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第26/87页


“你不怕?那你的父母兄弟你还要不要?你的亲眷家属你还要不要?祖坟还要不要?这个女人你还要不要!”她眸子里隐忍着痛楚,一步一逼地走向陆圣庵。
“奉霆奉霆,幸亏你不是个女人。”她笑眯眯的,拿葱白的手指点着他。
“太后会把我嫁来这里,也算是笼络的一种手段。”她淡淡地说,仿佛遭人利用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些回忆里的她,将他这般丝丝绵绵地羁绊住,越勒越紧。他的心仿佛要爆裂开来。一种无法言语,更不能往深里思量的悲伤,只将他生生逼得喘不过起来。
他突然扬声大喝,“啊――――”那声音振聋发聩,绕梁不绝,满含了无法释放的痛楚和抑郁。溯央微微一颤,只觉得满腔的心酸与悲愤被这一声绝望的怒吼给震得迸发出来,嫩白的脸上鲛珠涓涓而下。
大雨如泣如诉地下着,打得塘子里的残荷东倒西歪,堪堪不得承受。这一片朦胧之中,世界反而异常地安静,异常地干净。
安静得,只剩下了虚无的声音。
干净得,只剩下了两个人。
廖奉霆一声吼罢,端起一壶酒便仰头灌下。溯央也是个倔脾气的,伸手拎了一壶来,倒在口中。她不胜酒力,脸上如奇花初胎,层层叠叠地泛起了红晕。
廖奉霆低低问道:“你……可恨他……?”
溯央想起陆圣庵让采花贼进她房中,若不是廖奉霆先进来自己最后的退路只怕也断了。淡淡凝眉道:“你希望我恨他吗?”
廖奉霆苦笑了一声:“表兄他,也是无奈……”
“好,那我便不恨他。”溯央笑,“我不恨他。”
这短短几个字,仿佛是一种承诺。那般恳切真诚,带着独一无二的信赖。
廖奉霆沉默片刻,又是一仰头,将另一壶酒也灌了下去。
溯央在一旁握着剩下的半壶酒,借着酒劲,嫣然笑道:“廖将军,如若可以,我宁可身为男子,在沙场之上马革裹尸,却也不愿红绡帐暖,困在一方小小天地里缠斗。”
廖奉霆朗声大笑:“好!那我便给你讲讲战场上的事。”
他沉沉诉说,她侧耳倾听。一时间那声音盖过了铺天盖地的大雨,直令她精神一振。仿佛跟着他一起站上千军万马如惊雷踏过的战场,耳畔回荡着数千号角之声,伴着隆隆鼓声,令人气血沸腾。
鹤翼阵,他身居阵中,以重兵围护。两翼张合自如,抄袭敌军两侧,又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攻势极猛,万夫莫敌。
鱼鳞阵,他位于阵形中后,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集中兵力,强势猛攻。
她听得痴痴的,只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翼,去那战场之上瞧一瞧看一看。他也将儿女情长暂时抛下,豪气渐长。
溪宁透过那微微进雨的小窗,冷眼看着亭中那聊得正酣的两个人。嘴角犹自凝着令人胆寒的笑意。
果然――她没有错。
雨势稍缓。溪宁纤白的素手将一管信绑上信鸽的右足,将它放飞起来。
只这一次,全看你的了。





第二卷 北临城 第十五章 九姑娘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1-2-13 1:57:27 本章字数:3755

雨过天霁,众人重新上路。那一场如丝如雾的雨,消失得骤然,仿佛是从未来过一般。
她和廖奉霆的把酒言欢,亦与那场雨一般,似乎从未发生过。
溯央静静地望着窗外。天空一连几日都是大晴,他们赶得极快,已经到了北临的城边。太后的凤驾恐怕还要一些时候才能到达。
廖奉霆到底是觉得客栈不能周全,这一日向溯央道:“表嫂,客栈是不能住的了。如今太后未到,行宫也不得入,不若暂住北临首富穆家?”
溯央略略一想,点了点头:“是个主意。穆家既是首富,定是圈养了些身有武功的护院,到底比客栈强些。”
廖奉霆依言而去,不过一个时辰便来接溯央等人。一行人坐着马车来到穆府,溯央一拉帘子,只见极气派的一座府邸。占地颇大,朱红色大门大开,两边各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镇守。早有一行人在门前等候,主子穿着绫罗绸缎,随侍的丫鬟婆子也是满头的珠花,一副大户人家的模样。廖奉霆自是先去拜会穆老爷了,溯央下了车,穆夫人已经言笑晏晏地迎了上来。她三十出头,隐约看得出年轻时候有几分姿色,穿金戴银的一身,笑得连眼睛也眯成了缝:“郡主到了,赶紧进厅里罢。”
溯央忙说了句“叨扰”,请穆府的丫环将溪宁几个安顿了,带着螓希进了大厅。
到厅内坐定,螓希候在一旁,溯央喝着茶,一双灵动的妙目将四周尽收眼底。前来相陪的皆是女眷,有人好奇地张望她,有人畏缩地低头不语,有人低低地交头接耳。只一个女子坐在明亮大堂的一个灰暗角落里,穿着材质低廉的素色锦衣,执着粗制的陶瓷杯子。偏偏她丝毫也不觉得有何不妥,饮茶合盖的姿势,比起金枝玉叶亦不逊一分的端庄优雅。倒是坐在厅中央那几个衣着光鲜、描眉画目的,虽插的是金步摇、拿的是珐琅琉璃杯、喝的是最上等的大红袍,却独独没得她一丝半毫的清冷气质。
溯央说不出缘由地对这女子有了几分喜爱,低低问了一句:“穆夫人,那一位姑娘是……?”
穆夫人原还在赔笑,见她点了那女子名字,脸色变了颜色,喝道:“阿九上来!”
厅里众女子不少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那阿九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几步上前,不亢不卑地对溯央见了礼:“问郡主安。”
穆夫人抢在前头,颦眉道:“今日郡主驾到,你怎么却穿得破破烂烂的?”
阿九低头不语。溯央在一旁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
“民女穆九,是穆大人的养女。”阿九淡淡地答道,声音里丝毫听不出情绪。那下头的女眷纷纷拿几分嘲弄的目光投在阿九身上。溯央心里微微一酸。她亦一样是养女,昱王父子待她不薄,在晶元宫却饱尝了人间冷暖。这女子心里的苦,她皆是懂得,却难为她这般荣辱不惊。
溯央勾起唇角:“原来是九姑娘。”只觉得厅内霎时静得惊人。女眷们的眼神纷纷带了惊诧,似乎不知堂堂郡主为何待一个府中养女这般客气。
穆九也怔了一怔,微微仰起脸看溯央。溯央笑着解了腕上一个和田玉手镯,替她戴上,一边道:“今日见你,不知为何极是投缘。这个镯子赏给你,它代表着皇家,可要好生爱惜。”
穆夫人陪在一样,嘴角一抽一抽的说不出是艳羡还是不甘,却也不敢造次。穆九的神色依旧淡淡的,微微咬了一咬下唇,道:“多谢郡主赏赐,这礼物太过贵重,阿九怕遗失了无法向郡主交代。”
溯央心中一动。这个穆九也是个伶俐的人儿,她是怕万一有人故意将镯子损毁,到时候借题发挥,吃苦头的便是她了。溯央笑着道:“若是丢了,你来京城找我,我再赏一个!”
阿九猛然抬头,溯央只见一双极大的黑白分明的眼,透着几分稀薄的惊讶,随即低下头,重重地道:“郡主的大恩,阿九没齿难忘!”
穆夫人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连忙说了些女儿资质驽钝,幸得郡主垂青之类的话。溯央心里冷笑,却到底坐着听了。直到用膳时,溯央推说自己因陪着太后礼佛需要吃素,便不与穆府的女眷同吃了,叫人送了斋饭进屋。
穆府空了顶上等的房给溯央。屋内雕栏画柱,皆是上等红木。那床上铺着绸被,放着玉枕。一旁的红木柜子里摆着各形各色的古玩。溯央认得不全,随手拿一只官窑瓷看了看,品相色泽,断非赝品,只怕价值不菲。她微一抬头,却见墙上裱的是前朝名家的笔墨,端得上是笔走龙蛇,魄力非凡。下头几案上摆着一只秦筝,微微一拨,发声悦耳。
螓希在桌前一面替她拾掇,一面不禁低低埋怨:“主子怎么就将那镯子送给了九姑娘呢?主子净身出的宫,身边有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如今那玉镯也送了人,下回若是碰着用钱的时候,可怎么办……”
溯央“扑哧”一声笑了:“不过是个镯子罢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没了便没了。能保得她周全才好。”
螓希撇撇嘴:“主子就那么喜欢那个九姑娘?”
溯央缓缓“嗯”了一声:“看到她,总像是看到原本的自己……”一样是寄人篱下,一样是身不由己,她如何忍心,看另一个女子像曾经的自己一般,如同穹宇中的蜉蝣,连护得自己周全都不能。
螓希不敢接口,连忙扶溯央做到桌前:“主子快吃吧,菜要凉了。”
溯央抬手拿起一双象牙筷,食不知味地尝了几口,问螓希:“这北临城中的局势,我之前要你查探的,可有什么结果没有?”
螓希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悄声答道:“回主子的话,北临城中,七王爷的羽翼颇丰。北临城统卫冷子籍冷大人、县令董蛰董大人都是明着帮衬七王爷的。尤其董大人,他的姑丈是户部侍郎宣大人,姨表兄又是诚吉刺史,势力极大。至于这穆家,虽然态度含混中立,但是坊间传闻穆大人有意将穆家二小姐嫁于冷大人。”
溯央一面微微点头,一面在心中暗暗记下。待到用完了膳,螓希叫了两个丫环进来收拾,正在忙着,外头脆生生的女子声音道:“阿九前来拜会,不知道郡主方便否?”
螓希看一眼溯央,见溯央微微将螓首一点,便去开门。只见穆九换了一身新衣,尺寸略大了一些,约莫不是为她量身做的。不过比起之前的荆钗布裙,方才显出大家小姐的模样。簪子、耳环、项链一律换了成色极好的碧玉。她原本就容色清丽,如今一番修饰更显得光彩照人。饶是如此,穆九脸上却丝毫没有自得之色,透着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清冷。
她进屋敛衽,在一旁坐了。两个小丫头提着残盘出去,螓希乖觉地锁上门。穆九一双清澈的明眸对着溯央,突地低低开口道:“太君薄雾起缃裙,后羿断蛇入洞庭。”
溯央吃了一惊,口中已经接道:“之子于归桃夭处,人间天上恨别情。”念完便轻声喝道:“你也是太后之人?”
穆九莞尔一笑。溯央心里一讪――这北临城藏龙卧虎的,太后岂会不下注白白放过了?刚才对的那两句暗号,便是一首藏头诗,成的是“天后之人”四字。出宫时太后叮嘱过,若是有人能对上此诗,便是证明乃是“太后之人”,可以大事相托。
溯央这会子已经平心静气了,抿一口茶问道:“九姑娘如何进的穆府?”
“穆大人早年有段露水姻缘,那女子却已仙逝。太后寻到几个知情人,捏造了我的出身,派我来这里。”穆九淡淡答道,“穆大人虽信了,穆夫人却是名门望族出身,不能容我,只能对外人说收了一个养女。”
说着她怆然一笑:“不过是逢场作戏,穆大人也无几分真心,几房夫人更是容我不得,是以落魄如斯。倒叫郡主笑话了。”
一样逢场作戏,陆圣庵对自己又能有几分真心呢?溯央也不禁戚戚的,伸手过去握住了穆九的手,只觉得触手之处,不少的老茧,心里一酸:“九姑娘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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