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第225/279页
这么说,老太君所谓的不要让裴阑步裴铭后尘的意思,难道意指陵王即将谋反?
云浠扶起老太君,问:“陵王他……要举兵了吗?”
裴阑应道:“是。”
他微一顿,倒也不瞒着她:“就在明日。”
明日即五殿下在明隐寺认祖归宗的日子,届时宗室重臣都将到场。
“明隐寺位于平南山上,山势险峻,极易藏兵,倘若提前布置,安插好人手,饶是陛下在金陵的兵马再多,也足以取得近水楼台的优势,这是陵王殿下选在明日动兵的原因。”
而恐怕,陵王明日举兵的缘由还不单单为此。
昭元帝早已对程昶生了忌惮之心,恐怕也会借着明日这个极佳的日子,想办法先除去程昶。
而陵王打的,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难怪程昶什么都不对她说,他与陵王昭元帝已斗到了这个份上,就差把刀枪剑戟摆在明面上了。
到时候兵戈一起,莫说程昶,就算昭元帝与陵王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程昶生性疏离冷清,悲苦只愿一个人尝,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怕不愿让她跟着涉险。
老太君道:“就算阑儿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但他从小跟着祖母长大,大是大非上尚有方圆,到了这个性命攸关的田地,阿汀,祖母恳求你,拉他一把。”
云浠想了一会儿,说道:“祖母德高望重,您的话阿汀原本不该不从,但今日的事非同小可,我想知道――”
她一顿,目光移向裴阑,“裴将军自己是怎么想的?”
“陵王所犯的是叛国通敌的大罪,眼下更要借着‘清君侧’的名义谋反,裴将军身为征战沙场的武将,难道竟在此事上犹豫不决?”
否则,他为什么要非等她来了才做决定?他难道不会自行阻止陵王吗?
裴阑今日初见云浠,忆及与她解亲的过往,心中尚有些许杂念,眼下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便将杂念剔除,端然道:“我犹豫不决,绝不是因为我愿助陵王谋反,而是因为我心中另有顾虑。”
“一则,跟着陵王的这个人,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不希望看着他落难伏诛;二则,我也曾跟着父亲投于陵王翼下,甚至曾利用过职权帮他办过一些事,倘他兵败,我落不着好。”
裴铭的确了解裴阑。
他这个儿子气性不高,到了这么个大是大非的关头,考虑的还是自己那一亩三分田的事,若非老太君拼着命不要一定要拉这个孙儿一把,只怕裴阑便随波逐流了。
“我知道我这么想有点自私自利,我也的确做过一些卑劣之事,但大事上的黑白我尚分得清。当年侯爷战亡,招远叛变后,塞北的失地是我一寸一寸打回来的,我清楚戍边关战沙场的苦,因此不希望朝中有人把将士们的血躯白骨当笑话,这一点上,我与祖母是一样的。何况当年战死塞北的许多将士里,也有我的袍泽兄弟。”
那年裴云两家同在塞北,裴阑是跟着云洛一起在兵营长大的。
他不但受教于老太君,也曾受教于忠勇侯云舒广。
“自然我找你商量也有私心,一是因为你手上有兵马,若愿与我联手,我便多一条路可走。更重要的是,你与三公子、五殿下的交情匪浅,倘陵王兵败,今后无论是他们中的谁做皇帝,你忠勇云氏一门都能保得性命,如此我也能凭着将功补过保住裴府。”
或许是因为形式迫在眉睫,裴阑的言语十分诚恳。
诚恳到将他所有的私心暴露无遗。
不过这样才是对的,他们有龃龉,彼此之间本就称不上信任,只有坦诚相待才有联手的根基。
裴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陵王有反意,本来打算从长计议,但五殿下回宫回得太仓促了。仓促到无论是陵王,甚至陛下都没有预先部署的余地,更莫说我们这些被裹挟进来的人。”
这也是程昶迫使田泽回宫的目的。
否则他这么一个王世子,若给足昭元帝时日慢慢用计,岂不被人蚕食殆尽?
只有将三方都迫至绝路,才能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云浠看着裴阑,说道:“你错了,我不是被裹挟进来的,我本来就是要动兵的。”
这话一出,老太君和裴阑俱是一怔。
眼下云洛回京,忠勇侯府的兵马都归了云洛掌管,而云浠目下被禁足在府,她如何动兵?
更何况,只要陵王兵败,无论程昶程旭谁人做皇帝,忠勇侯府都不当受波及,既如此,她何必着急忙慌地搅到里头来,握着兵马先静观其变不好?
“你明日要直接动兵?”
“裴将军很奇怪吗?”云浠问。
她这些年自困境里走过来,隐忍惯了,但她行事最有方圆,通敌叛国这样的大是大非搁在她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陵王串通达满二皇子,至我父亲与塞北万千将士不能瞑目,我既知道这个真相,本来就要血仇血报。而今他要谋反,我自然当做好起兵拦阻的准备。”
“但是你尚有禁令在身,擅自动兵实在冒险,还是当先与云洛商量。”
毕竟这样的乱局之下,只要随意扣上一个罪名,往往救人者就成了杀人者。
但云浠不会与云洛商量。
因为她动兵的目的,不单单为了复仇。
若只是复仇,等到陵王竖起“清君侧”旗帜的一刻,再带人勤王不是更妥当?
可是,三公子呢?
他说过不想让她沾上这些,不希望她像他一样走投无路,但她也说过,她要做他手上最锋利的利刃的。
她不愿看他在这样的乱局中孤立无援,她也知道,哪怕三公子再有魄力,再明敏多智,在绝对的兵马面前,在明刀明枪面前,拼不过就是拼不过。
云浠在裴阑与她道明实情的一刻就做好了决定,她一个人带着两万余兵马只怕不够,但,如果能联合裴阑的两万,合起来一共五万,她就有把握能护住程昶。
她也并不需要裴阑怎么助她,只要他不帮着陵王,便能成为一支奇兵。
所以云浠的目的除了联合裴阑阻止陵王,还有一个她不会说出口的,就是保护程昶。
她甚至想好了倘她没有护住程昶,又该怎么办。
云浠道:“我若跟哥哥商量此事,他一定不会同意我带兵去明隐寺,但我更不希望哥哥涉险。谁都知道我有禁令在身,明日若由我来领兵,成,则功劳便归忠勇侯府,败,我是闯禁令出来的,无论哥哥还是手下士卒都被我蒙在鼓里,因此罪过便能由我一个人来抗。”
她为了三公子可以生,可以死,但她绝不牵连侯府。
对裴阑而言,云浠肯带兵与他同进退自然最好,这样就不会他在前方打头阵,她躲在后面坐享其成。
而今他二人既诚心结成同盟,裴阑免不了要忧他人之忧,遂问:“云洛不是好糊弄的,你如何窃走他的兵符?”
云浠却反问:“祖母与裴将军这些日子是怎么瞒过裴大人的?”
她道:“我也一样。”
倒也是,便是奸狡如裴铭,也难防至亲蒙蔽,云洛虽从小将云浠训到大,心中却是最信任她这个妹妹的。
裴阑点头道:“既如此,那你我二人今日结成同盟,我届时会派亲卫于两军之间传递消息。”
他说着,微微一顿,忽然探手入怀中,取出一张沾着血的白绢递给云浠。
“这是我写的悔过血书,上头招认了这些年我以权谋私的一些罪责,以及我所知悉的陵王通敌的真相,你且留着。”
说起来,这血书还是老太君逼着裴阑写的。
他与云浠虽互为同盟,但他如今反了陵王,程昶与田泽又未必会容忍他这个陵王旧臣,今后裴府的生路,还要由忠勇侯府来给。
是以老太君早在云浠来前便教导裴阑:“你的生路都要旁人来给,现今要面临的又是兵变这样的大事,只有拿出十万分的诚意,半点不给自己留后路,他人才肯相信你,诚心助你。”
云浠拿着血书看了一遍,见上头竟盖了裴阑的将军私印与指印,将其收入袖囊,颔首应道:“多谢。”
二人再商量罢出兵布阵的事宜,见日近黄昏,云浠便起身告辞。
裴阑一路将云浠送出府外,云浠辞别了他,回府的路上,去了一趟药铺。
这些年常为白叔与方芙兰抓药,许多药材的功效她多少也知道一点,夜交藤与合|欢皮参杂在一起放入酒中服下,有的人睡上一天一夜都不会醒。
回到忠勇侯府时天已彻底暗下来了,明日田泽就要认祖归宗,云洛今日也要回枢密院。
云浠吩咐崔裕:“你去枢密院一趟,告诉哥哥我今日已去看过老太君了,老太君只怕是大限之日将近,请哥哥、阿久,还有宁大哥尽快一起回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