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风》第369/439页



现在的董太师巷依旧繁忙——王安石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席宰相,在朝野尽管因为变法而产生很大的争议,但作为“天下第二人”依旧是风采不减当年。王府出入绝无白丁,这道门槛见证的也决非只是进身官门的势力之徒——王静辉的马车现在正停在王安石的家门口,等待门房的通报。

王安石屏退家人后,便和王静辉相对而坐,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能够用月来计算,王静辉带王储赵煦出宫的事情王安石也知道——小赵煦从农户家中回来的时候,将那几天的生活详细的和他的父亲说了一遍,正所谓童言无忌,赵煦的话并不是针对任何一个人,但事实上由于所叙述的对象是当今皇帝,这本来是中立之言便成了对变法派打击的话,这样的话比任何大臣的弹章都有威力——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还是王储!

王安石无法责怪小赵煦,但他却不能不怀疑——正如他的儿子王雱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驸马的政治动向是永远向一方保持忠诚的,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开出一个合理的价格来收买驸马,在这个时候也许就是驸马倒向保守派而借皇子之口来向变法派进攻。在这个时候见到王静辉,对于王安石的心中来说是十分复杂的,他不愿意结仇于驸马,同时也是因为驸马所作所为也没有任何利己损国的行为,这放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是一个极为宝贵的品质。

王静辉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信双手递交给王安石,“介甫先生,学生这里有件物事需要先生过目,还请先生看过后决断!”

王安石接过后,才发现这并不是一封信,严格意义上说倒是像一封状纸,从题头上看还是小王驸马名下产业上交上来供裁断的一份参考材料。王安石一目十行的看过后脸色大变,将这封信甩到茶几上说道:“这是诬告!驸马从哪里得来的?!”

王静辉对王安石的激烈举动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淡淡的说道:“介甫先生,吕吉甫在华亭县借富民钱来置田,并且还让当地的县吏来收租,这已经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了!事实上吕吉甫本人行事非常妥当,但是他派往华亭县专门里操办此事的家仆却极为嚣张,甚至连在下的产业也受到了胁迫,底下的人不知该如何自处,便写信请求学生的裁断,所以这封信上所记述的事情断不会有任何出入!”

王安石听后脸色一暗,说道:“吕吉甫与某相识已久,怎么会做出如此事情来?!”

王静辉漫不经心的看着王安石在那里对着这封信落落失魂的样子,吕惠卿的这份不良材料只是他手中众多关于吕惠卿及其兄弟的材料中的一小份而已,吕氏家族在两浙路大肆兼并土地的事情还没有被他抖出来,那是等着吕惠卿的尾巴露得更大的时候,一举掀翻他所准备的。王静辉现在拿出这份材料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借这样的气势来和王安石好好商谈关于保甲法废立的事情,再者便是用以离间王安石和吕惠卿之间的关系。历史上司马光曾经出于朋友劝谏的立场还专门提醒过王安石,一旦变法失败便会有自己阵营当中的人站出来出卖王安石以求得自己的富贵前程,其实指得便是吕惠卿,王静辉此举也是免得王安石陷得太深,难以自拔。

“介甫先生,这封信还是由您来转交给吕吉甫吧,毕竟吕吉甫是‘护法善神’,这件事学生也就当过去不再追究。不过先生,学生斗胆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王静辉淡淡的说道。

王安石不知道王静辉心中是如何想的,但他却明白“政治交换”,要是换做司马光身上,就是身处劣势司马光也未必会让王静辉如意,这并不是个人品性高低,完全是从政治上考量的变通能力,司马光比王安石差了许多。王静辉所需要的就是以此来获得王安石将保甲法拿出来做交换,同样这么一封信如果是落到王安石手中,也省的自己再写一份给王雱了。

变法派不是铁板一块,是各方小流派为了一个共同的利益目标而团结在王安石这面大旗之下的综合体,在变法派各方利益小团体中,要说矛盾最大的还是以王雱为首的“衙内派”和吕惠卿兄弟派。吕惠卿看不起王衙内的骄横跋扈,而王雱则自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变法派二号人物”,外界把吕惠卿比作颜子,同样也引动了王雱的妒嫉。再者说来吕惠卿的施政方针比王雱更加稳妥,他在地方上长期担任基层官员,非常了解大宋政治官场利弊,相比王雱可不是强了一点半点。正因为资历上的不同,同为变法派中坚,在变法派走向上两者之间经常发生矛盾——王雱过于激进,倒是吕惠卿有意无意的降低变法速度,至少他本人在审阅变法条例的时候会制定更加细致的条文——尽管他知道这些变法条例一旦到了基层能够坚持落实多少很难说,但他只是负责完善变法条文,王安石会记得他的尽职尽责,然外界官员则会把帐都算在王安石的头上……

王静辉对王雱还是吕惠卿都没有好感,尽管这两个人目前来说根本不可能和他相提并论,但这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喜欢善于用阴谋诡计来陷害政敌,这才是王静辉所顾忌的,他不知道吕惠卿是怎么看他的,至少他知道王雱可是不止一次的来算计自己了,他若是不给王衙内一点厉害尝尝,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也会让外人觉得自己太过软弱!吕惠卿正好可以和王雱在智谋上平分秋色,这个对手算是王静辉免费给王雱找的,虽然有些便宜了王雱,但想象吕惠卿这个人物居然在失势被流放后,邓绾等人还极为顾忌此人力阻吕惠卿回京养老,可见这个“颜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王安石听了王静辉的话后抬起头来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对方,双方沉默了一会儿,王安石说道:“吕吉甫是某的学生,某会让他给改之一个交代的!”

第三百六十一章 新变法派

王静辉听后摆摆手说道:“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先生只需要在私下的时候安排一下即可,毕竟现在朝中反对新法的人众多,吕吉甫又是特别之人,一旦外传终究还是对先生变法产生很大的影响……”

在情感上王静辉自然是希望能够借着王安石的手将吕惠卿打入十八层地狱,这样最为保险,而他最开始想要通过王雱对吕惠卿下手,这样做还不足以产生这么明显的效果。不过王安石也不可能真的这么做,就算铤而走险最终的结局恐怕也是和王安石结下了仇怨,今后要再想借王安石之手行事,那就不这么方便了,是以王静辉说话的口气完全是以商量退让的口吻,为的便是不要激怒王安石。

“改之,平心而论你对变法是何看法?!某与你相识已久,可以看得出来你不同于君实!”王安石不待王静辉把话说完,便沉声问道。

王静辉听后稍微一愣,然后笑了笑,王安石的提问固然有些突兀,但两人心中都明白最终两人会有这么一次坦白些的交谈。王静辉非常期待这样的机会,但以前自己的身份重量还不够,王安石也没有到黔驴技穷的地步,现在王安石的变法已经开始进入了瓶颈状态,进退都有些茫然,而天下的士子也都密切关注着朝局的变化,对于大宋是否还需要变法与否也是分歧很大,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有资格并且和王安石进行深入讨论的人也唯有王静辉和司马光少数几人了,而司马光现在虽说不上是王安石的死敌,但两人的关系也进入了冰点阶段,哪里还有这份心情?!

“介甫先生的意思学生明白,不过学生的理解的是大宋不能不变法!”王静辉毫不回避的看着王安石,“大宋变法并不是单纯的解决财政困难,尽管先生投身变法一途的初衷和太上皇与皇帝启用先生都是为了解决大宋以前所面临的财政危机。不过以学生看来一个国家的财政总会有低潮和高潮之别,这本身不足为奇,但有些事情绝对不是钱所能够解决的了的!相公可曾注意到,自熙宁初年开始朝廷财政就已经开始盈利达数百万贯之多,并且逐年增长,虽然朝廷一举扭转了长时间以来财政亏损的局面,但是百姓可曾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王安石心中一动,但王静辉摆手打断了他想要说出的话:“百姓税赋名项并没有减免分毫,其实即便是朝中大臣心中也都明白,在受灾地区朝廷所减免的税收和赈济粮的发放,甚至是朝廷现在正在进行的厢军屯田,十贯之中的专款发放到人头手上也不过是三四贯而已,百姓还是一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学生以为变法的最重要目的是让百姓能够获得更好的生活环境,过上更好的日子;而朝廷能够改善财政现状,国力上升并且建立强大的武装力量来保护社稷和百姓。现在朝廷是开始富有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学生甚至可以预言未来二十年当中,我大宋的财政收入将会年年处于上升阶段;国力上升的同时我大宋也灭掉了几十年的宿敌西夏,并且还能够对北方的契丹进行震慑甚至是威逼。介甫先生,可是我们的百姓呢?他们在这几年当中又得到了什么?!”

王安石听后沉默了下来,王静辉继续说道:“先生之变法过于注重‘理财’,虽然学生对此也是深表赞同,但对于先生在变法过程中的一些政策却不敢苟同!学生遍历先生之新法条文,基本上每一项变法的背后都会给朝廷带来一笔财政收入,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不过却没有看到新法条例中有些政策的实施固然会给朝廷带来一贯之收入,但却给百姓带来十倍之赋税!也就是说,变法取得效果的同时也在增加百姓的负担——这并不是先生的初衷,而是由于变法条例中一些不妥的条例给下层官员予以钻空子的方便所造成的!”

王安石说道:“新法条例纵有不妥,但大多数都是在一地进行数年的试行后才会加以推广,又怎能够给百姓造成新的负担?!”

“大宋疆域广阔,各地民风民俗又有极大的差异,先生所冥思苦想出来的变法条例初衷是好的,但又怎能够以偏概全呢?!青苗法和免役法暂且不说,就是最近的保甲法,若不是学生亲眼所见,也很难相信百姓为了在农忙时节逃避保甲甚至会自残身躯,以学生之见这保甲法实施后的效果与朝廷和百姓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不成比例!”

“赵子几上书然后制定保甲法这也是为了百姓避免盗贼反叛所侵袭,纵然在农忙时节也进行保甲有错,但这保甲法也是好的!”王安石说道。

王静辉听后冷冷的说道:“赵子几可曾说起为何连京畿路附近都会有反叛盗贼出没?还不是因为地方官员收税太重,治理严苛所造成!保甲法不过是往开锅的水里面加入凉水,只能够暂时治标却治不了本,甚至会将矛盾隐藏的更深,他日一旦有变则变成横祸!要知道百姓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哪里会提起刀枪反对朝廷?最根本的解决办法便是最大限度的减免百姓的劳役和赋税,使其能够安心生产,这在几年前朝廷即便是有心也无力,但是在现在却完全可以做到!”

王安石听后又默不作声,王静辉见此也是叹了口气说道:“先生一心为国操劳,学生是佩服不已的,在变法上也是对先生的新法条文拾缺补遗提出建议,无非是为了更加完善新法条例,绝无阻碍新法之心!”

王安石非常固执,也许是他所面临的压力太大的缘故,所以外界对新法的评论很容易挑起他那跟早就变得非常敏感的神经,王静辉也不指望自己能够说服王安石和他成为一路人,事实上两人所坚持的理念偏差实在是太大,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去。不要说是王安石向王静辉靠拢,就是王静辉在熟知历史后,还能够轻易向王安石输诚么?!

王静辉虽然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个比较理想的世界,但这却不是这么好完成的,就如同王安石一般,两个都有着各自坚定理想目标的时候,他们两人是谁也不能够后退的,不过好在两人最终目标都是建立一个强大如汉唐一般的大宋帝国,这才使得他们之间有着合作的可能。

不管王安石听进去了多少,王静辉心中并不是很在意的——他的请求暂停实施保马法的条陈已经得到了王安石的默许,翰林院正在结合各地情况进行修改——说是修改,就连王安石自己在得到非常确切的情况汇总之后,也不认为这么一部新法条文还能够回到实施过程中来——这完全是皇帝赵顼为了顾全他们君臣二人之间的情谊才给王安石的保甲法一个体面的下场机会。

至于吕惠卿在王安石将他侵占田产的证据丢在眼前的时候,也做了一些辩驳,将责任推到家仆的身上,不过就这份证据而言,吕惠卿的辩驳未免太过苍白了些——这份东西要是到了御史的手中至少也要参他个治家不严,而谁不知道他吕惠卿治家御下颇有手段,几百人穿过城市而波澜不惊,又有谁会信,到时候他“颜子”形象也就彻底完蛋了。

吕惠卿对驸马这种做法感到非常吃惊,除了在心中暗骂那个不懂事的家仆怎么不开眼,居然侵占到驸马的田地上去了,心中倒是一凛,对驸马倒是更加上心了。对于保甲法被废而保马法胎死腹中,吕惠卿也知道这也是驸马的手笔,反正这两件事也不是自己所主抓的范围,他倒没有反对,只是觉得对变法派的处境感到担忧——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感到担忧。

熙宁四年的五月,大宋统治高层已经形成了统一的意见,开始有计划的对农业进行减税,并且计划重新厘定工商业税率——小王驸马的《税务与国家财政》一书二十万字已经交由商务印书馆刊行,此书已经被大宋皇帝亲自题写书名并且发诏天下,为天下官员所读之书,这次大规模改订工农商税率的理论基础就是来源于这本书的内容。

与王静辉的一本接一本的经济理论书籍给王安石带来的震撼不同,小王驸马在熙宁四年的六月上书皇帝赵顼,建议以王安石与司马光为首,开始着手裁并州县,整治军事力量,重新编排新的军事制度以满足未来的军事行动的需要。

这本著名的奏章在表面上只是真正的“熙宁盛世”的开端,从奏章上奏的那天起,在宋朝君臣不断努力下,宋王朝前后经过了长达三十年的经济高速发展阶段,中间虽然也有很多战争的发生,但经济发展一直就没有慢下来过。不过真正的历史当事人却皇帝赵顼、王静辉、司马光、王安石、文彦博、曾公亮等人都知道后面还有一份长达十五万字的《石辉奏折》——王静辉主动向王安石发出了邀请,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相互参谈后联合写出了这份“新变法派”奏章。不过这份《石辉奏折》的原本却是王静辉写出来和王安石交流用的,王安石在这份奏章的原始文件中则看到了新的天地——王静辉不仅仅提出问题和给出了自己认为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且还作出了详细的解释,这让王安石收获颇多。最让王安石感到惊奇的是,这份他们相互交流的奏章并不是在短时间内写出来的,而是从熙宁二年便已经开始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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