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3/48页


“刘崇明,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我朝着他冷笑,“我实话跟你说,你的什么破太子妃、破良娣,我都不愿意做,只是我没得选!你离我远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挪了挪身子,可他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完全将我禁锢住。
  他敛着眼,语带威胁,“那你最好在东宫老实待着,若敢在背后做任何对疏月不利的事,我就敢让你生不如死。”
  我满头雾水,我连那个南楚公主的面都没见过,无冤无仇的,我去害她做什么?我害你还差不多。
  “嗯?”他见我没反应,不耐烦地蹙眉。
  我这辈子最恨被别人威胁,可我现在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急于摆脱窘境,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可我刚要答应,突然觉得喉咙一痒,“啊气”,没忍住,一个喷嚏朝着刘崇明的脸过去。他反应极快,利落的一跃、起身躲避,虽然没有溅到他脸上,但他的外袍却没能幸免于难。
  我趁着他低头擦拭衣服的功夫,迅猛地床上爬起,“啊气”,我应是着了凉,对着他连着又是几个喷嚏。他连忙闪躲,皱着眉满脸嫌弃地后退了好几步。
  “我风寒还没好,你若不想染着,再传给你的疏月,最好离我远些!”
  “宣德侯府的翁主竟是这般粗野。”
  “说我可以,别牵扯我爹!”我回过头怒道。
  他转过身去,喊了宫人进来替他更衣,然后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我没管他,直接上床拉过被子就睡了。我闭着眼睛,却一直是醒着的。半夜里,我听见荣娘走了过来,她替我掖了掖被角,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来没什么,可听到她的叹息声,心里沉甸甸的。我一想到这一辈子都不能体味一次嫁人的滋味,再也穿不了大红的喜服,再也等不来抬我过门的红绸花轿,再也不能和我仰慕的男人白头偕老,只能白白地在这寂寥的宫廷里耗尽年华,就说不出的难过。
  我以前也想和娘一样,嫁一个像爹一样的男人,在家事事都宠我、纵我,还不纳妾;在外则金戈铁马、叱咤疆场,是个赫赫闻名的英雄。
  我爹是先帝亲封的宣德候,他是信陵魏氏的嫡长子,当今太后的亲侄子。他生于贵胄望族,却毫无纨绔之意,年少时,带兵守卫南疆,叱咤疆场、军功显赫,官拜骠骑大将军。后来回京娶了我娘,成了驸马,被加封为宣德候,在北汉百侯中名列第一。他唯一的遗憾,应该就是儿丁不盛,只有我这一个独女。娘当初生我时难产,落了病根,之后再也不能生养。爹爹膝下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因此他也不顾娘亲反对,索性将我做男孩子养,从小就带我去围场,教我骑马、射箭。
  朦胧的睡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胯.下的汗血马一路飞驰,我弯弓射箭,连中十心。整个围场的人都为我鼓掌喝彩,我沉浸在这成功的喜悦中,忽然觉得有人在摇我的肩膀,唤我“娘娘”,我皱了皱眉,翻了个身不去理会。
  “娘娘,该起来了。”是荣娘。她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良娣”,便将前两个字省了,只唤我“娘娘”。
  我拨开床幔,看一眼外头的天色,翻了一个身,又缩回被窝,不耐烦道:“还早着呢,让我再睡会儿。”
  “娘娘,今天可不成,等天一亮,您还得去给太子和太子妃请安。”荣娘应是见我脸色不大好,声音越来越小。
  “给他们请安?”我给皇祖母请安、给姑母请安、给爹娘请安,我还真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天,要去给刘崇明请安!
  “不去,就说我病了。”我翻了个身,把脸蒙在被子里。
  “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您不愿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平日里少走动些便是了。您如今刚入东宫,就这样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脸色看,这样怕是不妥。”她顿了顿,我见她忽然不出声有些奇怪,把眼睛从被子里露出来,只见她转过头察看左右后,俯下身附到我耳侧,轻声说:“娘娘与太子殿下如今年岁尚小,还不懂事。可若是留下什么过节,待陛下万年之后,太子殿下登基,您该如何是好?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天子啊!魏家日后还得仰仗娘娘您呢。”
  她一说到魏家,我就头疼。我这个嫡长女肩上的担子可是有千斤沉啊,我真是为魏家而生,为魏家而活。既然为了魏家都已经委曲求全入了东宫,再忍一忍去多受一次辱又有何妨?
  我咬咬牙,“洗漱更衣!”
  荣娘见我回心转意,欢天喜地地吩咐宫女替我梳洗,我半睁着眼、打着哈气,张开手像个木偶一般任她们摆弄。什么芙蓉白玉簪、金镶玉步摇、玛瑙华胜,把我本就有些发晕的头弄得更加昏沉。
  到春宫的时候,刘崇明和淳懿公主已经就座了,他侧过头跟她说话,有说有笑的。说真的,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淳懿公主看见我进来,笑朝着我微微颔首,这是我一次隔这么近见她,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罗裙,头上簪着一支双凤金步摇,模样清秀精致,有一种南方女子的温婉,但她相貌远不及她的哥哥,在美人打堆的皇宫里,她只能算是中流。
  刘崇明扭过头,他一看到我,一张笑脸立刻沉了下去,对着我略微抬了抬头,冷冷道:“跪下,敬茶吧。”
  宫娥将乘着两盏茶杯的托盘,替到我手中。我惊讶万分,转过身看了一眼荣娘,她怎么不告诉我,给他们敬茶还要下跪的?
  我跪天、跪地、跪祖宗、跪爹娘、跪长辈,怎么还要我给他和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下跪?这种委屈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
  我没有下跪,径直端着托盘走上前,将托盘放到紫檀矮桌上,弓着腰双手将一盏茶给刘崇明递过去。
  “跪下!”他别过脸去,没有接。
  新泡开的茶水滚烫,隔着茶杯和那个银质鎏金的茶托子,我拿久了依旧觉得烫。我想着反正得罪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一只手端着茶托伸到他跟前,不耐烦地威胁道:“你接还是不接?”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淳懿公主突然起身,扶住我的手,唤了声“妹妹”,我想着她是来劝和的,并没有理会她。可不知怎么,她拉我手的同时,我手上那杯滚烫的热茶不偏不倚地倒翻,全淋在她手中,这么烫的水,怕是伤得不轻。
  “啊!”她捂着手,痛苦地娇.吟了几声,一群宫娥拥了过来。我有些慌,连忙走上前去,准备察看她的伤势。突然,刘崇明猛地站起身来,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连着退了几步,额头狠狠地磕在茶几的角上,我能感觉得到,有一股热流正从我额上淌下。
  刘崇明紧拥着淳懿公主,双目圆睁,咬牙切齿地怒道:“你这蛇蝎妇人,见我昨日在你殿中砸了茶杯,给了你脸色看。不料你怀恨在心,今天就来加害疏月!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第5章 弦外音

“我...”我一时之间百口莫辩,不知该说什么好。我生平最恨别人冤枉我,可看着淳懿公主皓白的手臂上,那抹触目惊心的血红,还有那几颗泛着血丝的水泡。我话到嘴边,实在开不了口。
  荣娘连忙扶我起来,先送我回暖芙殿。太医先去了春宫,然后来的暖芙殿。他们来的时候,荣娘已经把我的伤口清洗好了。荣娘将丝绢用温水沾湿,裹在指腹上,她的动作轻柔,可檀木茶几的碎屑扎进了额头,洗的时候还是差点把我疼死去。
  等太医走了,我小声问荣娘,问她当时站在一旁站着的局外人,是不是都觉得是我故意将茶水浇在淳懿公主手上的,都和刘崇明一样认为我心如蛇蝎?
  荣娘说,方才事发突然,她站得有些远,没有看清楚。可是我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是什么心肠她最清楚不过。
  我瘪了瘪嘴,“刘崇明还不是和我一起长大的。”
  “太子殿下年纪还太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顿了顿,叮嘱我道,“娘娘日后对太子妃还是要多留些心。”
  荣娘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她说话总是这样,话只说三分,从来不点透,剩下的留着我自己去揣测。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可我还是不愿这样猜测。淳懿公主笑起来温温柔柔的,不像是心眼那么坏的人。再者说,她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刘崇明已经十分讨厌我了,现在也不过是十二分讨厌我,何必空受这些皮肉之苦呢?
  荣娘看着我皱眉思忖的模样,苦笑着地摇了摇头。
  几日后,姑母召我和太子、太子妃三人去宫中。
  物是人非事事休,中宫的一物一景都没什么变化。殿前的龙凤和玺的贴金、三交六椀菱花的扇门、正殿的云凤角蝉八方浑金蟠龙藻井、浅黄与宝石绿点缀青花瓷色的地毯,都还是原来娘亲带我来玩时的模样。
  只是宫人看到我,都不再叫我“翁主”,而是低下头去,唤我一声“良娣娘娘”。我跟在刘崇明和淳懿公主的身后,荣娘搀着我,扶我在他们后方三尺的位置跪下。姑母坐在高台之上,穿着紫棠色底、袖裾上绣红色云龙纹样镶缘的袄裙,戴着龙凤珠翠冠,看上去端庄娴雅、雍容华贵。我低下头去,不敢多看,第一次竟觉得与姑母有这般疏离。
  姑母看上去今日脸色不大好,她没有赐座,让我们三人都跪在阶下。她说了许多,从什么宫闱和睦到雨露均沾。但她今天和往常不同,说话引经据典,一言一语都带着章程,不再像是从前那个哄我吃桂花糕的姑母了。淳懿公主在前面迭迭颔首,我都没有认真听,直到姑母说下月皇上生辰,前往猎宫庆寿时,我惊喜地抬了抬头。北汉人血脉中带了些鲜卑血统,历来尚武,每年皇上都会借着生辰举行冬猎,宗亲贵族也都期盼着在冬猎中大显身手,一来受人敬仰,二来还能得到圣上的赏赐。前些年,皇上知道我从小就跟着父亲骑马、射箭,还特意恩准我参加。冬猎是我一年之中最期盼的日子了。
  我还没从欣喜中缓过来,姑母对淳懿公主道,“太子妃,皇上的生辰将至,你们南楚的使团也要待冬猎之后才走。南楚的勇士到时要一展身手,你皇兄霍时徽箭术闻名天下,皇上甚是期待呢。”霍时徽也会留在北汉参加冬猎!我喜出望外,不自觉地惊呼了一声。我看见淳懿公主满脸迷惘地看了我一眼,刘崇明更是咳嗽了一声,狠狠地瞪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自己失了态,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雪阳,过来。”我有些意外地抬头,发现姑母正笑着朝我招手。我愣了片刻,我看刘崇明也有些讶异地侧了侧头,荣娘扶我起来,黄门走过来,搀着我走上阶去。姑母拉着我的手,看了片刻。我低头看了一眼,刘崇明跪在殿下,狐疑地望着姑母,脸色有些难看。
  “瘦了,看来东宫御厨的厨艺还不胜精湛呐,太子!”姑母瞥了刘崇明一眼,笑着打趣道。刘崇明嘴角牵了一丝略带僵硬的笑意,微微颔首。姑母从来不叫他“崇明”,立储君之前,叫他“雍王”,现在称他“太子”。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与姑母的关系甚至亲近过他。小时候,姑母常说,男孩子没女孩体贴,她就想要个我这样的女儿。可我爹总说,我从小被他当男孩带大,骨子里就是个男人,怎么能够得上姑母所说的体贴呢?
  “过会儿,我让殿里的小厨房给你烧几个你最爱的菜,给你带回去。”姑母说着,忽然抬头,伸出手用食指抚了抚我的额头,道:“嗳,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是不当心呀,要是留了疤,可不得了。我这里正好有皇上先前赐的几瓶上好的除疤膏药,你也一并带了去。”
  我笑着道了声,“谢姑母”,她用手敲了敲我的脑袋,连忙纠正道,“是母后。”然后又拉着我像从前一样坐她边上。她忽然转过头去,脸色渐冷道:“太子妃,本宫这里还有一瓶专疗烫伤的膏药,走的时候你记得让宫人带上。”
  我看见淳懿公主万分惊讶地抬起头,僵硬地愣了许久,才面如死灰地回了一声“谢谢母后。”姑母的脸上的寒意凛冽过殿外初冬的冷风,言语中透着震慑苍生的威严,与从前那个温和慈爱的她迥然不同,这样的她我也从未见过。而且她竟然对东宫中的事宜了如指掌,尽管她是在护着我,可我依旧不知怎的有些害怕。
  “本宫乏了,下去歇着吧。”姑母方才说了好些闲话,淳懿公主许是因为跪的太久,起身的时候两膝一软,没能站起身来,多亏了刘崇明眼明手快,扶了一把。
  待他们走后,姑母带我去了东暖阁,又与我说了好多体己话。她问我这几日在东宫待得可还好,我说吃住都与家中相近,只是许久不见爹娘,有些想念了。姑母“哎呀”了一声,道:“瞧我这记性,今日该把长公主也请来的,雪阳定是想娘亲了。”
  我眨了眨眼,小声道:“我除了想娘,还想我爹。”姑母见我着憋屈的模样,掩着帕子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许诺道:“母后哪日看能不能给你去皇祖母那求个恩典,让你回宣德侯府看看,反正也隔得近。”
  姑母留我在宫中吃了晚膳,辞别的时候,她忽然搂住我的肩,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太子妃不一定是皇后,皇后不一定是太后,宫中的变数就像那天边的云彩,还得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能见着最美的霞光,所以雪阳,你要学会忍耐。”
  刘崇明和淳懿公主已经先回东宫,还好我并不是和他们坐同一架马车来的,我的停在宫门口。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荣娘在一旁扶着我,身后还三对宫人,一些手里提着宫灯,一些捧着木匣,里面都是姑母给我的赏赐。
  刚从中宫出来,在经由御花园的口子前,迎面与庄妃娘娘和清河公主碰了个正着。
  庄妃娘娘素来不喜欢我。听娘亲说,当初姑母还是辰妃的时候,与庄妃娘娘同时怀孕。那时姑母虽有皇祖母庇护,可朝中还有可与魏家相匹的势力,他们忌惮魏家一姓独大,纷纷请旨立庄妃为后,而且当时庄妃还深受皇上宠爱。正当皇上左右为难之际,皇祖母出了一个主意,她们两谁先诞下皇子,就立谁为后。巧的是,那年除夕前夜,庄妃和姑母同时有了分娩的预兆,可最终还是姑母先诞下皇长子,而半个时辰之后,庄妃诞下公主,也就是清河公主。
  刘崇明满月的时候,皇上封姑母为皇后,于是魏氏连着出了两位皇后。
  我见到她两,倒吸了一口凉气,本来以前就时常与清河公主发生口角,如今我这身份又尴尬的很,她们在背后不知看了我多少笑话呢。我本想趁着夜色躲过去,可清河公主眼尖,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同他娘亲一般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朝我喊道,“呀,这不是魏良娣么?”
  

☆、第6章 端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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