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第59/87页


溪宁淡淡笑了一下。墨砚识趣地退了出去。
“圣庵,又在作画?”溪宁缓缓步过来,看着已绘成的美人。
陆圣庵应了一声,看着那美人。那明明是出自自己手中的,却硬生生的生疏。她巧笑嫣然,手中一束初开的桃花,衬得那流波婉转的眼眸仿佛带着生气和不羁,与平素他笔下的美人截然不同。
溪宁看了一会,淡淡地说:“圣庵,这副画我喜欢的紧,送我好不好?”
陆圣庵看她一眼,手指紧了紧:“……嗯。”
溪宁的目光在他脸上兜了一转,最后落在那提词上,微微启唇:“蒹葭苍苍……”
陆圣庵的手一下按在提词上。墨迹未干,一按之下立刻晕开,在精致的丹青上留下串串墨泽。
溪宁的眉头微颦,嘴角带着一丝苦笑:“这是何苦呢?”
陆圣庵并不答话,小心地将画收了起来。墨砚这时候进来,眼见着两人似乎有些尴尬,挠挠头皮说:“少爷,老夫人叫您过去。”
“知道了。”陆圣庵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溪宁你自便吧。”便带着墨砚走出了书房。
溪宁拢着眉,直直地望着那画,眼中闪过淡淡的泪光。纤细的手指攥着,关节发白。
冬日的午后,倒有了久违的阳光。大雪既化,暖融融的一片。树木皆凋了叶,秃秃的被阳光一照,却不觉得荒凉。有些侍女小厮在园中穿行而过,热热闹闹的。螓希倚着花藤架子睡着了,溯央托着腮,凝望着远方,淡淡地唱道:“龛笼芳,影难双,红烛泪两行。多少好时光,不过风流场。瘦花黄,鬓如霜,良人薄幸奈何妄。一生脂粉艳,一段绮罗香。”
“好个一段绮罗香。”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溯央一回头,溪宁正自站在身后,斜斜挽了一个簪花高髻,粉脸微红,睫毛闪闪,面上带着娴静的笑容。溯央禁不住要慨叹,人家说的西施貂蝉,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溪宁看了一眼正自酣睡的螓希,往溯央身侧坐下。溯央将面前的水果盘推过去,淡淡笑了一笑。溪宁看她的笑容,明明并非多么倾国倾城,却恍如这冬日的阳光一般,那么温暖,那么和煦,那么让人想要收入心扉之中好好珍藏。
她心里紧了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郡主刚才唱的歌儿,真是好听。”
“不过是信口唱的,溪宁妹妹见笑了。”溯央莞尔,“你叫我溯央就可以了。”
“……好。”溪宁的眼光在她脸上兜了一转,远眺前方,“溯央姐姐,何必唱这么悲凉的歌呢?你的命,不晓得比我们这些女子要好多少……”
“旁人看到的多少光鲜,其实倒也未必。人各有自己的难处罢了。”溯央笑了一笑,并不正面接过这话头。
“您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自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哪里像我们,要倚栏卖笑,命比纸薄?”
溯央看着她双眉如许,能载闲愁的样子,淡淡地说:“溪宁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呢?往后的日子长了,总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溪宁见她还是避开话锋,倒先有点沉不住气了:“原本以为有圣庵帮我脱离苦海,便是苦尽甘来了,可惜命薄到底是命薄。”
“溪宁妹妹,你若要什么,只管和相公去说。他的私事我是不管的。”溯央的表情依旧淡然,但口气里隐隐带了一丝针芒。
“溪宁不是想要什么,不过是自怜自爱罢了。”溪宁许是也觉得自己的话过了,笑了一笑,“姐姐不要见怪。”
溯央看着她,只觉得她秀发上插的金步摇聚着光,随着她话说一点一点,那光直直扎进了她眼里。溯央缓缓摇了摇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相公对溪宁妹妹,到底是一片真心。如今我进得陆府,不怕给妹妹知道,是太后看相公乃是一个痴情公子才下的懿旨,不过相公的这份痴情,到底不是放在我身上的。”
溪宁张张口要说什么,溯央微一摆手,倒先笑了:“大家都是女子,溪宁妹妹的心思央儿也懂得。其实能有像溪宁妹妹这样婉柔体贴的可心人儿陪在相公身边,央儿也就放心了。”
溪宁看她一眼,目光中犹有些惊疑不定,待到见到溯央一脸漠然的神情,却又禁不住微微苦笑了一声:“世上许多事,却到底是奈何明月照沟渠……”
“溪宁妹妹?”溯央没有听懂她话头里的意思,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溪宁笑了笑,站起身来,福一福便径自去了。
溯央瞅着她的背影望了一忽儿,侧脸冲花藤下半倚着的螓希嗔了一句:“还装呢?人都走了。”
“主子……”螓希睁开眼睛,微微赧然,“螓希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溯央轻轻摆摆手,“你若当时醒了,倒会闹得大家脸上无光。”
螓希见溯央没怪责,一骨碌起来,瞪着眼说:“主子你刚才的那番话,岂不是更纵容那个溪宁接近陆少爷吗?这如何使得?要是陆少爷真被那女子迷了心窍,主子要怎么办?”
溯央扶了扶额:“你一堆的问题倒叫我回答哪一个好呢?螓希我问你,咱们昱王爷倒有几妻几妾?”
“一个正房夫人,十七房小妾。”螓希不知道溯央扯这话题的用意,乖乖回答。
“那咱们昱小王爷呢?”
“小王爷虽然年纪尚轻,也已经讨了四房妾室了。”
“那不就是了。你想想,相公与溪宁情深意笃,若留溪宁在他身边,他还会不会讨小妾去?”
“……不,不会。”
“那岂不清净?”溯央嫣然一笑。她自小在宫中长大,看惯了后宫妃嫔为争皇上龙颜一顾的各种戏码;后来皇上将她送于昱王做干女儿,王府里的各路姨太也是各显神通。她看得多了,心里只觉得烦躁。要是留一个溪宁在陆圣庵身边,那些烦人的争斗伎俩通通可以歇菜,她何乐不为?
更是何况,她从来不奢求夫君的一丝垂怜。她原本就是一个眼线一个细作一个砝码,或许她心中对陆圣庵也有一份隐隐的歉疚,能留得一个他在乎的人给他,也算是一种弥补。
溯央想着,微微叹了一口气。螓希不懂自家主子的柔肠百转,只觉得主子留着溪宁虽然可以制住少爷娶别的女人,然而终究是不妥的。但是这个不妥又从何说起?主子是太后要少爷娶的,是断断休不得的。然而主子就要这样委曲求全地过一辈子?
心里想着,口上却不敢再说。溯央已经坐回那紫檀镶珐琅的太师椅上头,微阖双目,睫毛倒像两把扇子,在细白的脸上笼出一片阴影。那蝶舞步摇一晃一晃,明晰娇婉。整个人浸淫在阳光之中,倒好像周身笼着金光的仙女一般。螓希看得呆了,禁不住想起主子从前教她的一首诗――
宝髻松松绾就,铅华淡淡妆成,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不定。
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相见怎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第一卷 卿本佳人 第九章 佳人难再得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1-2-13 1:57:26 本章字数:3937

服侍溪宁的朝绿端了晚膳来,却只见一灯如豆,溪宁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知道已经呆了多久。
“溪宁姑娘?”朝绿轻声唤她。溪宁披散的墨般长发微微一动,却没有转过脸来,只是淡淡地说:“放在这儿,你下去吧。”
朝绿去了。螓希卧在贵妃榻上,眼神渐渐空洞了起来。仿佛回到那一日,那初见的时光……
那日的桃花极艳,像是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极尽妖娆地盛放。那粉的可以掐出水来的花瓣,也是这般扑簌簌地飘落下来,落得人满头满脸都是那绛粉的喧嚣。她在一株桃花树下等待,心里乱哄哄的,倒像是烧着了火,一点一点炙烤着,让人坐立不得。她削葱一样的手指将衣襟的一角捏来捏去,一双妙目时而悄悄四顾,时而羞怯地垂下。天外,风景如画,云卷云舒。
她在等他,握着一只信物铁鱼。那是他们初次的相会,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个赠他价值连城的传家玉佩的小小少女,她的脑海里却满是关于他的传说――家财万贯的陆府少爷,才智过人,胸有韬略,却为人谦和。更难得的是,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还是名动一方的美男子。
她的嘴角衔着极娇美的笑意,轻轻低头拂拭那只滑润的铁鱼,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极羞的事情,经不住地扭捏起来。待到再抬头,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她初是只见一双极黑极深邃的眼睛,恍如最纯粹的黑曜石一般,带着笑意凝视着她。溪宁来不及细看,轻轻地“嗳呀”一声,娇羞地垂下头去。
“抱歉唐突了,在下陆圣庵。”
不过十个字,不过十个字……便像一支淬了毒的箭直刺她的心房。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什么叫做就中更有痴儿女。那些原本背着先生私下看的淫词艳曲,倒像是约好了一般有志一同地蓬勃出来,让她的俏脸更加酡红,如薄醉微醺。
她偷偷觑他一眼。一身随风轻摆的白衣,批着绣金纹的紫袍,飘飘乎若仙。他生得极美,一双隐隐生出桃花的凤目,殷红微抿的唇,刀削一般俊朗的面孔。美虽美,却不带丝毫女气,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陆圣庵低低地笑了,她顿时红了脸,不敢再看。因着不敢再看,她没有捕捉到对方眼底里那一闪而过的阴沉。
那一日,他带她在京畿游玩了一天。他待她极是温柔妥帖,一颗芳心就此深陷。
她知道,那个人叮嘱过她永远不要爱上他,可是自那一日起……自那一日起,她再也没能忘记那少年的音容笑貌,再也没能忘记那一日如雨如珠落她一身的桃花花瓣……
溪宁苦笑了一声,随手翻开几案上的一侧古书。暗朱红色的檀木上,薄薄的书页都翻卷了起来,许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她信手一翻,却是一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溯……央……
溪宁猛然忆起陆圣庵晨间作的那幅画像,一时咬住了贝齿,将那书册摔在地上,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倒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良久,她的嘴角微微弓起,露出一个淡薄的笑容。那笑衬着她漆黑如点墨的眼,极是幽深神秘。
溯央……
溯央慢慢悠悠地喝茶,螓希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小心地掩上门,低低地说:“主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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