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8/22页


27.探宫
二哥萧子治代母亲上奏,要来宫中探望我。本来这亦属寻常,怀孕的宫妃准其女眷探视陪护,只需皇上同意,敬事房记档即可。我却从未用过,一来永璘对母亲多少有点芥蒂,二来宫中那时又多口舌,三来我身子不太好,若是麻烦母亲照料,总是于心不安,四么,就是永璘常与我在一起,母亲在自是多有不便。母亲也知我的难处,故而一直未提出任何要求,此次却主动请二哥代奏,显是三哥回去说了什么,她极不放心才有此举。永璘本心是不想她来的,可是按例又不应回绝,因此那天他过来说这事时神情间郁郁不乐,给我看了奏章,道:“朕不是不想她过来,只是此时进宫,朕心中有愧,难以面对她。过些时候,朕可让她进宫陪你住些日子,你看好吗?”我知他是希望我出面拒绝二哥的要求,想了想,道:“皇上,我深知母亲为人,不是那种护短与夫家吵闹的人。她一生之中,几乎从未对我们兄妹有过任何要求,臣妾实不忍心开口拒绝她。现在宫内外都知皇上恩宠臣妾,母亲上书也非超出常理,如臣妾拒绝,也恐母亲失了面子。不如这样,臣妾母亲进宫后,皇上回避一二,待母亲走后再过来。臣妾求皇上成全。”说着要下跪,他忙托住我的手,道:“罢了罢了,朕答应你便是。你也不须谢朕,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女,如再拒绝,心中愧意更甚,既是这样,你便准备一下,朕这便下旨,令她明日进宫便是。”我微笑:“皇上圣明!”他嘟囔了一句,也不知说些什么,心中虽是不情愿,但到底是准了。我便也不去追究,开开心心地叫宫中人准备迎接母亲。
进宫探视也有诸多规矩的,先要向敬事房呈报日期,时辰,探视时间长短,再要去向太皇太后和皇上谢恩,然后内务府派内监去宫门等候引领入宫。同样先登记记档,再去谢恩,然后待见宫妃的宫女来引领,才能见到宫妃。我一早就起来,洗漱了在房里等。但今天永璘早朝事儿多,快到午时才结束,这样看来得下午再见了,而且按宫中规矩,传膳和午后歇息时间是不能见的。我怕母亲在宫门等久了吃不消,便让人过去照应一二。料想以现在永璘对我的宠幸,他们不致于让母亲受委屈。永璘没见到母亲,当然知道她没进的来,故而午膳到我这里用了。午后他陪我小睡了片刻,就起身去了承庆殿。又过了约有一个钟头,母亲才进了上元宫。
母亲穿了品服向我叩头,我斜侧了身子,以示不敢全受她的礼。她起身后,我令宫人退出屋去,这才向母亲行礼,刚要蹲下就被拉住,我抱住母亲,不由痛哭,所有思念,委屈,酸楚,开心都在这一场泪水中一泄为快。
好容易止住了泪,母亲这才仔细端详我,我也打量母亲,她的鬓边多了一些白发,容貌倒还是原样,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些担忧与疼惜。我拉了母亲进内屋榻上坐下,母亲伸手轻轻抚摸我脸上的伤,问:“还疼吗?”我点点头,忍不住道:“他……他居然伸手打孩儿,孩儿万没料到他是这样的人……”她拍着我的背,待我哭声渐止了才道:“爱之深,责之切。我虽不怎么见到他,但从你二哥三哥转述你们在宫中的情形来看,皇上待你之心恐怕世间男子也难得一见。”我不服气地道:“可是他居然辱及母亲,也不顾念孩儿腹中之子,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说是爱着孩儿的?”母亲轻轻叹口气:“若不是爱你,怎么会谈及那么深?若不是顾念着你,他又怎么会去管你姐姐的事?要知道,你姐姐可是已经出嫁了呀。”我嗔道:“母亲,你总是帮着他说话。”母亲道:“那天太皇太后带你的三哥到了慈宁宫,温言相慰,说了好多赔情的话,若不是爱你,他们又何必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求一个臣子?”“娘——”我叫。母亲笑了:“稚奴,你从小就性格温顺,比你姐姐懂事,从没让娘操过心。此次若不是皇上亲自看中了你,将你选入宫中,娘是断乎不会让你们姐妹入宫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万幸皇上很疼爱你,娘看着他对你,似乎并不比你哥哥们差。夫妻俩口角那是难免的,即或一时动个手什么的,娘宁可信他是无心的,娘也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真心怪皇上,不过是借着娘在这儿撒撒娇罢了。”我登时脸红,嗔道:“娘——”娘伸手摸摸我已经发硬的腹,道:“快生了吧?有没有什么动静?”我道:“下个月才生呢,这些时候动得厉害,尤其听到了他的声音,更是不得了,娘,孩儿好辛苦的。”扑进她怀里诉委屈,她轻拍着我的背,笑着道:“女人么,都要经过这个。娘知道你辛苦,好歹还有一个月,你就再忍忍吧。”我告诉她;“他说等孩儿生了,要让娘跟哥哥们进来看皇儿,孩儿也探过他的口气了,孩儿也可以带了皇儿回家一次。这样嫂嫂跟姐姐也能见见了。”她叹息:“他能这样待你,娘也放心了,男人都有个脾气,何况是皇上?他自小儿被人捧着,脾气自然比一般人大一些,你凡事多忍让着他,时间长了,他自然会明白,会让着你。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真心待他,他也会被感动的。”
我心中暗暗称是,口上却道:“皇上有脾气,女儿也有啊,也不能总这么让着他。”“傻孩子。”母亲道:“吃亏亦是福,跟自己的夫君还斗什么气?你几个哥哥性子都很犟,在家你倒肯让着他们,怎么出了阁反倒变了呢?”我笑道:“娘就总帮着他。”
起身整理头发衣服,她道:“娘帮你梳梳头吧。”我点头,坐到妆镜前,母亲一边帮我解开头发一边款款地道:“皇上贵为天下至尊,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他自小没了母亲,少年时父亲去世,宫里的事儿又是这样,他等于是战战惊惊,如履薄冰地长大,虽然荣化富贵全有了,但只怕还不及你兄妹几个快活。一旦成了皇帝,坐在龙椅上那种四边不靠的孤家寡人的感觉又有几个人知道?你既嫁了他,就要好生待他,护持他,别再让他感觉孤孤单单地没人疼。浏阳王现在时常去我那儿,说起小时候的事儿,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娘见了都心疼,想必皇上也是一样儿的。他还比不上浏阳王,可以跟娘说道说道,或是找你二哥喝喝酒,也就过去了。他一个人在这儿,你不能疼他听他说说,还有谁疼他听他说呢?”我道:“哼,疼他肯听他说的人多呢,也不止女儿一个。那些个妃子,巴不得他过去呢。”母亲笑了,拍了一下我的头,道:“瞧你那醋劲儿,比你姐姐还大。别人就是想,也要他自个儿高兴说。娘相信自己的女儿,比别的人更能打动皇上的心。”我笑:“那倒是。他说是想说,孩儿有时还嫌他烦呢。”“把你得意的。”母亲道:“劝你收着点儿,他好歹是皇帝,认真惹恼了,也不是玩的。”我道:“娘太小看女儿了,女儿有那么不识大体么?”母亲笑着点头儿。我问:“娘,真个儿的,姐姐怎么了?孩儿觉得她虽好强,也不是好坏么不懂事儿的人,这事儿皇上也颇有微辞,闹大了姐姐自己脸上也不好看。”母亲轻轻叹口气:“她也是个可怜的。她现在外面买了房子,岑无忌就在那儿住,两人是常见的,不过府里老太太闹得厉害,岑无忌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原来这样,我也想姐姐不致于那样。“岑无忌的父亲娶了七房小妾,便只他一根独苗。”母亲压低了声音,道:“你三哥给他诊过脉,说他不大容易有孩子,并不是你姐姐的问题。”我生气:“那老太太干嘛闹成这样?”“她并不知道,”母亲道:“她自然认为自己的儿子没问题。”我道:“我跟皇上说,让他去弹压一下老爷子……”“又胡说八道了。”她用梳子敲了一下我的头,笑斥:“这种拿不上台面的事儿你叫皇上怎么去跟老爷子说?就算你开得了口,皇上开得了口么?这事不准你再管,你姐姐和哥哥们自有法子,听到了吗?”我笑:“娘就总觉得我不如哥哥姐姐们。”“你有你的好,他们有他们的好,我从来没偏过心眼儿。”母亲道。细细给我梳头。多少还是有点儿,她最喜欢三哥。我问:“嫂嫂还好吗?”她道:“她倒挺好的,安安份份地帮着我,从来不抛头露骨面的。人也厚道,老实,是个过日子的人。”那便好了。“二哥有没看中的人?”我问她:“真个儿的,前几日永璘还在问呢。我说得问问娘。”母亲道:“他成天在军队里,难得见到他,你也知道他那性子,就回来也不太说话。提亲的倒是不少,可是一跟他说他就瞪眼睛,你得空儿也问问他,对你,他倒是还肯说几句。”我心中不无得意,口上却道:“娘都说不动,我哪有那个本事啊……”“鬼丫头,”母亲笑着推了一下我的头,道:“跟娘也摆谱儿?谁不知道你自小心眼多,连老三有时都摆弄不过你,娘难得叫你办个事儿,你就推三阻四的。”我笑着道:“那我试试吧,若是不成,娘也别怪我。二哥现在不太待见我,总是不哼不哈的。对了,娘,我给二哥做了几件衣服,一会儿走时记得帮我带给他。”母亲道:“好,不过以后别做了,叫皇上知道了不好。”我道:“不相干,我告诉过他才动针的。告诉娘一声儿,皇上有些怕二哥呢,所以凡是给二哥的东西,他都不敢多问的。”“他看重他还不是为了怕你不高兴?”母亲呵呵笑道:“所以说皇上待你极好的了,你别不知足。”我笑笑:“孩儿知道的,孩儿也为了他跟太皇太后求情了呢。不过二哥有点变了,不太好亲近。”母亲道:“他心里满疼你,只是嘴上说不出来。比起你姐姐,他是偏心你的,他性子刚强,却喜欢你这温柔的脾气,你三哥说,那些将军们也很喜欢你呢。”大概因为我比较乖顺听话吧。他们粗豪,大概齐就喜欢细致温柔的女子,浏阳王的样子又浮上来。母亲道:“听你三哥说,皇上想封你为后?”她声音压得很低,生怕人听见,却不知道在这上元宫,已几乎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我笑笑道:“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想的。娘知道我自小就懒,只消好好儿守着夫君孩子就满足了,不会也不想管事儿。”她道:“这样也好,反正你自小身子就不好,娘只望你平平安安的,其他的咱们也不必去操心。”就知道她会支持我,我正要开口,宫女进来道:“皇上来了!”咦?不是叫他别来的么?听见他的靴声,我缓缓站了起来,母亲已跪在地上迎驾。
帘子一掀,永璘走了进来,一进门便道:“夫人平身!”叫人扶起母亲。自己走到我身边,我道:“皇上。”他望着我,有点儿犯傻,我问:“皇上瞅什么?”“从没见过你这样儿。”他道。我才醒悟头发全散开,还没挽上,我道:“刚才母亲帮我梳头……”边说边伸手去挽头发。他拉下我的手,道:“就这样好看,朕喜欢你这个样子。”目光在我脸上头发上贪婪地转动,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伸手抬起我下颏,道:“稚奴,以后就这样侍寝……”“皇上!”我捏他的手,示意母亲在场,他才醒悟,脸一红,放开了我,坐了下来。赐了我母亲坐,问我母亲家里人情况,母亲一一恭敬地答了,甚是识趣地告辞,永璘要留她晚膳,母亲也婉辞了,我只好送她出来。她看了一眼屋里,道:“皇上这样疼你,娘也放心了。小心这一个月,有什么不懂的,让小太监来找娘。”我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她走得不见了,才回进屋来。
永璘正在喝茶,我要叫人帮我梳上头发,他不让,只用手轻轻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知道他来了,一个劲儿地乱动,我道:“皇上,皇儿想你啦。”他才笑着将手放在我腹上,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我问:“皇上是不是在朝上碰到了什么事儿?”他逗着孩子玩了一会儿才道:“有人参你和你三哥。”我笑笑,这事儿早就料到,我问:“有多少人参?”“七八份吧。”他道。我道:“臣妾还当半朝的人都参了呢,原来只有这些,皇上看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他道:“别人还罢了,只是那个御史监陈秋印是你大哥的同榜进士,人很正直,就是脑子不会转弯儿,朕几次给他暗示叫他不必追下去,他偏偏象听不出来似的就是不接岔儿,让朕头痛得很。”意兴阑珊之下,连逗孩子玩的兴致也没了。我问:“他奏折上说的很难听么?”“那倒没有。”他道:“通篇文章对仗工整,词句顺畅,有礼有节,铿锵有力,若不是因为事涉你们兄妹,朕倒觉得是篇美文。”我笑:“几时让臣妾见见,臣妾倒觉得,他未必是不领情,而是不知情,这种人书呆子气很重,又没做过地方官,进了御史司,一门心思只想做直臣诤臣,只知就事论事,坏心眼儿固然没有,争风头也都未必,说到底,不过是一腔愚忠罢了。”“你说的是。”他叹息:“所以朕为难,答复他吧就得给他个处置结果,不答复吧他又追着问朕。这样的人,真让朕又恨又爱。”我笑道:“让皇上又恨又爱?臣妾宁可皇上说的是臣妾呢。”他给我逗笑了,道:“你是让朕又怕又爱。”我道:“让三哥去对付他吧,三哥那张嘴没几个人赢的了他。”永璘道:“只怕陆秋印还未必肯见你哥呢,何况,你三哥更未必答应。”我醒悟,三哥这两日跟永璘闹别扭,永璘自不会为这事去求他。“那皇上让臣妾试试可好?”我问。“你?”他瞅瞅我的腹,摇头:“你给朕省点儿事吧。朕自己个对付得了,只是怕说重了他一时想不开。”我笑:“难道皇上还怕他上吊抹脖子不成?”永璘笑了:“那倒不会,但他若长跪宫门也是个事儿,这大热天的,人也禁不起。”看来,永璘是很爱惜他的才和迂的。我想了想道:“那皇上就说他沽名钓誉,看似谏君实是邀买直臣之名,申斥几句,雷声大雨点儿小地吓唬吓唬他就行了。”永璘摇头道:“这种人吓唬是没用的,你越吓唬他,他越拧得紧,倒是那个沽名钓誉,邀买名声的法子可以试一试。”我道:“只怕到时他又有白日不照吾精诚之叹了。”“无妨。”永璘道:“你姐夫岑无忌跟他关系不错,朕到时候让岑无忌去点点他就是。”我笑道:“皇上这才叫算无遗策呢,又拍又打,又踢又拉,还愁那个书呆子对皇上不感恩戴德么?”他笑道:“朕也不要他感恩戴德,朕取他的才,取他的忠,但不要他的迂阔酸腐,他还年轻,若能切实接受教训,将来必可为一代名臣。”我道:“有一代明君方能生一代名臣,只是皇上若再不来安慰他自个儿的一代名‘后’,臣妾就要成一代名‘尸’了。”他又笑又骂:“真正你这张嘴,一点不为自己积德,哪有这么咒自己人的?”一头说,一头已伸手过来帮我安抚皇儿。过了一会儿,低问:“似乎比前个月顽皮多了,动的时间也长。”我笑道:“孩儿长大了么,你也该改改口了,总是自称爹爹,它听惯了,改明儿父皇也不会叫。”“叫爹爹不是一样么。”他凑到我耳边道:“这个是王王天授的孩子,不是朕的皇儿。”我又羞又笑,打着他的肩道:“你就会胡说。”他搂着我靠在他肩上道:“你总是怕朕不喜欢这个女儿,那朕从今儿起,无论多忙,每天至少抽一个时辰来陪朕的公主玩,这下你可安心了吧?”“皇上说的是真的么?”我道:“臣妾有些信不及呢。”他道:“天子之言岂有假的?你放心吧,咱们的孩子,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朕都一样疼的。”我放下了一点儿心,他说:“其实生女儿也好,你也少受点儿嫉妒,等你安安生生生下她。朕再封你个贵妃,这后宫你就基本坐稳了,慢慢儿地再替朕生个皇子,朕封你为后也就没人说三道四的了。”我羞着打他:“谁说要给你生儿子啦?臣妾又不是猪,生了一个又一个的,不累么?”他点着我的鼻子道:“稚奴要是不肯给朕生,朕就去找别人给朕生了……”“皇上——”我羞得钻入他怀里,他搂着我哈哈大笑。

28.产女
后宫依然在平静中暗藏杀机,先是玉妃被赐自尽了。然后是静娴太妃,她居然先杀了皇七子后自缢,据说在她死前一夜,永璘去过她宫中谈了很久。永璘走后不久,他就用药毒死了自己的亲儿子后上了吊。皇太后全盲了,行动都要靠人扶。这些我都不敢问,也不敢打听,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想法儿在自己的宫里安生过日子。只是有次无意中问起刘全时,永璘轻描淡写地道:“朕打发他去皇陵为先皇守陵了。”由于刘全是在逼宫前几天不见的,我猜到他与皇太后及静娴太妃的事有关。我再不敢多问一句,倒是平姑姑告诉了我一点儿,说刘全是皇太后放在皇上身边的坐探,专门探听皇上消息的。幸好他对皇上还算忠心,并没把皇上的事儿全告诉太后,永璘才饶了他一命,派他去给先帝守陵。永璘的身边换了个叫李大用的太监,四十多岁,木纳寡言,平时带他在身边就跟这个人似的。据说原是太皇太后宫中的。那便不奇怪了。
我身子越来越重坠,人自然越发地懒了,连针线也不高兴动,永璘的鞋面儿绣了一半就搁那儿了。那日三哥来诊脉,说离生产的日子不远了,上元宫早早就准备了起来。本来永璘打算中秋带我偷偷回去一趟家,因了这个原因也取消了,只留在宫里过。
中秋朝廷照例儿是不早朝的,放假一天让大家过节。其实前两日就基本没事了。永璘今年内年取消了中秋赐宴,说为了他一个让大臣不能团圆实在有违中秋之意,他这么一说,人家当然高兴,高兴之余也不免大拍天子马屁,说他体恤臣下,仁孝英明等等,永璘只一笑了之,白不放在心上。
再有一天就要过节,各宫都在忙碌,我也笑看着他们忙,这几天胎儿不大动了,也许是前些日子太顽皮的缘故,永璘倒真的信守承诺,每日都过来陪我们。爷儿俩玩得不亦乐乎,全不管我的感受。不过看见他们这样开心,我也是高兴的,永璘肯下功夫来,说明在他心中这个孩子的位置很重,就象他说的,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嘛。
永璘带了三哥悠悠闲闲地过来时已是下午,我正躺在摇椅上看宫人边打闹边挂灯。永璘低头亲了亲我,便拉我起来,我觉得有东西流了下来,也没在意,因为这两个月偶尔也会小解失禁,三哥说是怀孕的缘故,不要紧。因此只是回进屋里换了衣裙就来陪他们。两人刚听了侍讲,为了一个汉朝的内故发生了争执,遂叫人搬了一大堆书来查。我扶着宫女慢慢地挨关坐下,随手拾起一本书就看,两个人边翻找还边争论,我看了直笑,瞧他们的样子,哪象君臣,为明就是两个大孩子。
平姑姑来说晚膳已备齐,永璘便扶了我起来,同三哥一起去用膳,我坐过的地方有点湿,天太闷热了,也不知会不会下雨。
我胃口不佳,不太想吃,永璘一个劲儿地要我多吃点,我才勉强又吃了几口。一时他们吃完,撤了桌子,我扶着永璘要站起。谁知一下子就没站得起来。咬咬牙,一使力才撑了起来,只觉身下哗的一下,有股热热的东西流了出来,我登时脸红,怎么这时候……平姑姑低低叫了一声:“娘娘,你这是……该不是破水了吧?”我一怔,三哥的手多快,一下子就扣住了我的手腕,脸色变了变,道:“快扶娘娘上床去,传收生婆过来。”这一说,宫中人全着了慌,烧水的烧水,叫人的叫人。永璘更干脆,一把抱起我,快步走入寝宫,放在床上,问:“你感觉怎么样?”我摇摇头,一点感觉也没有啊。他握住我的手,道:“你别怕,朕就在这儿。”我笑笑,道:“皇上暂请出去吧,这儿不方便。”他脸一红,松开手来。收生婆本就在宫里住着,一叫就到的,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回永璘:“时辰还早,请皇上回避一下。”平姑姑便把他们都推出去了。我躺在床上,终于要生了,想到这儿,不由地紧张,收生婆道:“娘娘别害怕,别紧张,越紧张越疼,越怕越难生。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就好了。”我苦笑,这么大一个孩子要从肚子里出来,能当没事么?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却一直没有动静,收生婆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喝茶。我知道永璘也不会睡,听着外面二更敲过,不由焦躁起来,生就是生,不生便不生,这么耗着算什么?正要骂那收生婆说的不准,忽然腹部一痛,我不及防,失口叫了起来。收生婆放下杯子,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肚子,道:“娘娘,马上要开始痛了,你别害怕,开始时不会很痛的。”我点点头,果然腹中隐隐地痛将上来,一阵一阵儿地,过了约有一刻钟,就停下了。平姑姑问:“怎么样?”收生婆道:“还早!”平姑姑便看了我一眼,出去告诉给永璘,一会儿又进来道:“皇上叫娘娘别害怕,他就在外头守着娘娘不离开。”我问:“三哥还在么?”平姑姑道:“皇上叫他回去请老夫人过来看视娘娘。”听说娘要来,我放了点儿心。她毕竟生过五个孩子,比较有经验。又过了一更,我的肚子又开始疼,这次疼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一些。然后又停下了。我渴的要命,喝了好些水,又出了好多汗,第三次痛的时候娘来了,她比我镇静得多。她一坐到床边,我便拉住了她的手,叫“娘!”全身痛的全是冷汗,咬着牙忍过了这一次,我问她:“娘,还要多久?”娘说:“很快的。”我想她是安慰我,因为收生婆脸上还是不急不忙的样子。一直到永璘下了朝,我依然没有生下孩子,可是已经很痛了,知道永璘在外面,我叫平姑姑准备了软木让我咬着,以免发出声音让他担心。娘一直陪着我,安慰着我,有她在,我多少有点安心。
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下午,转到晚上,宫的灯烛把宫里照得亮如白昼。我已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只衣稀听说太皇太后来了,正在屋外陪着永璘。又是一阵急痛,我大约是晕了过去,因为后面的事记不清了。
醒过来后,我从娘和其他人焦急发白的脸上看出了事情的危急,恐怕我是熬不过这一关了。我伸出手,娘紧紧握住,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我问娘:“是不是难产?”她没说话。但我已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先皇宠幸的宫人多,先后有十一位嫔妃死于难产,生孩子原是宫中嫔妃的鬼门关。娘道:“第一个孩子都是难生的,稚奴别害怕,太皇太后和皇上在外面守着,他们的福泽会保佑你的。”我问:“几更了?”平姑姑道:“刚敲过一更。”这么晚了?我一点都没有感觉,痛又袭了上来,我抓住院娘的手,道:“娘,若是孩儿不幸,你告诉皇上,孩儿失了诺言,不能陪他了,让他勿以孩儿为念,只要他活得开开心心的,孩儿亦含笑九泉。”娘的泪水象水一样淌下来,道:“稚奴别胡说,为了皇上,你也该好好儿把孩子生下来。”好痛!我咬住唇,肚子里有东西正往下坠。“娘娘,使点儿力。”收生婆叫。
正在这时,“咣”的一声,门被推开,我抬眼,永璘竟大步走了进来。“皇上,皇上,”宫女太监一起拉他:“您不能进去,会冲克的。”永璘一把甩开他们,走到床边,母亲和平姑姑忙行礼退到一旁。我又惊又喜,道:“皇上……您怎么能进来?”“朕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握住我的手,问:“稚奴,你怎么样?”我痛得快到死去了。“萧子风!”永璘喝:“你平时不是号称无所不会,无所不能么?好,朕命你现在速速救治朕的稚奴!”“皇上,”萧子风风一样的叹息声:“阴阳更替,生死相循,在下无能为力!只能——看娘娘的荫福了。”“混帐!”永璘吼。我叫:“皇上!”“稚奴!”他急得满头大汗,眼中又是怕又是忧又是急又是怜。我道:“皇上,臣妾福薄,虽遇上了皇上这么好的男人,却不能侍候一生。臣妾去后,皇上要速速忘了臣妾,这样臣妾才能安心于地下……”“稚奴!”他怒道:“朕跟你经历了那么多事,皇儿更经过了那么多劫难,难道你要功亏一篑?你给朕好好听着,朕是皇帝,朕不许你死,你就不准死!更不准带着朕的皇儿一起去!你听见了吗?”我想劝他别这么固执,一阵巨痛象浪一样打过来,我听见人叫:“看见了,看见了,娘娘,再使把力。快,用力!”我看着永璘,他目光坚定,道:“稚奴,听话,再使点力气。”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觉得他的力气似乎正从那里传过来,于是我又有了力气,我用力……忽觉有人从我肚里拉出了什么,腹中顿时一空,我筋疲力尽,模模糊糊中听见人喊:“生了,皇上,生了,是位公主……”然后我便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影像。
我醒过来时,一切都平静了。母亲,永璘,平姑姑,收生婆都不在。就象一个常日的午后,我刚刚午睡醒来一样,我轻轻动了一下,浑身都痛,一个宫女忙叫:“娘娘醒了!”门立时推开,他们都走了进来。
永璘第一个走到床边,满脸含笑,将我的手握在手中,道:“你醒了?”我问:“皇儿……”“她很好,在睡觉。”顿了顿,他告诉我:“是个公主,生下来就有七斤半,什么都好。”我道:“臣妾不能为皇上……”他捂住我的嘴,且笑且道:“你又来了,烦不烦?你跟公主一切平安,才是朕最高兴的事,收生婆说你有宜男之相,下一个准定是皇子。”我脸红,他怎么又提这个啦?我道:“臣妾想看看。”他命人抱来孩子,她正呼呼大睡,小脸上粉红粉红的,很胖,永璘扶起我,也在看,我问:“皇上说她象谁?”“象你,”他呵呵笑道:“将来一定美得不得了。”“不对,”我道:“象皇上,她的耳朵,鼻子跟皇上一模一样,将来准象皇上。”他哈哈大笑,道:“好,好,象朕,象朕。”我头晕,他便让人抱走了孩子,放我躺下,道:“朕封你为诚贵妃,恩旨已经下了,等你满了月叩祭祖先后就可以授贵妃印了。公主朕原拟了奉寿二字,她是托了皇祖母的寿生的,朕想让她长大后侍候皇祖母,皇祖母觉得不雅,改成了宁寿,也已经颁旨了。这个孩儿出生在八月十五,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看来是个有福的。”我道:“臣妾代公主谢皇上,太皇太后。”他道:“你暂时还住上元宫吧,朕觉得这儿好,能庇护你跟公主。”我点头。他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实在撑不住,告了罪合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饱饱睡了一天,醒来后精神很好,平姑姑扶我起来喝了点鸡瓜粥。我让她把公主抱来看。今天应该是她三朝开眼的日了,可是她却不管那么多,依旧大睡不醒,我接过她,看着她胖乎乎粉嘟嘟的小脸,心中爱怜无比,这个孩子,经过了那么多磨难依然如此健康,看来永璘说的没错,是个有后福的。我并不指望她以后会怎样,只要她能平安长大就行。我将她贴在胸口,只要她好好好活着,为她吃多少苦我都愿意。
永璘走进屋子,我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惊动孩子,他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坐下来。我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他,他伸手接过,居然抱得似模似样,我才想起他早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我靠在他肩头,一块儿看那个孩子。他轻轻道:“你瞧,她的小嘴跟你一模一样。”我道:“耳朵动象你,耳垂那么厚那么大,难看死了。”他笑斥:“你敢说朕的耳朵难看?”我一口咬住那耳垂,在他耳边道:“臣妾就说了,皇上想怎么着?”本来也是个玩笑,没想到惊动了怀里的孩子,她一撇嘴要哭,我忙抱过来。她便转动小脑袋嗅来嗅去,然后找准了方向,向我怀里钻。我脸红了,道:“皇上先避一避。”“朕的孩子,朕的妃子,避什么?”他边笑边在我耳边道:“难道朕还没看过么?”我脸烫得厉害。他坚持不走,孩子找不到乳头,大哭起来。我只好一边哄她一边解开衣衫,她一下子就寻到了,然后用力吮吸,一时吸不到,又要哭。我忙将乳头塞入她的小嘴里,按母亲教的,慢慢用力压乳的后部,没想到竟痛得要命。我的汗都流了下来,永璘忙用丝帕给我擦汗,低低问:“怎么了?”我道:“她没吃到。”他只嗯了一声,也没办法。孩子又哭,我再用力还是没有,急的我差点哭起来,自己也明明涨得要命,怎么会没有呢?“朕来试试。”永璘道。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放开手,他伸手放在我乳房上,我托住孩子的头,将她的嘴托在乳头边。永璘毕竟力气大,稍一用力,我一痛之下,乳汁便喷了出来,溅在孩子的脸和他的衣上。孩子一闻到味道,马上就自己凑过来,也不管脸上干不干将,叭嗒叭嗒用力吸了起来。我俩都松了一口气。
永璘拿丝帕帮孩子擦干净了,再给自己擦拭,我低声道:“皇上去换件衣服吧。”他看了看道:“没事儿,看不出来,不用换了。”顿了顿,又问:“她睁眼了么?”我看了一下摇摇头。很快她就吸完了,我又喂了她另一个,这次她只吸到一半就松开了口,打了一个嗝,我忙竖起她轻轻拍她的背。永璘笑:“你倒挺熟的,不愧是当娘的。”伸手帮我扣好衣衫。孩子吃饱,本该睡觉的,谁知又哭了起来。我毕竟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永璘提醒:“看看是不是尿了?”我才醒悟,打开襁褓,果然尿湿了,忙叫平姑姑进来帮忙换好,她才不哭了。永璘道:“给我吧,瞧你那吃力的样儿。”我便交了给他。永璘伸手指逗着她的小嘴,道:“叫爹爹,叫爹爹。”那婴儿忽的“咕”地一声笑了出来。我俩都大奇,这还是她第一次笑。永璘更是开心,道:“看来这孩子跟朕亲。”继续逗她:“来看看爹爹跟娘亲。”他重复了几次后,那小东西居然慢慢睁开了眼,先是一条缝,接着就是全部,然后竟咯咯笑了起来。永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高高举起又放下,又再举起。我担心之极,忙叫:“皇上,别……别伤了孩儿。”永璘这才放下来,仔细看那孩子时,她竟是大乐的样子。我真的奇怪了,不由地看看永璘,永璘笑道:“好,好,这孩子胆子大,随朕,朕喜欢。”搂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那孩子笑得更厉害,这父女两个就这么对着傻笑,逗得我也不由笑了。

29.流言初起
永璘本是个爱热闹的,孩子满月,加上我的妃位正式册立,公主封号,他的意思要结结实实热闹一下,大宴三天。我极力阻止,一来孩子还小,怕她经不住这种热闹,二来毕竟是个公主,皇长子满月时也不过只宴了两天,这会儿这么张扬,人不说皇上宠爱公主,反会说我恃宠越制,我很不想惹这个麻烦。永璘是个固执的人,起先硬是不肯,我好说歹说,后来更是搬出了太皇太后来才打消了他的念头,依公主制设宴欢庆。那天我先带孩子去见了太皇太后跟皇上,然后去了清太嫔处,让她逗了宁寿好一会儿,才带孩子赴宴。
那份热闹自是不消说,皇上的宠妃加上皇上的爱女,谁不要来巴结?我心里不是不厌烦的,脸上却也不能不敷衍,好容易捱到宴席过半,我借口宁寿小要休息,向永璘辞了回宫。永璘素知我的性子,也不勉强,点点头同意了,只叫我好生照看公主。
我回宫时是一个小宫女开的门,依稀眼熟,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奴婢原叫小怜,娘娘改了名字,现叫侍书。”我一时想不起来,平姑姑提醒:“就是上次娘娘救了的那个放河灯的孩子。”我方想起,边进宫边笑问她:“原来是你,在这里还过的惯么?”她回:“过的惯,娘娘人好,这里的姐姐姑姑们也都很照应奴婢,奴婢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我站住,打量了一下她,她似乎长高了点,人也比当初时胖了些,不再有那天的悲伤之气,不过仍是小小的,有种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笑问:“你现在做什么呢?”她回:“奴婢现在娘娘宫里洗洗衣,打扫打扫屋子,干干杂活儿。”我对平姑姑道:“改明儿教她学着侍候上茶传膳,侍候笔墨,她人小,不必太拘紧了她,慢慢儿调教着好了。”平姑姑应:“是。”“奴婢谢娘娘恩典。”侍书高兴地谢恩。我心中暗暗叹息,这么这就死了娘,也是个可怜的人。
将孩子安排睡下,我坐在灯下做那未做完的鞋面,月子里平姑姑什么都不让做,故而耽搁至今。过了约有多半个时辰,听见永璘的声音,也没去理他,依旧坐着绣鞋。
永璘起来,平姑姑帮他更了衣,我道:“皇上这么早就散了?”他笑:“本来是为了你们娘儿俩的,你们一走,冷冷清清的,朕觉得没意思,敷衍了一下就让他们散了。”过来拿下我的绣样儿放一边,盯着我道:“来陪陪朕,你好久都都没陪朕了。”我给他捋了捋头发,笑道:“皇上想臣妾了?”他道:“想,怎么能不想?朕都几个月没碰你了,这会儿你可没的推了吧?”我笑笑,示意他外头有人,他便让宫人散了,伸手取下我的发簪,头发如水一样全散了开来,我一惊,他道:“别怕,朕说过喜欢你这样子,以后侍候朕,不准把头发梳上去。”我吃吃笑:“皇上真霸道!”他一把抱起我,道:“霸道么?朕的霸道还在后头呢。”将我丢在床上,伸手解自己的衣,我要坐起,却被他合身压住,不由大羞,感觉他滚热的身子贴住了自己……
这日晚带了公主看望了清太嫔回来,走过园子时听到有人说话,便站住了。只听一个人说:“成天霸着皇上,什么意思?有了公主还不够,还真想要个皇子啊?”另一个道:“谁不想要皇子呢?这宫里不就一个皇上么。”听声音,一个是欣嫔,一个是祥贵人。欣嫔冷哼一声:“咱们都五六年了,不过是个嫔,她才来了多久,跟跳格儿似的,从选侍一下就成了贵妃。”“谁让皇上宠着她呢?”祥贵人阴阳怪气的声音:“都怪咱们没本事,不会逗皇上开心。”“谁知道她用了什么妖术?”欣嫔道:“你没看见么?她哥哥会在水上飞,多半使的什么妖法迷惑了皇上。”祥贵人道:“那也没办法,谁叫咱们皇上乐意呢?萧公子倒还好,正正派派的样子,再说,皇上正喜欢他,你可别说他坏话,当心皇上听见。”听上去,她对三哥倒没什么反感。欣嫔冷哼:“总之,我就是瞧不起她那幅狐媚的样子,你没见那天给宁寿公主庆满月,她那娇滴滴的妖娆样子多叫人恶心,勾的皇上眼不错地看着,魂都不在了。她一走,皇上也懒懒地不理人了。”祥贵人道:“她勾的那止是皇上的魂呢,我瞧有一半的大臣都给勾走了,尤其是浏阳王,那目光象中恨不能扑上去呢。”她吃吃笑,我心中却是一凛,那日心思都在永璘跟公主身上,全没注意到座中还有别人,这事要传出去,无论真假,永璘都难免疑心,平姑姑要上前阻止,我按住她,听欣嫔幸灾乐祸的声音:“谁说不是呢?这谁都看不出来啊?除了咱们的傻皇上。浏阳王常在宫中往来,说不定这公主……”我听得太不堪,咳了一声,那话才没说下去。两人转出来,一见我,忙跪倒在地,口称:“参见贵妃娘娘。”这宫中没第二个贵妃,封号倒是可以省了。我淡淡地道:“两位贵主平身。”她们起身,互看了一眼,眼中均有惧色。我道:“今儿天好,想是两位贵主闲了出来溜弯儿,赏风景呢。”“是,是。”两人忙应:“咱们闲着没事儿,出来说说话儿。”我笑笑:“天气凉了,园子里风大,两位贵主还该多穿些,别着了风寒。”生生吞咽下后面一句讥刺的话,看着她们。“谢贵妃娘娘关心。”祥贵人道:“娘娘也要多保重,免得皇上担心。”我点点头:“皇上确是挺关心妃嫔的,日理万机还要牵挂着后宫的事儿。咱们平时没事,该多为皇上为忧,别跟前玉妃似的,只知争宠,不体恤皇上,惹恼了圣心。”她们脸上微微变色,应了声是,不敢再多说,我道:“公主怕是饿了,我先回宫了,姐姐们保重。”不再理她们,带了平姑姑回宫。
平姑姑道:“娘娘也太好性了,只说那么一句,她们如此刻薄,很该先罚了再去禀告太皇太后跟皇上的。”我叹口气,道:“算了,她们也可怜,皇上不肯过去,她们成天守着空屋子也难受的。我本来也不想开口,装个不知道也就过去了,可是她们提到了公主的清白,才不能不出面震慑几句,这是杀头的罪,皇上那性子,活剐了人都是有的。”“娘娘倒是好心成全她们,”平姑姑淡淡地道:“只不知两位贵主是否领情,怕是娘娘的心思要白费呢。”我道:“但求问心无愧吧。她们爱怎么样由得她们去。”话虽如此说,心中终是不痛快,不是没劝过永璘,但自玉妃皇太后等人倒了后,永璘心中便没了顾忌,太皇太后如今不大管这事儿,宁寿又是个会凑趣儿的,只要看到永璘就笑,听到他声音就要抱。永璘越发舍不得离开上元宫,他现在在朝中威重令行,顺心是顺心了不少,可事儿也更多了,往往过来时都是一脸的疲倦,连奉乾殿也懒待去,我也不忍心再让他烦。有次说多了,他脸一板,拿脚就走,我也不好再多口。这事儿还真是头痛。
永璘下午过来,我见他很乏,便让他先在屋里睡一会儿,嘱咐了乳娘不准让公主哭,以免打扰了他。
他小睡了一会儿,精神好了许多,晚上用完了膳,叫人抱来宁寿,跟她咿咿啊啊地逗着玩儿,我见他心情好,便趁机道:“皇上,臣妾今天身子不便,不能侍候皇上,皇上要不要去别的宫里转转?”“赶朕哪?”他一边逗公主一边道:“是不是有了女儿,就懒待侍候朕了?”我陪笑:“哪儿能呢?皇上天天来,臣妾巴不得的事儿呢。只是今天确实不方便,再说各宫也冷清久了,皇上理应照拂一二,可是皇上自个儿也说过的,给不了她们心,这身子总要分点儿吧?”他笑了,道:“改日吧,朕今儿也乏了,你不方便,朕一会儿回奉乾殿去。”我只好不再说,不然他恼了只怕更糟。“你去弄一盏杏仁露来。”他道:“朕想尝一口儿呢。”我答应,回身去厨房制露。
一时弄好出来,平姑姑似乎正跟皇上说什么,见了我就止住了。我装没看见,侍候永璘喝了露。永璘叫人拿来奏折,看样子打算在这儿待长了。我不敢催他走,又不好说别的,只好拿了笔,在一边画公主小像。眼见夜深了,他还没走的意思,正要开口,他却叫:“李大用!”李大用走进来,他指着两边的奏折道:“这边批过的,放在承庆殿御案的左手边,那个放右手,别弄混了。”李大用答应着去了。我走上前,问:“皇上批完了?”他笑笑:“完了,这便睡了。”伸手搂住我,我推他,道:“皇上不是去奉乾殿的么?”“那边太冷清,还是这里好。”他坏坏地笑着,我忙道:“臣妾不……”“行了,”他打断了我,道:“姑姑都跟朕说了。你也别推了,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想朕?”哪能不想呢?这不是没办法嘛。他卟哧一笑,道:“还是么,来吧,同朕睡,再推朕可真的恼了。”我无奈,只得洗漱了同他睡下。
一时完了事儿,他靠在床上看书。我枕在他腿上,叫:“皇上!”他嗯了一声,我道:“你说,臣妾是不是很狐媚?”他哧地一笑,低头亲了我的额头:“要朕说么——是!”我要坐起,被他按住,道:“不过只在朕跟前儿,在外头,你还是挺庄敬的。安姑姑说你有点象画上的观音。”我趴着不动,道:“她们怎么说臣妾,臣妾都不在乎,可是说公主就不行!”“那你干嘛不处置了她们?你现有这个权。”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抚弄我的头发。我道:“臣妾觉着她们也不无可怜之处,心里就……”“就软和了,是么?”他笑:“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改日啊,你得随朕去打打猎,杀杀生,就怕好了。”我道:“臣妾信佛,不杀生的。”“太皇太后也信佛,可该杀的时候还得杀。”他道。我忙道:“皇上,她们不过口头上讨点便宜,千万别杀她们。”“朕又没说杀她们,看把你急的——原样躺好!”他笑斥。我重新躺好,问:“皇上真的不怪罪她们?”“怪罪是有的,杀么,倒也不至于。”他道:“女人心里嫉妒,口头上抱怨几句,也不至于就死了。罢了,朕也没精力管她们,你看着办就是。合着你都忍得下,朕还当个什么冲头儿?朕倒也想看看,你能忍到几时。”我笑:“忍到皇上不爱惜臣妾了,臣妾没了依靠,就得想法儿自保了。”“这句话说对了,你说是懒,有个人靠着就什么都不管了。”他笑:“看来朕还真得冷冷你,好让你学着点儿自保之道。”我伸手抱住他的腿,道:“皇上不要冷臣妾,臣妾受不了的。没了皇上,臣妾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伸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笑道:“又胡说。照这样,太皇太后怎么办?”我道:“臣妾可比不了她老人家,那是个大菩萨老佛祖,福大寿高,臣妾不过是一颗小草,一朵小花儿,没了皇上这棵大树,很快就会枯了败了。”他拎起我,将我抱在怀中,我看着他的眼睛,他道:“朕不许你这么说。朕是你的树,你也是朕的。朕一直就担心你过于柔弱好性儿吃了亏,倘若真的如你所说,没了朕的庇护,你能保护自己个儿,那朕宁可忍一时之情冷冷你,让你更坚强些。对你自己不是更好么?”我伸手搂住他的腰,笑道:“臣妾不要坚强,臣妾宁可一辈子受皇上的庇护,要皇上哪天不爱见臣妾了,臣妾求旨带了公主回家去过一辈子,反正,臣妾的哥哥们也会庇护臣妾的。”“你呀——”他叹:“就是条件太好了,几个哥哥那么强,朕又护着,才让你这个样儿躲懒儿,长此以往,如何了得?”“长此以往,也没什么不好。”我吃吃地笑:“臣妾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皇上难道也忍心夺走么?”他不由不笑,不好再说下去,就不了了之了。

30.公主承欢
永璘说归说,还是在第二天翻了李贵人的牌子,此后连着几天翻各宫的牌子,日日不同,看上去,倒象是应付功课。我自带了公主在上元宫嬉戏。小顺子说,永璘有点不乐意,每次翻牌子时都有点气呼呼的,我一笑了之,自不会跟他的小孩子牌气计较。
这么着过了十来天,他还是忍不住了,叫人来跟我说下午听了侍讲带三哥过来,让我预备茶水点心。我想着他多少心里有点不那么顺意,便亲自下厨做了茶点,又去大内库中挑了几个精致的盘子盛着,等他们过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上元宫,我请了安,永璘神色淡淡的,看到我放的点点,目光才一闪。三哥笑:“好精致的点心,好雅致的盘子,唔——瞧起来是花了点心思的。”我道:“皇上要来,臣妾能不花心思留着皇上吗?”永璘斜了我一眼,仍是淡淡地道:“留朕?诚贵妃不赶着朕走就该谢谢祖宗保佑了,你还会留朕?”我示意周围人退下,扑到他身上,问:“皇上还生气啊?”他拉下我的手,道:“生气?朕敢么?”我再度搂住他的脖子,笑道:“皇上——”“下来!”他忍不住嘴角的笑,斥:“你哥在这儿呢。”三哥忙眼看别处:“我可什么也没看到,你们自己打官司,都别寻趁我。”说着,往西走开。我趁机在永璘耳边道:“臣妾晚上一定好好侍候皇上,皇上别生臣妾的气吧,臣妾的心都叫皇上揉碎了呢。”他拍拍我的额头,又气又笑又无奈,道:“你呀——前倔后恭,活该再多冷你几日,看你还做不做这个滥好人了。”一笑之下,满天云雾消散,拉了我的手,叫三哥进屋,我叫人将点心端进屋子。
两人好久没下棋了,叫我摆上棋秤,我在一边叫人煮茶,一边看他们下。观棋不语,我也不多说,只拿眼看。两人旗鼓相当,棋盘上密密麻麻,棋盘边黑白尸骨如山。永璘神色凝重,三哥意态悠闲,虽是不分胜负,但是单从两人的神态上看,倒似三哥胜券在握。他就是这点占便宜,什么进修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给两人不时地续茶。
公主在外头哭了几声,我们起始没在意,后来越哭声音越大,永璘心烦意乱,一推棋秤,道:“把公主抱进来!”乳娘宫女抱进公主。那小家伙哭得脸色涨红,嗓子都哑了。我知道她是要我喂乳,每天这时候我都喂她一次。今天他们下棋,我原想着反正有乳娘,一顿应该不要紧,看来这丫头嘴刁得很,硬是要“绝食抗议”了。“怎么回事?”永璘沉着脸,乳娘宫女吓得跪在地上,道:“公主不知怎么搞的,不肯吃也不肯睡,一个劲儿地闹,惊动了皇上,奴婢死罪!”“抱过来!”永璘道。乳娘递上公主。永璘接过,公主停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看他,居然破泣为笑,满脸的泪痕中挂着那可爱笑容,永璘也不禁乐了,斥了她们一句:“连带孩子也不会,下去吧!”她们忙谢恩下去。三哥笑道:“这小丫头,倒是知道承欢君王,乖巧得紧。”可孩子毕竟是饿了,笑了几声又哭了起来。我忙伸手接过,道:“你们玩儿吧,臣妾哄哄。”转身进屋,喂了奶,她才不哭了。我帮她换了衣服,擦了脸,再抱出去。她吃饱了,精神好得很,瞪着乌黑的眼珠乱看。连三哥也不禁道:“好神气的孩子,让三舅抱抱。”我递过去,三哥毕竟没经验,有点手忙脚乱,公主一哭,永璘马上道:“还是给朕吧,没的折腾朕的公主。”三哥笑着递给他,道:“跟皇上挺象的,不大象稚奴。”永璘抱着公主看,道:“是么?朕怎么觉着跟稚奴更象一点儿呢?”平姑姑进来换香,听了笑道:“都象,不过据奴婢看,更象孝懿皇后。”永璘呆了一呆,我恐他不高兴,正要拿话岔过,哪知他看着公主道:“还真有点象朕的母妃呢。”举起来对了光细细打量。公主胆子极大的,最喜欢这么举着她,笑得咯咯的。永璘缓缓放下手,道:“朕的母妃若在,一定开心得很。”我低低安慰:“皇上,你的母妃此刻一定在天上看着,心里也是很欢喜的呢。说不定公主便是她派下来宽慰皇上的。”他唔了一声,松开了眉,看着公主,公主小手舞动,似乎想再让他举一次,他笑着道:“好,朕就再举你一次。”又高高举起。我是从不敢那么做的,看他只用两只手掌托着那软软弱弱的小身体,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腔子了,忙叫:“皇……皇上……您……您千万小心点儿。”“怕什么?难道朕还会摔了自己的女儿不成?”永璘满不在乎地笑。三哥看看我,笑道:“稚奴素来胆小,脸都白了呢。皇上还是别吓她了。”永璘才放下手来,我忙上前接过孩子,看她活蹦乱跳的,才放了心。我将她贴在胸前,永璘笑:“真是女人家。”三哥轻叹:“这孩子得的不容易,也难怪她这样。”永璘瞅瞅我,有点愧疚的样子,不说了。
他们推秤重来,我要将孩子交给乳娘,永璘道:“你抱着吧,好生照料着。”我低低道:“一会儿哭了会打扰皇上。”“没事儿。”他道:“她在这儿,朕看着也开心。”我谢了他,抱在怀中哄着。三哥边下边笑:“我总以为小妹还是孩子呢,一转眼,她的孩子都抱在手上了。”永璘笑:“所以,你也赶早娶妻了吧。说不定还能赶上做朕的儿女亲家。”三哥瞥了一眼我,淡淡一笑,道:“在下没这个福份。师父说过我命犯孤煞,当以散仙了此一生。”我心中一酸,这事我们兄妹自小都知道。三哥出生时有一道人破门而入,要三哥跟他去学道。父母如何肯答应?然而那道士着实了得,家丁都不是他的对手,父亲知道遇上了高人,于是礼遇有加,跟他说明不能送三哥出家学道的原因。那道士被父母所感,才没动手抢人,不过留下话,三年之后再来带走三哥,并说三哥非凡尘中人,故而无人可配,终生散仙。家里自是不希望如此,后来三哥三岁时,那道人来带三哥,适逢我出生,道士还送了我一个偈子,带了三哥飘然而去。家里人从来不提这个,总是希望这不会成真,今天不防头说了出来,我自是心中难过。三哥这样的人,许是遭了天妒吧?
永璘脸明显地沉了下,然后又淡笑:“朕倒是不信这个的。你也别因了这个拘着了,有合意的就告诉朕,朕给你做主。”“谢皇上!”三哥稽首,也不再多说。公主睡着了后是不太吵得醒的。我抱了她坐在永璘身边,永璘下下棋,再逗逗女儿,分了心,当然输了。三哥边收官边笑:“皇上输我一东道,可别忘了。”永璘笑:“成!改日进宫来喝酒,朕知道你爱饮,到时叫上四弟,一起喝。”我忍不住道:“酒饮多了也伤身子……”永璘道:“这里面儿没你的事儿,别多话。”我只好笑笑不说了。
李大用进来,永璘问有什么好吃的,平姑姑正巧进来放东西,一时笑道:“奴婢刚从御膳房那边过来,看他们正摆弄蟹呢,个个都有砚台那么大,多半一会儿送过来呢。”永璘爱吃蟹,就了黄酒,兴致最好。一听有蟹,永璘笑着道:“好!”转头问三哥:“你爱不爱吃这个?”三哥道:“膏黄肉白,满口噙香,在下颇好此物,还曾自捉自煮,做过一桌全蟹宴孝敬师父,师父都夸好呢。”永璘自然是“龙颜大悦”,道:“朕就这个东道还你了,李大用,叫御膳房把蟹送到萧子风的新宅子去!”我看看三哥:“你几时买了新宅子?我怎么不知道?”三哥笑道:“这个你问皇上。”永璘道:“是朕叫浏阳王出面给他买的,不是早跟你说过么?”我笑:“皇上只管宠着他吧,改明儿他再跟您撂脸子,看皇上拿他怎么办?”永璘笑:“一码归一码儿,到时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喽。”三哥道:“那我先回去料理一下。求皇上一件事儿,娘跟大妹,嫂子颇想见见公主,能不能请皇上垂怜赐下这个恩典?”永璘点点头:“好,朕本也打算带稚奴去看看你的宅子,密着些就是。”“谢皇上!”三哥正正经经跪下磕了头,站起来走了。
永璘摇头叹:“子风——”我轻轻道:“皇上,以后帮臣妾留意着,有适合三哥的,就说给臣妾,臣妾来劝,人总不能就这么孤孤单单一辈子。”他接过公主,道:“你的心朕知道,朕也不希望他这样,不过这世上,要能配的上他的诚实不多,朕一准儿留意着便是。”我恭恭敬敬起身跪下,给他叩头,道:“皇上若能帮臣妾完成这个心愿,臣妾愿结草衔环报皇上大恩。”“你起来。”他道:“朕占着手呢,快起来。”我站起来,坐到他身边。“别难过了,”他道:“朕看着心里不忍,你难得开口。你的事儿朕总放在心上便上。”我靠在他肩上道:“谢皇上。”他笑:“你们两个女人——朕生生要给你们圈着了。”公主梦中咕地一笑,象是很得意的样子,逗的永璘也莞尔。
我知道不合宫规,但有永璘兜着,我自不会多言,只叫他去跟太皇太后回一声儿,永璘传了安姑姑过来,细细说了,安姑姑笑道:“这事儿奴婢知道了,只是太皇太后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皇上密着些儿,若让别的宫眷知道,太皇太后倒不便回护了。”永璘点头:“为此才叫了姑姑来,娘娘说别人也罢了,皇祖母那儿不能瞒着,你得空儿说一声就是,也是难得的。”“奴婢明白,皇上只管去吧。”安姑姑笑:“奴婢帮了皇上的忙,皇上怎么谢奴婢?”永璘笑道:“你上次说娘娘的绣样儿好,朕叫娘娘绣几幅绣样儿给你可好?”安姑姑附掌笑道:“那奴婢先谢稿皇上,还有,太皇太后很爱见公主,皇上娘娘得空儿的话多带了公主去见见太后。她年纪大顾,就喜欢这么讨喜的孩子。”永璘笑着点头。她方去了。我低低埋怨:“皇上又拿臣妾做人情,上次韵贵太妃的还没还清呢,这会儿又来了。”他笑道:“朕知道你能的,韵贵太妃朕的母妃去世后一直对朕多有照应,你送的东西显得贴心不是?”我笑:“皇上是还了人情了,只是怎么还臣妾的人情呢?”他点着我的鼻子笑:“朕夜夜雨露还如何?”我啐了他一口,抱了公主走了,这个人,总没正形儿。
我们传膳做了个样儿,天一擦黑,就悄悄出了宫。为了怕去的人多泄露了行踪,我只带了平姑姑跟一个嬷嬷,皇上带了李大用,小顺子,苏君猷也便服一直送我们进了三哥的宅子才离开。

31.蟹宴
三哥素喜朗阔,大大的院子里已经放好了桌椅,正中当然是永璘的,旁边散放着桌子凳子,我道:“怎么放的这么乱?”三哥嗤笑:“乱?这是八阵图,看似乱,却含着阵法,不懂就别瞎说。”我笑:“就你鬼花样儿多,好好的摆什么阵法?”三哥道:“这儿地处荒僻,谁知道会不会钻出几个刺客来?有这阵法儿,至少也能挡个一时三刻,那便好的多呢。”我斥:“这就该打,你的地方出了刺客,你担当得起?”“不过是预防万一嘛。”三哥笑。永璘负手看我们斗口,这时方笑道:“子风布置得不错,贵妃也别挑眼了,先进去看看你娘姐姐吧。”我告退了。抱着公主去见母亲姐姐。
姐姐大约是不太开心,比以前瘦了好些,不过双目依旧凛然生威。我将孩子交给她,她高兴地抱在手里逗着玩儿。公主还小,不大认生,只是睁着眼看。母亲也喜欢得不得了,边看着公主边道:“这孩子真是福气大,那日可把我吓坏了,不以为你们娘儿俩……”一边说一边拭泪,姐姐道:“娘这是怎么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妹妹的福气大着呢,您有什么可伤心的?”我笑着安慰母亲:“是,娘放心,女儿跟公主都很好。”“瞧瞧,”姐姐道:“这小嘴儿跟稚奴一模一样,真招人爱。”“能不能给我瞧瞧?”嫂嫂在一边道。姐姐将公主递过去,我问:“怎么没见二哥?没叫他么?”“叫了,”姐姐道:“说是一会儿浏阳王带了他来。”浏阳王?母亲道:“你三哥原是没叫他,后来浏阳王那儿来人帮你三哥整治酒席,说皇上让浏阳王跟二哥一起过来。”虽未听到永璘吩咐,但应该是不会错的,否则浏阳王怎么知道三哥今儿摆酒?永璘待这个弟弟一向很好,叫他来饮宴也不奇怪。嫂嫂道:“我虽未怎么见过皇上,但这个孩子瞧着跟随浏阳王长得有点儿象,那应该是象皇上啦。”我心中没来由地一动,想想欣嫔和祥贵人的话,这兄弟俩有七八分相似,公主长得象皇上,自然就有点儿象浏阳王,难怪谣言传成这样。正在逗着公主玩,门外有人道:“臣萧子治参见诚贵妃!”我忙道:“二哥快进来。”门一推,二哥走了进来。
今天二哥换了便装,人显得俊气不少。他本是文臣之后,原有些儒将的气质,之前多是甲胄在身,是以显得刚硬,这会儿一袭长衫,反倒变得文雅起来。见了面后,他先打量我半天,道:“娘娘气色比以前好,人也精神多了。”我笑道:“哥哥也儒雅得紧呢。皇上说哥哥在军营里也常看书,不愧是书香世家。”他道:“皇上谬赞,臣实不敢当。”姐姐道:“二哥快别说了,来看看稚奴的孩子,可俊得很呢。”二哥迟疑道:“我脚重声大,别吓着公主。”我走过去接过孩子,转身递到他手上,他忙后退,连连摆手道:“不,不,我手脚粗重,看伤了公主。”“二哥——”我嗔道:“你便是这么讨厌妹子啊?”“不,不是。”他尴尬,姐姐笑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你只当她是小妹的女儿,别当她是公主不就得了么。”就是呀,我递上去。
他只得伸手接了,小心翼翼的,象捧着一件古董花瓶,他掌大臂长,婴儿在他手上变得更加纤巧细弱,他低头看着,渐渐的脸上露出微笑,道:“这孩子象孝懿皇后。”我大为吃惊,脱口问:“你怎么知道?”二哥道:“浏阳王书房中挂有孝懿皇后的小像,我常常见的,是以眼熟。”我没想到浏阳王这么想念母亲,永璘的母亲去世时他只三岁,应该没有太深的印象。看来,他也是个念旧情的人。想到这儿,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烧,不由啐了自己一口,他念不念旧情与我何干?二哥只顾看,没想到孩子尿了,哭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还给我,以为自己弄伤了她,我好笑,跟母亲帮孩子换了衣服,再度包好,递给他,他无论如何不接了,道:“臣粗手笨脚的,恐怕让公主舒服,娘娘还是自己抱着吧。”姐姐笑得直不起腰,母亲跟嫂嫂也莞尔。我硬塞到他怀中,道:“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这会儿不抱,以后可未必抱得着。若不是你,她早夭折在娘胎了,这会儿抱抱算什么?”一边教他怎样托孩子的头,怎样抱孩子的腰,这本不难,他很快就会了。由于手大有力,一托起来,就举得很高,公主开心地笑,融化了他身上的刚硬。我道:“皇上也喜欢这样举着她,她最开心了。”二哥怔了怔,问:“皇上也抱过她?”我笑:“常常抱呢,只要过来,必要抱上一会儿,逗公主笑。口中只称爹爹,不称父皇。”二哥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对你们好就好。”李大用进来,叫我们出去赴宴,娘道:“我老天拔地的,吃了那个凉的不消化,我就在这儿替你看着公主,你们去吧。”嫂嫂也道:“我陪着娘带公主,娘娘替我向皇上告罪吧。”我不好勉强,便同二哥姐姐出来赴宴。
永璘跟三哥,浏阳王已经坐下了。各人面前一张小桌,永璘的桌子稍大一些。我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笑:“桌子多呢,干嘛非跟朕挤?”我笑道:“臣妾就是要跟皇上挤,皇上不准么?”他道:“准——朕原怕你一个人坐着受了寒气呢,傍着朕,多少暖和些。”二哥跟姐姐见过礼后各自挑了桌子坐下,因除了永璘,并无主次之分,这一坐下来,便成了浏阳王在左前手,三哥在右前手,二哥在东南,姐姐在西南。三哥布置确实巧,虽还有几张空的,但他们坐着正好错落开,间疏有致,并不显得空落。仆人倒上酒,布上菜,永璘尝了一口蟹粉豆腐,唔了一声,道:“浓淡适宜,不寡不腻,确是不错。”他动了筷子,别人当然才敢下筷。我素来不经凉,先喝了一口加了姜丝的黄酒,低低问永璘:“你把御窖的女儿红也拿来了?”他笑着低回:“有好菜怎能无好酒呢?朕连紫金醇都备了呢。”他真鬼,也没见动静儿,就什么都弄好了,我一琢磨,大悟:想必是他早已将御窖的好酒拿了来给三哥,由不得看了三哥一眼,不知他使什么法儿能让皇上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什么好的都传呼是拿出来给他,恐怕对浏阳王都没这样。看了浏阳王一眼,见他只顾低头喝酒吃菜,倒也安静。
三哥道:“有酒无乐不成欢,在下叫人来唱曲助兴如何?”永璘点头:“如此甚好!”三哥便对仆人耳语,仆人走出去。这边已上了蒸好的螃蟹。今儿没带宫女,平姑姑跟嬷嬷在屋里看着孩子,虽有女婢,但永璘是个极讲究的人,一般陌生的婢女是不要的,少不得我来侍候吧,伸手掰开蟹壳,用蟹八件剔蟹给他吃。
那边歌女来了,盈盈下跪道:“奴婢青灵参见各位公子小姐。”这名字好熟,我抬头看了一眼,见她穿着淡紫色罗衣,怀抱琵琶,容貌清秀,忽地想起,这便是太皇太后说起的,传言是三哥迷恋的那个歌女了。永璘笑:“正应了那句澹澹衫儿薄薄罗了。你且起来,拣那细致温婉的唱几支来。”青灵抬头,微有诧异之色,似乎觉得这个客人有点与往日所见不同。永璘微笑,她脸一红,低下头,道:“是。”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弹奏。
第一首竟是《忆君王》,听她细细唱道:“依依宫柳拂宫墙,楼殿无人昼夜长。燕子归来依旧忙,忆君王,日破黄昏人断肠。”我惊异,竟是这样的巧合?永璘微微点头,道:“好!”她声音婉转低回,确是动人心魄,我不由多看她两眼,怀疑她是否已看破我们身份。手上早已剔出一壳子黄,拌上姜醋,递给永璘,他并不伸手接,我只好拿了小匙一点一点喂给他,他吃完黄,我再剔蟹肉,耳边听那歌女唱:“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音色低沉,仿佛一个情人在耳边喃喃私语,直是撩人心魂,心道:“果然有点名堂,难怪三哥也会失态。”永璘的手早已伸到我腰间揽住我。我将蟹肉放到他口边,他一口吃了。我忙倒了黄酒给他喝下去暖胃。他盯着那女子,已沉醉在歌声里。我叫人再拿来一只蟹,继续弄给永璘吃。耳边听着她歌咏。忽而低吟忽而高亢,高亢时如破空云雀,低吟时如潺潺溪流,而人更是时而爱娇,时而端庄,随着歌声而柔情万千,若我是个男人,也不免要想入非非了。永璘的手更是一会儿紧,一会儿松,似乎有点忍耐不住,但终于还是生生压住绮念,笑道:“这小女子唱得不错,也难怪三公子赠令。”青灵敛眉低头:“谢谢公子夸奖。”她唱的这会儿功夫,永璘已吃了三只蟹,手上刚剔好一只要递给他,他道:“你吃吧,只顾了照顾……我,自己还没吃呢。”生生将一个朕字忍下,也亏了他。我方吃了一个,因手上都是膏黄不能持杯,永璘便把他的酒喂了我一口。我叫人拿水和香胰,菊花瓣洗了手,再叫人拿蟹上来。浏阳王永琮道:“唱一曲虞美人吧。”青灵问:“不知公子想听哪一首?”永琮道:“春情那首。”“是。”青灵应。信手拨弦,已唱道:“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尤有未招魂。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听到最后一句,我心里一沉,他是什么意思?永璘笑道:“怎么想起这首来?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永琮道:“偶尔想起,并无别的意思。”三哥道:“唱一曲鹧鸪天吧,彩袖那首。”青灵低低唱:“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我正将一壳肉举到永璘嘴边,蓦觉左手有道目光射来,便强行把持住心神。三哥也是,好好的点这首干嘛?这不是添乱么。
二哥道:“不好听,唱满江红吧。”我低笑,二哥便是喜欢这金戈铁马的曲子。永璘在我手上吃了,我给他拭去唇边的汁水,伸手倒了酒。他喝酒时顺便在我手上一亲。听得唱完,永璘笑着道:“再唱一首就罢了。就唱——晓光词吧。”我笑,亏他这时倒想起这首来,青灵弦声一拨,变的雄壮,她唱:“日轮浮动羲和推,东方一轧天门开。风神为我扫烟雾,四海荡荡无尘埃。”既浅白又有气势,二哥首先鼓掌道:“好!好词!”青灵收起琵琶低身告退,起身时看了永璘一眼,脸上又是一红,一敛首默默走了。我轻轻对永璘道:“她看上你了呢。”永璘笑:“歌不错,中人之姿而已。”哼,若不是中姿,莫非就要选进宫了么?
浏阳王道:“臣弟也着人献舞一曲以助酒兴。”击掌,乐队走进来,后面一队粉衣女子簇拥着一个袅袅婷婷的舞娘款款而来,只见她着一身娥黄衫子,湘裙曳地,步步生莲,长袖轻举,半遮容颜,头挽云鬓,步摇颤颤,眼波流转,风情万千。到得眼前,手腕轻垂,容色艳丽,顾盼生姿。永璘笑顾三哥:“仿佛有点眼熟。”我心中冷哼:那便是似曾相识喽。三哥笑:“好美的一双眼睛,虽嗔而犹喜,似悲而含情。”永璘看了我一眼,道:“不错!”浏阳王轻轻挥手,那舞娘低腰似是行礼,却忽地后仰,如风折杨柳,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永璘道:“换碗来!”我让人换上了碗,拿来紫金醇备着,看他似乎不太想吃蟹了,便拿了筷子和盘,将各样菜夹给他吃。随着她的舞,底下乐娘缓缓唱起九张机。我为了照料永璘,已无暇去看,只是偶尔间瞥一眼,见她身姿曼妙,眼波欲转,端的是勾人心魄。永璘看得呆了,持杯在手,忘了饮下。哼,非得整治他一下不可。我边喂他边想着法子。
舞毕,她缓缓停下,微微斜睨着永璘,三哥击掌:“好,果有天魔之态。”我轻轻吟道:“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裙时,翠云队仗绛霞衣,慢腾腾,手双垂。”姐姐接口道:“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永璘收回目光,看向我,微笑,抬手饮酒。我正要开口,忽见一个家人匆匆走到三哥面前耳语。三哥点点头,回永璘道:“岑无忌着人带了小轿,奉母命要接大妹回去。”永璘正在兴头上,一听此语,眉微微一扬,问:“岑无忌人在哪里?”“现在门外。”三哥道。“叫他进来!”永璘道。不一会儿,家人已引了岑无忌进来。
岑无忌一见永璘忙跪下,叩头:“臣参见皇上,参见诚贵妃。”他这一道破,乐师舞娘们都傻了,纷纷拜伏在地。永璘道:“罢了,起来吧。”岑无忌方起身,站在一边。永璘拿起碗来,缓缓喝了一口酒,忽问:“你母亲可好?”岑无忌怔了怔,躬身回道:“劳皇上动问,家母安康。”我已跟永璘说过姐姐的事,故而他对那位母亲并无上佳印象,听了岑无忌此语,笑了笑道:“那就好,你叫人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朕兄弟今儿跟萧氏兄妹欢宴,开心得很,她的儿媳有贵妃娘娘照应着,让她不用惦记,自个儿先休息吧。你传完了话,也过来,陪朕看看歌舞。”岑无忌应“是”,出去传了话,回进来坐在姐姐身边的桌子上,仆人布上碗筷碟菜。姐姐也并不去照应他。
我问那舞娘:“你叫什么名字?”“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金玉奴。”听上去是个艺名。我点点头,道:“舞跳得不错,你先下去吧。”他们低头退了下去。我转向,脸上含笑,道:“皇上,御乐坊正缺这样的歌舞者,臣妾想将她们荐入御乐坊,好好调教,以承欢皇上,不知可行否?”眼睛却狠狠地盯着他,只消他说出一个好字来,立时便要发作。永璘看了看我,笑道:“朕政务繁忙,又新添了公主,也没时间赏这些歌舞,不如仍留在民间,让其传之于世吧。”我道:“皇上夙夜勤政,令臣妾感佩之至,皇上圣明。”三哥笑道:“蟹乃大寒之物,小妹体弱,不能多食,刚才吃了一只,只怕已伤了胃气,皇上,你再喂她一碟子醋吧。”说的场中人都笑了,永璘也忍不住笑,看看我,目光闪闪,脉脉含情,我冷哼。他搂住我的肩,低低道:“你当真信不过朕?”我道:“她们虽好,难道比的过臣妾么?”“自然云泥之别。”他低笑:“你没发觉金玉奴那双眼睛跟你是一模一样么?”难怪他刚才看我,我忍不住笑了,让人倒上紫金醇递到他唇边,他笑着饮了半盏,看着我,我便饮下了剩余的半盏。耳中听得如风一般微微的叹息声,转眼,却见姐姐神色落寞,定是触景伤情,再看岑无忌,时不时偷眼去瞧姐姐,但就是不敢伸手去握姐姐的手。永璘在我耳边道:“瞧你姐姐跟岑无忌的样子,似乎有点斗气呢。”我嗯了一声,微一沉思,已有主意,道:“刚才歌舞俱佳,臣妾也有兴致呢,请皇上允臣妾吟词一首,以助酒兴。”“准!”永璘道。我道:“这首是臣妾的姐姐从前教过的,如吟得不好,姐姐勿罪。”
说完便吟道:“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倦眼作低湘轶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好!”三哥故意大声喝彩:“好一句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好词。”说着用眼去看岑无忌,岑无忌脸色涨红。永璘微微一笑,道:“秋寒露重,岑侍郎何不解衣以暖美人之心呢?”岑无忌站起揖首:“臣造次了!”解下外衣,走到姐姐身边,给她披上,姐姐欲甩脱,岑无忌伸手握住姐姐的手,姐姐嗔他一眼,微微一笑,这一场夫妻间的小小争执化于无形。我甚是高兴,举杯喝了一口,永璘在儿耳边道:“毕竟你心思敏捷,凑成一对鸳鸯爱侣。”三哥笑道:“今儿高兴,我也来续貂吧。”以筷为槌,击桌而歌:“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散漫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教留云奏东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永璘笑:“也只有你配吟这首词。朕的三郎,不愧是一个豁达洒脱的男儿。”他一句“朕的三郎”出口,我们全呆住,他竟然如此称呼三哥,看来在他的心中,与三哥已不仅仅是君臣之义,知己之情,简直比同兄弟。我不由偷眼去看浏阳王,只见他拿碗一碗碗豪饮,显是心中寂寞,心下不忍,道:“闻得王爷素来海量,臣妾敬王爷一杯。”“谢娘娘。”永琮举碗,又是一饮而尽。永璘道:“慢慢儿喝,别狂饮滥灌的,伤了身子。”永琮的眼一下子红了,道:“臣弟谢皇上关怀。”我对侍女道:“将皇上那件紫金披风给王爷披上,饮酒时身子热,醒后却是会发寒的,别伤着了王爷。”永琮低头,哽咽:“臣弟谢谢娘娘……”永璘道:“也饮得差不多了,回去迟了恐不方便。四弟饮的多了,今儿就在子风这里休息吧,三郎替朕好好照应着点儿,四弟若明日头痛脑热的,朕是要唯你是问的。”三哥应:“是。”“天也晚了,岑侍郎家里想也歇息了,今儿也带了妻子歇在这儿吧。”永璘微有叹息之意。岑无忌道:“臣谢皇上。”他看了岑无忌一眼,似乎欲言又止,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道:“亏你也是个大男人,连妻子也周护不了,叫朕怎么说你呢?”岑无忌满脸通红,道:“臣有罪!”永璘哭笑不得,道:“你有什么罪?朕不过白说一句罢了,终究是你的家事。本不该由朕来插口,若不是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朕还懒待说呢。贵妃是个心事重的人,身子又不好,若是为了家事伤了贵体,可别怪朕不念及连襟之谊。你回头好好想想,如何待妻侍母,好自为之吧。”说完,站起身来,拂袖而去,我看了岑无忌一眼,心中微叹,也忙忙跟着永璘走了。
抱着公主走在永璘身边。永璘好久都不说话,眼见到了宫门了,他才道:“看起来岑无忌对你姐姐也是有情的,朕今日话说的重了点儿,但愿能令他日后一家和睦,父慈子孝。”我笑道:“臣妾谢谢皇上。臣妾有一事不解,想请问皇上,不知是否恰当?”“你说便是。”他道。我道:“皇上素日并不赞同姐姐,为何今日却肯帮姐姐?除了因为臣妾的原因,真的就没别的了吗?”他道:“自然有别的,俗话说:入门休问荣枯事,但见容颜便得知。朕在你姐姐嫁前见过她一面,如今再见她,却是容颜憔悴,郁郁寡欢,与婚前判若两人。可见婚后的日子如何不堪。你素日说她极是好强的,落成这样,为人夫的岂能规避责任?纵她有千般不是,也应曲意回护,不然要来丈夫何用?何况,我看你姐姐虽幽怨,却无片言只语加责于夫婿,这等德行又怎会真的做出不孝不敬之事?看来往日你说的不错,你姐姐确有委屈。凡心性高傲之人,越是好强越是压抑得厉害,长此以往,身子岂不受累?可恨岑无忌,竟如此不知怜香惜玉。早知如此,朕不如当初就接你们姐妹同时入宫,也今日之事。”我笑:“皇上是恨岑无忌呢还是怜惜臣妾的姐姐?听皇上的口气,仿佛大有悔恨之意呢。那不如皇上找个借口把姐姐接进宫吧,一来臣妾也有个伴儿,二来皇上也多个人侍候。”他笑:“你三哥说你今天喝了不少醋,朕看也是。你借姐姐之事挖苦于朕,当心朕今晚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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