了刘公公去上朝。

13.封妃
临近太皇太后的万寿节,永璘抽空来到了我的宫里,节下他忙的不见影子,我便没去找他。
他进屋就问:“你给太皇太后的礼写好了吗?”我道:“是。”“换一个,”他说:“朕刚听说玉妃也要进百寿图,朕看她是有意儿的。”我笑:“她进她的,我进我的,不过是各人一份心罢了,图的是个吉利儿。”他道:“她用金水写的百寿字,存心要压你一头。”我抿嘴笑道:“皇上还是那么好胜。”拿出寿礼,他惊喜:“你绣的?”我笑:“我写的,我绣的,也是我画的,不过全白费了。”“不白费。”他展开,细细摸着绣画,道:“百子献寿图,太皇太后准定喜欢。你有心,这些寿字跟小孩子也绣得传神,到底是读过书的,不比宫里那些绣的有匠气,你这字绣算得一绝。朕也爱不释手呢。”看了半天道:“不行,你得也送朕一幅,朕喜欢。”我道:“再看吧,臣妾另想个样子绣给皇上便是。”他道:“你慢慢想,朕不急。”我道:“皇上的好日子也近了,让臣妾再献什么呢?”他依旧看着绣图,道:“随便,你送什么朕都欢喜。”“那,”我道:“臣妾把自己个儿献给皇上吧。”他嘴角露出笑,道:“成,就要你了,到时可不许又找借口赖。”
我走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肩,道:“皇上,这些日子有没想过臣妾?”“不想,”他故意道:“你也没想朕,朕还惦记你干嘛?”我在他耳根轻轻吹气。“你又皮了,”他笑:“非得把朕的火儿勾上来不是?”我轻笑:“皇上不惦记臣妾,今儿又来这儿干嘛?”“路过。”他道。我将头靠在他肩上,道:“皇上,你不肯陪臣妾,那赐个孩儿陪臣妾好吗?”“不给!”他道,嘴角含笑:“谁叫你当初推三阻四不肯生的?这会儿想要——晚了!”我笑。“你傻了么?”他敲我的头:“笑成这样。”我道:“皇上什么都不肯给臣妾了吗?”“不给!”他道:“朕要留着赏别人呢。”我轻轻叹口气:“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你还做这些怨曲来诽谤朕躬!”他佯怒:“不要性命了吗?”我捏着他的耳垂道:“自侍候了皇上,臣妾的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啦,皇上想要,随时拿去便是。”他转头,正迎上我的唇。我转动舌头,轻轻舔他,他呼吸开始粗重,反手抱住我。正吻的热切,我忽觉心慌气促,忙放开他,压住胸口。“稚奴!”他忙扶住我问:“你不舒服?”我摇摇头,心跳得要蹦出来,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喘息。他扶住我坐下,喘了好久才渐渐回复过来。他递上茶,我喝了一口,压下心慌。“这是怎么啦?”他关切地问:“哪儿不舒服?”我道:“刚才有点心痛,象被人砸了一锤子,现下好了。”“要不要叫陆天放进来看看?”他问:“你脸色煞白的。”“是么?”我摸摸脸,道:“还好,别叫他了。皇上好容易来一趟,我不想叫人分了去。”他道:“朕有的是日子陪你,别撑着,自个儿身子要紧。”“真的没事儿,”我笑:“要不皇上看。”我伸出手,他搭上脉,笑:“朕的医道不行,刚学了没多久。”诊了一会儿道:“似乎并无大碍。”“是不是?”我道:“真的没关碍的,可能刚才看书看的久了,伤了神。”他捋了捋我额前的头发,道:“没事儿就好,朕看你气色倒比以前好些,人也精神,似乎也丰腴了些,这样才对,朕顾不上你,你要学着照顾自己个儿。别总替别人操心。”“是。”我道:“朕再陪你一会儿。”他道。“好。”我含笑依言。
永璘的生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正因为这个日子吉利,所以在做皇子时便被认定是个有福的。
玉妃率我们向他行了礼,各献了寿礼。我送了一份寿面寿桃,都是极平常的,不想引人注目。
永璘受了我们的礼后去同百官赐宴听戏,隔着帘子,我们也得沾光听戏。我一向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戏,就听也只听一些词藻好的清戏,人多,气味大,我坐了一会儿觉得憋闷,便起身离座出去透气。
我有个秘密,不知当不当跟永璘说。这两三个月身上不大舒服,月信也没见来,很疑是有了。但陆太医的平安脉并没提,所以也不敢确定。或者再等等,若真是,陆太医不会诊不出来的,跟永璘要子只是个玩笑,逗他开心罢了,内心并不想生子,只要生了,这麻烦就来了。皇子也是一种不幸,自己已经受够,又何尝想让另一个生命来承受?宁可一辈子无子,有永璘的宠爱也就知足了。偏他一心要,违背固是违背不得,情理上也说不过去。
“贵主儿,外头冷,早点儿回去吧。”平姑姑劝,我点点头,正要回身,一阵寒风吹来,我正站在风口,呛了一下,立即咳嗽起来,咳急了忍不住呕,平姑姑忙进去端了茶出来,我喝了几口,方压下来。抬头,见刘公公一声不响地站着看,不由脸红。平姑姑问:“刘公公怎么不看戏了?”刘公公道:“皇上转头要茶时因不见了贵主儿,担心贵主儿出了什么事,叫奴才悄悄来看看,贵主儿可是有什么不舒服?”“没。”我忙道:“你去回皇上,就说臣妾一切都好,刚才戏太热闹,听的有点头痛才出来转转,这就要回去了。”“是。”他也不多问,转身进去,我轻轻松了口气,带了平姑姑回到座位上。
看了一会儿,小顺子做贼一样偷偷过来塞给我一张纸,我打开,是永璘的字:奉乾殿!我悄悄捏成一团,看看没人注意到我,轻轻起身,去奉乾殿。
没多一会儿,永璘靴声喋喋地走进来。我起身相迎。“刘公公说你不舒服?”他目光犀利。我道:“没有。”他打量了我一会儿,叫:“陆天放。”“臣在。”陆天放从殿外闪进来。“给贞贵嫔诊诊。”他道。一撩衣襟,在桌边坐了下来,顺手端起茶。陆天放走过来,我只好伸出手,陆天放诊了半日,皱起眉。永璘问:“怎样?”“医道浅显,”陆天放道:“不敢断定。”永璘皱眉。“臣知道一人,医道远胜于臣,皇上可以叫他来试试。”陆天放道。“谁?”永璘问。“萧子风!”陆天放道。“传!”永璘的眉松了开来。
不多时,萧子风走进殿,道:“在下参见皇上。”永璘道:“有劳你,给贵嫔看看脉。”萧子风看我一眼,微笑:“陆太医……”陆天放道:“臣浅显,看不出贵主儿病在何处。”萧子风微一沉吟,道:“那恕在下放肆。”示意我伸手,我伸出手,他却把我的手翻过来,搭在我手背上。“太素脉!”陆天放吃惊。永璘问:“什么太素脉?”陆天放叩头答:“太素脉据传是医圣孙思藐所创,因极其难学,早已失传,没想到萧兄竟会此脉。”永璘含笑。萧子风道:“你也识得此诊法?不错这是太素脉,我也仅知皮毛而已,谈不上精通。贵嫔,在下有几句话相问,望贵嫔如实相告。”我点点头。“贵嫔最近是否睡眠极佳,不易惊醒?”我点点头。“膳食易进,虽则不多,屡屡觉着饿?”我再点头。他却突然不问了,道:“皇上,在下想让贵嫔帮个忙。”永璘道:“好。”
萧子风叫人取了一碗清水,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点白色粉末进去,搅动清水化开。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飞快地拔下我的簪子,在指尖一挑,我猝不及防,痛的叫起来,他犹若未闻,一翻手,将我的血滴入碗中,隔了一会儿,那滴血分成两半,一半沉了下去。萧子风道:“请皇上。”永璘看看他,接过簪子,刺破指尖,也滴了一滴进去,那滴血缓缓下沉,与下面的血渐渐合在一起,而竟不与上面的血相融,我大惊。萧子风微笑:“在下恭喜皇上。”这一句话,不言自明,永璘大喜,忘了身边有人,一把抱起我,笑道:“这可是朕今日收到的最好的贺礼。”殿中人纷纷跪下,道:“恭喜皇上,恭喜贵嫔。”“皇上。”萧子风轻轻提醒:“贵嫔身子孱弱,胎息未稳,尚不宜多挪动。”永璘才放下了我,问:“为何陆天放竟没诊出来?”陆天放道:“臣死罪。”永璘正当高兴时,道:“免,起来。”萧子风道:“我观娘娘的脉息极弱,且间断有之。太医们往往过于求稳,宁可称诊断不出也不愿冒误诊杀头之罪。若再有半月,估计就不会有此事发生。”“你看有多久了?”永璘问,萧子风看了我一眼,微笑:“三个半月。”我惊诧。永璘笑道:“贵嫔自己都不知呢,也怪不得陆太医。”陆天放松口气。“传———朕的旨意,贵嫔进德妃!”永璘道。我忙道:“皇上,尚未知男女,且不知是否保的住,容后加恩好吗?”他笑:“不碍,朕早想封,苦无借口而已。”萧子风扑嗤一笑,我转头看他,他将目光转向别处。满宫宫女太监向我恭喜。我脸红,道:“今儿是皇上万寿,让臣妾搅了。”“搅的好。”永璘呵呵笑道:“这样搅寿的事越多越好。你回自己的宫中歇着去吧。”叫人送我回宫。
全宫都兴高采烈,除了我。与我不过证实了一时的疑惑而已。虽不想它来,但终究还是来了,我自会好好保护它,养育它,不让它受到伤害。
皇上晚上来到了清音阁,宫人们纷纷向他恭喜,他让刘全赏。随即进了屋。我放下笛子,要行礼,被他一把拉住,道:“以后你不用行礼了。宫中有例的。”坐到桌边,他问:“怎么?你不欢喜?”我道:“贤良淑德,皇上,你知道你封了臣妾什么吗?那可是比玉妃还高的妃位啊。”“朕知道。”他道:“朕就是要你比她高,这样她便无理由当面再为难你。朕还想封你做贤妃呢。碍于太妃太后,只好暂时委屈你。”我道:“皇上这么做,只怕为难臣妾的只会多不会少,臣妾还能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么?”“朕明日就安排,”他道:“一准儿让你母子平安。”我道:“万一……万一是女儿呢?”他笑:“不管是男是女,总是朕跟稚奴的第一个孩子。有了这一个,后面也还可以再生嘛。”我笑道:“皇上是把臣妾放在炉上烤了。”他不理,只顾道:“朕叫人去打扫上元宫,那儿离朕更近。朕也方便看护。后宫禁结党,你平时的样子就好。谁来也别理会,只管平平安安把朕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好。”我轻轻提醒:“皇上已有两子二女。”他道:“不是你的嘛,怎么算得嫡子。”我脸红。皇后所生的才能叫嫡子,他虽一直有此意却从未这么清楚说过。“朕不知道你有了这么久。”他道:“还跟你胡闹呢。不知道……”我嗔视了他一眼:“你还笑?”“朕的这个孩子福大么。”他道。倒是的,我暗暗想:也许真的能平安产下。“子风说得保胎,回头配了丸药进呈,每月一粒就够了。”他道:“朕可得小心着了。将功补过。”我脸红,自己不是也太大意了么?情不自禁地抚住小腹,暗叫惭愧。
“过来。”他道。我站起来,他将我按在腿上,伸出手放在我腹上,大大的手掌一下子让腹暖了,仿佛真的有个那么大的小生命在那儿。我低声道:“这几个月——皇上又要有新宠了。”“朕答应过你今年不选秀。”他笑:“早已跟两宫太后回了。宫里人多,难保不生事,朕今年再放出去一批。至于别的嫔妃,难免要照应一下,也免的她们生怨将气撒在你身上。不过,你如今是主子了,有时也要拿出主子的款儿来压服一下。时间一长,就有了上下之分。朕还是帮衬着你的。”我道:“皇上可要记得常来看看臣妾,跟臣妾说说话儿,臣妾是……第一次,心里怕的很。”“来,当然来。”他道:“朕怎么舍得不来?别怕,一直有人照应着教你怎么做呢。你也可以问问你母亲跟太皇太后,出不了事儿。”“嗯。”我靠着他。“朕就陪你了。”他道:“说过今晚是你的。”我忽地想起今儿是他的生日,忙站起来翻柜子。“找什么?”他走过来。我终于找了出来,“箭囊?”他打量:“怎么你的东西总那么出奇?”我道;“那是工匠作了坯子,臣妾不过缝缝补补,描画描画。”他笑:“你要做了宰辅,恐怕真的会权倾天下。”“怎么说?”我奇怪。“猜朕的心思猜的那么准,那些人还不上赶着拍你马屁?”他说着哈哈大笑。亏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本来永璘晚夜偷偷过来,还能见见面,哪知一次我们在上元宫对月小酌,静娴太妃却闯了进来,说是来看看我,却在第二天我就被皇太后叫去训诫了一番。听说当晚永璘也被叫了去。自此后,永璘便不来召我,遁形匿迹了。我宫中的宫女太监私下传言是永璘挨了皇太后的训斥,而此事的始作俑者静娴太妃却全身而退,不伤分毫。永璘自被训后的第一晚便临幸玉妃。所以平姑姑认为必是这姨甥生的事。我一笑置之。是也好,不是也好,因果相循,自有果报。由得她们去吧。我专心照料好自己的孩子便是。

14.春日之筝
皇太后的训诫,皇上的绝足倒让我的上元宫成了世外桃源,倒也无人相扰。我更是绝足不出宫门一步。除了向两宫请安外绝不多行多说。每月是只在宫中教宫女太监采露取雨,描龙绣风,得便儿也教他们认几个字,我从不禁他们欢叫喧哗,也不管他们规矩礼仪,上下尊卑,只有一条是死律:不准口出妄言,传播是非!谁沾了一点点,立时逐出宫去,永不听用。故而他们到外头也都能安守本份,不惹事端。永璘知我散漫,不问家用,故而时常派人打赏我的宫人,手上有了钱再加上我这不问世事的好脾气的主子,他们也就安心当差了。
春季是宫中的热闹季节,宫嫔们纷纷走出沉闷的宫室,在如花似锦的宫中嬉戏,一半是为了散去冬日郁结的心情,另一半也是希望能借此遇上永璘,沾得圣恩。春日情怀,帝王之家与平民之家并无不同。
我足不出户,却也不禁宫人外出。他们是正当青春的年纪,我一向禀着顺从天性的想法,自然眼开眼闭。宫女们回来说着这家花好,那处果香的,倒也不无添趣。我虽禁止他们把我宫中的事说出去,却也不禁他们说说别宫的事,只要不心存毁谤,或是别有私意就是。
皇太后带了后宫妃嫔放风筝,七皇子落水为路过的陪伴皇上的三哥所救,不到一时三刻已传到了我的耳中。七皇子是静娴太妃的独子,甫出娘胎不到一年先皇便已去世,永璘心疼这个小弟,一直看护得很尽心。凡事都由着他的性子,宠他比自己的孩子还厉害。如今已是十二岁。听闻不喜欢读书,只爱淘气。静娴太妃又很是娇养,故而无人能管。每每闯了祸,永璘也只笑说:“七弟尚年幼,不可拘紧了他。”就罢了。即算祸真惹大了,永璘也不过把他单独叫过去温言劝诫几句便放了出去。他知道幼失估恃的滋味,对这个弱弟不免就溺爱几分。
我犯了春困,听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就渐渐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推醒了我,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只满眼的黄色,笑了笑:“你来啦。”拉下脸上的绢子,他从头到脚地打量我。目光在我的脸上稍作停留,又怀疑地看看我。我将手放在依旧平坦的腹上,笑道:“皇上放心,臣妾时刻看护着呢。”他脸上浮出笑意:“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躺着跟朕说话?”我缓缓坐起来,这时方在腹上显出一点点的赘肉,待得立起身,经我们手缝制的梅花长衫已完全掩住了身形。他只是抿嘴笑看。我缓缓蹲下身去,道:“臣妾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不得我话音落下,便一伸手拉住我,靠在身前,伸手在我后腰轻轻一捏:“稚奴,你依旧楚楚蛮腰,不盈一握,朕的皇子呢?被你藏哪儿去了”我道:“昔日天帝之女嫁安生,以俗物在身而身重,临盆之时却认婢女代产,皇上如何怪的臣妾?”他大笑:“说的好,比出唐传奇来了。只是先帝之女怀胎九月而若无身,袅娜如初,朕日后倒要瞧瞧你是否亦有此能耐。”我笑道:“那自然是没有,臣妾不过与皇上说笑罢了。”用不着九个月,只怕不多久便不复如初,我知道,我有感觉。腹中的那块肉只不过还未苏醒,如今春回大地,它也快要伸展了。
“刚才太皇太妃跟嫔妃放风筝,独不见你。”他道:“朕想着你这一个多月也怪孤单的,故而来看看你,陪你赏赏春光。”我含笑:“春光不在臣妾宫中而在宫外,皇上一路而来,还没赏够么?”他乜斜着我:“你话里有话呢。”我笑笑:“臣妾说的是实话,皇上偏偏不爱听——那,皇上也陪臣妾放一回风筝,臣妾开心了,皇上也就将功折罪了。”他笑:“这话虽不中听,倒也像句人话。以后有什么话就直说,朕要是到你这儿来还听不到一句真话还有什么趣儿?”叫人去取风筝。
我伏在他怀中,道:“那臣妾就说句真话,皇上可不许恼。”“嗯。”他抚摸着我的背应了一声。“皇上这一个多月可有新的宠幸?”他迟疑了一下,道:“有,有两三个宫人。”我问:“皇上觉得她们如何?”他一笑,不言自明,若合心意,早已加恩。我问:“皇上,臣妾这么问,皇上可怪臣妾嫉妒?”他捏捏我的耳垂:“朕怪是无妨的,怕的人怪朕就难说话了。明白么?”我自然明白,除了他,我也不会去说。他取下我的发簪道:“怎么还是这个?朕见你用了许久了,也该换新的了。刘全,把前日潞阳王妃进的那些首饰拿来,让德妃慢慢挑拣。”我夺回簪子,插回头上,道:“这是臣妾进宫前母亲亲手自发上拔下赠给臣妾的,统共就这么一件,皇上还要拿了去,一点也不体谅人。”他微微一怔,微有惭色,道:“难怪见你总戴着,是朕的不是。”帮我扶正了簪子,执起我的左手撩上衣袖,那个蝶痕经太医治疗,早已全好了,我听从陆太医当时之言,在治疗过程中,适当剜去中间皮肉,伤好至七八分时,以各色香料拌入七彩之花调成汁,点染其上,这样当伤完全好了之后,便成了一只五彩之蝶振翅欲飞,不仅掩住了伤痕,反而成了一个美丽别致的纹身。他初见之下,自然诧异,看了半天,啧啧道:“难为你的心思,竟能化腐朽为神奇。朕看全宫中没人如你这番机巧。”“夭而不寿。”我笑:“皇上是夸我还是咒我?”他道:“罢了,别再提这四个字,朕听了心烦。”眼中却浮出忧色。他不是心烦,是忧心是害怕,怕这四个字有日成真。我轻叹:“傻皇上——”他勉强一笑,又骤而收住,长长叹了口气。
我道:“皇上,风筝拿来了。”分开了他的神。走过去拿起风筝,永璘缓缓踱过来,道:“怎么是个美人儿?朕见过有凤的。”太监叩头回禀:“往年描凤风筝只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只,今年遵皇上口谕多扎了一只,只是前晌儿被玉妃娘娘要走了,所以没了。”永璘脸色不经意地一沉,我忙道:“不过是个风筝,放灾用的,谁放不是放?臣妾看这个美人就挺好的。”接过来,拉了永璘的手进屋。他犹有愤愤之色,低低道:“朕那本是——”“嘘——”我止住他,道:“皇上慎言,臣妾知道。不必去争这个气。皇上笑着点儿,这许多宫人看着呢。”他无奈一笑。我拿过笔,道:“皇上。”“干什么?”他接过笔。我将风筝放在桌上,道:“给美人起了名字,也好让美人不寂寞了。”他沉吟片刻道:“既是放灾,就是你吧,”疾笔写了“稚奴”二字,放下了笔,拿起风筝,牵起我的手:“走,朕放给你看。”
来到屋外,太监已准备好了线。听说皇上要放风筝,宫女太监哪个不要瞧?都挤在院子里指手划脚。永璘手法娴熟地打好了线,将风筝交给了太监,道:“去把朕的龙筝取来一起放。”太监忙不迭地取。那些太监都是熟手,不多时已将风筝放上了天,过来将线交给永璘,永璘示意我牵。我牵住,没想到这力好大,带的我不由前冲,他忙一手揽住,另一只手已稳稳拉住了线。“小心!”他道。众目睽睽之下的情意,我心慰却也羞涩,脸不由红了,他犹自未觉,道:“你气力仍是那么小,但愿朕将来的孩子不像你。”我微笑,抬头看那高高在上的风筝。
太监禀:“皇上,龙筝取来了。”“放!”他道。底下一阵小小的欢呼,不多时,龙筝也飞上了天。太监拿着线轴,迟疑着不知是否该递上给永璘。平姑姑接过来,笑道:“皇上,奴婢听说两只风筝若绞合一处人便有永不分离之说。”永璘笑看我一眼:“绞!”我大羞,手一松,幸好永璘还拽着。平姑姑笑应:“是!”牵动龙筝,引线过来,刹那间,轻轻一碰,两只风筝线已绞合在一处。合宫都拍手笑了起来,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拿好。”永璘将美人筝的线轴放回我手上,伸手接了龙筝,对平姑姑道:“德妃气力单薄,姑姑帮她拉着点。”平姑姑上前,帮我拉住风筝。两只风筝在风力下盘旋,越缠越紧。我一个已是拉不住,这会儿更是挣的手痛。平姑姑道:“皇上,放灾吧。”宫女递上剪子,永璘接过,正要剪,却听“嘣”的一声,龙筝线已绷断,我吃了一惊,永璘手快,在我的美人筝线上一剪,两只风筝遂纠缠着飘飘摇摇地飞走了。永璘大叫痛快,全宫人脸上皆是笑意。他挽了我的手回到屋中。
我为他沏上茶,轻轻拂去他衣上的灰尘。他道:“稚奴,你的三哥今天救了七弟。”我道:“臣妾听说了。”他道:“朕正在场,他那一身功夫,御水而行……”我道:“微末小技罢了。皇上别总是夸着他。”他的神色有些游离:“他那些本事并非微末小技,定有高人传授。稚奴,你当时不在,你兄长一身白衣,足踏凌波而不湿鞋,神态悠然从容,仿如上天谪仙——你一门之中,得天下之钟灵秀气,日后繁盛是可以预见的。”我道:“他就爱在人前逞能,皇上……”“你就爱挑他的不是,”永璘笑着打断我:“一样是亲哥哥,从没听你说过别的兄长不好,只是说他。他又有什么地方对你不好?”我笑:“他分了臣妾的宠,臣妾自然放他不过。”永璘哈哈大笑,伸指弹了一下我的面颊,道:“胡说八道。”我一笑而过,当然是胡说。只是三哥以布衣侍驾,风险极大,我只有说他“不好”,时刻提醒着永璘,永璘才会觉得他“好”,尽力周全他。一番苦心,不盼有人明白,只希望兄长平安。
屋中静了一会儿,他道:“稚奴———”我应了一声,走到他身前,问:“皇上可是累了么?去臣妾床上歇息一下吧。”他拉我坐在腿上,唔了一声,道:“虽未显,身子是重了。”我双颊顿时滚烫。“朕听说你在宫中教习太监宫女读书,可是有的吗?”我点点头。“这也是好的。”他道:“只是更要教他们守礼。”我道:“是,臣妾不准他们口舌生事。”他点头:“这是一,二要有尊卑,朕刚才看有些宫女对你颇为亲热,虽是显得亲厚,但有失体统。你谨慎宽柔是好的,但是待下人过于宽仁,日后万一压制不住,你岂不要失体面?”我微笑:“皇上教训的是。臣妾的性子是有些散漫不羁的,又因信佛,佛道众生平等。所以平日对宫人失于教诲,让皇上操心了。”他微笑:“操心也没有,白说两句罢了。如今宫中上下独称你贤惠仁慈,朕听了高兴,未必人人听了舒心。这不,有人在朕耳边吹枕头风呢,满心要捏你的不是。朕本来不想管你宫中的事,想想还是说了,不然日后别人提出来倒不好为你遮掩了。”我道:“臣妾知道皇上一心为了臣妾。臣妾自会小心。皇上圣照千里,也会听枕头风么?”他笑:“从古至今,枕头风是不能不听的,听不听的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道:“除了这个,有没说臣妾别的?”“有。”他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了眼,道:“多呢,朕也记不清了。”我笑:“臣妾还以为够谨言慎行的呢。平日里宫门都不踏出半步。皇上也好久没来了。”他揉着我的肩,道:“你封了德妃了嘛,又有了身孕,正是人人眼红的事情。凭你和朕百番筹划,千般避讳,也还是扎了某些人的眼啊。朕算是想明白了,皇祖母说的不错,该过的坎儿还得过,绕不过去的。所以朕今儿个来了,既然躲都躲不过,索性不躲了。朕就大大方方地临幸朕的爱妃,凭他们说去吧。”我笑道:“皇上这是说气话了。臣妾跟皇上还年轻,来日方长呢。皇上宁耐个几日,别为这些事治气。”“这后宫是该有个人来主持了,”他叹道:“朕近日颇感心力交瘁,苦无人分忧啊。”我默然,不是听不出他的话意,但此刻我自身保全是最重要的。他偏不放过我,问:“你说是不是,稚奴?”“是。”我硬着头皮:“皇上,臣妾……”“唔?”他似有不悦之意。我道:“臣妾亦有无奈。”我狠狠心,还是说实话吧,终究是要说的。“说吧。”他反有放松之色,合上了眼。“臣妾此刻有身,不宜理事。”我道:“皇上是知道的。”“不急嘛。就算要你此刻出来理,朕还不放心呢。”他道。“臣妾所怀未知男女,若为女身,恐日后有人不服,反生是非。”他道:“唔……还有呢?”我道:“现后宫有皇太后主持,太后风华正当,凤体康健,后宫虽偶有风波,但总还顺遂。臣妾还年轻,想为皇上多生几个皇子,待皇儿稍稍长大后再帮衬皇上。这也是臣妾的一点私心。”他道:“你吞吞吐吐的,虽未尽言。朕也听明白了。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太后到底是太后,不是朕的皇后哇……”这一句大有深意。“太后理后宫并无过错,且好歹是皇上的母亲,虽非亲生,但也是照看皇上长大,皇上又何需如此急于搁置她?”“这件事容朕再想想。”他道:“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总这么搁着。真是恼人啊。”我心中不忍,他日理国事,回来还要为后宫操心,确实辛苦。可是皇后之位确是一盘烫手的烙铁,弄不好会烙的自己体无完肤。就算我以前百无所忌,此刻也不能不为腹中肉着想。自得知有孕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凡事再不可如从前那番莽撞不顾了。听他似有朦胧之意。我轻轻起身,取了轻纱盖在他身上,叫人取了书来,坐在他身边边看边照应着他。
永璘想立后的心思暂时被我劝了下去。他召陆天放去问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大约陆天放说了什么。他便让刘全来告诉我好好调理,他暂时不能过来。我只能领旨。过了几日,三哥悠悠闲闲地到了我宫中,说奉圣旨为我看脉,看完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不知是由于天气转暖,还是太医苑进的丸药,我的胃口渐渐大开,我没有宫妃的许多顾忌,象容颜,恩宠,帝心,佛说万法随缘,我便一切随缘,该吃的时候吃,该睡得时候睡,无多顾忌。永璘开始时尚有几分担心,时常派小顺子过来看视,后来大约见我与从前并无多变化,写了四个字“朕心甚慰”后就再不着人来了。关上宫门的上元宫是我的小世界,一切有我作主。

15.慰藉
说不来说不来,终究还是来了。那日雨下的颇大,我正与宫女在屋内讲历朝列女传,永璘就来了。
我要起身,他摆摆手,让太监宫女为他换了内外衣和干净的鞋子,喝了热茶,走过来,内监忙搬了椅子放在我的躺椅旁,他坐下来,看着我。我笑:“皇上没见过臣妾么?这么直勾勾的,看的人心里发毛。”用眼示意屋中人都退出去。平姑姑走在最后关上门。他不言声,伸手放在我的腹上。此时纵躺着也看得出了。我将手放在他手上,他转过大手,与我十指相扣,一起放在那个地方。
“稚奴———”他长长吐出这个字。“皇上——”我笑着回应。“朕要你陪着。”他道,眼里不无寂寞。我道:“后宫三千佳丽,皇上每日幸一人,也就轮到了臣妾产后相陪。”“可是——这日子好难熬啊。”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朕的佳丽空有容貌,却是无人能解朕心。”我道:“皇上可来臣妾宫中,臣妾陪皇上说说话儿。皇上便不会寂寞了。”他道:“稚奴,只有你了解朕的寂寞,也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我微笑:“皇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与臣妾听听,臣妾也解解闷儿。”他道:“朝中——寸步难行啊。”我道:“原料到不会那么顺畅——皇上可跟太皇太后说了吗?”他点点头:“没有什么事能瞒过皇祖母。”“那——她老人家怎么说呢?”我问。他道:“老祖宗只给了四个字:圣心自断。”噢?这倒是从没有过的事儿,以前或明或暗,她总会教给永璘一些法子。如今……我问:“她老人家身体……”“康健的很。”永璘道:“昨儿个还去西山进香呢,自个儿爬上了山,不要一个人扶。”我笑起来:“那皇上就自断了呗。”他道:“非是朕不想自断,只是那些新人还没历练上来,朝中处处有人掣肘,想自断而不可得。”我坐起身,擦擦他头上的汗,将他的手放在腹上,道:“皇上可想皇儿出来?”他笑:“想是想,可尚未育成,出来不免性命不保。”话说完便恍然。我笑,道:“我也送皇上四个字:当忍则忍。”他笑的欢颜:“昔日魏征善谏,朕今日也有个女魏征了。”我道:“是圣心自明。皇上自己说的新人未历练上来,臣妾怎么敢比前朝良臣呢?”“你从来如此,居功也谦退。”他道:“小小年纪,哪里修来的这份定力?”我道:“定力?皇上,臣妾信佛日久,不过是有点佛境罢了。”他笑起来。侧头看看我,道:“稚奴,世无完人,你却似乎完人呢。”我立即道:“臣妾不是完人,臣妾犯七出之首——嫉妒!”他笑笑不以为意。
在宫中纵有完人也只能是他——皇上。但在女人中,嫉妒这个词却是可大可小的。嫉妒也可以说成爱之深,妒之切。所以我宁可“嫉妒”,也不是“完人”。他的手指在我腹上轻轻划着圈,道:“何时动了——告诉朕一声——朕要第一个知道。”我低低答应。他的声音低而不连贯:“你的哥哥——说你需要好生调理——前期亏的很了——所以长不大——此刻稳住了胎就快了——只怕你的身子受不住——朕也是要护持的——”一阵一阵的气息吹进耳里,在这样的春天,我的身体有了不应该有的反应。“皇上。”我搂住他:“臣妾……臣妾……”“唔?”他的目光也是迷离,我伸舌轻舔他的脸。“稚奴。”他喃喃的,目光忽的一闪,有了神智,要推开我。我哪能容他清醒,抱的更紧,在他耳边低喃:“莫推,会伤了臣妾……”他的目光一下子柔软下来,那阵灵光渐暗,他犹自道:“不行,稚奴,朕不能的……”“皇上不想?”我问。“不是,是不能……”他的话语渐渐无力:“稚奴,你不该这样。”“皇上是自己来的。”我莺莺道:“皇上来时没想过要臣妾吗?”他眼中的那道光终于灭了,他像一个被迷幻的人,下面的每一个动作都由不得自己。于是,他抱起了我,放在床上,解开了我的衣衫……
雨犹在下,我与他都醒着,他赤身搂着我,我们一起听雨声——不,还有腹中那个。它此刻安稳地睡着。我轻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作平生。”刚刚停下,他便接下去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忽的停下了。我轻轻叫:“怎么不念了?”他低低道:“朕与稚奴并非无情,日后更有许多风雨要经历。朕不愿……”我翻过身,面对着他,道:“天授有情,稚奴有义。此心可证天地!”他重复道:“朕有情,卿有义,此心可证天地!”我埋首在他怀中。他长长的手指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滑落,喃喃地道:“稚奴,稚奴,叫朕怎生忘却你?也免得夜夜入朕梦,惊朕好睡。”我道:“皇上身已离臣妾,还不准臣妾魂魄入梦伴君么?”言毕,两人都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皇上,”刘全在外面高声道:“侍讲时辰就要到了。”“侍讲?”我惊异:“自皇上亲政后,上书房已撤,何来侍讲?”“朕叫的。”他低低解释:“每日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四个时辰,在承庆殿,大学士讲经国治世之道,将领讲领兵步阵之术。朕获益匪浅呢。”我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道:“二月初十。”我抬眼,他有些无奈,避开我的目光,怯嚅道:“稚奴……不能侍驾……朕……也无聊得紧……本想读几本书……可又静不下心来……每日耳边……都是稚奴的声音……”我微笑,起身穿上衣衫,为他也着衣,一边道:“但愿今儿皇上不要走神才好,雨这么大,也难为他们冒雨前来。皇上宽慰几句,他们听着比圣旨还受用呢。”他似一个孩童般任我摆弄,一直嗯着。我担心他心不在焉没听进去,故意一紧腰带,他吃痛,皱皱眉,却不言声,无辜又委屈地看着我。我笑:“皇上打叠起精神来。你叫了人家来侍讲,自己个儿却神游物外,这样的学生是要挨手板的。”他笑起来,纯真如婴儿。我忍不住亲了他一下。他也没有反应。“皇上!”我赶紧倒了杯茶递给他。他伸手接过,道:“你放心,你说的朕一个字也没漏。朕听讲从不走神的。”一气饮完茶,装模做样地咳了一声,转身大步走了。我微微叹口气。谁说他对我不好?即算平常百姓家,也未必有如此真心的儿郎吧。

16.兄长
第二日下了半天的雨,下午时却晴了。满院的树木花草带着犹未干的雨水,舒展身姿,半含羞色。平姑姑担心雨地路滑,叫人扫尽了水,我心里暗自可惜那些落叶落花铺径的景致,但她的话一向是不可违的,也只好无奈地笑笑。
坐的久了,我也不耐,斜倚在门边,看满宫的人边打扫边笑闹,水珠儿飞溅,在阳光下闪出一道道一粒粒的霓虹之色。永璘说的不错,我是在纵容他们,只要他们不犯大错,我愿意这么纵着他们,看着他们展露天真的本性,在这森森宫闱中找到快乐,他们快乐,亦会感染到我。这种众乐乐的快乐不知能持续到几时。但只要有一日,就让它一日存在下去吧。
“行了,别闹了。”上元宫的总管太监李银福匆匆进来,止住了宫人,跑到我面前道:“娘娘,右卫军校骑都尉萧子治奉皇上的旨意来看望娘娘。”“噢?”我抬头,宫门口隐约有一个魁梧的身影。“请他进来。”我喜道。李银福叫进了二哥。我看着他,他大步踏过青砖地,重重的脚步踏得地上凹凸处的水珠飞溅,有好些新来的宫女都好奇地看着他,放肆地指指点点。他看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单膝下跪,禀道:“臣萧子治叩见德妃娘娘。”我伸手相扶:“将军甲胄在身不必多礼,请进屋叙话。”回身进屋,听到他跟了进来。
我坐了下来,他要行正礼,我止住了,让他坐下,解下外甲。他到底是军人,笔直地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双目平视前方。我暗笑,道:“二哥不必拘束,此处没有外人。皇上有何吩咐?”他道:“皇上只让臣来看望德妃娘娘,此外并无吩咐。”如花端上茶,萧子治接过,道:“谢谢姑娘。”如花的脸一下子红了,局促地走到我身后。我问:“娘好吗?嫂嫂好吗?”“劳娘娘惦记。”他微一欠身:“娘和嫂子都安好,她们也让臣向娘娘问好。愿娘娘贵体安康,平安生子。”我脸红,虽是一家人,仍然不习惯被人提及这等私事。他接着道:“臣妹萧瑗托臣带给娘娘家书一封并一包衣物。”“噢?”我欣喜:“在哪儿?”他向我身后的宫婢道:“有劳姑娘去门外从臣的侍卫处取来臣的物什。”如花看看我,我微微点头,她急步出去。
我问:“二哥好吗?”“臣很好。”“练兵辛苦么?”“尚好,比臣在前线时好的多。”他一本正经的,我倒没了主意,想了想道:“皇上今儿早朝时叫你来的么?”他道:“臣是为皇上侍讲平阳之役的,刚刚讲完,皇上便让臣来见娘娘。”原来他也是侍讲之一。我问:“皇上……可听的进么?”他欠身:“圣上聪睿过人,闻一知十,不仅用心,而且过耳不忘。”我心中甚喜,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反感永璘。我道:“也是二哥讲的好……”如花已拿了包袱进来,我接过,打开一角已见里面的衣物,忙掩上系好,对如花道:“放进我屋里去,晚上再细看。”复问二哥道:“带兵辛苦,兄长要多保重。右卫军是皇上羽林之一,职责重大,兄长也要多加小心。”“臣谢娘娘教诲。”他道。
我喝了口茶,问:“大哥有信来吗?”他答:“上月有封家书。言道一切均安,嘱家人勿念。”淮阳是苦县,均安不过是宽慰之语,我本想送点东西给大哥,但永璘不许,他说一旦我送了,各地方官争相巴结讨好,县令就不是县令了。我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就苦了哥哥了。我叹口气,道:“此事全是我所累,我对不起哥哥。”他道:“娘娘万勿做此之想,还请珍重贵体为要。”顿了顿道:“男儿志在四方,吃点苦算不了什么。何况如今之苦与当年相比有天壤之别,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宜惜福爱身才是。”他说的句句有礼有节,虽无不对,却凛凛然如对上宾,恭敬是恭敬,却全失兄妹之情谊,我暗暗神伤,道:“多谢兄长提醒。”再不知该说什么,不是无话,是满肚子话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他依然目视别处,神情肃然。我瞥见他肩上似乎衣服颜色有点不对,便走上前去要细看。他立即站起躬身:“娘娘——”“哥哥。”我无奈,道:“不要这样好么?难道我除了德妃娘娘,就不再是你的妹子了吗?”他迟疑了一下,坐下来。我抚着他肩头,果然有一处肩缝处微微绽裂开了线。我对如花道:“去取我的针线盒来。”“娘娘,”萧子治忙道:“不敢劳娘娘费心,臣回去自会缝补。”“二哥。”我急得几要落泪:“凭你怎么想,我都还是原来的稚奴,是你的亲妹子,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你如有心生分我,我回去告诉娘来评评理。”他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我挑了根颜色一样的丝线,穿了针,打了结,给他缝补衣裳。眼角瞥见他颈上似有伤,忙拉开他的衣领查看,果然,他的左颈有一块如我掌心般大的疤。我问:“这是……你受的伤?”他伸手摸了一下,道:“是。阴山之战得的,早已好了。”口气中浑不在意,我轻轻抚摸,以创伤大小,当日受伤必不轻,又在颈部,许是有性命之忧的。我闷闷地问:“这样的伤你身上还有几处的?”他道:“十来处吧,我也记不清了。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我的泪终于夺眶而出,滴在他衣上。又忙擦了,二哥最不喜欢人流泪,每每看见了是要瞪眼骂人的。我重新拿起针线缝衣,道:“哥哥英勇善战,男儿有志,本是好的。稚奴本不该劝。只是稚奴是个女人,望哥哥不计较女人之言,听稚奴一句话: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兄弟姊妹,上阵之时还需珍重自己,免致家人之忧。哥哥可以奋不顾身,稚奴却不愿有失兄之痛。求哥哥看在稚奴幼失慈父的份上,勿再令稚奴经丧亲之痛。”泪水止不住扑漱漱跌落下来,滴在他战衣之上。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我轻轻叹口气,道:“但愿哥哥不单知道,更要记得。”他低头不语。
一时缝好,我打了结,低头咬断丝线,回头放针线时,看见门边有衣角闪动,依稀明黄。我不禁失口叫:“皇上!”永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笑容的三哥萧子风。我蹲下,他扶起我。二哥刷地站起,跪下,道:“皇上,恕臣失礼之罪。”永璘边扶我坐下,边对他笑道:“一家人么,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若在民间,朕还该叫你一声内兄呢。”萧子治抱拳:“臣不敢,谢皇上不罪之恩。”“坐。”永璘道。萧子治答:“臣尚有军务待理,不敢叨扰皇上和德妃,臣请告退。”永璘看看我,我知他在场,二哥必定不会多说,便轻轻点头。“好吧,朕不耽搁你的军务。改天再叫你进宫研讲攻守之道。”接过甲衣,给哥哥穿上。萧子治忙跪下:“不敢劳动皇上。”自己伸手穿好铠甲,永璘拍了拍他的肩,道:“德妃一番苦心,望将军谨记在心,勿辜负她的兄妹之情。”“臣谨遵圣谕!”我从心中直叹出来,他这么规规矩矩的,简直比我宫中的宫人还拘谨。“去吧。”永璘笑容不减。萧子治叩了头,站起来,迈着军人的步子走了。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哀戚。他走到台阶下,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有了暖意,我心中一热,毕竟,他还是有兄妹之情的吧?
他的背影消失后,永璘看看我,轻轻叹口气,摇摇头,道:“朕这个内兄……唉……”三哥悠闲地负手,笑道:“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天下可治矣。如今文官虽爱钱,武将却不怕死,国家尚有可为。两军对垒,心若不硬,必败无疑。”说的永璘暗暗点头,道:“只是委屈了德妃……”三哥向我道:“他就这么个硬脾气,你从小儿也知道了,不必介意。铁汉柔情,他内心里还是疼你的。”我道:“我知道,并没怪他。只是担心他那股牛劲儿,上了战场难免要受伤。”三哥道:“其实战场之上,不怕死的往往得生,只因人皆畏死,若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消彼长,自然就能克敌制胜了。”永璘搂着我的肩道:“你三哥说的有理。”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临在自己亲人身上,便总是不能释怀安心。“娘娘身子才好些,又来操心这些事儿。”三哥笑道:“若总是这样,华佗扁鹊在世也治不好娘娘的病了。”永璘轻叹:“谁说不是,总是劝不动她。那是她的本心。”我岔开话题,问永璘:“皇上今日侍讲完了吗?”永璘道:“完了。你三哥说也久未见你了,所以朕带他来看看。他不比你二哥有军职在身,没有朕领着,立马就叫人拿了。”我笑笑:“劳皇上费心。”赶着叫人沏茶。三哥拉过我的手搭脉,道:“我来瞧瞧娘娘的身子。如今看来,一时是不碍的,之前药继续吃便是。”他放下我的手,道:“回头我再配几味,皇上叫药林苑制成丸药,给娘娘服用。”永璘跟他开玩笑:“有劳国手了。”他跟三哥显然比跟二哥亲近许多,玩笑也可以开。我道:“之前云南进贡的云子皇上自赐了臣妾后还未用过,要不要臣妾拿来皇上与国手对弈一局?”永璘笑着点头:“怎么朕听着你的话总像是语带双关,颇有回味呢?”三哥亦笑道:“若无这点特别,皇上能对娘娘念念不忘么?”在我的脸红之中,两人相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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