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鸾》第3/118页


僧人不以为意地跳上车去,芈嬛随着他在一旁坐定。他斜睨着芈嬛,悠哉地将鞭子递到她手里,半眯了眼睛道:“老僧现下肚子极饿,实在是没有力气赶车,就请施主代劳罢。”

芈嬛默默接过皮鞭,抬手往黄牛背上一抽,老牛便缓缓向院外走去。

芈嬛带着疏离的笑意,客气地问僧人:“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宗泐(le,四声)。”僧人照样斜倚着,双眼似睁似闭,颇是超然物外。

“大师怎会独自在深山之中?”芈嬛似不经意地问着,却期望在他的话里抓到些蛛丝马迹。

“施主又为何独自在深山之中?”宗泐并不答话,只是挑起眸子,瞧着芈嬛。

芈嬛颔首轻笑:“大师在这山野之中自有大师的道理,我也自有我的苦衷。有此一问,倒是我愚钝了。”她顿了顿,接着道,“虽相见,却不必相知。”

宗泐复又闭起眸子,面上看不出喜怒,他低声说:“施主此言极是。”

二人陷入到沉默中,就在芈嬛以为宗泐入了梦时,他却忽然将目光飘远了问道:“施主认为,性本恶一说可有理?”

“人欲驱使了恶念,欲是本源,恶自脱不出干系。”

宗泐默了许久,才淡然说:“性本恶,性本善,全在一念思量。”

一路上,芈嬛同宗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倒也打发了过去。只是老黄牛的方块步迈得四平八稳,它载着二人走了两个多时辰也没能出山。望着黄牛锄地般的态度,芈嬛倒是不急不躁,宗泐悠闲地倚在板车上,时不时瞥她一眼,心中做着些盘算。

又走了片刻,牛车行至一棵大树下,忽然“咯噔”一声巨响,压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随即偏了方向撞上一旁的山石。于是二人尚未及反应,便翻倒在山路上。

芈嬛的额头狠狠撞在木板车轮的断裂处,鲜血霎时涌了出来。她撕下块衣裳毫不在意地将血迹擦去,随即包住了伤口,全然没有女子该有的娇滴滴模样。

“啧啧,女施主对自个儿当真是狠心。”宗泐跌坐在土路上叹道,他深灰的僧袍被车轴刮了道长长的口子。

芈嬛抚了抚衣角,回首上下打量着宗泐道:“大师,您可有伤着何处?”

宗泐将眼中的诧异掩去,嘿然一笑,挥挥手说:“我这把老骨头结实得很,摔一下子倒不打紧,只是这五脏庙正闹革命闹得欢,眼见就要起义喽。”言罢他挑起眸子瞥了眼芈嬛,又瞧瞧不远的小溪,砸吧了砸吧嘴。

“我去抓些鱼来。”芈嬛胡乱将伤口摁了摁,起身掸掸衣裳上的灰尘便转身往溪边走去。

等了片刻,芈嬛便提着两条肥鱼回到碎了的牛车旁。宗泐咽着口水望向她手中活蹦乱跳地鱼,立时换上副笑颜。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小纸包丢到芈嬛手里道:“喏,拿去将鱼烤了。”

芈嬛眉尖轻蹙,将纸包打开来,才发觉里面放的是各味调料,不禁在心头对宗泐的疑问又深了一重。

不多久,芈嬛便将两条肥鱼烤的金黄,一时间山中香味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宗泐撕下块鱼肉丢进口中,嚼了几下后,啧啧称赞,“甜咸适中,爽滑鲜嫩。鱼肉入口即化,美哉美哉。”

“合了大师胃口就好。”芈嬛盘膝坐在地上,小口地吃着鱼肉,心不在焉道。

宗泐疑惑地望了她一眼,不再接话茬,只专心吃肉。

直至饱餐一顿后,芈嬛才瞧着宗泐温温凉凉地道:“大师乃出家之人,怎可食鱼肉?”

宗泐打了个饱嗝,双手合十念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芈嬛一时无言,便问没了牛车该如何出山,宗泐扬眉一笑道:“步行。”

宗泐放了老黄牛自行离去,芈嬛倒也满不在意,跟着他一路走一路看,整整行了一日的山路。

直至傍晚时分,两人才跨着疲惫的步伐,抵达大明朝都城应天。

绯红的晚霞瑰丽如丝绸般徜徉于天际,西斜的日头隐去了一半光辉,藏在山间俯视着它的子民。

应天城中,商铺鳞次栉比,来往人群熙熙攘攘,确是一番盛世景象。只可惜此时的芈嬛却与城中的热闹无缘,她为寻间宗泐口中的便宜客栈,跟在他身后急急地穿街过巷。

宗泐敛起了笑意,面容一片肃然。他快步疾行,其行动之矫捷直叫人惊叹。而最令人咋舌的是,他居然如入无人之境般地直入洪武门。遂又是七拐八拐,过了两间王府后,终在深巷尽头的院子前停下。

白墙灰瓦的院子自外看去,并无特别,只院门前那两头不大的石狮雕刻精细,不似凡物。可惜院门紧闭,看不清其间的内容。门楣上一块匾额书“缀云院”三个大字,倒是苍劲有力,约莫出自于名家之手。

宗泐笑眯眯地看着芈嬛,献宝般介绍着面前的院子,“此处是老僧的一间别院,往后便送与施主了。”

芈嬛闻言,心头掠过一丝惊异,不知宗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不予答复,只是侧头浅笑着,将自己的疑虑埋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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