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第116/122页


  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
  许宁蓦然睁眼,看到段公不知出现在他面前。
  这位老人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偿还什么?你父亲与你母亲的家族犯下的罪孽吗?你认为这些罪孽与你相关?那我问你,你曾助纣为虐过吗?你曾窝藏过他们一日吗?你哪怕有片刻,觉得他们是正确的吗?”
  他见许宁愣愣摇了摇头,轻声笑。
  “既然都没有,你的罪从哪里来。”
  “可我所名所姓,骨肉血脉都是来自他们。”许宁说。
  “姓名是什么?”段公道,“它是你在世上唯一一个,生带来死带去的东西。它是你,又不仅是你。人的名字,就像是用一生刻画在血肉上的书卷。别人看你,就是翻阅一本书。从头到尾你每做一件事,就在书上刻上一页。或许第一页上,它会写着你从哪里来,你流着谁的血脉。但是书是好事坏,是厚是薄,是满纸荒唐言,还是片片丹心血,不都还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么?”
  “要我说,元谧。”老人变得苍白的眼睛,瞧着他,“父母虽然给了你生命,却不能决定你的人生。人们总说血浓于水,人少了血是不能活,可没有了水也不能依存。若说血是骨中烙印,那水就是胸中志气。你的骨头断了,难道还要叫人小瞧你的志气吗?你想让人家如愿压断你的脊梁,想让正歧回来时连个家都没有吗?”
  “血是骨中烙印,水是胸中志气。”一直出神听他讲话的许宁,念叨着这一句,缓缓站起了身,“您说的对,书的结局是在最后,可不是在第一页。”
  他好似豁然开朗,再次抬头,眼中又有了神采。
  “而现在,还不到书写结尾的时候。”
  ……
  四月初,流言纷飞,人们却没有如愿看到一场动乱。许宁迟迟不做回应,左派也没有反目成仇的意思。一切似乎都沉入水中,尽在暗处流转。
  这一日,许宁在车站送别师妹。
  张兰说:“我要回去看一看老师,数月未见,我关切老师的身体。”
  许宁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的身份爆出来后,自然对恩师也有影响。张兰不放心老师的状态,所以才想回去看一看。然而她却没有直言,是在顾忌许宁的感受。
  许宁笑了笑:“你去吧,给我写信来,替我问老师好。”
  张兰点了点头,提了行礼上车,临了时又忍不住问:“师兄,还没有消息吗?”
  许宁知道她在问谁,只是淡淡道:“会有的。”
  张兰定定看了他,笑:“我相信你。”
  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对他说。
  列车开走了,呼啸着北上,带着沿途未尽的桃香。
  人间四月芳菲尽。

第84章 铭

  送走了张兰,许宁又继续回去处理事务。
  在经过段公一番点播之后,许宁对自己的身世已经没有那么介怀。他对外表现得坦荡荡,十分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对内也表现得赤诚诚,愿意与盟友解释并重新会晤。他这一番做法,叫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都闭了嘴。
  说来也奇怪,流言蜚语这个东西,一旦当事人不当一回事,竟然也没了那么大的伤害。相反,在许宁做出如此表现后,竟然也有大部分人渐渐闭了嘴,站出来替他说话的人也多了。
  大概就是君子端方,不证自明吧。
  而许宁急匆匆地赶回府上,则是因为有一件大事正等着他处理。3月22日,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重新夺回了上海。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盟友们高兴过后不由又烦恼起来。
  上海工人武装起义是成功了,但总不能叫工人们一直占领下去吧,工人们有工人们的工作,却不适合做政治层面的管理。总得有个明面上的政权,来支撑着上海。所以派那一部军队去接管上海,并建立新政权,又成了一个问题。
  上海工会的人前来与许宁商议,问他愿不愿意出兵。
  段正歧和丁一、姚二带走了江北营的一半兵力,剩下的一半还在原地休整,现在基本是落在了许宁的手中。但是许宁自认为是不擅长指挥军队的,若要出动这部分兵力,就得找个将领。
  孟陆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是他却不同意出兵。
  孟陆说:“现在上海由北伐军第一军的人马掌控,我们再派人去,在某些人眼里怕会成了夺权。”
  作为工会代表,前来金陵求援的蓝志和却急道:“正是因为现在占据上海的武装力量是右派的人手,我们才不放心啊。许先生,您之前给过我们那份名单,我们都是知道的。蒋中正假仁假义,亡我之心不死,上海若继续落在他的人手里,怕是要变天啊。”
  许宁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在努力回忆,回忆自己那一场梦里有无关于这一次上海变动的细节。
  许久,他问蓝志和:“最近在上海,第一军的人可有什么动静?”
  “有。”蓝志和道,“他们要求我们的工人们卸下武装,上缴武器,说是上海的防务就交给他们,无须我们在费心。”
  孟陆在旁边冷冷一笑:“你们没有真傻到解除武装了吧?那还不成了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他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蓝志和却只叹了口气道:“内部对此产生了争执,但是最后大部分人还是认为右派狼子野心,拒绝了解除武装。因为
  这件事,现在我们与占领上海的北伐军第一军的关系,很是僵持。”
  说起来,上海明明是在工人们的武装起义之下重新夺回的,北伐军第一军空手而来捡了个便宜,现在却还要对真正的功臣下手,真是令人齿寒。
  许宁说:“从我意外得到那份名单开始,我就知道以蒋中正为首的一批人,绝对不会与左派和平共处。你们不交出武器,是正确的选择。而现在盟友有难,我们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
  孟陆蹙眉,觉得许宁要是真的心软,派了江北营的士兵去争夺上海,那么金陵的安全才成了问题。就剩下这么点兵守在江北,他许宁怎么保护自己?
  就在孟陆准备不管不顾直谏时,却听见许宁接着道:“我会派一个师去苏州,如果上海有变动,立刻予以支援。”
  听他这么说,蓝志和与孟陆的神情都是一松。
  蓝志和是庆幸许宁不愿意放着他们不管,派军队驻扎苏州,对上海的右派力量来说就等于芒刺在喉,想必他们也不敢擅动。而孟陆则是放下心来,还好许宁没有直接派兵打去上海,将军队驻扎在苏州的话,本身也能加强他们在江南一带的防御。
  想到这里,孟陆不由多看了许宁一眼。数个月之前,许宁还是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文盲”,现在却可以如臂指使地调动这些力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究竟是许宁成长得太快,还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如此蜕变。
  “我立刻派人将消息用电报发去上海。蓝先生如果不急着回去,可以在金陵略休息几日。”许宁说。显然他也是看出了蓝志和脸色疲惫,大概是多日劳心劳力,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蓝志和也不推却,点了点头,同时看向许宁时目光中又多了一丝善意的好奇。
  这个有着满清爱新觉罗氏血统的盟友,似乎和传闻中的哪一种都不太一样。
  许宁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蓝志和立马红了脸,想,但是果然和传闻中说的那么好看。
  他正想着,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抬头一看,许宁身边那个军官正沉着眼睛看着自己。
  “蓝先生,要先去客房休息一下吗?”孟陆微笑着说。
  蓝志和愣愣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他被带到段宅里离许宁卧室最远的一间客房。而在之后两天内,也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见到许宁。
  孟陆:将军不在,得替他看好后院。
  ……
  局势果然不出所料,在许宁派出江北营出兵驻扎苏州之后,留在上海的北伐军第一军第一师果然不敢再任意妄为。与此同时,在工人武装起义成功后几日,或许是见南方革命势力渐不可挡,东北奉系军阀少帅又一次提出举行南北停战议和会议。
  当时,许宁听见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之前收到的邀请函。而到了四月,传闻再起,似乎南北议和会议真有要召开的趋势。
  可就在这期间,英军舰再一次沿江而上,妄想炮轰金陵,却被温袭改制的军舰接着天时地利人和,挡在了下游,寸步不能进。而这一次金陵守军的胜利,却导致了重大变化。
  4月6日,许宁正在接受医生的定期诊疗,突然听到门前有人争执吵闹的声音,只能放下笔。
  “让我进去,我要找许先生!”
  “不行,现在不能进。”
  “事关重大,我……”
  听着那争吵的声音,竟然像是蓝志和。许宁连忙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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