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传》第9/100页


  翠儿听了小芬的安慰,心里倒好受了些,只是仍旧唉声叹气地道:“不是我说丧气话,你说她说的那话气不气人?我跟姑娘说话怎么了?凭她是谁,难道还拦着别人说话不成?她也不过如我似的,一个丫头罢了,竟然还作威作福起来。”
  小芬拍了拍她的肩膀:“算啦!别跟她计较啦。随她要怎样呢?她今天既然让你别跟姑娘说话,你就别跟姑娘说话。咱们好好做事也就是了。”
  “嘿!”翠儿冷笑一声,“清凉院里还不是她一人做主的地!上面还有林嬷嬷和姑娘呢?她算什么?等哪一日,姑娘再吩咐我做事或者跟我说话,我就不吭声。姑娘要是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就告诉姑娘:是双喜不让我们跟姑娘说话。看她那时候怎么下台?”
  小芬道:“你快别有这个傻想头,她下不了台又怎样。她不过尴尬那么一会,等回过头来,更揪了你的辫子不放了,到时候恐怕就不止是说一两句不好听的话就能了结的了?”
  翠儿道:“那又怎样。大不了闹一场大的出来。”
  小芬连连“唉”了几声:“你千万不要如此,凭你的身份,哪里能斗得过她。我同你要好,才这样劝你,若是别人,早煽风点火了。你跟她闹,在别人看来是痛快了,可是于你,终究是要吃大亏的。忍一时风平浪静,你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再说,她有仗腰子的人,就算姑娘,也未必拿得下她?”
  “什么仗腰子的人?”翠儿忙问道。
  小芬此时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果然是言多必失,摇了摇头道:“别的我也不同你说,你想一想,她原来是伺候谁的?”
  翠儿听得奇怪:“我知道她原来是伺候老太太的,那又怎么了?”
  小芬见翠儿不能领会,就又点拨了一下道:“她既然是长辈送来服侍的丫头,就算是姑娘,也不好十分难为她。”
  翠儿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地道:“罢了,我不去惹她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难道我真个会同她闹不成。不过我不敢同她闹,别人却有不怕的。”
  小芬便明白翠儿说的是玉簪了。这却没有什么妨碍的。不过看上去翠儿还是没有听明白其中的关窍。不过却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笑了一下道:“还好她们两个关系不好,否则合起伙来,咱们更没活路了。”
  

☆、第十一章扶危

  君拂读书的地方设在冯府东边二门后边的一个卷棚内,这里原来是冯府里给小孩启蒙的地方,后来他们都上学去了,就连素锦都上了女学。但是原身宝珠是娇贵惯了的人,起不得早儿这是一件,另外因为她性格张扬跋扈唯我独尊,所以在女学中跟同窗打架,哭着闹着不愿意再去了。老太太二太太怜惜心切,没有不答应的。
  大乾朝以前根本没有女学,女学不过是本朝刚刚兴起,能上学的都是官宦贵胄家的女孩子,即使如此,前世建立女学,她身为大长公主时还遭受了许多非议。说什么女学若是兴起,女人们都不守妇道了,该当如何?
  不仅男人们这么说,连女人们自己也这么说。说什么身为女子就是要贞静守德,以女红针黹为要,又不需要考科举博功名,学那东西只会坏了心性不安于室。
  后来若不是她一力主张坚持,女学恐怕早就胎死腹中。可即使女学保了下来,她的名声却倍受指摘,之后种种,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许多时候感觉自己是走在一个深深的泥潭中,前方没有光亮,身后没有支撑,如果最初靠的是信仰,之后依靠的却不过是倔强罢了。因为不服气不甘心,所以一定要坚持到底。
  她这个人平生有一个毛病,不轻易决定一件事情,但只要她决定了,便会坚持到底,哪怕是头破血流,撞倒南墙。这股子执拗曾经成就了她,最后却也断送了她。福祸之间,原就没有定论。
  小学堂在东边,君拂又住在西院,距离虽然没有多远,但也不算多近了。一路行来,小丫头们见了她,都放下活计安静地退到旁边站立。这是府里自来的规矩,人人都要遵守的,何况原身宝珠的性格霸道,在她面前犯错,同找死无异。谁又敢触她的眉头。
  君拂一言不发,玉簪旁边跟着便也不敢多说话。
  身后的小丫头们在君拂走后,都背过脸去道:“哎!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要把小学堂设在这边,每次小祖宗从这里走过,我们都要胆战心惊的。”
  又有别的小丫头跟着道:“谁说不是呢?要说冯府的各位主子们也都算贤明愿意体贴下人的,可偏偏却出了这么一个祸胎,若是没有了她,府里得少多少祸事呢?”
  又有另一个小丫头一旁打趣:“你这话就说岔了。冯府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他,你怎么就给忘记了?”
  先那丫头便拍了脑袋道:“是啊,怎么就把那一位给忘记了?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了这姐弟俩,便明白这些俗语都是至理名言。”
  小丫头们一边说一边嘻嘻地笑。别看她们平日在宝珠景渊二人面前唯唯诺诺,背过脸去,打趣这二人却是习惯了的,什么难听的话不敢说?那些管事的人也不忿这姐弟的为人,因此即便听到了小丫头们的这些闲话,也都不理论。却也纵得小丫头们愈发说得狠了。
  玉簪同着君拂来到小学堂的时候,看到一个小丫头正弯着腰在擦门。君拂皱着眉头看了那小丫头一眼。玉簪察言观色,正愁不能在君拂跟前卖乖以抵消昨日的失言之罪,因此便提了那小丫头的领子道:“你没看到姑娘来吗?还只顾着擦门?”
  那小丫头因背着身子,所以并没有看到二人过来,此时被玉簪抓着,吓得两股乱战,直掉眼泪,话也不敢说一句。
  其实君拂刚才所以皱眉只是看着小丫头年纪幼小,却给她分了一个擦门的工作,她个子那么矮,连门高的一半都没有,所以便下意识地皱了眉头,不想玉簪却会错了意思。原要斥责,想想玉簪所以有此种做为皆是因为先前宝珠那“特别”的性格,倒不好过于苛责她,心念正在急转之间,不想恰这时候有一个声音道:“冯宝珠!你在自己院子里撒性子也就罢了!竟然还跑到这里撒性子!凭你再是什么公侯小姐,难道别人在你眼里就都不是人了吗?!”
  君拂定睛一看,只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孤标秀挺,薄面含嗔。因为发怒,所以红生双靥,更见娇艳。此女正是君拂老师王先生的女儿林书玉。
  这林书玉长着天仙般美貌,因为年龄大些,姿色已成,纵然比起年幼的宝珠来也逊色不了几分,但却是一个冷面娇娥,炮弹性子,而且嫉恶如仇,最是敢于仗义执言。一直以来对宝珠的跋扈嚣张很不以为然,但是王先生几次压伏,所以才没有同宝珠势同水火,只是避之为上。
  昨日王先生同她说起宝珠病愈今日要来上学,所以她大清早便准备出外玩耍,不想今日君拂来得早了些,两下里正好撞个正着。还让她见到娇女逞凶欺辱下人的一幕,这要她如何忍得,因此便将母亲的嘱托抛到了九霄云外,出言讥讽。
  此刻宝珠若还是原来那个骄纵千金,定然二话不说与她厮缠,但宝珠早不是宝珠,而是君拂,因此却是安然若素,很有些气派天成的景象。看得林书玉深深纳罕。她仔细看那娇小姐,只见她蛾眉迤翠,凤目流波,年岁不大,却有一股英风流露,清冷摄人。
  往日间只听人说她如何霸道跋扈,纵情挥霍,分明一个目中无人的膏粱纨袴,而且从前她也见过几回,哪里有这样的大家气象?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的表面功夫做得倒是愈发好了。
  她这边正在沉思,君拂却已经对着玉簪道:“把小丫头放了罢。”
  玉簪以为君拂是碍于林书玉的情面,她身为大丫头,自然是要给自家主子长脸子的,因此便自作聪明地道:“这小丫头眼睛里也忒没有人,教训她原是应该的,否则下人们犯了错却不指证,只为了博那贤良的名声,便逞纵下人无法无天,也并不是什么真贤良了?”
  林书玉一听这话是冲着她来的,立刻冷冰冰回答道:“那小丫头不过一时没注意到有人来到,小题大做也要有个限度!也别说什么王法,没有王法的人跟人谈论王法,也太可笑了点。”
  玉簪跟着宝珠原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这样讥讽的话如何忍得,正要再说上两句不好听的,君拂却阻止她道:“行了,大清早吵得人头疼。”说着便不理会众人举步而去。
  玉簪只好忍气吞声。狠狠地瞪了那林书玉一眼才跟着进去。
  其实君拂看着林书玉倒是挺顺眼的,虽然脾气耿直了些,但不失赤诚之心,因此又怎么会与她为难呢?只是显然自己名声太差,林书玉对自己一点好感也无,她又不是一个能够俯就人的性格,所以也不与她多做攀谈。
  而此时林书玉扶着那瘫到在地的小丫头道:“看你吓得这样,她又不是老虎会吃人,你那么害怕她做什么?”
  

☆、第十二章迷失

  小丫头心里想着,她比老虎还可怕呢。不过这话显然不能在此地此时说出,否则被人听见,就又犯了“口舌”一条。恐怕更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显然这小丫头此刻已经吓得如同惊弓之鸟了。不过她倒是还记着林书玉的“救命之恩”,因此道:“今日谢谢林姑娘的搭救之恩,以后林姑娘若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林书玉听了这话,却有点不高兴了:“你这小丫头,我只是路见不平,谁要你的报答!”
  说完这句竟是头也不回,转身扬长而去了。
  小学堂并不大,堂前种着一株大杏树,叶落知秋,树杆已经秃了,让人心生萧瑟之感。
  君拂先走进学堂坐着,紧随而后的玉簪将文具和书摆放好后,才转身去请王先生。
  王先生的房舍就在小学堂的旁边,并没有几步路。
  书案并不是新的,自然不是因为冯家舍不得钱。
  这是冯老太太的主张,她认为学习的地方不宜奢华,否则会分散人的注意力,不能用功在学习上。撇开好恶不谈,讲一句真心话,冯老太太在某些方面的确颇有见地。
  王先生走进来的时候,君拂觉得眼前一亮。三十许的妇人,却依然脸廓柔和,声色动人,穿一身月白绫夹衣,款款走来时,凌波微波,步步生莲。林书玉的好容貌显然承自于她。
  宝珠的记忆中,这位王先生是一个柔善温和的妇人。
  当然,宝珠姑娘的记忆可能并不靠谱,因为这小姑娘除了霸道以外,还是个以貌取人之徒。
  如若不然,就凭景渊那么多次挑衅于她,她对他却并非全然的恶感,便可见一斑,若换成相貌平常之人对她那般态度,两人间只怕早就头破血流,更不会有最后那次的舍身相救,如今也不会有自己的存在了。
  可见世人,皆有好恶。既有好恶,则没有一视同仁,没有平等公正。人活于世,有人逆流而上,更多的却是顺势而下,不必强求苛责。想至此,心神不由一松,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悄然间乍开了一个口子。
  “宝珠,身体如今看来已经大好了。”王先生语音清朗,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好感。
  君拂点头道:“都好了,多谢先生关心。”
  王先生目光温和地道:“此次落水,听说受了不小的惊吓。你也不要过于沉浸,什么事都要过去才好。”
  是了,不能再沉浸了。如今她已不是君拂,而是宝珠,从今以后,这世界上只得一个宝珠。身为大长公主的君拂已然逝去了,自己若一味沉湎,于事实根本无意,难道自己要辜负上苍的恩赐,把这奇迹般获得的重生永远用来缅怀她的上一世吗?
  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
  从此之后,请让君拂安息。她早就该安息了,不过是为着一口气在支撑而已,那口气如今已经断了,何苦再续?前世要死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她是不怕死的。今世成为宝珠后,她又对自己说她不喜欢自己的上一世,她要抛开过往,活出一派新的恣意洒脱。
  她曾经羡慕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羡慕那些自得其乐,悠然自适的隐士们。可是,那些自以为真的只是自以为是而已。人有时候为了让自己更合理地存在,便会为自己编下合理的借口,先骗倒了自己,再去愚弄他人。
  如今,真的要放开了,不是口试心非,而是要彻彻底底地把心扉打开,容纳一些新的风景和故事,那些自以为,不要再想了罢!
  如今她已是宝珠,刁蛮霸道,年幼纯真,不解世事,有着新的希望的宝珠。
  她会代替宝珠好好地活下去,请让她将君拂埋葬,她只是宝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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