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9/22页


正说笑着,有人娇声道:“臣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我抬头,只见祥贵人站在面前,盈盈拜倒。永璘咳了一声,整肃了神色道:“起来吧,贵人还没休息?”祥贵人站起来,月下如花笑靥,道:“臣妾素来睡得晚,今日无事出来赏月,见到皇上与贵妃娘娘结伴而出,又连袂而回,想是去了太皇太后处饮酒问安,是么?”原来她早看见了,却在这儿候着,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我看看永璘,永璘微有变色,道:“你敢是监视朕么?”祥贵人忙跪下,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关心皇上,怕风寒夜冷,皇上又素来不喜加衣,帮而备下姜茶,想请皇上移步驱寒。”原来如此。她守在这儿,就是为了捉我们的错儿,好逼永璘去她宫中歇息,用意虽无可厚非。,但毕竟太不光明正大。看永璘似有不乐之意,雅不愿事情闹大,对他道:“祥贵人的一番好意,皇上就领了吧。”永璘看看我,想是也明白翻出来对大家都没好处,唔了一声没说话。祥贵人多机灵的一个人?马上道:“请贵妃娘娘也赏个脸一起去吧,不然怕是请不动皇上呢。”我笑道:“我有点乏,还要照顾公主,祥贵人的好意改日再领吧。那皇上就拜托贵人照应了。臣妾告辞。”向永璘使个眼色,示意他好好安抚。永璘无奈地一笑,点点头。我便带了平姑姑嬷嬷回宫。平姑姑冷哼:“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个有心计的人。”我笑笑,我也没想到呢。

32.蛇吻之患
第二日永璘听了侍讲来到我宫中,一脸懊恼之色:“还记得你送朕的那块寒玉么?不知怎的不见了。”我安慰道:“天也寒了,那玉带了于龙体未必有利,丢了就丢了吧。皇上要真的爱,那改日臣妾叫哥哥再为皇上寻一块便是。”他道:“玉虽不值什么,到底是你送的,又合着三郎一片待妹之心,朕昨日白天还见着的,今早起来就没了,真正奇怪。”我一转念,已是明白,笑道:“臣妾以为这块玉丢不了,皇上不用着急。”他斜看了看我,道:“噢?听你的口气,仿佛知道丢在哪儿啦?不妨说给朕听听。”我抿嘴笑道:“臣妾不知丢哪儿啦,怕是祥贵人知道丢在哪儿啦。皇上今晚若去她那儿,臣妾保证明日璧还玉现。”他恍然,笑了:“朕说呢,朕素来仔细,又怎会好好地丢了东西?她也真是心计多,用这个方法诳了朕去临幸,未免不够磊落。”我道:“左不过是为了皇上罢。皇上也不用计较这些小事,若想去呢就去,不想去就权当丢了一件物什,也不值什么的。”他想了想,咬牙道:“朕去,好歹先拿回玉来再说。”我道:“皇上去便去了,千万别为了这个生气。她想着皇上才用了些手段,那也是爱皇上的一片心。”他笑道:“这份心未免爱得不那么光明正大,朕素来不喜这样儿的。”我道:“女人么,不就是那点儿心思?皇上还计较这个不成?”他摸摸我的脸,笑道:“你不是女人么?怎么没见你动过这些小心思留朕?”我道:“臣妾若动这些心思留皇上,皇上早嫌弃臣妾了。”“那倒未必,”他亲亲我道:“朕倒满心巴望你也花点心思留留朕呢——只知道把朕往外推。”我笑睨他一眼,道:“臣妾很看不上这些个魑魅魍魉之事,臣妾若要留皇上,自会光明正大书信一封请皇上留宿,这些手段虽不无小巧,却失了君子之道,臣妾断不为之呢。”他捏捏我下颏,道:“那朕可等到着你的书信喽。”说笑一回,永璘叫李大用传旨今晚幸祥贵人处,叫她好生准备侍候。在我这儿用过晚膳,同公主玩了一会儿,便起驾走了。
我这边哄了公主入睡,叫乳娘宫女好生看着公主别叫受凉,然后进屋教几个小宫女识字,正教着,平姑姑带了小顺子进来,小顺子满头大汗,神色紧张道:“皇上叫蛇咬了!娘娘快去看看吧。”我大惊,忙往外走,平姑姑拿了披风赶上来给我披上,我一边走一边问:“怎么回事儿?好好儿地怎么会有蛇?”“奴才们也不知道,”小顺子道:“只知道皇上去了祥贵人处,祥贵人陪着皇上散步,皇上就被蛇咬了。”我上了轿,问:“太医呢?”“已去传了。”小顺子道:“想是正往观月楼赶呢。”我道:“快!用最快的速度去观月楼!”小太监如飞地跑起来。
我心思一静,顿时大怒,她为了留住皇上竟不惜用这种法子,真是该死!但这当儿不是追究的时候,也不知道永璘怎样了。我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地催促快,要是永璘有个什么闪失,我非把这小贱人凌迟了不可!
到得观月楼,也顾不上人扶,轿一停下,便掀帘出来,跑进楼中。
永璘靠在榻上,脸色还算平静,祥贵人在一旁嘤嘤哭泣,宫人肃立一边,战战惊惊,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永璘看见我,淡淡地道:“你来啦?”这当儿也顾不上责问祥贵人,我急步走到永璘身边,跪下来,托起他的脚踝,只见小腿肚上有一块黑色的痕迹,一处小点有一滴血迹,整个腿上都隐隐在层黑色,知道不好,脑中争转,蓦地想起三哥所教,被蛇咬后,可用嘴吸去毒液,再佐以疗伤拔毒之药。当下不及细想,拔下头上银簪,道:“皇上忍着点儿痛。”用簪尖挑大伤口,将嘴凑上去吮吸。
“稚奴!”永璘惊叫,宫人全都啊了一声。平姑姑也叫:“娘娘!”我吸出一口,吐在地上,全是黑黑的血,于是再吮吸再吐,如此十数次后,血色渐浓,黑色渐淡,再吸几口,已全是鲜血,三哥说过,见了血便不要紧了,眼看伤口之处虽仍是黑的,其他地方却已几乎没有黑色了,心头不由一轻。刚要叫人拿盐水来洗,转头见到祥贵人,心中一动,道:“皇上的寒玉颇有疗伤去毒之效,祥贵人,快拿来救皇上吧。”祥贵人这时哪还敢再多说一个字?拿了寒玉递给我。我将玉压在伤口之上,叫:“平姑姑,速拿盐水来!”平姑姑忙去调了盐水过来,我边洗伤口边道:“皇上,痛是有点儿的,一会儿就好了。”永璘道:“你尽管弄吧,朕那儿已麻木了,不痛。”
我问平姑姑:“太医来了吗?”“来了,在外面候着呢。”“快叫进来。”我道。太医被叫进来,看了看伤口,诊了脉,道:“幸得贵妃娘娘吸出毒液,皇上只是龙体虚弱,并无大碍,服上几刘药,加上外敷几日便好了。”我彻底放下了心。永璘道:“有劳贵妃了。”吩咐人:“抬朕回奉乾殿。”“皇上,”祥贵人忙跪下道:“臣妾死罪,皇上龙体欠安,全是因臣妾侍候不周,臣妾愿伏侍皇上,将功折罪。”永璘淡淡地道:“你这儿是该清清草了。你的心思朕明白,朕今日乏了,改日吧。起驾!”太监上来将永璘扶到辇上,祥贵人跪在地上哭着求告,永璘看也没看她一眼,道:“诚贵妃,你随朕一起去。”我恨恨地瞪了地上的祥贵人一眼,跟随在辇旁,随永璘离开。
走出观月楼后,平姑姑忍不住道:“就知道哭,一点儿不想着法儿救治皇上……”“姑姑,”我低低打断她道:“算了,别再惹皇上心烦。”她方不说了,神色却是愤愤的。永璘问我:“你怎么样,有没伤着?”我笑笑回:“臣妾曾听三哥说过此法可解蛇毒,只要毒未进伤口遇血是无碍的,臣妾很好,皇上放心。”他轻轻叹口气,道:“下次不可这么做,听到了么?”我笑笑没答,那当儿还想得到该不该吸么?他是我的夫君,就算我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救他。
“太皇太后驾到——”前面有人喝。我们忙停下来。我跪在地上接迎。
太皇太后下了轿,走到皇上面前瞧了瞧气色,再看了看伤口,勃然作色道:“你们平时就是这么侍候皇上的么?诚贵妃,我原当你是个精细人,这才把皇帝交给你,你却这么待皇上,实是辜负了我一片苦心!”我叩头道:“臣妾侍候不周,请太皇太后降罪!”平姑姑道:“太皇太后别冤屈了娘娘,皇上是跟祥贵人散步,在观月楼受的伤,娘娘听说后,外衣都不及穿就赶过来了,还替皇上吮毒治伤,若不是娘娘舍身相救,皇上只怕此刻未必能解毒呢。”她平时跟太皇太后惯了,说话自无忌讳。太皇太后听了,唔了一声问:“是这样么?”永璘应:“是,确是贵妃替朕吸毒草,才使朕这当儿在这儿跟皇祖母说话。朕起始腿上已麻木无觉,此刻有些痛了。”“贵妃起来吧。”太皇太后道:“我错怪你了。”我叩头伏地:“无论如何总是臣妾照顾不周,臣妾无可推卸,求太皇太后责罚臣妾,以警后宫。”“安儿,扶诚贵妃起来。”太皇太后道。安姑姑扶起我,替我掸去裙上的灰尘。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太皇太后问:“祥贵人呢?”平姑姑道:“想是自知罪重,还在那儿哭呢。”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出了事,不思如何解救皇上,一味哭有什么用?来人。”内监闪出道:“是!”“去告诉敬事房,祥贵人侍候皇上不周,本应严惩,念其侍驾不无微劳,让其在宫中待罪修心,半年之内不准侍候皇上。”“是!”内监去传旨。太皇太后转向永璘,责备道:“皇上也是,好好儿地不在宫里待着,去散什么步?”永璘道:“孙儿觉得屋中有些闷,所以叫她陪着朕出来走走,没想到就遇上了蛇。”太皇太后道:“宫里素来没这些东西,就算有草,每日也有内监拨草惊蛇的。再说,皇上既要去临幸,宫中自是好生预备,这些都是必经扫除之事,怎么忽了叭喇地钻出一条蛇来?”沉吟片刻后问永璘:“你昨晚睡哪儿的?”永璘道:“观月楼。”太皇太后笑道:“瞧起来皇上对祥贵人还颇有见怜之意,看来是我老太婆多事了。”永璘道:“孙儿昨日在观月楼遗失一块佩玉,今儿是想去那儿找回来的。”太皇太后立即恍然,道:“原来如此,可恨这小贱人,竟使出如此手段留皇上,其心可诛!来人!”内监应:“是!”“将祥贵人绿头牌撤下,几时皇上自个儿想起她来,叫皇上自己添吧。”见她发了火,谁也不敢多说,内监忙去传旨。太皇太后道:“看来在这宫中,除了稚奴,把皇上交给谁我也不放心,稚奴!”我应:“臣妾在!”太皇太后道:“你回宫收拾收拾,搬去奉乾殿照顾皇上吧。”我应:“是!”“咱们走吧。”太皇太后吩咐身边的人。“恭送太皇太后!”我们跪送她的辇远去,才站起来。永璘道:“既太皇太后这么说,稚奴先回去收后吧,把公主也接过来陪着朕。”我应:“是!”带平姑姑回宫收拾。

33.将军意,手足情
正整理着,安姑姑笑着进来,我忙请她进屋待茶,她摆手道:“娘娘不必忙,奴婢是来传太皇太后一句话的,太皇太后说:贵妃娘娘要照顾圣上,恐公主无人看顾,叫奴婢接了公主去慈宁宫,太皇太后要亲自照看呢。”我迟疑,她是一片好心,只是公主每天必要吃一次我的奶,只怕到时会搅闹,惹太皇太后不高兴,反而不好了。安姑姑道;“娘娘似乎有什么顾虑?”平姑姑凑到她耳边说了,安姑姑笑道:“既是如此,那奴婢先去回了太皇太后吧。只是辛苦娘娘了。”我笑着摇头,送走她后,我抱了公主去陪伴永璘。
永璘只是腿受了伤,太医院的药又多奇珍,敷上后不久就大见好转。永璘唤我陪他坐着,轻抚我的肩头道:“太皇太后说的不错,这宫里只有你真心疼朕,肯为了朕舍了性命。”我笑:“臣妾一时急了,也吓慌了,没想到那么多。只要能救得了皇上便是了。皇上也不用总记着这些小事。”“小事?”他叹:“在你是小事,在朕看却都是大事,这些事,一点一滴的,初看没有什么,回头想起来,却是件件在心,让朕觉着稚奴贴心。”我合上眼,靠着他道:“皇上不也是这么对臣妾的么?皇上别再提了,臣妾胆小,现在想想刚才的情形,心里都很怕的,皇上受伤,明儿的早朝就免了吧。”“不成。”他道:“误了一天得误多少事呢。”我道:“可是皇上若被人扶上大殿,一则于君仪有失,二则也会使群臣猜忌,到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流言来,倒不好了。”他想了想道:“明儿朕先到承庆殿等着,让他们改在那儿早朝,这样便不会有什么流言了。”“皇上圣明。”我确实有点累了,道:“皇上歇息吧。”他道:“好。”叫人进来侍候更衣休息。
我终究怕永璘的伤有碍,叫了三哥进来,打听到皇上散了朝,正在批奏折,便同三哥过去给他看脉。
永璘让我们进去,见了三哥,笑道:“稚奴又把你折腾来啦?朕其实没什么,她就是个多心。”三哥笑着上前给他搭脉,道:“关心则乱么。小妹自己人生病倒象是没事人似的,见了皇上生病,急的直哭呢。”我什么时候哭过,他就会胡说。三哥放下手,道:“无碍,太医的药继续用着好啦,要不耐烦吃,回头我配了丸药进来,有个三五日也就大安了。”永璘白我一眼,道:“这你可放心了吧?回去吧,公主还等着你呢。”我正要走,太监回:“浏阳王请见皇上。”“叫他进来。”永璘道。
永琮大步而进,一见永璘立即扑过去,道:“皇上伤了哪儿?”这一刹那真情流露,我不由感动。“没什么,”永璘反安慰他道:“昨晚叫蛇咬了一口,现在已经事了。朕想着你在练兵,又不是什么大事,便没叫人告诉你。”永璘听说伤了腿,忙过去看视,半晌道:“没事儿就好。”放开后,方叩头:“臣弟参见皇上。臣弟一时失仪,望皇上恕罪。”“起来,”永璘扶起他,温和地道:“你也是关心朕么,是谁告诉你的?”永琮道:“臣弟本在北苑练兵,安姑姑今早去臣弟那儿,告知了此事,臣弟便赶来了。”又是太皇太后!永璘道:“既回来了,就住几天。咱们趁便儿把赵崇文那事儿理理,拖了那么久,也该办了。”我轻轻退出去,想到永琮刚才的样子,心中百味杂陈。他是一个很重情的男儿,我因他不该有的那份绮思而一直对他有偏见,其实细想起来,情之一物,发乎自然,喜欢谁本也无可厚非,若不是永璘,也许我会成为他的王妃,那么也就无所谓该不该了。永璘多情可感,永琮多情有错,我实在是私心使然,生怕因此连累自己与家人。我素来对人宽厚,独独对他却如此苛责,确是不该,看他对永璘的情义,纯粹出于真心,我既是永璘的妃子,也应当视之如弟,加倍关爱才是。想通了这点,心下顿时坦然。
中午永璘留了永琮,三哥一起用膳,我自在宫中照顾公主。
晚上永璘回宫,闲话时说到要去秋猎,试试骑兵,对我道:“朕本想带你去的,可公主太小,太皇太后早说了今年不去,所以只好委屈你一年在宫中照看这对老小,横竖一两个月朕就回的。”我道:“那皇上想带谁去呢?”他道:“两个皇子朕是一定要带的,老在女人裙边,养成了柔弱性子就成个废人了。他们既去,他们的母亲自也要跟过去照料。其他人朕一个也不想带。”我笑:“皇上还是带去吧,她们不在,这宫里还清静些,臣妾也安静些。”他笑道点我的鼻子,道:“你好坏,自己要躲清静就把她们都推给朕,朕凭什么要听你的?”我道:“她们是皇上自个儿选的,自然要陪着皇上。再说皇上爱热闹,臣妾爱清静,这么两下有益的事儿,皇上怎么又推辞呢?”他道:“朕爱热闹是不假,但也要看是什么热闹。她们若安份奉朕也罢了,就怕到时争风吃醋来闹的朕头痛。这次秋猎,主要还是校验一下老四演练的骑兵,看是否可用于西北战事。这也是不可对人宣扬的。女人多了,难免口舌长短,违了朕的本意,就这么定了,除了李常侍欣嫔外,其他人都不带。”我笑:“皇上便不怕寂寞?”他道:“怎么在你眼里,朕就总是个好色之君的样子呢?”我道:“性,人之本性也,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你还羞辱朕,”他笑着膈肢我,我一向怕这个,边闪边道:“皇上饶了臣妾吧,臣妾再不敢了。”他看我笑的喘不上气才放过我,笑斥:“过来安份坐着,敢再说朕的不是,朕使人打你手板子。”我理了理头发衣服走过去依了他坐下,他道:“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你也不可一味让她操心宫里的事,能做的还是要做,不准你躲吏和,朕回来,太皇太后说你好也罢了,说不好,朕是要罚的,别只一味笑,朕可是认真的。”“是啦,”我笑应:“反正太皇太后怎么说,臣妾就怎么做呗,做的好不敢领皇上之赏,若不好,也请皇上担待一二,谁叫臣妾口笨手拙呢。”他笑:“你还口笨手拙?别跟朕打马虎眼儿吧。这世上的事,除非你不肯做,否则没你做不好的,你若不肯帮朕分忧,朕也不要这个皇后,索性等公主长大,让她给朕整治后宫,朕瞧她比你强。”我笑不可抑,他居然要拉自己女儿替他管理后宫,真亏了他想的出来,他自己也笑了。

34.君在外
永璘到底怕出事,带走了京中的其他兄弟,独留下亲弟弟永琮守京城。永琮每日定时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我因侍奉太后,常碰到他。他倒也并无别的举动,看来他是渐渐忘了前事,我自然希望这样。
那夜在太皇太后宫中侍弄公主,承欢太后,忽有人报皇太后宫中失火。我心中一惊,宫中久未出事,如今不知是什么兆头,转头太皇太后浑若无事的样子,仍在逗孩子玩,定了定神,道:“慌什么?还不着人赶紧救火?先把皇太后移至安全之地再说。”太监忙忙去了。我对太皇太后蹲了蹲道:“皇上不在,臣妾先去看看太后。”“去吧。”她眼也不抬地道:“自个儿小心点儿。”我答应,带了人匆匆往太后宫中来。
皇太后宫中已成了一片火海,乱成一团,我喝住乱跑的宫人,指挥他们循序救火,一边着人寻找皇太后。皇太后终于找到了,虽衣衫有点凌乱,但神态依然从容,不愧曾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确有大家风范。我上前叩头请安,她淡淡地道:“目前宫中是你做主了么?”我道:“臣妾只是偶在太皇太后宫中,太皇太后听说此处走水,便遣臣妾过来看看。”她双目不能视物,听声儿转过脸来,冷笑:“她是遣你过来看看我有没有死吧?”我道:“太皇太后只希望宫中平安,嘱臣妾千万保护太后,说宫中一应器物皆可不管,只消太后平安即为大吉。”“你真会说话,”她冰冷的笑声:“跟当年紫云宫那个贱人一模一样,迷的皇上什么都不管了。早知你如此厉害,当初你一进宫我就该让人杀了你,也免你为祸宫廷。”我想她大约神智有点糊涂了,把我当成了永璘的母亲,也不去计较她,对宫人道:“还楞着干什么?速扶皇太后到上元宫安歇。”宫人答应一声,正要上前,只听皇太后尖笑:“诚贵妃用不着虚情假意地照顾哀家,哀家知道,你们都巴不得哀家早死呢。可惜哀家命长,倒要叫你们失望了。诚贵妃那么孝敬太皇太后,还是去看看她吧,或许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我大惊,莫非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宫中羽林一半都随永璘秋猎,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实是无法兼顾。一边忙叫平姑姑“照应”皇太后去上元宫,一边坐了小轿赶往慈宁宫。
慈宁宫中乒乒乓乓的,一片打斗之声,我展眼,只见羽林,太监正与一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宫女早吓得躲在一边傻看,我忙道:“速去传苏君猷前来护驾。”一边绕过人群,赶往内宫。冷不防一个人合身扑出,只见刀光一闪,我本能地偏过头去,当的一声,有人驾住了那把刀,但刀尖垂下,还是在我肩上划了一下,血立时流了下来。我一看,正是安姑姑架住了那把刀,这时哪顾得上谢,只问:“太皇太后呢?”“在屋里!”她答,我马上进屋去看。
太皇太后正在喂公主喝水,笑容满面的,一点儿事儿也没有,我松了口气,肩上就痛了起来。太皇太后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道:“受伤了?”叫人过来给我裹伤,我换了一套衣服,上前参见,她问:“皇太后呢?”我道:“她没事,我叫平姑姑送她去上元宫了。”“唔——”她道,凝思:“是谁那么大胆?”我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禀:“浏阳王带了军队闯进宫中,被苏将军拦在内廷外,正在争执呢。”“知道了,”太皇太后挥挥手,转向我,问:“你看看会不会是他?”我极力想着各种可能,道:“臣妾说不清楚,但依殿下平素为人,当是不会,想是见到宫中火起,一进急乱,才违了宫规。”她嗯了一声,道:“既是这样,你出去看看。”“是。”我答应着,赶忙赶去上仪门。
上仪门前,浏阳王与苏君猷正在对峙,我看到浏阳王身后整齐的兵马,便知他不是谋反,他的人马比苏君猷多的多,且精良整肃,若真是谋反,苏君猷必挡不住他,那也不用在此对耗了。走上前去,苏君猷见了忙道:“臣参见贵妃娘娘。”浏阳王道:“臣弟参见贵妃娘娘。”我道:“苏将军,浏阳王带兵进宫是太皇太后的懿旨,着他前来护卫宫眷的。你速带人前去太皇太后宫中救驾,不得迟误!”他应“是”,却不无怀疑地看了永琮一眼,一挥手,带人赶去慈宁宫。
我转向浏阳王,道:“惊动王爷深宫护驾,请王爷速令手下退至宫门外,帮助苏将军守护九门,勿令一个进出,将士全听苏将军指挥。”浏阳王应“是”,却站立不动,他不动,他的手下自不会离开,我道:“浏阳王,你擅自带兵入宫,已是犯了朝廷大忌。本妃念及你救驾心切,不来苛责于你,若再陈兵于宫门前,一旦被朝中大臣所知,立时受到弹颏,难道你真的要逼宫么?”他浑身一震,抬起头来道:“臣弟只是担心太皇太后和娘娘的安全,烦请娘娘带我去见见太后,臣弟愿自领责罚!”责罚?他犯的是谋逆大罪,真是不晓事!我冷冷道:“你先叫人马退出,我自会领你去见太后,否则,你就自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他的手一下子捏住剑柄,手指发白,怔了一会儿,冲部下挥手:“你们退出午门,照娘娘的吩咐帮苏将军维护宫纪,不准一个人进出,违者立即拿下,送来交于娘娘。”他的手下立即应声,带人整齐地退了出去,他向我道:“带我去见太皇太后吧。”我冷冷瞧着他:“王爷不想解下佩剑么?”他看看我,缓缓解下佩剑递上,我让太监接过,道:“请王爷随我来。”带了他去见太后。
他忽问:“娘娘受了伤?”我道:“不碍事。”他紧走几步,拦在我面前,道:“让我看看!”目光固执,与永璘一模一样。我板着脸道:“王爷,这里是宫禁,你违法在先,还要违了宫规么?”他退了一步,我闪过他身边,道:“还不走?”他乖乖地跟着我进宫。
打斗已近了尾声,院里横七竖八都是尸体,还有几个人正在缠斗,永琮大喝一声,从太监手中抢过长剑,抽剑出招,刷刷几招,已将刺客砍斫在地,我的“慢”字声音未落,院中已是一片死寂。我暗暗叹口气,想责备他,看到他一脸怒色,只好道:“你也太鲁莽了!”死无对证,他的闯宫之罪便说不清了。他呛的一声还剑入鞘,丢给太监,手法干脆利落,冷哼一声,道:“这些鼠辈敢闯宫犯驾,惊太后,伤娘娘,早已死有余辜。”我令苏君猷帮太监收拾院子,一边要领永琮进宫叩见太皇太后。谁知在屋门口,被安姑姑伸手拦住,说太皇太后已安歇,吩咐下来,叫我陪永琮喝喝茶,有事明日再议。我寻思她不便直接出面,是对事情留有余地,以便日后回护永琮。便谢了恩,同永琮出来。想想毕竟不能放永琮回去,否则他就更说不清了。看了看低头不语的他,脑中转动,道:“听皇上说,王爷亦擅黑白之道,臣妾也久未奕棋了,如王爷无事,可否陪臣妾手谈一局以消长夜呢?”他道:“臣弟愿奉!”我叫人拿来棋盘,就在慈宁宫旁边的滴翠阁摆上棋秤,与他对奕。
永琮下了几手,道:“娘娘的伤可曾请太医前来看治?”宫门被封,太医如何进得来?他明知故问。我道:“些许小伤,不碍大事,王爷勿念。”他道:“羽林常备有伤药,娘娘不妨试试,若是玉体伤损,我……臣恐……皇兄惦念。”神色颇为黯然。我道:“谢谢王爷指点。”叫人去向苏君猷索药。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娘娘是否怀疑臣弟令人焚宫刺驾?”我淡淡地道:“王爷手握重兵,勇猛过人,又有兵权在手,若要取太皇太后和臣妾的性命,也不需如此费事。何况,皇上带了兵马在外头,王爷纵取我等性合,也不过给了皇上一个杀王爷的借口而已。臣妾即便再蠢,也料想王爷不致于授人以柄。”他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看了我半晌,道:“你果然聪明绝顶,智慧过人,有你这句话,永琮即便被人陷于不义,亦无憾了。”我微笑:“王爷不必说此话,皇上圣明,也必明白王爷的忠心。此等小人之行,既害不了太皇太后,也必构陷不了王爷,王爷但请宽心。”他低低道:“但是却仍是伤了你。我真后悔没早些闯进来,娘娘也不致于受伤……”“王爷!”我提高了声音打断他下面的话,他要真的带人闯宫,那性质就不一样了,纵太皇太后在,也未必回护得了他。他这么说,那是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自是不准他胡言乱语下去。他看了看我,闭上了嘴。太监取来了药,我随宫女进了内室,上药包好伤口,再让她拿来衣服换了,方走出去陪他下棋。
一直下到鸡唱五更,太皇太后方叫人过来传了永琮进去密谈,我揉揉发胀的眼睛,感到左肩疼痛,伸手扶住,站起来,走到太皇太后门外听宣。
永琮终于走了出来,看了我一眼,眼中含有感激之色,匆匆走了。太皇太后叫我进去,也未多说,只道:“你昨儿也累了,去碧纱橱后躺躺,睡一会儿,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我谢了恩,先将此事经过细细写了封信,叫人速速递给永璘,然后才躺下睡觉。

35.疑忌
此后每夜,太皇太后都叫永琮进宫,让我陪他下棋,直到永璘赶回宫苑。
我前去迎驾,叩拜了起身,正要开口,他止住我道:“朕已经知道了,速带朕去看皇祖母。”我领他前去见了太皇太后,两人在屋中谈了许久,摒除了一切宫人,直谈到日落西山,永璘才走出来,神色平平的,看不出什么来。他站在屋外看了半天的天色,才转过头,对我道:“你陪我去奉乾殿吧。”我自无异言。
跟他进了宫,他遣出了宫人,解开我的衣衫,看了伤口,又命我穿上,拉了我坐下,道:“辛苦你了,皇祖母跟朕夸你临危不惧,胸有韬略,看来,你甚得她的欢心。”我道:“臣妾什么也不懂的,全仗太皇太后一力主持,臣妾不过是跑跑腿。”他出神了片刻,道:“难怪朕在外一直心中不安,这些逆贼竟敢如此猖狂,简直目无王法。”我道:“刺客能进入深宫,且目标明确,显是早有图谋,皇上不可不查。”“查!”他咬牙道:“朕非得查个清楚,否则朕如何敢在这宫中安稳睡觉?”我道:“此次事件中,苏将军与浏阳王拚力护驾,居功至伟,请皇上嘉奖,以昭示其忠心。”他唔了一声,道:“朕自然是要赏的。听说你每夜与永琮下棋以至达旦?”我道:“此皆太皇太后安排,臣妾不过遵行懿旨而已。”永璘道:“太皇太后已告诉朕了,那是为他开除罪名而已。你不用紧张,朕并没怪你。”紧张?他的话反使我生疑,我道:“臣妾并非紧张,只是在宫禁之中与男人对奕,实是有违宫规,也深违臣妾本意,但盼皇上体念臣妾无奈之举,勿以宫规责之。”“说了不怪你。”他有点不耐烦:“你也不用剖白的如此仔细。”“是。”我只好不说了。他让我在此休息,自己去了承庆殿,我总觉得他对此事颇为介意。
此后永璘一直忙着处理此事,我又因有伤不能侍驾,便带了公主住回上元宫。
永璘召我前去侍寝,我交待了宫人好好照顾公主便前往奉乾殿。
永璘穿了便衣,站在一幅画像前凝思,我上前见了礼,抬头看,只见一个宫装女子,亭亭玉立,便问:“皇上,这是谁啊?”他道:“这是朕的母妃,孝懿皇后。”原来便是她。我仔细端详,果然与公主有几分相似,便道:“皇上丹青妙笔,出神入化呢。”他嗯了一声,道:“这是永琮画的,一直在他书房挂着,朕今日去与他谈话,见了这幅小像绘得颇为传神,便向他要了过来,以便追思母妃。”我不语,不知他是何用意。他接着道:“永琮虽是带兵的,一双手却颇巧,丹青书法堪称一绝,连先皇在日都曾夸赞。记得当时太皇太后过寿,永琮双手同挥各写出不同字体的寿字,技压四座,太皇太后都大为称奇呢。”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永琮这么多事,我忖度必有流言传入他耳,他已起疑心,故此前来试探,遂笑道:“是么?原来王爷还有这个本事,臣妾从来听皇上说过,皇上擅长音律,王爷擅长书法,真让臣妾羡慕不已呢。”他回过头,脸上含笑,问:“是羡慕朕躬还是羡慕朕的四弟?”我道:“自然是两个都羡慕。臣妾不才,也愿附雅人之翼,学得些皮毛,聊充门面。”他哧得一笑,过来揽住我问:“伤好了?”我道:“早好了。”“为何不过来告诉朕?”他问。我笑:“听说皇上忙的很,臣妾就不敢过来打扰了。”他道:“你是怨朕去了别的妃子那里了吧?”我道:“臣妾只闻皇上忙于国事,通宵达旦,并未曾听说皇上别有宠幸,就有,那也不是臣妾该管的事儿。”“狡猾!”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朕的公主好吗?”“好,”我高兴地告诉他:“又长胖了,会逗人玩儿啦,手上的劲儿好大,那天拉着臣妾的耳坠,差点拉脱了呢。”他哈哈大笑:“叫朕瞧瞧。”伸手摸我的耳朵,弄的我痒痒的,我笑:“皇上惯会这样,借酒装疯。”他笑着在我耳边道:“借酒装疯的不是朕,是永琮!”
我大怔,怎么这当儿又提这个人来?看来他心中真的疑了。他道:“你不知道吧,有一日永琮在帐中喝醉了,大声叫一个人的名字,你可知道那人是谁?”我已镇静下来,既然怕的来了,就让它来吧,躲是躲不掉的。我淡淡问:“是谁啊?”他贴在我耳边,吐出两个字:“稚奴!”果然如此!我微笑:“那皇上以为如何呢?”他放开了我,脸上似笑非笑,道:“朕正要问你呢,你怎么反问起朕来?”我坐到桌前,边理簪环,边道:“楚人无罪,怀璧其罪,皇上此言,想必已疑臣妾,臣妾无可辩白,所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臣妾但凭处置。”他冷笑一声,道:“你倒乖巧,朕还没说呢,你就但凭处置了。朕问你,浏阳王是否曾到你家提过亲?”连这等事已知,可见他是花了大功夫去查的。我点点头,道:“有!”他啪地一拍桌子,质问:“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朕知道?”我抬头看着他,觉得他有点儿陌生,问:“皇上要臣妾告诉皇上什么?”他一怔,我道:“臣妾服满之日即接旨入宫,此后长居深宫,并未与浏阳王见面,根本不知提亲一说,叫臣妾从何告知圣上?”他道:“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我道:“那是臣妾的哥哥偶于臣妾提起的。那时臣妾已身属君上,且自问并无愧对皇上之处,亦无须对浏阳王之处,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何必告诉皇上?”“这么说,你是有意欺瞒朕?”他目光有些凶厉,我淡淡道:“皇上若硬要给臣妾安上这个罪名,臣妾亦无话可说。”“你……”他一把捏住我的胳膊,瞪着我,道:“浏阳王私藏你的小像,这你也不知?”我道:“臣妾亦曾听哥哥说过。”“好,好,好,”他放开了手,气道:“你什么都知道,却一直瞒着朕,你便是这样侍君的吗?”我问:“皇上知道又如何?是处死臣妾还是处死浏阳王?处死臣妾,臣妾虽心有不服,但既已是皇上的人,臣妾死亦无怨,处死浏阳王,皇上不仅要背上一个弑弟的罪名,且亦心知其死不无冤屈之处,既然此事会置皇上于两难之地,臣妾宁可不说,也不愿致以君忧。”“你巧言惑朕!”他怒:“你以为朕是好欺的吗?”我缓缓而起,盈盈拜下:“臣妾不敢如此对皇上,皇上心里明白,在臣妾心中,只有过两个男人,一个是王天授,一个是皇上。”他道:“只怕王天授亦是浏阳王吧?”我抬头,死盯着他,道:“皇上何出此言?就算皇上肯自低身份认为自己是浏阳王,臣妾却从未以王天授而视浏阳王。臣妾待皇上之心,别人纵不明白,皇上自己难道也不明白?臣妾在与浏阳王会奕的第一晚,即知其行必为日后之祸,但为了皇上的社稷,为了皇上的手足之情,臣妾甘愿承担日后之祸,只盼着圣心自明,光照烛屋。近日宫中纷纷流传臣妾与浏阳王有苟且之事,臣妾身处嫌疑却从不剖白,便是相信皇上能知道臣妾的一份心。哪知皇上也和别人一样。俗话说:众口铄金,积骨销毁,臣妾于唇枪舌剑之下,死而无怨。但盼皇上能善待公主,了却臣妾的一翻心愿,臣妾自在上元宫等皇上的白绫鸠酒。臣妾告辞!”说罢起身,转头离开奉乾殿。
我实是伤心之极,别人疑我也还罢了,没想到他也如此疑我,且仅凭浏阳王的一些举止便判定我与王爷有暧昧,实在无理之极。在上元宫越想越气,直想找他理论,可终究还是压下了。永璘脾气急躁,若去理论,只会让他更气,不若静以观变,时间长了,这等无根据之事便会慢慢消失。永璘虽妒,但也是个明白人,等他平静下来,自会想清楚这中间的过节,还清白于我。因此虽是难过,却也不再去深究,只在宫中逗弄公主,等待永璘回心转意。

36.生分
可暴风雨还是来了,那日宫女替我下首饰时告诉我丢了一只海棠金押发,我便知祸事来了。
果然,三天后的下午,永璘走进了上元宫,脸色阴沉可怕,一进屋便叫人都出去,屋中只剩下我跟他两个人后,他掏出一个荷包当地丢在桌上。我上前解开,那枚押发赫然在目,我问:“皇上自哪里拾得?”他冷冷道:“你问朕么?你自己难道不知?”我道:“臣妾于三日前带公主到园中散步,回来后便丢了这枚押发,皇上又在何处捡得?”他道:“你再看看那枚荷包是谁的?”我解荷包,在内部包底,绣着一枚小小的“珩”字,我道:“是臣妾的。”他道:“你认了就好!”我将押发放入荷包中,放在桌上,道:“皇上如何有臣妾的私物?”“你还有脸来问朕?”他大怒:“你前日言之凿凿,慷慨陈情,朕念及昔日之情,相信了你,可是你却私赠情物,让朕在浏阳王的园中拾得,你还敢说与浏阳王无私么?”我跪了下来,道:“皇上既有所谓证物在后,又有昔日流言于前,臣妾不敢申辩,但其中情由请皇上细想:即算臣妾要赠于浏阳王私物,也不会以绣有臣妾名字的荷包赠与,这种东西既曰私,自然是密不告人,臣妾为皇上嫔妃,天下皆知,以名字见赠,无异于不打自招,臣妾再愚钝,也不会不知其中厉害,以此招来杀身之祸。”他冷笑:“即是私情之物自然要有表记,你的针线朕难道会认错?”我道:“针线是臣妾的,臣妾并未否认,只是臣妾在家时亦多做此物,分赠家人及奴仆……”“原来你不单是给朕做,还做了给别出心裁人。”他更怒:“枉自朕对你一份心,还以为你有情于朕,原来都只是你的手段而已。”他如此黑白不分,不明事理,我气极反笑:“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你既认定事已如此,臣妾说什么都没用,皇上恼恨臣妾,即便臣妾说的有理,皇上也听不进去。臣妾不求皇上任何事,皇上责罚便是。”屋中静了好久,他阴阴地开口:“此事有辱宫禁,朕不想张扬,你自以为聪明,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的恩宠是到头了,别怪朕不念旧情。”说罢拂袖而去。
平姑姑扶起我,问:“皇上怎么了?一脸怒气的,奴婢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子呢。”我看着那荷包,她走过去拿起来,打开,诧异道:“这是皇上拿来的么?”我点头。“他从园子里捡到的?”平姑姑笑:“我还以为丢了呢。”“园子是园子,捡也是捡。”我苦笑:“却是在浏阳王的园子里捡到的。”“什么?”平姑姑大为诧异,翻过荷包和押发看了半天,道:“奴婢明白了,皇上定是以为这是娘娘与浏阳王的定情信物。”我点点头。“唉,这个糊涂皇上,”她叹:“这种东西就算是信物,又怎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园子里搁着?又怎会那么巧让皇上拾得?何况娘娘天天身边有人,只消招个人来问一问,一切不都清楚了么?”我道:“他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说也白说,我心自无愧,由他去吧。”回身收拾笔墨。“皇上也真的。”她埋怨道:“不问问清楚就来兴师问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道:“这根刺扎在他心里头,也许并非始于今日。能不能拔,要不要拔,就看他自己了,谁也帮不了他。”她点头:“说的也是,只是——又要委屈娘娘了。”我笑:“自入了这道宫门,我对受委屈已经习惯了。”她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太皇太后叫了我去,详细问了经过,怔了半晌道:“皇上爱你愈深,恨之也愈切,若搁在别人身上,只怕他压根儿就不会走到这一步,说白了,他这是跟自己拧上了。”看着我道:“算了,你且委屈一时,等他自己回过味儿来,自然会知道是非曲直的。”我苦笑,永璘的性子,认准的事儿是从不回头的,等他回过神,还不知猴年马月呢。太皇太后道:“你那上元宫靠水,冷。加上你又是个素日畏寒的,皇上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扭不过这个劲儿来,你先带了公主搬我这儿来吧,平日帮我抄抄经,我也多个人说说笑笑的。”“是。”我答应,自此搬入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
虽然平日好性儿,其实我是个最执拗的人,永璘疑我已使我大为伤心,后来听说他有了新宠,更使我大为失望。原来他的情意这么不堪一击,他越是不理我,我的心越是倔犟。何况我本来也没错。便铁了心不去求他讨好他,由他自去好了。永璘常来太皇太后处请安,我只在东偏殿不去见他,立定主意,他不道歉我也是决不回头的。
如此过了一个月,天也渐渐寒了。我带了宫女和公主在宫中找些事情做。安姑姑平姑姑素来交好,既搬回一处,更是开心,只消太皇太后不阻止,什么花样儿都翻得出来,倒是解了我不少愁闷。
这日自清太嫔的宫中视疾回来,路过园子,听见有欢笑之声,不由奇怪,宫中一向不事喧哗,哪有妃嫔公然这么大胆高声笑闹的?转过阁子一看便明白了。永璘正坐在亭中。
他端着茶微笑看着一个女子在花树中嬉笑喧闹,神色怡然,大有欢悦之态。我心中一酸,转身要走,却听太监喝问:“是谁惊忧圣驾?”我无奈回转身来,走到永璘身边,低身下拜:“臣妾参见皇上!”他没理我,隔了一会儿才道:“是诚贵妃啊,今儿怎么空来园子里逛逛啦?”我道:“臣妾听得清太嫔染恙在身,故而前往探视,不想惊扰了皇上,请皇上恕罪。”“皇上——”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叫:“皇上,这花好不好看?”我抬头,一个明艳的少女笑靥如花,站在面前,手上举着一朵盛开的菊花。“好看!”永璘点头微笑。“替臣妾簪上。”她娇憨地道。永璘伸手接过,端详了一下,缓缓伸手替她插在发髻之上。我低下头,一滴泪落在地上,生生忍住泪水,道:“臣妾还要回宫照看公主,臣妾请先行告退。”“皇上,这是谁啊?”那女子惊奇地道:“宫里居然有这么美的人儿么?”她的纯朴无邪引得永璘笑了,道:“别没规矩,这是诚贵妃,速速见过贵妃。”他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宠爱与纵容。“原来这就是贵妃娘娘。臣妾听人说过。”她道:“臣妾参见贵妃娘娘。”我虚扶:“贵人起来。”“这是朕新封的纯贵人。”永璘介绍。我道:“纯贵人天真质朴,胸无城府,难怪皇上见怜。有贵人相伴,皇上必不寂寞,臣妾恭喜皇上。”低身再拜,差点又要落下泪来,他……他这么快就把什么都忘了吗?永璘淡淡地道:“你终日与宫女吟诗下棋,采花弄露也不孤单么。听说日前还给皇祖母绣了一幅观音图,皇祖母很喜欢呢。”原来他仍对此耿耿于怀,我笑笑道:“臣妾不过去以此打发时间而已,既然皇上不喜,那臣妾以后再不动针线便是。”看见桌上正有一个五彩刺球,做了一半,尚未打完线,根根尖针布满球体,便伸手拿来过,道:“臣妾以此为誓!”伸双手在球上一握,千百根针立即扎入十指手掌,血流了出来。“啊——”纯贵人惊叫了一声。四周低呼之后便是一片死寂。我忍痛缓缓放下球,握成拳,血顺着手掌滴落在地上,刹时已染红了一片。“你这是跟朕呕气呢?”永璘冷冷的声音。我抬头,他目光亦是冰冷。我笑笑道:“臣妾如何敢与皇上呕气?皇上永远是对的,臣妾此手招来大祸犹不自省,实是糊涂之至。幸蒙皇上告知,臣妾本当自斫双手以谢罪,但公主幼小,尚需照顾,故先留下此双手待罪,谨以此警醒自己再不妄动针线。皇上,臣妾要回去照看公主,请谁许臣妾告退。”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你先去吧。”我行了礼,回到宫中。

37.何处玉笛暗飞声
平姑姑见了我的双手吓了一跳,忙找来丝棉,打了盐水,清洗完伤口,上了药膏,包扎好了,才问:“这是怎么了?”我笑笑,告诉她:“从此后我决不再绣任何东西。”“又……遇见皇上啦?”她问。我问她:“你可知纯贵人?”她默然片刻,道:“听说她年方十七,是皇上最近宠幸的妃嫔,皇上常召她入奉乾殿。”这便是了。“娘娘……见到她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我道:“皇上为他簪花插发,看上去很是宠爱她。”平姑姑轻轻叹了口气,道:“这皇上也真是……”
傍晚,李大用来传旨,永璘要见公主。太皇太后道:“他总算还记得这个女儿,既是这样,稚奴便送公主去吧。”我答应,抱了公主跟李大用去奉乾殿。
还没进宫,远远地就瞧见纯贵人走进宫去。我停下步子,将孩子交给乳娘,让她抱进去,李大用问:“娘娘不进去了?”我道:“皇上要见的是公主,不是我!”转身走了几步,一个人浮于事拦在面前,我不用抬头已知他是谁,我道:“臣妾参见皇上。”“怎么不进去?”他问,口气还算温和。我道:“臣妾要回去侍候太皇太后晚课。”他默然了一会儿道:“手还痛么?”我道:“谢皇上关心,已不大痛了。”“说谎!”他哼了一声:“十指连心,何况是那么多针同时刺入?你的心气未免也太大了,朕不过说了那么一句,你就这么着,以后谁还敢说你?”我道:“臣妾言行乖谬,触怒皇上,臣妾死罪。”跪下去,叩头在地。“你——”他说了一个字又停下,隔了一会儿道:“罢了,你起来吧。公主朕留下了,明早给你送过去。”我缓缓道:“公主尚小,常常哭闹,就算皇上不介意,皇上的枕边人也不介意么?臣妾不愿公主伴他人而眠,一个时辰后,臣妾派人来接公主。”“你夹枪带棒地胡说什么呢?”他不耐烦地道:“朕说了,要留公主过夜。要接你自个儿来接!”我抬起头,瞪着他。他一时倒怔住了,我道:“皇上可以夺走公主,却夺不走臣妾的女儿。一个时辰后,臣妾派宫人来接公主,给不给随皇上的意,臣妾在慈宁宫坐等便是。告辞!”站起来,不管他怎么样,立时便走。让我的女儿陪他和他宠爱的女人睡,简直是奇耻大辱。
永璘自是没有留下女儿,一个时辰后,他派人将公主送了回来,我才安心。
哥哥进宫,为我治疗伤口,一边道:“你们这是何苦呢?一个在奉乾殿长叹,一个在慈宁宫落泪,又不是没共过患难,这么呕气值得么?”他会长叹?哼,他笑还笑不过来呢。“他终究是男人,是皇上,”三哥道:“你还真要他向你低头认错儿?”我道:“我虽是他的妃嫔,但也是个有自尊有感情的人,他觉得认错没面子,我就该无错赔情?”“他可是这宫中唯一的男人,”三哥警告:“你别使性子过了头,等别的人上来,你要挽回君心就难了。”我淡淡告诉他:“我爱的是王天授不是皇上,倘若君心如此易变,那也只能怪自己命薄,大不了守着公主过一辈子,我无怨。皇上抢了我的身子,还能强的了我的心么?”他看了我半天,笑了:“你倒真有气性,好吧,就当自己赌了一回,虽然赌注未免大了些,不过若是赢了,本利可是天下无双的。我就冷眼瞧着,到底谁拗的过谁?”可我并不想赌,我只要属于自己的男人。
想着公主,想着他的新欢纯贵人,我心中难过,待宫中人都睡下后,悄悄拿了笛,出了慈宁宫。转过向晚亭,穿过梨花苑,来到了疏梅厅。
坐在栏边,将笛轻轻放在唇边,低低吹奏: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顿了顿,复吹奏:霜冷离鸿惊失伴,有人同病相怜,拟凭尺素寄予愁边,愁多书屡易,双泪落灯前。莫对月明思往事,也知消减年年。无端嘹唳一声传,西风吹只影,刚是早秋天。
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由打个寒颤动,有人轻叹一声,道:“你便是这么不知疼惜自己。”说话间,一件衣服落在我肩上,我缓缓回头,永璘站在身后,微蹙双眉,看着我,我转回头,继续吹奏:月落城乌啼未了,起来翻为无眠早,薄霜庭院怯生衣,心悄悄,红阑绕,此情待共谁人晓?
转过调子,起音: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哪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叮,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住了,”他轻轻道:“音含命数,此曲有不祥之音,别再吹了,跟朕回去。”我不动,他回过头,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我,迈步就走。我闭着眼,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衣上,他长长叹了口气:“你非要揉碎朕的心么?”我的泪更是如雨滑下,泪眼模糊中,离奉乾殿越来越近了。到了宫门,他忽然停下,站了一会儿,转身,我低问:“皇上要去哪儿?”话音未落,有人娇声叫:“皇上——你在哪儿?”正是纯贵人的声音,我登时明白,拚力跳下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跑,披在身上的衣服落在地上,我都未看一眼,跑回慈宁宫。掩上门,滑坐在地,哭得声噎泪干,原来……他想一双两好,真是辜负了我一番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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