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第84/122页


  许宁正色道:“我昨日与你说的约定,还记得吗?”
  段正歧黑眸一闪,想起的不是约定,而是约定之后的某些旖旎,正有些蠢蠢欲动,却听许宁道:
  “其实我也该反省,因为我有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一直隐瞒你至今。”
  段正歧立即抛开旖念,蹙眉望着他。
  许宁顿了一顿,似乎在想如何开口,抬头却望见段正歧有些焦虑和不安的眼神。他心下一紧,长叹,罢了,自己是再狠不下心瞒着这小狗什么了。索性就一五一十,全都与他说个明明白白吧。
  “这件事,还要从你我相遇之前说起。在我十六岁那年,因为一场高烧……”
  许宁略带沙哑的声音,将一道谁人都不敢相信的传奇,款款道来,他讲得并不十分精彩,然而在每一次谈起梦中的情景是如何与现实对应之时,却又是如此惊心动魄。
  段正歧的眸光渐渐变得深邃,直到后来,沉淀成黑曜石一般静静望着许宁。
  “——便是如此。”
  许宁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说来,我做这一场大梦已有十余年,梦中情景合该越来越模糊。可是正歧,与你相遇之后,我几乎夜夜都能重见那一场梦。”
  他看向段正歧。
  “我知道旁人定以为我是着魔,必然不信,但是我比谁都清楚这不仅仅梦。这么多年,我试图做过一些改变,却丝毫不能更改命运半分。曾经是北平,后来是上海,未来更是金陵,我总是只能目睹悲剧发生,却徒劳无力。正歧,我——”
  段正歧紧紧握住许宁的手,烙印下一吻,目光深邃而坚定。
  【我信你。】
  他无声地说着这三个字,却让许宁湿了眼眶。
  好像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一个人背负着这一个秘密,再也不用独自抱着枷锁,受困自缚。
  “我该怎么做?”
  许宁喃喃,“我竟把你也拖进这浑水里,万一以后南兵大举北伐,你会不会也成了他们手中炫耀的功勋。万一金陵真的守不住,只落得满城尸骨。正歧,我不想……”
  段正歧却缓缓推开他,走到桌边,拿起纸笔开始写字。
  【去江北。】
  “江北?”许宁一时想不起来,江北有何。
  段正歧抬眸对着许宁,曾经许下誓言,将许宁所要守护的,都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而现在,段正歧要叫许宁知道,他凭什么去守护。
  世人都知段正歧拥兵数十万,而这数十万对大多数人来说却只是纸上的一行数字,毫无概念。在直奉等大军阀的背影下,小小段正歧似乎只是一不足道的微光。
  然而人们却忽视了,段正歧凭什么能以弱冠之龄就与孙传芳隔江而治,又是凭什么跨江而来夺下金陵?只是运气吗,只靠计谋吗?谋略时运当然不可少,然而,最重要的是——
  只见段正歧提笔写就:
  【江北,有我大营。】
  是那无数骁勇善战的精锐,和能治一方雄狮的主帅!

第60章 旧

  或许没有几个人知道,冬日用铁锅煮过的露水,是苦味的,带着泥土的腥,铁锈的腥,还有隐隐约约,血的腥。
  哑儿站在那个男人面前。
  “你看。”
  男人手里捏着一个俘虏的捆绳。那是被饿的失去理智的战俘,眼睛发红,神志不清,犹如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今天这里,你和他,只能活一个。”
  他说着,松开捆绳,高大的俘虏便嘶吼着向哑儿冲去,凌晨被喊醒的哑儿毫无准备地应对这残酷的厮杀。
  男人双手抱臂,看着这一场不公平的较量。
  一个成年男人,一个还未成长的的孩子;一个饥饿多日,一个日日饱食。或许,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公平。
  这是困境与困境的较量,是死亡与生存的单独选择。活下去的人,只有一个。
  片刻后,结果揭晓。
  鲜血从俘虏脖间飞溅出来,沾上了哑儿的唇角。他稚嫩的脸庞被冻得麻木,感觉到血的温热,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然而,却尝不出味道。
  血竟是没有味道的吗?
  教导他的男人走了过来,哑儿听到他对自己说:
  “想活着,就得对别人狠的下心。”
  那年哑儿十二岁,他明白,原来生存就是要去抹杀别人。
  ……
  “我把你放到大营里,可不是让你顶着将军义子的名义作威作福。”
  “听着,不管你是谁,只要是拖了我们后腿,就给我打铺盖滚。天大地大,有多远滚多远。”
  军营的生活,比预想中的还要险恶。居心叵测的长官,心生嫉妒的队友,轻视他的残疾的同袍,还有并不会对一个孩子留情的冷酷敌人。
  哑儿在血雨中厮杀,几次立了功勋,却被同伍的队友们抢走;因为尚未发育,又多次险遭不为人知的侮辱。
  那一年哑儿十三岁,他明白,活着就是要承受各种各样的恶意,并继续活下去。
  ……
  “段上校!”
  下士急吼吼来报。
  “前方左路部队被困,身陷敌军包围,是否要前去支援!”
  “上校!左路逃出一支小队,向我军求援!”
  “段上校,求您救救我父!”
  “段正歧,你真见死不救?!”
  同僚诧异的眼神,求援士兵的无助与绝望。段正歧只回了四个字——【不准出兵。】
  那一战,左路将领战死,左路部队尽数覆灭。而段正歧所率领的分部,赶在敌人胜利而掉以轻心时一举杀出,以逸待劳,大获全胜。
  这一场战役,左右了皖系最后的命运,也成就了段正歧。然而,他的名声却是建立在无数友军的尸骸之上。若干年后有人借此讥讽他——白骨将军,拿别人累累白骨换来的将军头衔。
  那一年哑儿十四岁,他不再想去明白什么。
  ——
  许宁坐在颠簸的车上,感觉江北这一行,要想兑现临行前对友人许下的保重自己的诺言,怕是难了。就是现在,他内脏都快被震得移位了。临来之前,许宁因不知会外出多久,特地找梁琇君告别。
  梁琇君叹道:“你们一个个都出远门,独留我一人,都不知道找谁谈天喝茶了。”
  “箬至,他去哪了?”
  “他辞了原来的工作,跟他父亲去上海,学着接触商事。”
  许宁感叹,看来一向大大咧咧的甄箬至,还是要继承家业啊。而他们这些年少时结识的友人,如今也都走上各自的道路。说起来,以前在北平时甄箬至好像就因此与家里起过争执,更有一阵时期断了往来,很是落魄。
  他正回忆着,前头传来孟陆的声音。

当前:第84/122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