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第88/104页


  谢忘之苦中作乐,笑了一下,淘干净米,放进砂锅里炖上,着手开始处理鸡肉。李齐慎又不是小孩儿,剁成肉茸显然不合适,她比划几下,干脆切成方便入口的鸡块,到时候好多嚼一会儿,胃里也显得实。
  锅里的米炖到爆开,先前切好的鸡肉和菇放进去,加一小撮盐,再炖一刻钟,谢忘之用筷子蘸了点米油尝尝,觉得咸味正好,装了满满一瓮,放进食盒里拎去长生殿。
  李齐慎信不过长生殿里原有的宫人,本身也不爱让人贴身伺候,谢忘之提着食盒过去时,殿外规规矩矩站着内侍和宫女,殿内却空空荡荡。一迈进殿,连枝灯烧出的光流泻一地,长长的帘幔垂在屏风两侧,分明是华贵奢侈的天子寝殿,但从殿门到书桌这么几步,硬生生能走出点落寞苍凉的意思。
  书桌后边坐着的人倒不显得寂寞,听见谢忘之的脚步声,李齐慎信手推开桌上堆叠的折子,抬头看她时清清淡淡:“怎么?”
  “没什么。来给你送晚膳,是我自己炖的粥。”
  “辛苦。”李齐慎笑笑,又低下头,“先放着吧,过会儿再吃。”
  谢忘之轻轻应声,在桌边坐下来,见桌上没多少空地儿,她直接把食盒放在膝上,抱着食盒,认真地用目光描摹桌后的郎君。
  或许是年岁长了,又或许是殿里的灯不够亮,这会儿这么看,李齐慎脸上的线条比年前更利落,看着倒是比少时硬朗,那点少年的柔情就像这个帝国最后的荣光一样褪去,显现出男人才有的模样,眉眼冷丽,垂眼看战报时无端疏离,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忘之没忍住,抬手抚在他脸上,指腹极轻地滑过脸颊:“瘦了。”
  “……嗯?”李齐慎一愣,旋即笑起来,一笑又有点少时混迹教坊的潇洒,眉眼间的疲态也扫了几分。他单手覆在谢忘之手背上,手指收拢,虚虚地握了一把,另一只手学着她的动作抬起,却是在她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瞎说什么?这才几天,能看出瘦不瘦?”
  “……那就当我看错了吧。”谢忘之抽出手,知道他累,不纠缠这个,打开食盒,“粥是烫着放进去的,先凉一凉。你还得看多久?”
  “不好说。不过我也不打算挨饿,最多一刻钟。”
  “好。”
  李齐慎摸摸谢忘之的发顶,再度把视线放到折子上。他看战报不会细细琢磨字句,想的都是战局,偏偏也是这个最难,既要调军驰援长安城,又得和各地分散的叛军打游击,节度使的心思还不能不猜,恼得他恨不得一刻钟掰成两刻钟用。
  他闷头想了一会儿,稍有些思路,扯了张纸,刚落笔,忽然闻到清淡的香气,唇上则微微一热,恰好是只瓷勺。
  “嗯,这是打算喂我?”李齐慎头都不抬。
  谢忘之知道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把瓷勺再贴近一些,嘴上却不肯饶他,故意板起脸:“爱吃不吃。”
  “不敢。”李齐慎赶紧顺坡下,张口把粥抿进嘴里。
  这瓮粥炖得极好,米粒颗颗爆开,软软糯糯地黏成一片,舌头一抿就成了能轻松咽下去的米浆,但又加了细细切碎的绿叶菜和去皮去骨的鸡肉,不至于觉得食之无物。一勺微咸的粥,米香和肉香混在一起,入口能咂摸出点本真的鲜香,入腹则是暖的,空荡荡的胃当即舒服不少。
  胃里有东西,脑子也清楚起来,李齐慎一面落笔,一面任由谢忘之一勺勺地喂粥。等他理清思绪,在帛上誊抄完,一瓮粥也下去大半,他松了口气,扭头看谢忘之:“那你呢,晚上吃的什么?”
  谢忘之压根没准备,愣了愣才说:“……唔,就是粥呀,和你这个一起炖的。”
  “是吗?”李齐慎不太信。
  “当然啊。”谢忘之赶紧解释,生怕被他质问,“和你一锅炖的,稠些的舀来给你了,我不爱吃上面那层,觉得腻口。”
  李齐慎看了看她,像是被她说服了,从她膝上取了小瓮,抽了勺子:“行啦,我又不是小孩子,让你喂这么一回也算是占尽了便宜,往后让小崽子知道,保准被笑话。”
  谢忘之又愣了:“什么崽子?”
  李齐慎没直接答,视线一滑,瞥了她的腰腹一眼。
  谢忘之懂了,李齐慎能有什么崽子,当然从她肚子里出来。他一脸风轻云淡,她也不讨厌他这么说话,但毕竟带了点调笑的意思,谢忘之蓦地羞恼起来,一瞪他,又低下头,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李齐慎没再往过分的地方说,只觉得面前的女孩脸皮真是薄,往后有的是能玩的。他见好就收,只舀了一勺粥,特意带了几丝绿叶菜和一块鸡肉,递到谢忘之嘴边:“吃吧。”
  “你怎么……”
  “你真是不会撒谎,每回话都说不清楚,还得折腾你的袖子。”李齐慎笑笑,温声说,“听好,我可不想让你玩什么苦己为人的把戏。我说喜欢你,不是让你来宫里吃苦,不过是因为一点私心,想着能天天见你罢了。这才几日,长安城里的余粮总是够的,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
  他看着谢忘之,语气认真,“但凡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让你落魄到饿着。”


第102章 舒儿
  谢忘之心头一颤, 猛地抬头,正好撞进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或许是因为那一半的鲜卑血统,李齐慎的睫毛格外浓密,末端微微翘着,是多少娘子求都求不来的风流相,但这双眼睛长在他脸上, 浮着此刻暖黄的光,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只让谢忘之万千心绪涌动,从眼瞳深处窥见了少时的些许欢愉和苦涩。
  她终究没有推拒,乖顺地张开嘴,把那口粥吞下去。
  李齐慎没把勺子给她,反倒又舀了下一勺, 谢忘之总不能煞风景, 只能接着吃。一个喂,一个吃,本来就只剩下小半瓮, 谢忘之又是真饿了, 不到一刻钟,粥就干干净净,瓮底连点米糊都没剩下。
  “……吃完啦。”谢忘之小心地舔舔嘴唇,确定没粘上米粒让人笑话, 她把瓷瓮和勺子原样放回食盒, “那我就回去了, 不接着吵你。”
  “食盒让宫人送回去就行。”李齐慎起身,又朝着她稍稍俯身,伸手,“星月相逢,流云飞渡,此夜良宵,女郎可愿赏脸同游?”
  这会儿天才刚暗下来,哪儿有什么星月,谢忘之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想起来这是皮影戏里的词,当年和李齐慎逛东市时曾听过的。故事没什么新奇的,无非是郎君和娘子间的缠绵纠葛,只是用的皮影小人儿漂亮,词也文雅,格外讨小娘子的喜欢。
  她忽然笑了一下,伸手勾住李齐慎的手,顺势起身,凭着记忆回答:“星月终消,流云易逝,长夜将去,万望郎君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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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局势不妙,大明宫里也压抑,悬挂的宫灯撤了不少,时隔多年,原本灯火通明的宫殿终于有了长夜已至的样子。宫人生怕节外生枝,夜里没几个来往的,偶然遇见李齐慎和谢忘之,也是匆匆忙忙行礼,又匆匆忙忙继续走,从头到尾不曾抬头。
  好在李齐慎不在乎,他真是出来散心的,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他牵着谢忘之的手瞎逛,逛着逛着就到了东宫附近。
  谢忘之想起里边发生过的事儿,本能地厌恶:“……该回去了吧?”
  “放心,如今这里边既没有太子,也没有太子妃。”李齐慎知道她在躲什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不妨进去见个人。”
  他这么说,谢忘之定下心神,缓缓呼出一口气:“见谁?”
  “先进去吧。”李齐慎没说,只带着谢忘之跨进院门。
  东宫是特意辟出来给太子居住的,里边模仿整个大明宫的布局,一间间屋子排开,主屋的门上挂着牌匾,浓墨题字写的是殿名。最大的寝殿自然是丽正殿,李齐慎却只从门前经过,拐去了八凤殿。
  正巧里边有人出来,做的是医女打扮,乍看见李齐慎,她一惊,匆忙屈膝:“见过郡王。”
  “起。”李齐慎没那个折腾人的喜好,直截了当让她起身,“小郡主如何了?”
  “刚服了药,这会儿在殿里走动。这几日天稍热些,小郡主肺里听着仍有杂音,但嗓子能舒服些,咳嗽稍缓。”医女实话实说,说到这里却顿了顿,有些为难,“只是小郡主的肺疾是天生的,靠药吊着,恐怕……是治不好的。”
  “我知道。”李齐慎说,“尽心照顾就好,药材随意取用,不必节省。”
  “是。”
  问答到这里就完了,李齐慎和医女都不是爱废话的,医女再行了一礼,绕过小路出去了。
  谢忘之听出要见的是谁:“这会儿天都黑了,不会吵着小郡主吗?”
  “不会。她睡前得走动会儿,再喝几盏温水,否则夜里咳得睡不着。”
  谢忘之应声,再走了一段路,进殿果然看见个小小的身影贴着墙根走,跟在背后的则是个仆妇,看着像是乳母。
  看见李齐慎进来,乳母当即行礼,舒儿却有些兴奋,朝着李齐慎快步走过来:“叔父!”
  “嗯,是我。”李齐慎不是那种柔情似水的人,对孩子却总有些温柔的意思,哪怕这孩子是李琢期和太子妃生的。他半蹲下来,扶了女童一下,“还咳嗽吗?”
  “我觉得好,比以前好。”舒儿才八岁,没怎么见过人,不会说复杂的话,但胜在口齿清晰,“夜里咳得多,但是睡觉就不咳。喝药、喝热水也不咳。”
  “好。”李齐慎笑笑,“今天学了什么?”
  “宋夫人教的《采薇》,就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那个!可我不会写……”
  接着就是一问一答,李齐慎不看重到底学的如何,就是随便问问,多半是小郡主答,偶尔有些答不清楚的,则是乳母回答。谢忘之站在一旁看着,觉得乳母长相敦厚,性子也应当不错,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小郡主看着懂礼且活泼,只可惜算算年龄,如今该八岁的女童,看身量却比同龄的孩子矮一截,面色也苍白,总有些短命相。
  她正有些心酸,舒儿浑然不觉,视线移到她身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头见礼:“你是谁呀?”
  “……啊?”谢忘之一愣,“我……”
  她刚要说自己是谁,舒儿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是叔母!你是叔母吗?”
  舒儿管李齐慎叫叔父,这一声叔母,谢忘之还真不敢应,她看看小郡主,再尴尬地扭头看李齐慎:“这……”
  奈何李齐慎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吟吟地逗她:“说呀,你是不是叔母?”
  当然不是,虽说早就换了信物,但毕竟没过六礼,这声“叔母”应着亏心。然而看着李齐慎一副逗人的促狭模样,谢忘之摸摸手腕上的金镯,心一横:“……是!我是你叔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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