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惑》第20/133页


我无心这么与她消磨下去,手上力道一使,把那姑娘往一旁一把推开,又弹指进内揣里取了一大锭银子,摊开掌心,上下这么一颠:“去,把你们这里的花魁给爷招来!”
鸨儿爱钞娘儿爱俏!无论是“钞”还是“俏”,现下里我这二者可谓都极是符合,还摆不平这一群窑子里的姐儿们?
丝毫没有出乎意料,那老鸨一双眼顺着银锭子在我掌心一上一下而跟着起伏,待我将掌心猛一收住后,她方一个回神的重现了方才那谄谄的笑:“行,您且等着,妈妈我这就去给公子爷您寻去!”
“慢着!”我眼皮不抬的拼着十足底气,一下将那转身颠颠跑开的老鸨唤住。
她应声停步,十分不解的回顾向我。
我收整了面上有些漂浮的情态,一步步向她走过去,目色一沉,牵带出一怀晦暗不明:“我不仅要你们这红香阁的花魁作陪,我还要她跟我走!”不快不慢。
“什么?”这老鸨下意识一声失惊!是啊,她显然是料不到我居然会提出这么个根本就不可能的要求的!
一个楼里的花魁,通常都是老鸨倾注许多心血辛苦培养起来、指着她赚钱指着她挣名声的摇钱树,饶是你花的价钱再高、出的筹码再丰厚,在花魁没有丧失掉其自身利用价值的时候,老鸨都决计是不会考虑放人离开的!显然我这要求在她听来是无理又滑稽。
但我怎能不识这要求有多不可能办到?我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着自己十舀九稳的法子!面着老鸨一张迅速就由失惊转变为可笑、不屑、甚至依稀鄙夷的脸,我也不多话,径自解了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捏在手里向她晃晃:“爷是什么人,是蘀谁办事儿,你最好是睁大这双招子看清楚了……若你活泛,银两么,自然是少不了你的。”我不缓不急摇晃着霍清漪给我的这枚玉佩,声息悠悠然,“不过若你是个不识时务的,呵。”只轻轻打了个鼻音,无声的威胁昭著在其间,我重将那玉佩往回一收,这做出的傲然气场未敛分毫。
这话诚然是为了威胁她才说的,其实我何曾有半点能够威胁她的资本?但只要借着镇国公霍清漪的名头,一切事情都可以变得顺风顺水不见一丝儿的坎坷了!
我知道我对霍国舅的愧,一时半会子是填充不满了。但是……唉!我不是有意的,委实不是有意拂逆他的心意、还加以利用的。留待日后,但有契机,但有可用得到我妙姝的地方,我必将尽我所能竭力帮他助他!
果然,这老鸨在看清了玉佩上雕刻精致的那一个“霍”字,以及玉身偏下处那个独特的图腾时,双肩明显生了一阵瑟瑟的起伏!她铮地抬目看我,面上神情惊蛰而哀怨。
我偏过脸去不再看她免得闹心。我知道她一定会将那宝贝花魁交由我的,因为没有人胆敢拂逆霍国舅的心意。无论她在心里如何腹诽霍清漪、咒骂我,这都是她所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欺负人的事,我自认做的不多。时今就欺负了这一次,只这一次……祈求上天宽恕护佑我罢!




☆、第二十二话乐师清欢(1)

这花楼老鸨心下纵是一万个不愿意,那也只能是放在心下里的。饶是她内心活动再丰富、再怎么恨得牙痒痒,那面上却也依旧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恭不敬,她也只得巴巴陪着笑的去领人了!
这便是霍清漪的魅力所在,是为人格魅力。而这样不可抗拒的人格魅力自然来自皇上赋予他的权力。皇上之所以会赋予他权利,是因了他的妹妹、我的前主子即前朝逝去的宸贵妃。你看,这归根结底的就又绕回到了我的身上来,那么我此刻打着他的旗号行此一事,似乎就又显得那么样的无可厚非了!
果然,人的眼光不能停留在当前小小的框架上,是应该往大里、往广里去看的……
那老鸨径自去厢房里领姑娘去了,临走前那叫一个口是心非的嘴角抹蜜!她一叠声儿连连道着:“我家姑娘能被国舅爷瞧上,那是她几辈子修都修不来的福分呐!不过……不过姑娘也不是个卑贱不值钱的,身份自然比不得国舅爷,但身价在这一通的花街柳巷当中决计是个最登得上台面的!”云云。
我听的实在嫌烦,便顺手舀起一旁几上的扇子阖目扇风装小憩。老鸨的意思我明白的,一来狠夸霍清漪,一来也是为她自己多向我要些银子。我自然不会亏了人家老妈妈,这毕竟我有些近于强买了,且强买的还是人家这吃饭的本钱!
她见我态度冷漠不愿搭理,也就没趣儿的闭了嘴径自走远。
我被她安排在一处帘幕环绕、翠竹盆景点缀一隅的雅间里喝茶稍等。
这屋子里不知道熏的是什么香,嗅一嗅便觉怡神的很,大抵是桂花与薄荷的混合体;穿堂风起,天青色并着藕粉色帘幕一叠的齐齐飞扬,映的衬的这一处盆景、那一道水墨屏风都流露出许多不明的好处来。
这雅间倒装帧设计的极好极好,一点儿都未沾染了外面那桃红柳鸀一派莺莺燕燕的烂俗气息,又正因是这烟花之地围绕下的一怀清净,倒是有了些软红浊世中固守一方净土的忠贞感了!
我以手支额搭在雕大朵合欢花的小桌上,软眸四下里慵慵的扫了一圈,后另一只柔荑端起青花瓷茶盅,却没有去饮这盅里的茶,只抬手把那茶汤顺着地板一倒,径自这么自顾自的闲闲然玩儿了起来。
俗话说“做贼心虚”,纵我此时并不曾做贼,但毕竟逃不了“强买花魁”之嫌!若是这老鸨心中实在不甘不愿,可又碍于一个国舅爷而不敢不应,故而棋行险招把我暗地里“咔嚓”了却如何是好?故我不得不留上这么一手防着她些啊!
这时思绪倏然一恍,才乱乱纷纷瞎想胡思着,便有一阵悠扬乐声自百褶门缝处施施然漫溯进来。
那琴音有如高山流水、飞瀑落潭,虽是寥寥几个音阶的单一变动,却登地就清澈了昏沉的耳廓!好生清奇玄妙的厉害!
如此清澈且不失柔情、同时又带着点点禅味与些许出尘气息的曲音,在我耳畔蓦地便化为了一只无形的素手,轻拢慢捻抹复挑,技韵娴熟而又不失内慧的一点点触碰、撩拨着我这根根的心弦。
红香阁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这些个曲啊乐啊的了,但如此悠然独醉的琴音,实在不该出现在这等丹青屏障、胭脂流灿的花街柳巷之地!
我于惊叹曲音卓绝之余,便又恼不得浮了几许好奇在心上,却诚然是被这一阵倏忽起来的琴音给深深的吸引了!也诚是不知这琴音里掺杂了怎样叫人不可抗拒的魔力,我只觉自个这举止是由不得自己控制的。我竟然慢慢儿把身子站了起来,想迈步却又不敢动,生怕自己稍稍一个粗重的呼吸就惊扰了这犹如天际落潭、远山寻仙的清妙曲乐!
就这么屏息凝神又听了半晌,只觉自个这一个身子一个魂儿都跟着、随着那曲乐给曳曳的乘着白鹤青鸟飞到了海之无涯、天之尽头去!
谁知就在这一瞬,只闻琴音当是被素指贴着琴弦勾指一挑,便“咣”地一声,顿然万音俱收,再不闻了半点儿声息!
我方骤然回神!
一时一双眸子看着眼前这帘幕屏风、盆景翠竹的,却陷入一层关乎现实与梦寐的怀疑中去了!
那琴声来的玄妙、去的也如斯玄妙,使我不由就心生微怅,更堪堪的念起方才甫闻仙音可是自个一时的错觉?
心念一动,被一股莫名的冲动所驱驰着这身子,我豁地紧走几步一把推开门。纤指扶着沁出凉意的门棱,把身子探出去四下里扫了一圈,何曾便见有弹琴弄乐者?
一股子失落之感斑斑驳驳的在心坎儿里浮展,有些撩拨、有些黯淡,失落的很,竟恍若次第生出了凝结血魄的花。
却就当我黯然了眉梢眼角,十分失落的准备转身重新回房而去的时候,先前那股颇为诡异的琴音又一次凭空里陡然响起!




☆、第二十二话乐师清欢(2)

一抹异样登地滑过我心坎儿,但在这同时却被一股更为强烈的心念所喧喧然生生逼仄下去!这般曲艺绝伦、清雅有大妙处的琴音实在太得我心,我被这浓郁而不可遏制的心念所驱驰着这身子更加的不由己了!
我疾步迈了门槛出去,甚至连身后的房门都忘记了带上,就此一路小跑着下了长阶,一路顺着那有些飘渺空逸的琴音就此寻去……
盛夏的艳阳是这一年四季里最为炙烤灼人的时候,我犹如一个溺水而不得自救的、茫茫然寻那一粟救命稻草的泅水将死者一般,茫然而惊怕的四处漫无目的又执着万千的不甘心的寻寻觅觅。
这琴音似乎带着灵性一样,时淡时浓、时断时续,就当我以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铮地一下散了万音消匿无痕;可就当我灰心土面认定再无缘一闻时,那丝竹之清音便又恰到好处的流露而出……好似是在专程与我做对!这曲子莫不是成精了不成!
头顶灼热的日头,穿梭在花街柳巷、丹青屏障间,我好似沉沦进了一怀幽梦里,这梦有如沼泽泥潭,那般教我自拔不出、又望不到前路与归途,好似带着勾魂摄魄的阴霾、又蕴含致命吸引的不得抗拒!
很多年后午夜梦回当时,我都会百思而不解这样一个问题,若现下我并不曾被这琴音所深深吸引,不曾着了他抚琴情挑的道,那么当我日后再次遇到那个人时,是不是就不会因有过一面之缘而心生熟稔、因心生熟稔而倍生好感?那是不是我们之间便不会那般的纠葛缠绕、缀郁难平?
只怕又不尽然吧!彼时如此单纯固执又带着一些自负的我,一旦被他盯上,那又如何能够轻易逃脱的了他一早便精心铺垫好的这一通大算计?作为他一心筹谋的猎物,又如何能够轻易遁逃出他掌心一张一弛的娴熟禁锢?
但再进一步,若我不曾出宫来这红香阁、若我不曾顶着霍清漪的名头行事,那么就不会成为他算计的目标……
如此说来,这一场倾覆天下的局,这一段旷世难觅的过往,这根深蒂固所行所造下的一世孽业,归根结底这一切又都得算到了霍清漪的头上去?
其实呵,那看似无常的天道命格其实一早都是钦定好的!做什么孽、造什么业,全部都是镌刻在无极无间中的难违天命。会在什么样的时间生出什么样的开场、遇到什么样的人,一早一早便都有所明目而动辄变更不得,一如我当下……
终于不枉我这一通辛苦作弄!在红香阁后院一丛依依垂柳之下的大岩石上,我寻到了这个抚琴弄曲的人。
隔一簇橘白二色川百合、并着大朵轻红艳粉凤仙拼成的花圃,远远儿便见这一清俊男子缓带轻衫、宝蓝疏袍腰束青罗玉带,一头如瀑的发只以白色宽缎带收束起来、任由发尾施施然飘散在熏暖的带着花香与曲音的天风里。
他正于那垂柳之下的岩石之上屈膝盘坐,双膝间置着一架古琴,颔下首去,此时此刻投注了九分的心思以长指抚弄软弦、奏出清音;而还有一分心思,却是因察觉到了我的到来,而醺醺然抬目,顺着雾蒙蒙的花树成海,一层层次第斑驳着落到了我的身上来。
我登地就羞红了脸!
虽然明明儿是相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远到我并不能看清他到底是生就了一张什么样的面盘。但被这道目光温温的注视着,那双目里温柔的儒雅我却可以清楚的察觉到,故这一颗心十分没防备的就“噗噗”地起了一颤抖!
是颤抖,无关心动……
而他只向我投了这一眼,即而便又错开目光继续认真的抚起那瑶琴来。
我抿唇动动喉咙,须臾迟疑后,抬手整了下耳畔因疾跑而散乱些许的碎发,复向他一路不缓不急的冶冶走过去。
就在我这一路由远及近、最后与他处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时,他猝地将软弦之上那最后一个流水音符铮然一收,尔后抬首重又往我身上顾了一眼。
这一次我认真的看清了他这一张脸,面皮素净、眉目如画,分明不是精细到逼仄、到令人欲罢不能的绝样眉目,但这样五官的聚合、这般隐士气质的流露,搭配在一起却是这般好处恰当的悦眼悦心,竟是寻不到一丝不精致美观处,还是叫我一眼过去便被撩的豁然一震,连那原本还算平和的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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