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7/107页


  常复林面无表情的看着孙重山,少顷,对报告的军官命令道:“让拿着花的两个进来,其他的一率不准进!”
  两个学生被军官带进来,一男一女,都穿着南华大学的校服,手里各捧着一大束鲜花。孙总理感慨道;“想当年,我也曾师从南华的张遇秋老先生,说起来算是你们的师兄了。一晃眼,就白了少年头呀!”
  那个女学生脆亮的接话:“我们南华师生为有孙先生这样的师兄感到骄傲!”
  “希望孙先生带领国人,结束我华夏纷争的不堪局面,统一中华!”男学生激动的说着,手都在微微发颤。
  “你们快些献完花回去吧,总理和大帅还有要务在身!”毅卿见父亲的脸色已经阴转多云,赶紧催促两个学生快走,免得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两个学生对望一眼,几乎同时跨步上前,“预祝孙总理和常大帅天津会谈成功!”孙总理笑眯眯的去接女学生手里的花,常复林面色阴沉的伸出一只手,准备去接男学生手中的花。
  突然,一道寒光略过毅卿的眼睛,匕首!男学生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匕首,正向还保持着受花姿势的常复林刺去!
  “爹!”毅卿大喝一声,飞快的掏出勃朗宁。却听孙夫人一声尖叫,一个黑色的身影猛的挡在大帅面前,竟是孙总理!
  男学生被这突变震住,情急之下奋力将匕首往回一抽,刀刃划过孙总理的胳膊,径直刺进了自己的心脏。那女学生见同伴倒地,迅速把手里的东西往嘴里一塞。
  “快制住她,她要自杀!”毅卿大喊,等他冲到前面的时候,男学生还在地上垂死的抽搐,而女学生已经脸色青紫,口吐白沫。
  “快看还有救没?线索断了就不好查了。”江季正扶着左臂受伤的总理,冷静的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孙总理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常复林搀着总理的右手,安慰似的拍着他的后背,好象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他只是个局外人。
  毅卿赶紧翻开两人的眼皮,惋惜的摇摇头,“是氰化钾,瞳孔都放大了,没救了。可惜这么年轻的两个孩子。”惊魂未定的孙夫人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掉过头去抹泪。
  常复林严厉的下命令:“线索断了也要查!雪天里跑兔子还留个爪印,我就不信这些乱党会不留一点痕迹!”
  孙总理虚弱的握住常复林的手,“大帅给我个面子……”
  “重山兄不用替乱党求情,他们伤了你,罪无可恕!”常复林浓眉下的鹰目锋芒锐利,说话斩钉截铁毫无转还余地。
  “天津是你的地盘,我无权干涉。”孙总理湿润的眼睛看向毅卿,“作为长辈,我想请求大帅不要责罚令郎。”
  毅卿吃惊的去看总理,他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总理会第一时间想到为他求情。常复林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就爽快的答应,“犬子失职,本该严加惩戒,难得重山兄替常某挡了一刀,又心疼犬子,实在是我父子的恩公啊。恩公的话不能不听,就放这小子一马!”
  
续上
  毅卿因为孙总理的求情逃过了三十军棍,不过用常复林的话说,是“军法可免,家法难逃”。所以等到安顿了总理和夫人,找了马克大夫处理完伤口,毅卿就叮嘱了天津警备副司令龙云千万要保证总理下榻处的安全,又调动了热河行营的警备队来津加强驻防,安排好这一切,他就乖乖回家领马鞭去了。
  常复林正在和郭庭宇、杨槐林等几位军长商议会谈的事,听见毅卿在门外喊报告,就大声示意:“进来!”
  毅卿推门恭敬的喊了声:“爹!”
  “知错了吗!”常复林腿架在桌子上,嘴里叼着烟斗,“知错的话就自己去王伯那里领二十马鞭!”
  “儿子知错,让爹受惊了。”毅卿低着头,若是以前,心里早就沸反盈天的开始抱怨这个严厉的爹了,但自从那天爹告诉他大哥的事以后,他就对爹多了几分亲近,即使是被罚挨鞭子,心里也怨恨不起来。
  “就凭这两个小毛孩子还惊不着我。”常复林往烟缸里磕着烟灰,“今天你要是替我挡了那一刀,甚至我自己挨一刀,我都不罚你。我罚你是因为你没保护好孙总理。”
  毅卿没说话,只点头应了。
  “孙重山替我挡这一刀很聪明,”常复林接着说,“一来证明了他和刺杀事件没有关系,二来让老百姓觉得他是我常复林的救命恩人。万一会谈破裂,他手下那些秀才文人少不得大肆渲染,给你爹扣上个‘恩将仇报’的罪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那些唾沫星子都能腻歪死咱们!”
  毅卿不禁责怪起自己来,在孙总理挡在父亲面前的时候,他还满怀感激的庆幸受伤的不是大帅,却丝毫没有想到,会谈前夕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这样的意外,无疑是父亲谈判桌上的掣肘。
  常复林看了他一眼,又说,“这二十鞭子让你长长心眼,你记住,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混出点名堂的,绝非泛泛之辈!”
  
  王伯是帅府的老仆人了,见毅卿十岁没了娘,还懂事的照顾娇气的弟弟述卿,对他分外疼惜。从小毅卿犯了错,只要是王伯掌鞭,都会手下留情,今天也不例外。
  “三少爷,穿上衣服吧,记得回去赶紧抹药。”王伯边收起鞭子边嘱咐。
  “王伯,今天才抽了八下,少了点吧?”毅卿担心被父亲发现,秋后算帐更难受。
  “不少了,这马鞭,抽一下都够受的。”王伯看着少爷背上交错的鞭痕,忍不住摇头。
  “我怕爹查验。”毅卿想想又伏下身子,“要不再抽几下?”
  “我的傻少爷!”王伯哭笑不得,“老爷哪回真的验过伤?要是他有心狠罚你,还能让我掌鞭?从小到大,你被抽的最惨的几回,不都是老爷亲自上手的么!”
  毅卿仔细想想,果真是这样,看来今天父亲是有心要饶他一回。他忍不住暗里骂自己缺心眼儿,连王伯都看的真切的道理,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回过味儿来。
  
  虽然只挨了八鞭,但衣服的料子摩擦着伤口,动作稍大就触电似的疼。王伯说的没错,常家的马鞭,真是挨一下都够受的。毅卿闭着眼睛躬身坐了会,等伤口初沾衣料那撒盐似的痛劲儿过去,才慢慢站起身来。他能想象出来,此时背上新鲜翻卷的鞭痕正渗出带血的黏液,把里衫牢牢的吸住,并在上面拓印出阡陌交错的‘跃马江山图’,那可真是一寸江山一寸血啊!
  毅卿记挂着弟弟的伤势,便决定先去述卿房里看看,再回警备司令部接替副司令龙云。龙云的媳妇昨天生了个大胖丫头,因为孙总理来津到现在也没空回家看上一眼,毅卿便主动提出晚上替龙云的岗,让他回家看孩子去。龙云激动的感谢话说了三回才说囫囵。
  一推开弟弟的房门,毅卿发现竟有两位客人正在和述卿聊天。心想弟弟从美国回来真是比以前开朗多了,这几天上门拜访他的人真是不少,光那个美国公使的儿子约翰森就来了不下三回,实在和小时侯女娃娃般娇气腼腆的性格大相径庭。他正转身要走,却听述卿清亮的声音:“哥!”
  毅卿只好推门进去,“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既然有客人在,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其中一位客人站起身来,笑着挽留,“人说常将军侧帽风流,才比瑜亮,连欧洲元首都夸赞您是难得一见的东方骄子,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结识?”
  毅卿见那人与自己年纪相仿,一身黑西服,白净秀气,气度不凡:另一位着长衫的客人,岁数稍大,看起来也是温文尔雅,心里添了几分好感,就拣了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这位兄弟客气了。舍弟这两天行动不便,亏了有你们这些朋友作陪解闷,我先谢谢两位!”
  “哥!”述卿见哥哥坐下,先指着着长衫的客人介绍道:“这位是南华大学的叶达昭教授,当今苏俄研究的第一人!”又转向穿西服的青年,“这是我去法国夏令营的时候认识的同学,邹吾豪,天津商会邹会长的公子,邹记洋行的少东家!”
  毅卿想起今天塘沽码头上行刺大帅的两名学生正出自南华,又听弟弟说这个叶教授是研究苏俄的,心里先带了三分戒备,于是便先开口和邹吾豪寒暄道:“邹兄也在斯坦大学深造?”
  邹吾豪笑着摇头:“这么昂贵的私立学校,我可念不起,我念的是公立的法国里昂大学。”
  述卿也帮着解释,“斯坦大学和里昂大学联合办了一个夏令营,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当年我在日本京都军官学校念书的时候,也曾去德国参加过夏令营,各国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实在是很有趣!”毅卿随口问邹吾豪,“你们夏令营的topic是什么?”
  “何为有效的新闻。”邹吾豪脱口而出,“当时述卿的表现简直太棒了,老师直夸他会成为东方的普利策呢!”
  “哦?”毅卿的目光投向弟弟,眼神里带着挡不住的锐利,“工科出身也能成为东方的普利策?”
  述卿赶紧抢过话来,“吾豪这是瞎夸我来着,我哪里有这个能耐!”
  “述卿!你跟常将军还谦虚什么!”邹吾豪笑着道,“在斯坦新闻学院,谁不知道你这个天才学生啊!”
  述卿脸色一紧,犯了错似的偷眼去看哥哥。
  毅卿却饶有兴致的继续问:“是吗?怎么个天才法?”
  “述卿从机械学院转过来的第一个学期,就拿了全院唯一的一个满分!”邹吾豪激动的一拍手,“这件事在北美的华人学生里传为美谈,我没结识述卿的时候,就从美国学友的来信中知道了这个中国天才!”
  述卿尴尬的笑着,屁股已经开始坐不安稳了。
  “中国天才?”毅卿微笑的看着弟弟,笑容里却没有温度,“不愧是我的胞弟,想当年我在日本京都军官学校时,人家也这么叫我。”
  述卿垂下头不敢接哥哥的眼光,嘴里却叉着话题:“叶教授也在日本生活过几年……”
  “是嘛?”毅卿见话题被弟弟引到了这里,只好接着问叶教授,“叶先生是在日本学的苏俄研究?”
  “不是不是……”叶达昭急忙摆手,“我在日本时,俄国革命尚未开始,一直在东京大学从事东欧文史研究,回国以后,十月革命爆发,才对苏俄产生了兴趣。”
  “东欧与苏俄倒也相近,”毅卿想想又问,“那先生对俄国革命有何看法?”
  “我以为,那是俄国历史的必然。”叶达昭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挺直上身,一副教书先生的标准相,“基督教国家,包括俄国在内,建立完美国度的理想自古有之,从《圣经》旧约,到被亨利八世定为罪书的《乌托邦》,理想的声音从来没有消失过。在西欧有了文艺复兴、有了启蒙运动、有了法国大革命的时候,惟有俄国还是一片沙皇统治下自由民主绝迹的荒漠。这种情况迫使俄国人去反思,于是,由《望远镜》杂志发表第一篇关于俄国命运的讨论文章开始,俄国的知识分子便展开了一场长达三十余年的大辩论。”叶达昭说到这里,镜片后的目光停在毅卿脸上,“我认为,一个社会、一个时代、一个国家,能够倾听知识分子声音的,就是他们的幸事。相反,如果知识分子的声音不被倾听、不被接纳、不被好好对待,那么这个国家的危机就很深重,沙皇俄国就是最好的例证。”
  毅卿扬手做了个插话的手势,“那依先生看,中国今日之命运又该何去何从呢?”
  叶达昭想了想道,“军阀割据,犹甚沙皇,非统一不能谋将来。”
  “叶先生,”毅卿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你大概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做客。有你这样当面打主人脸的先生,自然会教出当面行刺大帅的学生!”
  “什么?行刺大帅!”叶达昭、邹吾豪连同述卿都是一脸惊愕。
  “就在刚才,就在迎接孙总理的仪式上,你们南华的学生居然以献花为名,企图刺杀大帅!”毅卿冷冷的看了一眼叶达昭,“幸亏我爹的运气比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要好的多!”
  “常将军确定是南华的学生?”邹吾豪半信半疑,“据我所知,南华师生对会谈是很支持的啊!”
  “警备司令部会严查此事,希望不要和两位有什么牵连。”毅卿转过去瞪着弟弟,“还不快请你这两位乌托邦来的朋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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