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第48/104页


  当朝规矩,皇子封王,其子封郡王。以李齐慎的年纪,是该离宫封王建府,但只封了个郡王,且令他立即出发去丰州。这道圣旨还是连夜下的,估计连个宣告天下的程序都没有,不像是封王,倒像是逐他出长安城,随便封个郡王,免得太难看而已。
  谢忘之哪儿知道李齐慎怎么惹着李承儆了,她实际上也不通政事,但她明白一点,但凡惹着皇帝,日子绝对不会太好过。
  此去一别,或许就是永诀。
  谢忘之只想赶在最后见李齐慎一面,她大口喘着气,拼命往前跑,这时候她才发现,大明宫原来这么大。
  风猎猎地吹过去,宫人按班就部地在宫道上来往,偶尔有几个宫人会抬头,用诧异的眼神看谢忘之,不知道这个小宫女为什么跑成这样,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但更多的人压根没管她,兀自沉默,走在既定的道路上。
  跑了一路,隔着遥遥几丈,谢忘之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长生!”她实在跑不动了,一步都挪不了,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开口,希望少年能回头看她一眼,竭尽全力大喊,“长生,长生――”
  李齐慎好像没有听见,他似乎和边上的随从说了什么,旋即纵马向前。
  出丹凤门,街上人来人往,那个背影很快远去,再看不见了。
  谢忘之心底蓦地涌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她不明白,她只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忽然想大哭一场。


第54章 托付
  这时候还早, 丹凤街上人多归多,再冲着前边跑一段, 拐到延喜门,人也少了。长安城里不许纵马, 只能小跑, 李齐慎身后的随从吐了口冷风, 试探着问:“郡王, 先前出丹凤门时……后边是不是有人叫您?”
  李齐慎挽缰绳的手微微一顿,语气却寡淡:“叫我什么?”
  叫的不是“郡王”也不是“殿下”,而是表亲昵的小字, 先不说这小字也是从别人嘴里七拐八拐听来的, 真要开口这么称呼李齐慎,随从自己也觉得背后发毛。他憋了会儿, 摇摇头:“许是臣听错了。”
  “是你听错了。”
  “……是。”
  李齐慎这么说, 随从也没辙, 闭嘴了, 安安分分地跟着新封的郡王继续往前。
  李齐慎控着马, 跑在大道上,渐渐靠近启夏门。大明宫都被甩在身后,丹凤门当然也抛得很远, 耳边风声猎猎,他却隐约听见了女孩的声音, 一叠声地呼唤着他, 仿佛肝肠寸断。
  可他不能回头。当时不能, 如今更不能。
  **
  “谢娘子?”一只手伸过来,横在谢忘之面前,十足是要扶她一把的意思,“你怎么在这儿?”
  谢忘之抬头看了一眼,也不矫情,借着崔适的手站起来。先前跑得太用劲,两条腿僵得不像样,骨肉里还发麻,她半弯着腰,一下下地按着:“我是听见消息,说殿下……去丰州了。”
  “天还没亮,连夜来的圣旨。”崔适“嗯”了一声,想了想,“其实也不用想太多,丰州路遥,但也不是什么凄苦地界。丰州节度使是宁王,是殿下的叔父,生性豁达潇洒,想来不会为难殿下。”
  宁王李容津的名声谢忘之倒是听阿耶、阿兄提过,确实如崔适所说,以这对叔侄的性子,绝不至于互相磋磨为难。但毕竟是自长安出发,丰州遥遥千里,临别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谢忘之还是有点儿难受,吸吸鼻子,没说话。
  看她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崔适要吓死了,他真不会哄小娘子,偏偏还瞻前顾后,连真相都不敢说。
  今早接旨时他刚巧在清思殿里,一听只封了个郡王,且还要去丰州,和发配边疆也没什么两样,崔适当即要跳起来,心口像是有火在烧。李齐慎却很平静,接了旨,让常足去取东西,恰巧是先前就收好的衣物。
  看见那几只提前封装的箱子,崔适又不傻,立即知道李齐慎是故意的,且他料到了李承儆会下这道逐他出长安城的旨。但崔适不能直截了当告诉谢忘之,只能含含糊糊地暗示:“他走之前,和我交代过事情。”
  谢忘之连忙问:“他说了什么?”
  “……倒是也没什么,交代了离宫后的安排罢了。你放心,他这人心思重得很,从来只有折腾别人,没有让自己受苦的。”崔适摸摸鼻尖,把谢忘之往边上偏僻处带了带,“近来你觉得天气如何?”
  “天气?”谢忘之傻了,眨眨眼睛,“不就是春里的天气吗……一阵冷一阵热。”
  “对嘛,春里天气变得快,怕要变天。殿下担心的就是这个,说天气不好,让我和你趁早各自回家,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谢忘之懂了。她信李齐慎,何况近来宫里确实不太平,鬼知道李承儆又要发什么疯,既然李齐慎这么说,她也起了回家的念头:“可我在尚食局,暂且没法回递信。”
  “不要紧,我记得你阿兄是门下省给事中?”崔适松了口气,“我替你跑一趟。”
  “好。”谢忘之点头,从腕上褪下镯子,递给崔适,“以此为证。”
  崔适接了镯子,小心地藏进袖中,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匣子:“差点把这个忘了,这是他留给你的。”
  谢忘之应声,接过匣子时有点懵。事急从权,她没管人前不拆礼物的规矩,单手托着小匣子,开了搭扣。
  这匣子里居然藏了个小机括,轻轻一按,盖子应声滑开,露出放在里边的两只镯子。看大小,这镯子是成年女人戴的,纯金打造,上边的花纹颇有些异域风情,是谢忘之没见过的样式。
  “……这是……”
  “我也不知道,别问我。”崔适赶紧摇头,“反正是殿下交给我的,明明白白说留给你,你收下就行了。”
  开都开了,这时候说太贵重不收显得矫情,谢忘之点头,小心地把匣子揣在胸口:“多谢郎君。”
  “……应该的。”崔适有点尴尬,他和谢忘之其实不熟,憋了半天,只说,“对了,上回厨房里……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儿。”
  谢忘之直觉这话有点怪,但没反驳,点点头:“没关系。”
  她是没话说,崔适却听得胆战心惊,以为她还在恼李齐慎,思来想去,打算帮李齐慎一把。他清清嗓子:“其实他很在乎你,虽然骗你,但也是不得已。”
  “……哦。”
  “真的!”崔适急了,“他不爱吃甜的,你之前不知道怎么误会了,做了甜汤送过来。我看他吃得难受,还硬撑着吃完,分我一口都不肯。”
  这事儿谢忘之知道,她亲眼见过李齐慎当时对着牛乳米粥发愁,皱着眉头硬往下咽。当时只觉得他犯傻,哪儿有这么为难自己的,但如今想想,心底居然冒出一丝微妙的酸涩和欢愉。
  长安沉浮,李齐慎的名声算不得好,生母早亡,父亲权当他不存在,阿兄则是怀着怜悯感动自己。多少人背地里嘲笑他的血统,讥讽他像个疯子,但谢忘之从没想过要因此疏远。
  因为李齐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绝无仅有。
  她没来由地笑了一下,眼睫却颤着,隐约有点想哭。谢忘之赶紧抬手揉揉,状似无意地问:“我突然想起来,殿下去了丰州,能传信吗?”
  “能总是能的,丰州又不是没有驿站。”崔适说,“但这两天他赶往丰州,我猜以他的性子,中途不会停留,肯定是急行,应该也没时间回。等到了丰州,他先传消息,我们知道驿站在哪儿,就能通信了。”
  能通信就行,谢忘之点头:“还有件事儿。”
  “什么?”
  “就是……”谢忘之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脸,“殿下这一去丰州,带了煤球吗?”
  崔适卡了一瞬,才弄明白指的是李齐慎养在清思殿里的那只黑猫,摇头:“没有。那猫凶得很,根本抓不住,这两日都没来殿里蹭吃的。殿下大概也没带它的意思。”
  “……那我养着吧。”谢忘之应声,该问的都问了,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那我回尚食局了,多谢郎君告诉我这些。”
  “嗯,路上当心。”
  谢忘之朝着崔适福了一礼,转身往尚食局走。
  她一走,崔适松了口气,没再看她,转向相反的方向。他抬头,看向丹凤门,视线擦过门顶,落到远处的高天之上。
  “殿下,”崔适闭了闭眼,轻轻地说,“万望事成。”
  **
  崔适的手脚挺快,三月二十七应下,第二日就把谢匀之的信带了回来。这几天门下省里事儿应该挺多,谢忘之拆开信一开,浣花笺上的字迹颇有点潦草,还有几滴墨点,大概是谢匀之匆匆忙忙写的。
  浣花笺上就两句话,意思是月底事多,且宫规不好打发,让谢忘之再熬一熬,四月十五前一定来接她回家。
  谢忘之本来就没那么急,早几日晚几日无所谓,趁着这几日有闲暇,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再和几位女官去打了招呼,免得到时候走得太突然,惊着她们。尚食局的几位女官都好说话,没多说什么,只严尚食多说了几句,也是站在长辈的位置,说了些客套话而已。
  谢忘之骤然轻松起来,本想着就这么离开尚食局,四月十四当天,却在尚食局外边的宫道上遇见了煤球。
  和以往几回看见不一样,这次煤球何止不威风凛凛,简直有点狼狈。黑猫趴在宫道上,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耷拉着耳朵,整只猫血糊糊的,半身的毛被血黏成一团,不断舔着前腿上的伤口,新鲜的血滴滴答答,在它身下汇成小小一滩。
  谢忘之走过去,煤球还惊得耳朵都竖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一副要动爪子的样子。
  谢忘之一惊:“煤球……”
  煤球盯着谢忘之看了一会儿,好像终于看清了这女孩是谁,整只猫蓦地颓了,抖了抖耳朵,继续埋头舔前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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