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第283/290页


  平日人并不多的莲花寺今日却很多人,热热闹闹。俞湛恍然,原来今日是中秋。他如往常那般拜过佛陀,添了香火,再在香火簿上写下“长命百岁”四个字。
  厚厚的香火簿上,每一页都是这四个字。
  熟识他的老和尚念一句“阿弥陀佛”,慈眉善目开口:“寺中合欢树很是灵验。多少善男信女会于各种佳节,将红绸高抛。俞大夫至今未婚娶,不若为自己抛出一道善缘。”
  俞湛本想拒绝。犹豫之后,他含笑应下,去了一旁的领绸处排队。在他前面有长长的队伍,或成双成对,或心怀祈盼。
  俞湛排了很久,终于走到桌前。
  年岁不大的小和尚,笑着给他递笔。
  红绸上,有人将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写在一起,有人写下求姻缘的词语。
  俞湛握笔,在红绸上写下一个“回”字。
  回,是沈茴的茴;亦是裴徊光的徊。
  俞湛拿着红绸,去了合欢树,在身旁人群的欢笑声中,虔诚地将红绸高抛。他向后退,长久凝望随风吹动的红绸。
  愿,她和她的心上人琴瑟调和死生契阔。
  早已有之的情愫深藏心底,不移不忘。
  若有朝一日她回头,会发现他一直在身后。
  可俞湛更希望他的守候是一场空等。因为他不愿意她受情伤不愿意她难过,盼着她在她与心上人的爱情中永远甜如饯。
  俞湛转身,归家准备明日的授课。明日是医堂开课的第一日。
  余生,他将全部心血放在医堂授课,呕心沥血。
  裴徊光曾寻过俞湛,跟他要了这些年沈茴的药方,也要了那坛浸泡木珠的药。裴徊光询问俞湛沈茴的病与药,俞湛一一作答,那是俞湛头一次惊讶发现裴徊光的耐心。待裴徊光深夜离去,他怅然暗道一声――怪不得。
  后来大约过了半年,俞湛再给沈茴请平安脉时,不见她腕上的手串,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药味儿。那是他花了三载心血研出的药,他对这个味道太熟悉了。
  俞湛了然。
  自那之后,俞湛借口医堂繁忙,七八日才会去给沈茴诊脉一次。每每他对沈茴的药方做了更改,或者又研了新药,也不亲自送去给沈茴,反而是交给裴徊光。
  俞湛的语气总是温润平和:“新研了药,拿来给掌印看看可有改善的地方。”
  偶尔,裴徊光会和他一起讨论。
  俞湛会颔首说好,赞裴徊光的药方。他又总是说:“烦劳掌印改进之后再送去给太后。”
  裴徊光抬眼瞥向俞湛,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
  她已有裴徊光来医,俞湛便努力割舍不该有的相思,将时间留给医堂、去救天下人。因志相同,即使不去见她,亦不孤独。
  俞湛一生如烛,自燃至熄永远是光明的。
  ・
  盛和五年,近五载的战事终于到了尾声。
  有人起义造反是为了权利地位想要自己称帝,有人起义造反却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苦。这近五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有人失败,有人倒戈,有人永远葬在疆场。
  沈霆带着雄兵一路迎战,曾经的少年战神仿若归来,不断有人归降,他手中的兵马也越来越多。沈霆捷报连连,箫起便溃败连连。箫起本是养尊处优的世子爷,心思城府虽深,可到了疆场上调兵遣将之能远不敌沈霆。
  更何况,他失了人心。
  因沈茴将他的阴险张扬开。更因为日久见人心,没有人能永远伪装下去。
  箫起本是多疑人,他开始怀疑身边人背叛。当他开始疑神疑鬼,忠心人亦有枉杀,这人心更是摧古拉朽般溃散。
  到了七月,箫起大势已去。他带着残兵南下,心中立誓他日必要东山再起。
  一个淅淅沥沥的雨日黄昏,箫起经过一个小镇,略觉眼熟,询问属下这是何处。
  “主上,这小镇叫夕照镇。”
  箫起怔愣了半晌,许久之后,他垂下眼睛,视线落在腕上的菩提珠。
  阿菩……
  箫起握着马缰的手忽然颤了一下。


第201章
  箫起让残兵在镇外等候, 只带着几个心腹手下走进夕照镇。他早就查到了沈菩在哪里,只是一直没敢来见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一身狼狈地去见她。
  又或者, 落得今日狼狈时,越发想念她的温柔。
  细雨倾斜,落在脸上湿漉漉的。箫起遥遥望着溪水边浆洗衣裳的沈菩。
  是她, 是住在他梦中十一年的那个她。
  沈菩来时还是晴空万里,在河边洗了一会儿衣服, 才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所幸她带来的衣物不多,她加快速度很快将衣服洗完, 抱着装满衣物的木盆,快步往回走。
  箫起站在原地凝望着沈菩的背影, 直到属下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快步追上去。
  他一边望着沈菩远处的背影追去,一边在心里想着见到她该说些什么。分明, 这些年他在心里幻想了无数次重逢的情景,亦将千百种见面时要说的话打过底稿。可真到了相见时,他竟还是困在不知道对她说什么这样的小问题里。
  她想见他吗?
  应该是不想吧。
  可他心里又难免有期待。他那颗心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幼稚的期待感了。
  箫起想起芙娘贸然给沈菩写信后, 他收到的沈菩回信。
  她在信上写――
  君已无心我亦休,自此山水不相逢。
  祝君安。
  十一年过去, 再想起那封信,箫起心中仍旧是烤灼般的煎熬疼痛。他总是反反复复想象着沈菩写下这封信时,眼含泪水偏要笑着的模样。
  怎么就休了呢?
  休不了。
  她住在他心里, 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即使迫于形势娶了旁人,箫起从未忘过沈菩,也从未有过抛下她的念头。他让她等他, 他说他总有一天会带着雄师杀入京城,去接她。
  他没有骗她。他说的是真心话。假设他日他登上帝位,即使不能给她后位,亦会让她成为最受宠的贵妃。这还不够吗?
  可是她却因为他迫于形势娶了旁人,就将两人深情抛却,不再等他。
  她就不过分吗!
  箫起垂在身侧的手握起,和前方的沈菩间距离越来越近,他心中复杂的情绪澎湃着。
  眼看着沈菩推开妙安寺的木门。箫起立刻收回思绪,加快步子往前追。然而,他眼睁睁看着那扇木门在沈菩身后关上,而他却不能再往前走。
  因为,黑压压的人从四处冒出来,将他围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那群人,衣着寻常,可皆无胡须。
  ――东厂的人。
  伏鸦从人后走出来。
  “箫起,咱家五年没回东厂,在这里等你五年了。”伏鸦望着箫起阴恻恻地笑起来。他这一笑,扯动脸上的烧疤,越发显得这张脸恐怖至极,让他像极了索命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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