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传》第10/100页


  夏花向死而生,未知死焉知生?
  想得痴了,不知不觉,已经满脸泪痕,自己却无所察觉。
  “宝珠。”王先生轻拍一下她的肩膀。
  君拂,不,如今已经是宝珠了,她从沉痛中回到现实,微微一笑道:“先生。”
  王先生看着宝珠的眼神却满含不解和诧异。她先是看到自己一向活泼好动的学生不知为的什么原因陷入了安静,仿佛在苦苦思索,已是惊诧。后又见她不觉落下泪来,脸上那种沧海桑田的悲痛让人一看之下,只觉遍体生凉。那分明不是年幼女孩子纯真懵懂的忧伤,而是真正历经磨难,辛酸尝遍的成人隐忍式的悲苦。
  何以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竟然会有这样的伤痛?王先生心存疑惑。
  先听人说三姑娘同过去大不相同,她并不在意,谁经历点事情不会有所变化呢?每个人都是经历的组成,经历了什么,便会成为什么?可是今日一看,这哪里是不太一样,分明是全不一样,倒好像两个人般。
  但她又实实在在想不出这种转变的原因。
  而宝珠此时已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草草将眼泪揩拭。
  前世最苦难的时候,她都不曾流泪,今世尚还没有遇到什么,已经两次落泪。自己的身体变年轻了,自制力仿佛也随之失去了一般。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过去了就好。”王先生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一句。
  宝珠微微一笑,她知道这句话是出自王先生的真心。一个人讲话是否真心,是可以从她的语气和表情看出来的。哪怕再高明的伪装,终有破绽。
  王先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见宝珠这般情态,不由牵动已经冷了许久的情肠。
  王先生自然是温和的人,但温和是什么?温和就似平静的湖水?只有冷静冷情的人才会温和,若非悲苦尝遍,磨难百经,怎能练就泰山之崩视若无物。只有当你面对任何事情都无挂于心,冷眼相看,你才能永远保持温和。温和是表象,无情才是真谛。
  王先生固然是温和之人,却也是无情之人。她向来待宝珠和善耐心,无论宝珠怎样霸道无理,她脸上的温和永远不变。那是因为她不在乎。
  这个女孩子是好是坏,过去如何,将来如何都同她无关。她只是她的老师,她学习也罢,不学习也罢,也同她无关。
  所以说,这天下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复杂有趣,而人用眼睛看到的永远只是表面,若是认真挖掘,每个人的内心都复杂得如同汪洋大海,而在你解读它的过程中,可能会连自己也渐渐迷失。宝珠做为君拂的时候迷失过。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之后她再不探索一个人的内心。傻瓜,做一次已经足够!
  她喜欢将人分类。她不在乎一个人的内心如何,她只在乎一个人会说什么和做什么?
  因为语言和行动会影响事态的发展,而内心不具有任何力量。人应该关心的是事态的发展,那使你明智。
  

☆、第十三章出事

  师生两人短暂的互动过后,便是上课时间。
  宝珠收起伤感,王先生收起一时的心软。师生仍同过去那样,一个看似认真在教,另一个……跟过去一样没有在听。
  从何看出来?就没见过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眼睛是直的!那分分明明是在发呆。
  王先生心内摇摇头,果然还是一块朽木也。当然王先生并不生气,因为如果宝珠果然认真听讲,她还要多多费心教学,否则于心有愧。可宝珠若是自己不向学,于她却是不相干的,她只要每日做做样子就是,反正只要冯家愿意交束脩就成。不得不说,王先生实在是一个豁达洒脱之人。
  王先生今天教的是唐诗。
  大乾朝的女子若是读书,除《孝经》,《女则》,《闺训》必修外,诗词是最受女子钟爱的。精通了作诗填词,便可以在闺阁聚会之时拔得头筹,让别人刮目相看,甚或能赢得一个才女名号,以为嫁娶获得更多筹码,待到嫁人后,若能与夫婿二人吟诗作对,红袖添香,成就一段佳话则再好不过。这便是大多闺秀们的私心想法。
  当然,更多的女子是反对读太多书的,以免移情坏性。即使那些有名的才女也会谦虚地表示:女子自当贞静为要,诗词不过取乐玩耍之物。生怕不这样说了,别人就会认为她妇德有亏。这些都是主流价值,一般人是不会与之叫板的,以免世所不容。
  而宝珠虽然认为女子应当读书,但她不太喜欢闺阁中矫揉造作的词风。诗词本是抒发情怀之物,若一味追求对仗工整,词句优美,则是舍本逐末之举。人读书,不是为了做出好文好句,而是为了明白事理。
  比起唐诗宋词,宝珠更喜欢读些史书传记。看古人们生平行事,从历史的轨迹中获得人生感悟。学问是从真实中获得,天天寻章摘句,即使做出的诗词文章再优美,也不过是博君一笑而已,于实事,于国计民生有何可用之处?
  所以听到王先生讲唐诗,宝珠怎能不打瞌睡?不过为了尊重老师,宝珠还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此乃打瞌睡最高境界。从前她可是费心练习过的。等到宝珠的瞌睡打完,王先生的教学已经结束,师生两个礼节都很周到。
  玉簪是一直坐在宝珠身后,随时伺候的,此刻王先生离开,她便上前来尽责地收拾书本。并且嘴里还道:“王先生今天所讲的杜工部的诗不太好,不如李太白的诗。”
  宝珠“哦”了一声。以玉簪的年纪和经历,自然更喜欢狂放的李太白,欣赏不来沉郁的杜子美。
  玉簪又道:“对了,姑娘,今天我去请王先生的时候,你知道王先生那时在做什么吗?”
  宝珠当然不知道,她问:“在做什么?”
  她对这位王先生还是很好奇的。原身的记忆中,只知道王先生闺名一个慧字,夫家姓林,曾经考上过举人,可惜天妒英才,竟然死了。若是活着,此时恐怕也已经为官做宰了。夫妻两个又都是文人,感情也必定甚好的。当然后面的话是从前的宝珠听到王先生经历后自行想象出来的。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对生活有各种美好的幻想。如果那位林举人现今真的活着,事实如何,却未可知了。
  “我看到王先生在烧香,好像在拜祭什么人。”玉簪神神秘秘悄声地道。
  “大约是她的亲人吧。”宝珠淡淡地道,最有可能的是那位林姓举人。至今还悼念亡夫,看来王先生夫妻曾经的感情果真很好。
  “不是。”玉簪的声音更小了,“我觉得不是王先生亲人。”
  宝珠便诧异地望着玉簪,等待她接下来的话。她即使不问,玉簪也必是要说的。
  “那灵牌上的姓不对,既不是王,也不是林,是……君。”
  宝珠心头一跳。随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捕风捉影。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君姓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她们君家原本就是大族,至于那不属于君家的君姓也不是没可能存在的。她祭拜的即使真是君姓人,跟她有关系的可能却是微乎其微。
  这样想来,宝珠的声音便非常淡然了:“除却林,王两姓,难道王先生就没有别姓的亲人不成?你也太大惊小怪。”
  玉簪道:“这倒不是,只是王先生拜祭的人不姓王也不姓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难道姑娘不觉得吗?”
  宝珠轻笑:“你少见多怪?难道还非要我也同你一样吗?”
  玉簪说起这件事本来就是为了在宝珠面前卖弄她的机灵,如今宝珠不在意,她自然也就丢开手了。
  两个人便离开了小学堂。
  回到清凉院的时候,林嬷嬷已经销假回来了。宝珠是在院门的穿堂里遇到的。林嬷嬷那样子倒像是等候多时了。一看到宝珠,便上前来叫了一声:“姑娘!”
  那声音,竟然带着丝哽咽。脸色惨淡,形容憔悴,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
  不仅如今的宝珠没有见到过,就是原来的宝珠也是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玉簪更是被吓了一跳,林嬷嬷是多么威严庄重的一个人,何时有过这样的失态?反正打她进清凉院以来就没有见到过,至于在她之前,就不得而知了。
  “嬷嬷有话请好好说。”宝珠声音平静,但是却带着明显的安抚。她携着林嬷嬷的手,一起向院中走去。
  院子里早围满了好奇的小丫头们,估计她们的围观也不是一会半会了。双喜赶上来对宝珠道:“姑娘,嬷嬷一回来就问起你,奴婢要打发人去请你,嬷嬷说不能影响你听讲。”又悄悄地对着宝珠的耳朵道,“嬷嬷一直不肯说为的是什么事。奴婢打听到嬷嬷这次请假是家中的人来找,那必定为的是家中的事情了。”
  宝珠点点头,又向四周那些探头探脑的小丫头扫视了一眼,把眉头皱了。
  双喜不愧是最机灵的大丫头,立刻冲着院子里的小丫头道:“都看什么看?嫌活太少了是吧?”
  小丫头们怕给她们增加工作,立刻一哄而散,只心里仍旧免不了好奇。
  宝珠同着林嬷嬷走到最里间,又遣退了两个大丫头在回廊里守着,以免小丫头们在外听壁角。
  宝珠这才轻轻地问林嬷嬷:“嬷嬷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若是我能帮忙,必定尽力。”
  林嬷嬷叫了一声“我的姑娘”,之后便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
  宝珠见她实在可怜,想起林嬷嬷素昔对原身和自己的袒护之情,不免也有些伤感起来。声音放地更加柔软:“嬷嬷且先不要伤心,总要告诉了我原由,才好给嬷嬷出主意想办法。”
  林嬷嬷吸了吸鼻子终于道:“姑娘也晓得,我年轻守寡,这一辈子就生过两个孩子,那个小的又福薄得很,一出生便得了弱症,熬了没几天就死了。如今只剩下那个大的。可是现在,连他也出了事。其实我明白这件事情即使找姑娘,也不得主意,可是我又实在不知道还能求谁?”
  

☆、第十四章质疑

  宝珠对林嬷嬷口中的这位奶兄略有耳闻。听说这位奶兄学问很好,今年十七岁,十五岁便考中秀才,成为国子监的生员。这位奶兄一直是林嬷嬷的骄傲,指望他能光耀门楣。他出了事情,林嬷嬷自然六神无主,变作了没头苍蝇,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就听她道:“本来好端端地在国子监读书,不知道什么原因和一个叫陈友菊的同窗起了龃龉。那同窗父亲是大理寺少卿。又不知道想了一个什么法子让国子监革了子恭的衣巾,还诬赖他偷盗,把他送进了顺天府衙门。本来好生生的前程毁于一旦,如今关在牢狱里也不知个死活。”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林嬷嬷毕竟是有年纪的人,这一伤心便感觉精力不济,身形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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