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惑》第10/133页


清风暗动,宫烛不知在何时被风儿给幻灭了温温的烛影颜色,只余一根细细的勾勒出淡泊的溶溶清影,映的眼前一切依旧犹如一场将阑未阑的午夜幽梦。
我发不出声音,不敢发出声音,因为我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发哽。
良久良久的静默无息,簇锦抬手抚着我纤细的脊背,启口含着关切与些微怜惜:“妙儿,你怎么了,是做恶梦了么?”且猜度着。
在她柔柔的声线里,我这怀焦灼虚无的乱绪被重牵的定了一定,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是太过紧张,亦或是心虚的过了头,我头脑木怵怵的:“嗯。”颔首浅浅,旋即唇畔一扬,声息淡泊,“梦里,我成了湘嫔……”
“哎!”不待我言完,簇锦便铮地重又将我放怀。
我凝眸,见她一张面孔在暗影的撩拨下被衬得愈发徐白,她显然被我唬了一跳,见我张口欲要再言便急忙一把捂住了我的嘴:“你疯了么!”压低眉心及声色暗暗喟我,“这样的话也敢说!”
我没做声,敛垂了一下杏眸,后抬手打掉她捂在我唇间的手掌。终究把头往侧处偏偏,到底也没再接口发话。
清宵细细长,那一夜的阑珊春梦,一切生动光鲜犹在眼前……
这一瞬息,我心中甫地滑过一个念头,这念头是那么的不合时宜、那么的不应该,但却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不容许我的忽略——我为什么不是湘嫔呢,我为什么不能是湘嫔呢!
心底铮地一亏空,我被自己这个万分不该的念头给唬了一跳!但思绪反倒自己就梳理的更加清晰明白,这般的清晰明白无一不在昭著着我一直以来都在孜孜不倦的、固守着的压抑与逃避!
是的,我若是湘嫔,这慕虞苑里的一众人兴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是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倾烟不会苦痛,不会受到这身与心双管齐下的没个尽头的折磨;小福子、小桂子不会年将而立都还依旧只是个一苑的执事公公;簇锦不会这般小心维护着与每一位宫人、每一个内侍的关系,并时常低三下四的巴结卖好;我也不会这般隐忍,这般揣着比天高的心、却暗恨着比纸薄的命整个人扭曲的就离变态不远了!
“妙姝,你还好么?”簇锦又一唤我。
我缓神转目,仍有些愣愣的对她颔首示意了一下,因心思沉淀而依旧没话。扬眸往窗子那边儿瞧了瞧,见天边有隐隐的虚白泛了起来,心里便知道天色就快放亮了。
我定了定心,寻思着这个时候倾烟该已起了身子,也不知皇上这会子走了没有:“你去着人给湘嫔娘娘准备早膳吧!”转目对簇锦言了句,“对了,她昨个依稀是说起过,想喝些现磨好的豆浆,里边儿配上红枣的细粉……少放些糖。”我忽地想起了这茬,且思量着又补充道。
“好。”簇锦记下。似乎是又见我恢复了正常,她便不再理会我,径自转身挪步掀了帘子出去准备。
我又默默然静坐片刻,甫地不知自己这呆又是发的哪一遭的!便又忙不迭抬指理理睡得起了褶皱的衣裙,往榻头小几寻了件浅蓝小撒花披风罩在肩上,也起身往正屋湘嫔处走过去服侍。

合穿堂风晃动的徐徐的帘幕在眼帘里衬扯出分分合合的缠绵势头,似乎要将一室的好梦留住,又渀佛正在呓语迭迭的诉说着昨夜里那一场似梦的旖旎。
我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开,倾烟一个人又是呆呆软软儿的歪在榻上有气无力,一双眸子放空而积蓄着哀不见底的水,只一眼瞧过去便就融化了一颗心!
我心一颤,微蹙眉思量了下,便半迟疑、半又笃定的迈步逶迤着行过去:“娘娘。”浅声一唤,抬手将自她肩头滑下的一角锦被往起拢拢,复顿声继续,“奴婢服侍您起身梳洗吧?”知道她心情不好,我问得小心翼翼。
倾烟慢慢转动了一下无神的眸子,她看看我,忽地启口浅淡:“又是这样……”这调子低的几不可闻,若不是我距离她极迫近极迫近,我几乎就要听不到,“呵。”她兀地勾唇一笑,似风而若微雨一个样子的无痕且薄弱,“陛下他天还尚未放亮,他便走了……便走了。”启口依旧是轻轻的,有些呓语的样子了。
这是早便意料到的结果,又不是头一遭了,不是么?却现下絮叨这个又有什么意思!我且奈何着,俯身往倾烟身前又探探:“走了还不好?”方以轻柔的语气安慰她,以这样无奈又悲哀的方式帮她解气,“那个男人他留下来,也只会让你不快,不如走了!幸好走了!”银牙一紧,就此把这感伤化成了决绝的敷衍。
倾烟那失落在天外的神志似乎还没有回来:“他走的时候,冷冷的瞥了一眼我……又是一番奚落,然后他便拂袖离开了。”她径自呢喃念叨着,又哀怨又惆怅,在我尚未来得及给予回应的时候,兀见倾烟那软软伏贴在榻上的身子铮地一个坐起来。
这般猝不及防的又突兀、又有力的发着狠的动作着实把我唬了一大跳!
我腾地捂住口鼻险些就叫出了声!
这当口又听她一个撕心裂肺的恸哭长嘶:“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样的孽啊!”凄凄惨惨近于惨烈,焚心断魂落魄失心莫有一比!
我眉心突地一跳,是下意识的反应。但旋即这心跳便又跟着平复,没起什么大的波澜与失惊了。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湘嫔这个样子,我已经,早便看得习惯了!




☆、第九话起心夜话(1)

细微的风倏倏然潜入耳廓,撩拨的我这性子不免又跟着起了一起。我着实见不得倾烟如此软弱,若我是她我决计不会如此这般凄凄艾艾、自甘作践自己的!
我颔首一叹,不觉勾唇浅一嗔怪:“湘嫔娘娘又这般自个折磨自个。”我是想好好儿劝慰一下她的,但也不知怎的,每每出口便总是这般口不对心的不由我的控制。微停又起,这黛眉两道不觉就挑了一挑,语气也不自觉的带了情绪高了一高,“你当时做执事女官时,却是何等样的伶俐凛冽,也不见你有半点今朝的风貌!”出口才甫觉自个又一次胆大妄为了,居然对着主子言出这屡屡冒犯的话!
果然,倾烟萎顿不堪的面盘在闻了我这话的同时,便见抽.搐了一下,接连那蒲扇般又黑又密的羽睫便垂拢而下,带出眼角沁起的一痕泪渍。
这眼泪被光影衬托的如此晶耀,像一阵贴着累累伤痕的心、微烫微痛一路舔舐这伤口的抚摸。我便又十分不忍,心口跟着猛地一疼,抬手搭了搭倾烟的肩膀,蹙眉缓缓:“对不起,奴婢逾越了。”复又一微扬,“但我是为你好的,除了我之外谁人敢对娘娘您说这些个话、除我之外谁又能与娘娘这般贴着心的忧着急着?”这是实话,这慕虞苑里的一班旧众里,小福子小桂子这二位公公自然没有我们几个女眷走得近,而簇锦又是个怀柔且谨慎的内敛性子,算来也就只有我妙姝与倾烟最为贴近、对她也最为着紧了!
她抬眸转目,这目光落在我颦起的眉目间,忽而她一恍惚,抬手轻轻顺着我聚拢的眉心抚摸过去、以温柔的指波为我展眉:“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徐徐含笑,面目动容,旋又“呵”地浅浅一叹,“但我的心已死,素日里也无力去争什么、去夺什么……这辈子的命途已然既定,也只能是这般样子了,且由它去罢!”尾音茕茕然。
她又是这样!
我心一急,并着起了一丝不屑:“软弱就是软弱,没什么好辩驳的……”这性子也跟着随心的表现了出来,旋即站直了身子离开软榻往一旁且勾起帘幕、且持着不高不低的调子直言阵阵,“权且不说那皇上待娘娘您,只瞧其它。”我扫她一眼,“说到底我们自小就在宫里做事儿,我妙姝现年二十有三了,九岁进宫,十一岁便服侍在恭脀翙昭圣皇后身边,服侍了近十年后又服侍在湘嫔娘娘您身边已逾三年。”至此散乱帘幕已经被我挽好,我又擒了一旁的熏香片往镂空香炉里添香,“簇锦她比我长两岁,她一十三岁的时候来的这慕虞苑后一直到时今。湘嫔娘娘您长我更多,我们三个当初是一同被调配在慕虞苑伺候的,认识您时您已有一十四岁、且是我们这些二等宫娥之上的贴身宫娥,后一直到今浮浮沉沉的,即便身份也已换了几换,我们也是都不曾再分开过。”这话有些叙旧的成分,我且回忆着,也添好了熏香,转目又向倾烟瞧过去,“所见世面、所经事态,您该比我们还要见得经得多。论经验论资历,眼下这弘德一朝后宫里这些女人们,纵是萧皇后也好,又哪个能比得过我们?且您又好歹是个嫔位,却还要竟日被这般的为难……”
我忽地止住吐了一半的絮叨,因为瞧见进深那道小门前垂下的湘帘一动,紧接着便见簇锦进来添茶,她眼眶是红的,明显到隔了一段距离都能被我一眼就瞧了见!
“怎么了这是?”我扶着倾烟把软枕为她往高垫了垫,说话便向簇锦且问且走了几步过去。
簇锦起先并未答话,娇娇檀唇紧抿着,是在努力压制某种情绪。
倾烟也瞧见了这端倪,边接过我递来的宫裙起身着衣,边皱眉急急的也去问簇锦:“这是谁欺负了你?你且跟本嫔说来……不要哭。”隐含爱怜。
闻了倾烟启口发问,簇锦这才肯释然的张张口,却在张口的瞬间到底一下子就哽咽起来:“没有……没谁欺负奴婢。”她自觉失态,边抬袖遮了遮面上哭花的妆,边近前与我一并服侍着倾烟起身。
“啧。”我蹙眉睨她,“叫你说你就说!不想说就别摆出这副惹人发急的样子来,这哭哭啼啼又半天没个话儿的是给谁看呐?”我也是着急,我是关心,并无恶意。
倾烟一拍我,示意我不要这个样子。
我便默了默声,兀自又扶着她下了软榻,可巧有小宫娥捧了水盆进来伺候,便又径自去服侍倾烟洗漱。
可簇锦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她经了我方才那句直愣愣的言挑,那通憋屈到底就发泄了出来:“我却又哪里敢摆什么架子、甩什么脸子给你们看!”她敛敛哭腔,声色还哽咽着,“方才我寻思着娘娘该起身了,便去命粗使宫娥们备早膳早茶,一路过来的时候谁知就听到苑里三个小宫娥们的议论!”于此这哭腔更重。
我心微恍,依稀是明白了些什么。
便听簇锦果然又跟着一通言道:“那小蹄子着实是不像样子!咱们本苑的人,却说我们自己的娘娘怎么怎么样,说纵是担着个虚名又……内务府也欺负,竟天连日不给这不给那的,这慕虞苑颓败蒙尘的都快赶上冷宫了!”于此一叹,见她持着帕子不断擦拭面上的泪珠,跟着转脸不让人瞧见她哭花了的一脸妆。
该省略的地方,簇锦都省略了没说。虽然她没说,我也明白决计不是什么好话!
这时见正以巾帕擦脸的倾烟面上也很不好看,大清早的她就被这茬子等闲事儿给一口气怄的直哆嗦!
我这般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素性,一闻这话自然是忍不下这一口气!“啪”地甩了手里的帕子扬声大刺刺道:“听听,呵,连自家里的婢子都开始这般的没个脸皮了!”
“哎!”唬得簇锦也顾不得个所以然的,忙疾步过来就按了按我手臂:“你当心点儿,看看这帕子都甩水里了,溅了娘娘这一身的!”
我没理会这茬,便又一转脸对簇锦急声恨恨道:“你既然听到了,怎的不知好好儿教训那三个不懂事的小浪蹄子?现下也不晚,看我不去扯烂她们的嘴扒她们一层皮!你是个慈悲的好菩萨,姑奶奶我可不是个好说话好容事的!”作势便提了步子向外走去。
“妙姝!”铮地一下被倾烟一嗓子止住。
我毕竟是个下人,横竖也左右不得主子的思路,只好认命的又折步回来。
见倾烟长长做了个吐纳,她把眸子一抬,蹙起的眉目跟着微微展开:“算了,到底是自己的人……况且也不怪人家议论。”于此面色又沉,整个人都愈发的软款无力,“咱们本来就是个这等的境况,还能不叫谁心里憋着难受的说道说道?”
“娘娘倒是豁达!”我这口气憋着发不出,才欲说什么又被倾烟打断。
“行了!”她声息一沉,“大清早的就不得闲了是不是?”
我自她这声色里听出了一丝厌倦,知道她心里是烦了。便也不触她这个眉头,只好权且认了的重拾了帕子,又端了金盆出去不提。




☆、第九话起心夜话(2)

这一天倒是平平静静没甚大事情。可人这心情有些时候一被作弄的不好,那就会是一整日的闷郁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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