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2/48页


  南楚的送亲使团就在御道的另一侧,我踮着脚朝那边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霍时徽。他比周遭的人高了半个头,气度不凡,在人群中格外惹眼,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我之前特意还去打听了一番,霍时徽现下并未娶妻。他抬头望着殿上,侧脸轮廓流畅,像是雕磨好的羊脂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出乎意料地转过头来,正好与我视线相撞。我吓了一跳,连忙心虚地低下头去。
  忽然,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侧过身一看,是睿王。他又长高了些,不过还是只到我的耳侧。他是庄妃娘娘所出,比我小三岁。小时候我常带着他玩,只是后来娘亲与我说,“你姑母与庄妃素来不和,你与睿王还是不要过分亲近了的好。”可是我觉得,上一辈人的恩怨,不该牵扯到我们这些小辈身上。庄妃娘娘平日里说话虽然的确是阴阳怪气,但刘崇清不同,他单纯开朗,又总粘着我,与他娘亲一点也不像。
  他眨了眨他的那双大眼睛,欲言又止。我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有话快说,支支吾吾可不是你的作风。”
  “雪阳姐姐,你不要强颜欢笑了,你不开心就哭出来。若是皇兄不娶你,那等我长大了就娶你。”他附在我的耳侧轻声道。语罢,他脸一红,转过身跑了。
  看着他羞涩离开的背影,我哭笑不得,他这小脑袋瓜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才十二岁就想着成亲,竟然说要娶我?我的天,原来在这些旁观者的眼中,我一直都是在强颜欢笑?我这是由衷的开心呀!
  不过,我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爹,他板着一张老脸。本来他就位高权重、平日就不易亲近,如今俨然一副活阎王的架势。我再看看高台上穿着紫红翟衣、带着凤冠的姑母,没有一丝神采,像是秋日里霜打的茄子。皇祖母更是赌气称病、索性不来了,娘亲则也留在慈和宫照顾太后娘娘。
  见状,我也只得装模作样地收敛一些,但只要一想着不用嫁给刘崇明,心里就不能再高兴。太子妃既然当不成了,皇二子齐王有腿疾,娘亲绝不会让我受这种委屈。皇三子惠王天生愚笨,而且只是掖庭宫里一卑微宫女所出,皇四子睿王以下,皆比我年幼。这种老牛吃了嫩草的事我可不能干啊。我在心底里盘算,既然皇子里没有合适的人选,要不把我送到南楚和霍时徽和亲算了,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只是,我转念一想,可惜我不是什么公主,只是个德宣翁主。
  太子大婚后没几日,一天晚上,爹突然把我叫到书房,娘也在。爹很少让我去书房,只有小时候我闯了祸,爹才会把我叫到这,然后把我教训一顿。如今见这阵势,我有些害怕。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爹顿了一顿,好像在斟酌用词,一时竟语塞。可我明白他的意思,如今太子妃已定,他们当初打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现下定是要帮我另择夫婿了。
  我正在头疼,该如何才能让他们自然而然地考虑到霍时徽呢?我绕了大半个弯子,有板有眼地分析道:“齐王有腿疾,惠王愚笨、他母妃身世不好,睿王以下年岁又远小于我……”
  “正是正是……”爹连连点头,打断我道,“所以你皇祖母的意思,是让你去东宫给太子做良娣!”
  “良娣?做妾?”我心口一紧,差点气晕过去。
  娘亲连忙道:“好孩子,是委屈你了,不过良娣也是有位份的。你不必担心,有皇祖母、姑母在,她们都会为你撑腰的。”
  我实在难以相信,皇祖母、姑母、还有娘亲竟会让我这个魏家的嫡长女去给人做妾,太子妃我本就不想做,更何况是个良娣?这说出去可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话!更何况是去做刘崇明的妾,从前与他吵闹我可从没占过下风,如今还要送上门去给他羞辱欺负?
  我自然是不同意的。我把自己关在房里,绝了三天食。起初,爹娘与我怄气,也不让下人给我送吃的进来,可后来我又着了凉。我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又冷又饿。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娘端了一碗汤药来,她在我的塌前坐下,轻言细语地跟我说话,她说我只能嫁给太子,这别无选择。因为刘崇明日后一定会是皇上,而魏家一定要有女眷留在宫中,而且一定还要有皇嗣!这关系着魏家今后在朝着的兴衰。
  那三个“一定”听得我头昏脑涨,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她试图用调羹喂我药,我不想喝,别过头去,伸手一挡。她手中的瓷碗连带着洒在地上,碎了一地。
  我转过身不去看她,她没有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不一会儿,我听见身后传来娘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我连忙爬起来,只见娘的眼睛红肿着,像是哭了许久的样子。娘亲是先帝最宠爱的长公主,生来就有许多人宠着惯着,她生性又好强,我之前从未见她哭过。
  “你是要逼死你的娘亲么?”娘亲突然弯下腰,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瓷片,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我大惊失色,用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问道:“您为什么要逼我呢?”
  “你是我的亲身骨肉,如果我有旁的法子,我用得着来逼你么?”她手中的瓷片又紧了三分,眼看着就要戳出血来。
  我脑海中突然出现小时候她曾教导我的画面,她说我们这些皇室宗亲的女儿,生来就尊贵。举止、言语要分外得宜,彰显出天家的气度来。而如今,那个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是这般的歇斯底里。
  我突然意识到,身份越是尊贵越是身不由己。我是如此,娘亦是如此。
  既然这样,逼死我一个就足够了。我咬咬牙,答应了。大不了就是吵一辈子的架么?
  我病还没好,皇上就下旨封我为太子良娣。太子只有太子妃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妻,良娣不比太子妃,没有凤冠霞帔、配有八人抬的花轿、更没有洞房花烛。那天,我坐着一顶四人抬的靛色小轿,从魏府到东宫。爹娘不顾别人的闲言碎语,怕人家看轻我,给我备了寻常大户人家嫁女时双倍的嫁妆,装珠宝、锦绣的太平车跟在轿子后面,绵延了好几里。起轿的那一刻,魏府府门前几串爆竹同时点燃,轿子“吱呀吱呀”地一摇一晃,我坐在里头没能忍住,头一回掉了眼泪,我自己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这一桩事的的确确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茬,京城从没有人家嫁女这么铺张阔绰,可却是只是作妾,算不上成亲。那顶靛色小轿最终也只能从西角门抬入,东宫里的宫人迎我入暖芙殿。
  到暖芙殿的时候,已是黄昏。殿内已经备好了一大桌菜肴,我饿晕了,正准备大快朵颐,荣娘却在一旁催促我快些。我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她才吞吞吐吐道,“按照惯例,今天晚上您是要给太子殿下侍寝的。现下热水已经备好,过会就该沐浴更衣了。”
  

☆、第3章 入东宫

荣娘是我从魏府带过来的女官,她年轻时跟在皇祖母身边。娘亲出嫁时,皇祖母把荣娘赏给了娘,如今娘又让她跟着我来了东宫。娘说,荣娘在宫里待了四十年,宫廷里什么样的风浪她都见过,今后若是遇上什么急事,可以让她帮忙出个主意。
  荣娘安排了几个宫人给我梳洗更衣,又指派了几个人去准备熏香、茶水。我穿着寝衣坐在床榻上等刘崇明。秋夜本就有些凉意,寝衣单薄,又加之我风寒未愈,荣娘怕我坐久了着凉,特意拿了个镂着花鸟鱼虫的白铜袖炉予我。
  我起先还在想刘崇明若是辱骂我,我应该如何回嘴才不至于折了面子。可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荣娘命人去太子寝宫请了几道,却丝毫没有音信。没法,荣娘只得亲自去请。
  我的耐心已经被磨光了,连着打了几个哈气,不顾宫人的劝阻,掀开被子,准备睡觉。
  “良娣娘娘,还请您三思,您这样做不合礼制呀。”
  几个宫女见状吓得跪在地上,我被她们左一个“良娣”,又一个“良娣”叫得头大,我特别厌恶这个称呼。
  我怒不可遏,拍着床榻喊道:“停!以后谁都不许叫我良娣,只准叫我翁主!”
  她们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喊叫吓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说话,整个暖芙殿瞬间静了下来。
  “砰”地一声,暖芙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我知道肯定是刘崇明来了,我从床榻上下来,走过去一看。果然,他穿着一袭黑色四爪云龙服,冷着一张脸朝我走来。他先是睨了我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不想做良娣,就从东宫滚出去!”
  “那可是父皇下的旨,我待不待东宫,你还做不了主!”
  我知道他接我入东宫也是迫不得已,他并不情愿。我这一句话直接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在一旁气得直咬牙。
  宫娥见状连忙给他端了碗茶过去,给他消火气。谁知他丝毫不领情,大袖一挥,把茶杯“哐当”砸在地上,茶水连同着碎片还溅了他自己一身。我见他生起气来,就像是一只笨拙的踩住了自己尾巴的猫,那模样着实可笑。只是可怜那宫娥吓得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地求饶,“奴婢该死……”
  我正准备扶那宫娥起来,继续与他唱对台戏。只是荣娘先我一步,借着让那宫娥拾掇碎片的名头,先把她支开了。这时,刘崇明的寝衣取来了,荣娘立即着手安排宫娥把刘崇明身上那件沾了茶水的衣服换下。
  我见刘崇明一脸怒气未消,就知道他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果真,不一会儿,他又想出了个法子来刁难我。
  只见他当着满殿宫人的的面,颐指气使地对我道:“魏良娣,你费尽心机来东宫,不就是为了做我的妾、低声下气地伺候我么?我不妨赏你这个机会。”说罢,他张开手让我替他更衣。
  他这话俨然一道巴掌直接扇在我脸上,把我气得直跺脚。我和刘崇明从小吵到大,彼此再了解不过,我们都可以三言两语戳中对方死穴。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不到,斜着眼睛警惕地瞪着他。他则是带着嘲弄的笑意,轻蔑地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两相僵持着。我握了握我袖中的袖炉,真想和小时候一样,一把朝他脸上砸去。只是想着如今要长久纠缠下去,一开始下重了手,以后日日要防着他报复,真是费心费力。
  荣娘轻轻推了推我,想要我示弱,可我毫不买账,依旧岿然不动,我就要看看他两只手要举多久才酸。
  “魏良娣,你是聋了么?”
  他一发怒,满殿的宫娥心惊胆战,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忍无可忍!那也就别怪我下狠手了。我挤出一脸僵硬而谄媚的笑容,一步一步朝着刘崇明走近,还朝着他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笑道:“太子殿下,臣妾这就替您更衣。”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下意识地稍稍退了一步,我紧跟着他上前走了一步,向他逼近。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我贴着他站着,他比我高一个头,我的脸正好到他胸膛。几年不见,他的身子魁梧健硕了不少,倒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了。
  他正低着头打量我,口中的湿润的热气全都呼在我的脖子上,这让我很不自在。
  我从没给人更过衣,更何况是男人了,我有些笨手笨脚,摆弄了许久,才解开他腰上的那条起梁珠宝钿带,然后我乘着帮他脱去外面那件黑色四爪云龙袍的功夫,绕到他身后,拿出袖中藏的白铜袖炉,朝着他的圆润的后脑勺狠狠砸去!
  可是离他的脑勺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时候,我的手竟然被人拉住了,我气恼地回头一看,是荣娘,她死命地扯住了我的袖子!这时,刘崇明也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正好瞧见了此时龇牙咧嘴的我,歪七扭八地举着一块砚台大小的白铜袖炉,朝着他后脑勺的方向袭来。
  他见状十分讶异,愣了片刻后,晃过神来,大瞪着眼睛质问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被抓了现行,有些心虚,还没来得及开口,荣娘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袖炉,恭恭敬敬道:“启禀太子殿下,良娣娘娘见您后颈受寒,怕寒气入侵体内,想着先用袖炉为您驱一驱寒气。”我看得目瞪口呆,荣娘平日里看上去温厚纯良,这睁眼说起瞎话来,连我都自愧不如。
  不知刘崇明是真的信了,还是吵累了,他没有深究,只是冷冷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宫娥像是逃命一般,都一股脑儿地退了出去。只是荣娘走的时候,把我的袖炉顺走了,这让我很不开心。整个殿里只剩下我和刘崇明两个人,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而他的外袍也凌乱地敞开着。
  我忽然觉得有些冷,才发现风把窗吹开了,漏了风进来,绛色纱灯里的烛火明明灭灭。
  我准备将窗阖上,可我才转过身,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等我反应过来时,我的手已经被他紧紧按在床榻上了,他紧紧地覆在我身上。
  我尝试着从他身下挣脱,但他力气太大,我被他按得太死,丝毫动弹不得。我终于明白,以前我穿男装混出魏府时,被娘亲抓到了,她那么生气地告诫我说,再凶悍的女人在力气上永远都拼不过男人,女儿家与男人打闹是要吃亏的。
  我一慌神,朝他怒道:“你想干什么?!”
  他嘲弄似地一把扯下我的寝衣,露出半边肩膀来,半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嘴角勾出嘲讽的笑意,“你明知故问,你不是说嫁给谁都不嫁给我么,现在怎么又肯委曲求全做我的妾了。你不就是为了伺候我、取悦我,然后怀上我的子嗣么?要不要我成全你?”
  

☆、第4章 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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