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英雄气短啊》第19/21页
小禄子诚实的道:“他没说别的,就向右相大人提了三个要求。第一就是让右相大人在他死後,将他曝尸刑台,让全城的父老乡亲每人鞭尸十下,以泄百姓之恨,赎他误国之罪。”
小福子“啊“的一声惊叫,凤准的身子也颤抖起来,小禄子却顾不上察看他们的失态,他的心里,已经完全被英沅临刑前的言谈举止填满了,自顾自的继续道:“是很奇怪吧?可是不止这些,他的第二个要求就是让右相大人在百姓鞭完尸後,将他的尸体焚烧,然後把他的骨灰洒遍兴州城的山山水水,你们说,这世人死後,都奔著入土为安,哪有要人鞭尸,火炼的啊,是不是?”
凤准的眼泪终於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小福子早已掩面啜泣了。小禄子看著他们,声音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慢慢道:“最奇的是他第三个要求。”他连规矩都忘了,直盯著凤准,缓缓的,一字一字道:“他要右相在他的尸体毁坏之前,挖出他一双眼睛,将其埋在皇宫对面,他说他要用这双眼睛,日日夜夜看著皇上,一刻也不会离开。”
小福子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凤准则是失神的喃喃道:“他……他是这样说的吗?他……他这样的恨朕,恨到……恨到心里,不,恨到骨子里去了吗?也难怪,应该的,他是应该这样恨朕的啊……”
小禄子咳嗽了一声,大声道:“主子说错了。那人说……那人说主子花了22万两黄金,却只换了他一颗心,这买卖实在是赔大了。不过好在先爱上的人也总是吃亏的,他说他死後,你们的恩义情仇也就断了,可他不想断,所以他要留著一双眼睛,日日夜夜的看著你,看著你吃饭读书,看著你上朝议事,看著你的风光你的失落,你所有的一切,他都要看著。他说他生前不能和你朝夕相对,死後即便成了一缕孤魂,也要把你装在他的视线里,永不忘怀。”
这几句话的分量,当真比晴天霹雳还要震人心弦。小福子已经忘记了哭泣,凤准则是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在脸上汇成了道道小溪。
“啊“的一声惨叫,凤准发了狂一样冲出皇宫,奔刑场而去。他甚至忘了骑马,只是一路狂奔,一边痛苦的嚎叫道:“我错了,我错了,英沅你等等我,你等我,我知道错了,天啊,啊啊啊啊……”天上掠过几只飞鸟,似是也不忍听这锥心泣血之音,纷纷落下。
心中回想著长公主的话:“你知道唯一的意义吗?世间仅有的,失去了就不会再存在的,无论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再存在的。无论你将来的肠子是悔青了还是悔绿了悔蓝了悔黑了,都不可能再拥有的人和物,才叫做唯一,你明白吗?他和你的江山,版图,皇威都不一样,这些东西,失去了还可以再赚回来,可是唯一的他,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凤准觉得整个身体都被世间所有的锐器给捅了数千个窟窿,伤处流著猩红的血液,那麽狰狞,令人胆战心惊。
终於疾奔到了刑场,那高高的刑台上早已是人去台空。只余断头台边一滩碧血,在阳光下闪著动人心魄的血红光泽。刑场四周依然围满了百姓,都垂头丧气的坐著,似是在送他们最敬爱的英大人最後一程。
凤准的心跳停了,呼吸停了,所有所有生命的迹象都停了。他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任何物,一双眸子只盯著那一滩血,痴痴的,一步一步走过去,最後“扑通“一声跪在了那里。十指颤抖的触摸著还温热的血迹,这是英沅留下的唯一一丝热度,也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一样东西。
四周的百姓都抬起头来,迷惑的看著这个破城大敌垂头跪在那里。忽然一声几乎要震破他们耳膜的大吼声响起,凤准彻底的爆发了,他双手沾满了鲜血,指天疯狂的吼道:“为什麽?为什麽不给我後悔的机会?我已经知道错了,为什麽……为什麽就不给我留下他的机会?我从来都不肯认错认输,唯一的这一回,老天你为什麽就不能成全我,为什麽要夺走他……夺走他……”声音倏然低了下去。他垂下双手,疯狂抓著自己的前胸,丝毫不顾斑斑血迹染上了那一身高贵的龙袍。
当小福子和小禄子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副景象,他们向来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子,此时正陷入半疯狂的状态,双手拼命的在地上抠著一滩干涸的血迹。,龙袍被他铺在了地上,有几块血迹已经被抠出来放在上面,而凤准依然不停,他修长光滑的十指被坚硬的石台磨的血迹斑斑,有一根甚至可以隐隐看见雪白的骨头。
小福子小禄子大惊上前,紧紧抱住他,一边大骇喊道:“主子,你干什麽,你在干什麽?你……你别吓唬奴才们啊……你……英公子已经去了,你……你要保重龙体啊。”
凤准抬起头,竟是一脸诡异的傻笑,他嘻嘻道:“小福子,嘿嘿,他再也离不开我了,他的血在朕这里,他……再也拒绝不了朕,再也离不开朕了。”他宝贝似的的将那装了血迹的龙袍包起,紧紧的抱在怀里,一边仍傻笑道:“嘿嘿……这下子没人和朕抢他了……他的国家不能,他的百姓不能,嘿嘿,谁都不能了,他是朕的,再也……不离开。”
小福子和小禄子差点吓疯了,主子竟然被这个打击弄成痴呆,这,这可如何是好。小福子急得大叫:“主子你醒醒,英……公子他去了,他已经死了,他那麽的牵挂著你,九泉之下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的,主子……”
凤准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他低头看著手中的龙袍,良久,忽然就那麽痛哭起来:“没错,他死了……是我……是我亲自下令把他斩首的……没有了,再也没有後悔的机会了,姐姐说得对,我的英沅,我唯一的爱人,被我亲手送上了断头台……再也……再也不可能回来。”他跪坐在地上,拼命揪扯著自己的头发,当著兴州百姓的面,就那样凄惨的嚎啕大哭起来。
小福子也跟著哭,在兴州城里的一幕幕又回到他的脑海,那个因为他扮成女装就极尽照顾的英沅,那个丝毫不把他这个奴婢身份放在眼里的英沅,那个张扬的毫不客气的把他当作自己人一起笑一起闹一起烦恼的英沅,为什麽这样的人竟去的这般早,老天爷的确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小禄子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一看他也哭起来,不由恨恨的踢了一脚道:“你平日里不是很聪明吗?这个时候你不想著劝主子,一旦他真……真疯了,我看你怎麽办?”
小福子带著泪嚷道:“劝?现在是劝的时候吗?能劝的了吗?除非英大人没死……”说到这里,猛然觉得四周百姓的表现有点怪异,他们敬爱的英大人被砍头了,怎麽他们竟然只是坐在这里,看见皇上来了也没有啥激动的表现,先前不是说那些押解囚车的侍卫们都被丢的很惨吗?如今英大人死了,他们这罪魁祸首来到这里,怎麽著也该得几个臭鸡蛋啥的吧,可是咋就这麽平静呢?
小福子迷惑的望著人群,人群同样迷惑的望著他,一些人在底下悄悄的议论著:“怎麽回事?好像是林风……凤朝皇帝耶,他干吗哭的那般惨,像死了亲娘似的?就是就是……”不过这些议论,刑台上的三人当然听不清楚,就算这样,小福子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了。
“主子……主子你先别哭,你……不觉得这滩血……对於一个被砍头的人来说,实在太少了点儿吗?”小福子凝望著台上被抠的没剩多少的血迹,再看看龙袍里的带血石块,怎麽看怎麽觉得不对。
“你还想要他流多少血?”出乎意料的,凤准一点也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宛如一头红了眼的猛兽般恶狠狠盯著他:“你是要让你的血流干了才甘心吗?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蛋,在兴州城里,沅儿他都是怎麽对你的,你都忘了吗?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主子,奴才是说……英大人有可能没死。”小福子蓦然一声大吼,严重违反了身为一个奴才的本分,不过他顾不上这些了,眼看自己再不辨白,凤准就能把他给活生生撕了似得。
“什麽?”又是一个炸雷,把凤准炸在那儿动弹不得:“没……没死?怎麽……可能……这血……”他确实是关心则乱,平日里睿智无比的头脑此时竟连一点点简单的道理都看不到了。
“主子,首先,这滩血对於被砍头的人来说,实在太少了。奴才跟著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手底下也有几条人命,我可不认为脑袋被砍去後,流这麽点血就没有了。”小福子认真的分析著:“其次,你看周围这帮人的反应,他们敬爱的英大人死掉了,可是他们的表情哪有一点愤怒伤心,有的只是迷惑,您没见他们全拿一种看猴的眼神在看咱们吗?第三,右相大人监斩完後,应该立刻回行宫复旨,可是咱们这一路来,压根儿就没看到老大人的影子啊。”
“没死?有……有这可能吗?”凤准连声音都哆嗦了,小福子分析的很有道理,让他内心忍不住就升起强大的希望,可唯是如此,他就越害怕会彻底失望,他的手颤抖著抬起想拭一拭汗水,才发现这短短时间内,自己竟然已经脱力。
忽然听到後面一阵嚷声,听声音竟是陈健的:“我说亲亲搭档啊,你不是说一定会有新的旨意吗?咋还没来啊?奶奶的那些小兔崽子也太慢了,还不如俺老陈进宫请旨呢。”
“陈将军,你要什麽新旨意?”小禄子沈著脸问,真是的,说谁是兔崽子呢,好歹咱家也是皇上身边的得力公公啊,他十分不满的想。
“咦,禄公公,你回来了?没带啥新旨意吗?”陈健像只欢乐的猴子一般蹦过来,咸智垒却早已瞄到了凤准,顺带掐了他一下:“笨蛋,皇上都亲自来了,你还讨什麽旨啊。”
“啊,皇上?”陈健这才後知後觉的惊叫起来,连忙奔到凤准身边:“我说皇上,那英沅也是个人才,您能不能法外开恩……咦,皇上,你怎麽了?这脸上这……您哭了啊?”最後一句话是小小声的问出来的,以免损毁凤准的形象。
“废话,你没看皇上紧抱著英大人留下的碧血吗?”小福子也白了陈健一眼,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话音刚落,就看见陈健和咸智垒惊讶的张大嘴巴,然後表情就扭曲起来,像是想大笑却又不敢笑,生生将一张脸憋成了紫红色。
“那个……皇上,谁告诉您英沅死了?他没死,不过有些中暑昏过去了,现在在那边凉棚里躺著呢。”陈健实在憋不住了,终於哈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皇上,要是知道被他宝贝似的拿龙袍装著,紧紧抱在怀里的这滩血的来历,不知道会不会被活活气死啊。
“凉棚里……躺著?”英沅的耳朵里只听进去了这一句话,然後就飞奔而去,陈健和咸智垒对看了两眼,然後陈健才一头冷汗的自言自语道:“皇上,臣还没告诉你他在哪个凉棚里呢,你也太心急了吧。”他说完,小福子和小禄子的冷汗也下来了。
“该死的陈健,到底是在哪里啊?”英沅心急火燎的从一排凉棚一个个看过去,谁知道兴州城人怎麽这麽奇怪,离刑台不远的地方搭这麽多凉棚干什麽?
一个一个的看,终於,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尽头的一个凉棚里,离影静静的背对他站著。模糊的视线中,英沅瘦削的身子躺在那竹榻上,胸脯微微的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